论科学知识成长过程中的事实与理论关系观_波普尔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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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普尔是当代西方著名的科学哲学家。他一反逻辑经验主义纯静态地分析科学知识结构的传统,提出了一种从问题出发,经过大胆的猜想和严格的批判、否证而达到新问题的产生的科学发展模式,用一种科学进化的抽象逻辑形态从一个方面揭示了科学的某些本质特征及其发展机制,从而,对作为科学认识活动基本因素的事实与理论在科学知识增长过程中的作用及相互关系提出了一些很有价值的见解,值得重视和认真研究。

一、事实和理论的矛盾与证伪原则

形成于本世纪二十年代左右的逻辑实证主义亦即逻辑经验主义,坚信一切科学理论必定依据于经验,奉行可证实性原则,认定任何一个陈述,除逻辑上的分析陈述与矛盾陈述外,只有当它是经验上可以证实的才是有意义的,这就是逻辑经验主义的意义标准,也是逻辑经验主义者区分科学与形而上学(非科学)的标准。由此出发,他们又提出了科学理论结构的两种语言的区分。卡尔纳普在《理论概念的方法论性质》一文中指出:“惯常并且有用的办法是把科学语言分为两部分,即观察语言和理论语言。观察语言运用标示可观察的属性和关系的语词来描述可观察的事物的事件。另一方面,理论语言则包含着这样的语词,它们可以指称不可观察的事件、事件的不可观察的方面或特点,例如物理学中的微观粒子象电子或原子,电磁场或引力场,心理学中各种各样的内驱力和潜能,等等。”(洪谦主编:《逻辑经验主义》上册,第138页)在他们看来,观察语言(观察术语和观察陈述)是可以直接诉诸经验的,因而它们的意义是不成问题的;而理论语言(理论术语和理论陈述)则必须根据观察语言(观察术语)来给予定义和作出解释,理论陈述必须还原为观察陈述,使它们成为在经验上可证实的,才是有意义的。因此,科学研究必须从经验出发,通过某种归纳,概括出定律或理论,或者至少通过某种归纳来证实已提出的定律或理论。这种科学理论的两层语言结构(下层是以单称陈述表示的观察事实的陈述,上层是由全称陈述表示的理论陈述)强调的是理论语言依赖于观察语言,前者通过对应规则而以后者获得定义。但认为观察语言却并不依赖于理论语言,它对理论语言是保持中立的。这实际上也就是仅仅强调经验事实对理论的作用,而否定理论对观察、对经验事实的作用,把观察陈述,经验事实看作是完全可以脱离理论而独自确立或获得的。

波普尔目睹了二十世纪初期科学领域中那场震憾人心的革命: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的产生使得统治物理学界达二百年之久的经典物理学的根基似乎一下子动摇了,不仅它的几乎所有的概念都受到了挑战,而且由这种物理学所提示的整个思维方式也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正是在这种科学革命的形势的启发下,特别是在爱因斯坦对他那已经获得证实而誉满全球的相对论也有可能“站不住脚”的一再表白的推动下,波普尔逐渐意识到,任何科学理论都不可能是绝对正确的,都可能包含潜在的错误,因而,总有一天会经不起检验而被证明是错的。正是在这样的启发和推动下,波普尔提出了他的科学理论“可证伪性”(falsifiability)的思想,并用它替代逻辑经验主义的“可证实性”标准而作为科学的划界标准。在他看来,逻辑经验主义的意义标准根本不适合作为科学的划界标准。他说:“鲁道夫·卡尔纳普曾一再试图表明,科学同形而上学的分界也就是有意义同无意义的分界,但是他失败了。原因在于,实证主义关于‘含意’或‘意义’(或者可证实性或归纳的可确证性,等等)的概念不适合于分界,因为形而上学尽管不是科学,却不一定没有意义。不管怎样用有没有意义来分界都会使界限同时既太窄又太宽:这样的分界会违反它本来的一切意图和声明,连科学理论也会因为无意义而被排除,同时却又无法排除那种被称为‘理性神学’的形而上学。”(《猜想与反驳》,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第361页)为此,他明确提出,“应当把理论系统的可反驳性或可证伪性作为分界标准……一个系统只有作出可能与观察相冲突的论断,才可能看作是科学的。”(同上,第365页)

波普尔何以要用可证伪性来替代可证实性作为科学的划界标准呢?这就涉及到他对事实与理论在科学知识增长过程中相互关系问题的理解。波普尔认为,经验理由——观察事实在证实与证伪中所起的作用是并不相同的。他问:“解释性普遍理论是真的这一主张能由‘经验理由’来证明吗?也就是说,能由假设某些试验陈述或观察陈述(人们可能说这些陈述‘以经验为根据’)为真来证明吗?”他的回答是:“否,我们不能。没有任何真的试验陈述会证明解释性普遍理论是真的这一主张。”(《客观知识》,译文出版社出版,第8页)那么,如果假设试验陈述是真的,能够证明普通理论是假的吗?他的回答是:“假设试验陈述是真的,有时允许我们证明解释性普遍理论是假的这种主张。”(同上)说明用观察陈述表示的经验事实可以证明一个普遍理论的假(即证伪该普遍理论),但却不能证明一个普遍理论的真。其所以如此,这是由演绎的必然性所决定的。一个普遍理论只要它所能推出的某个观察陈述得不到证实,即没有相应的经验事实,那么,按照归谬律即蕴涵式的否定后件必否定前件的规则,该普遍理论就自然被否定。当然,也有可能作为蕴涵式的前件所包涵的不仅有该普遍理论,而且,还包含某个或某些背景知识(即前件表现为一个合取式)。在这种情况下,应用归谬律,前件虽然被否定了,但真正被否定的可能只是组成前件合取式中所包含的有关背景知识,而不是该普遍理论。正因此,波普尔在此才特地说明,当假设试验陈述是真的,通过否定后件而必然否定前件时,“有时”允许我们证明解释性普遍理论是假的,而不是说在任何情况下都证明解释性普遍理论是假的。

但是,对具有全称陈述形式的普遍理论的证实,其情况就不一样了。由于普遍理论作为也不是从一般社会主义发展过程出发全称陈述包含着并可推演出无限多个观察陈述,因此,即使由它所推出的许多个观察陈述都得到证实,即这些推出的观察陈述都存在相应的观察事实,该普遍理论仍然是未得到最后证实的。因为,对一个蕴涵式而言,肯定后件不能因此而肯定前件,人们永远无法一个个毫无遗漏地去全部证实它所可能推出的无限多的观察陈述。

这就表明,观察事实在证实或证伪普遍理论中的作用是不相同的,或者说是不相对称的。观察事实不能证实普遍理论,却可证伪普遍理论。也正为如此,波普尔就自然要反对归纳法,否定则特殊事实可以推出普遍性的结论(理论和定律);并也很自然地要否定科学理论的绝对真实性,而断定一切科学理论都可能包含错误。从而,把理论看作仅仅是一种假设、一种猜想,并由此而提出了他的科学知识增长的图式。

二、事实和理论的矛盾与科学知识的增长图式

如前所述,由于波普尔认为一切理论都可能有错,“没有一种理论已经被证明或能够被证明是真的。”所以在他看来,没有“绝对可靠的理论”,“从理性的观点来看,我们不应该‘信赖’任何理论”(《客观知识》第23页)。这样,波普尔就一反科学总是真理的传统观点,从强调科学的理论都必然包含错误的观点出发,揭示了贯穿于科学及其理论发展过程始终的一个固有的内在矛盾:正确与错误即真理与谬误的矛盾。但是,他却不适当地把谬误的一面看作是这对矛盾中始终处于主导地位的一面,从而把一切科学理论都看作不过是一种假设,一种猜想,而否定了科学认识的过程总是一个从相对真理不断走向绝对真理的过程,否定了一切真正的科学理论都必然包含绝对真理的颗粒。这就有可能导至对科学知识、科学理论持虚无主义态度的危险。但他明确强调了一切科学知识,理论并非都是终极真理,因而都有可能包含错误,这却是正确的。恩格斯就曾说过:“今天被认为是合乎真理的认识都有它隐蔽着的,以后会显露出来的错误方面”。

那么,为什么一切科学认识过程,一切科学理论都必然包含潜在的错误、都必然包含着真理与谬误的矛盾呢?在波普尔看来,原因在于一切科学理论都必然经受观察事实的检验,在这种检验中,理论既可能与观察事实相符合,也可能与观察事实不相符合。由于“真理是与事实(或实在)的符合,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理论是真的,当且仅当它符合事实。”(《客观知识》第47页)。既然如此,一个理论也就有可能是真的(理论与观察事实相符),或者有可能是假的(理论与观察事实不相符合)。而理论的这种真或假则源于该理论是与事实相符还是不相符合。由此,波普尔又进一步揭露了科学发展的实际进程中的另一对矛盾:事实与理论的矛盾。而这一对矛盾又正是前一对矛盾的深层根源之所在。

波普尔在论述观察与理论、亦即事实与理论在科学认识和科学发展中的矛盾关系时,他又同传统的归纳主义(只强调从事实到理论)和逻辑经验主义(只强调理论对事实的依赖,而否定理论对事实的作用)观点相反,强调理论在其同事实的矛盾关系中的主导地位,强调科学认识活动是遵循从理论到观察的途径,而不是从观察到理论的途径。也就是强调在科学认识中人们总是用理论去指导自己的观察活动,而不是消极地等待事实积累到一定数量后再去归纳和概括出有关理论。并认为,由于肯定观察受理论的指导,而在观察中起作用的全部感觉以及表述观察结果的语言“都是渗透理论的”(参见同上,第32页、76页)因而“包括观察在内的所有知识都渗透了理论”(同上,第75页),也就是说,一切观察事实都是渗透着理论的。由此出发,他提出了关于科学知识增长过程及其图式的新见解。这一新见解实际上是揭示了科学理论由于自身的内在矛盾而引起的必然的运动过程。其图式的主要特点是:不是像传统归纳主义者和逻辑经验主义者那样从观察事实出发,而是从在观察事实与理论之间矛盾的基础上产生的问题出发。他说:“不存在从观察或实验出发的途径。”(《猜想与反驳》第215页)科学的出发点是“从问题开始,我们得出一个新的理论,主要是通过尝试去解决问题而得出的”(同上,第221页)。波普尔在此所说的问题是广义的。它可以是指实际问题,也可以是指理论问题(“已经陷于困境的理论”),它可能发生于一种理论的内部,也可能发生于两种不同理论之间。但不管如何“只有通过问题我们才会有意识地坚持一种理论。正是问题才激励我们去学习,去发展我们的知识,去实验,去观察。”(同上,第318页)这就是波普尔科学知识增长图式中的第一步:从问题出发。

接着,就要去研究发现和存在的问题,寻找解决它的办法。为此,通常就是提出一种猜想或推测问题的答案,然后再试图去批判它,也就是对这种猜想或推测进行检验和反驳。其结果,或者是这种猜想或推测性理论经受不住检验,为观察或实验事实所否证,而须重新提出新的尝试性解决理论。或者是暂时经受住检验,为事实所确证,成为对该问题的较好解答和说明。但即使如此,不久仍将会引起新的困难,出现新的问题。

因此,波普尔认为,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其任务在于要通过建立解决有关问题的理论,比如,通过解释出乎意料的未曾解释过的观察事实,以求得问题的解决。每一个有价值的理论都会提出新问题,提出如何进行新的以前未想到过的观察检验的问题。而且,也正是因为一种理论能够提出新问题,该理论才是富于成效的。所以,一种理论对科学知识增长所能作出的最持久的贡献,就是它所提出的新问题。也正是因此,波普尔明确提出:“科学知识的增长永远是始于问题,终于问题——愈来愈深化的问题,愈来愈能启发新问题的问题。”(同上,第318页)这就是波普尔所建构的知识增长即理论发展的模式,即借助于猜想和反驳而从老问题到新问题的发展模式。用图式表示即为:P[,1]→TT→EE→P[,2]其中“P”代表“问题”,“TT”代表“试探性理论”,而“EE”代表“(尝试)排除错误”。上式也可表示为:

这一图式表明,如果可能的话,应该提出较多理论,作为解决一定问题的尝试,并批判地考查每个探性解决方案。这样,便会发现每个理论都会引发出新的问题。由此,我们就可以对那些最有希望引发出最有意义的新问题的理论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以从中找到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理论来。(参见《客观知识》第298页)

这样,从波普尔关于科学知识增长过程的论述及其图式中,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事实与理论在这一过程中的相互关系及其重要作用。首先,事实是渗透理论的,没有对理论完全中立的事实。其次,事实与理论在知识增长过程中的关系是对立统一的矛盾关系,而矛盾的主要方面是理论而不是事实。再次,事实与理论的对立统一关系即矛盾关系,乃是真理与谬误这对矛盾产生的直接来源,因而是推动科学知识和科学理论增长、发展的内在源泉与动力。最后,事实与理论的矛盾贯穿知识增长的理论发展过程的始终:作为这一过程出发点的问题的提出来源于这一矛盾,试探性解决的提出及其批判性检验即反驳,也立足于理论与观察事实的是否符合。作为这一过程终点而又是另一起程起点的新问题的提出,也同样源于在新的理论与新的观察事实之间产生的新的矛盾。总之,由波普尔所描述与建构的知识增长过程,也就是一个基于事实与理论既相互对立而又相互统一的矛盾运动所决定的理论发展过程。其中自然不无偏颇之处,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明确而充分地揭示了事实与理论的矛盾运动是一切科学认识和科学知识发展的内在动力,这一思想无疑是符合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认识发展的内有动力的基本观点的,因而是深刻地有见地的,应当予以充分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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