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的吴蜀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三国时期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三国时期的政治格局,既由魏、蜀、吴综合国力的强弱对比所决定,又受制于彼此相互结成的外交关系,特别是吴蜀两国并存近半个世纪之久,自以弱小联袂御敌,至为争夺荆州而发生冲突,再到长期和睦相处,直接影响着三国历史的进程,是一个尚待清理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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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蜀作为两个政权的交往活动,起始于刘备占领益州之后,但可以追溯到赤壁之战前。那时曹操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以荆襄为战略基地,企图一举吞并江东。为了达到御敌自保的目的,在鲁肃和诸葛亮的斡旋下,孙权和刘备结成伙伴关系,成功地打破了曹操的战略构想。经过赤壁之战,荆州7郡被三方瓜分:曹操退守襄阳,领有南阳,孙权占据江夏,而刘备除以武力夺取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外,还从孙权手中借得南郡大部分地区,显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孙刘两家的伙伴关系并未因瓜分不均而遭牵连,可能基于双方的某种协议[1],得以继续维持。因此,当建安十七年曹操再度南征时,孙权还遣使求救于刘备。刘备驻兵于葭萌关,正在积极准备北讨张鲁,但接到孙权的急报后,马上请求益州牧刘璋出兵援助。其奏书说:
曹公征吴,吴忧危急。孙氏与孤本为唇齿,又乐进在青泥与关羽相拒,今不往救羽,进必大克,转侵州界,其忧有甚于鲁[2]。
这次交往虽然不果而终,却说明孙权还很信任与刘备的盟好,刘备也很看重同孙权的关系,孙刘两家的伙伴关系维持至此,是为明证。
建安十九年,刘备迫使刘璋让出益州,而与孙权的伙伴关系遂发生逆转。孙权可能根据刘备先前的承诺,“以备已得益州,令诸葛瑾从求荆州诸郡”[3]。诸葛瑾肩负讨还荆州的使命,去成都同刘备进行谈判,终究没有什么实际收获。刘备以“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与吴”[4]为推托之辞,拒绝孙权讨还荆州的要求。孙权得到诸葛瑾的汇报,认为刘备的说法不过是语言游戏,因而当即作出决策,为荆州南三郡[5]设置长吏,前去接管各郡的行政权力。这一单方面采取的行动自然遭到蜀将关羽的强烈抵制,关羽以武力相胁迫,旋将孙权委派的各郡长吏驱逐出境。吴蜀双方因荆州归属问题而产生的矛盾由此升级。
为了实现“全据长江”的战略目标,孙权决心依靠战争手段夺回荆州,在上述举措受挫之后,亲临陆口部署军事行动,一面派吕蒙领兵2万人,攻取长沙、桂阳、零陵,一面使鲁肃领兵1万人,屯驻巴丘以抵御关羽。刘备得知孙权出兵的消息,急忙领兵5万人赶到公安,命关羽率部进抵益阳,吴蜀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恰逢曹操率军进入汉中,刘备惟恐益州有失,不得已遣使与孙权讲和。孙权又让诸葛瑾前往公安,同刘备进行和谈,就分割荆州达成新的协议,规定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吴,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蜀。这一协议是吴蜀双方相妥协的产物,在吴争得荆州的局部地区,而未能实现“全据长江”的既定目标;在蜀丧失荆州的部分土地,则严重损害“跨有荆益”的基本国策。所以,这一协议虽使吴蜀的紧张磨擦暂得缓解,却并未彻底解决荆州的归属问题,因而给双方和睦相处留有一层阴影,势必引发新一轮的军事和外交斗争。
在吴蜀分割荆州之后,刘备退回益州,把注意力转向北伐,建安二十四年占领汉中,被群臣推为汉中王。为了配合刘备作战,关羽自己率军北进,围困曹仁于樊城,并借助秋霖洪水,大破于禁,一度威震华夏。当时孙权曾表面上答应出兵帮助关羽。
羽围樊,权遣使求助之,敕使莫速进,又遣主薄先致命于羽。羽忿其淹迟,又自己得于禁等,乃骂曰:“貉子敢尔,如使樊城拔,吾不能灭汝邪!”权闻之,知其轻己,伪手书以谢羽,许以自往。[6]6显然,孙权是在耍弄关羽,既然答应出兵助战,却又缓兵待变,坐观成败;既然知道难以联袂,却又伪许自往,欺骗对方。这哪有一点共同对敌的真心实意?其实,孙权在建安二十二年就私下派都尉徐详去向曹操请降,使彼此从敌对状态解脱出来;加上关羽骄横习气造成的负面作用[7],孙权就改变了原来的对蜀关系。《三国志·吴主传》说:
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先笺与曹公,乞以讨羽自效。
这是孙权决定出兵袭击关羽之后,主动向曹操摆出的一副臣属模样,目的在于取得曹操的认可,乘关羽全力投入樊城大战的有利时机,名正言顺地夺取荆州。当时,曹操正慑于关羽盛大的兵势,召集群臣“议徙许都以避其锐”,军司马司马懿、丞相主簿蒋济认为“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因而建议曹操利用吴蜀关系暴露出的裂痕,“遣人劝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8]曹操据此答应了孙权的请求。
从尽快解除樊城之围考虑,曹操对孙权也耍起挑拨战火、坐收渔利的把戏。本来孙权遣使请求进袭荆州,为了达成作战行动的隐蔽性,对曹操“乞密不漏”,而曹操采纳军祭酒董昭“应权以密,而内露之”的意见[9],敕令徐晃把孙权的奏书射入樊城和蜀军营地。受围的曹军得到消息,勇气倍增,而关羽果然犹豫不定。结果,孙权利用欺骗手段,先使关羽放松后方的戒备,继而派吕蒙率军秘密沿江西进,以偷袭方式迅速占领江陵、公安,并且夺取宜都、夷陵,据守峡口以御蜀军。关羽由此进退失据,在西逃途中被吴军擒杀。
樊城之战后,刘备完全丧失了荆州,荆州7郡除南阳之外,全部落入孙权之手,魏、蜀、吴三分格局最后形成。孙权还将关羽的首级送给曹操,曹操表奏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吴蜀伙伴关系在此划上一个休止符号。
2
魏、蜀、吴三分格局的最后形成,加快了汉魏皇位更迭和刘备创建政权的步伐。延康元年十月,曹丕以禅让方式替代汉朝廷,建立魏王朝。次年四月,刘备在成都称帝,表示承继汉王朝的统绪。由于孙权袭取荆州,擒杀关羽,背弃吴蜀原来的伙伴关系,事态的发展必然促使刘备出兵报复。对于吴蜀关系的这般前景,就连一些目光锐利的旁观者,业已看得十分清楚。如《三国志·刘晔传》说:
(魏文帝)诏问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吴不。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
在东吴方面,自从曹丕践祚之后,孙权已经上表称藩,曹丕则策命孙权为吴王。魏吴之间在名义上确立了君臣关系。鱼豢《魏略》就此谈到:
权闻魏文帝受禅而刘备称帝,乃呼问知星者,已分野中星气何如,遂有僭意,而以位次尚少,无以威众,又欲先卑而后踞之,为卑则可以假宠,后踞则必致讨,致讨然后可以怒众,众怒然后可以自大,故深绝蜀而专事魏[10]。
这是《魏略》作者对孙权“绝蜀事魏”的看法,其着眼点在于吴国“自大”的基本途径,而没有顾及孙吴力求避免两面受敌的行为动机。相比较而言,孙权在夺取荆州后之所以“绝蜀事魏”,还主要是从吴国的综合实力考虑,企图有效地对付吴蜀之间矛盾冲突的进一步升级。后来吴国群臣劝孙权称帝,孙权辞让未许,并向群臣解释先前受魏策封的原因说:
往年孤以玄德方向西鄙,故先命陆逊选众以待之。闻北部分欲以助孤,孤内嫌其有挟,若不受其拜,是相折辱而趣其速发,便当与西俱至,二处受敌,于孤为剧,故自抑按,就其封王。低屈之趣,诸君似未之尽,今故以此相解耳[11]。
这分明是说接受曹丕的策命,是出自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目的在于避免两面受敌的困境。由此可见,孙权对付刘备的报复,是多么用心良苦。
刘备决定兴兵伐吴,在蜀统治集团内也有不同意见。治中从事黄权以“吴人悍战,又水军顺流,进易难退”为理由,请求刘备宜为后镇[12];从事祭酒秦宓“陈天时必无其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13];翊军将军赵云更坚持说“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14]。尽管群臣多有劝谏,可刘备压根听不进去,正全心为兴兵伐吴做准备。
为了伐吴期间免遭魏兵入侵,刘备暂不计较道义上的得失,暗地派人假吊曹操之丧,向曹丕致礼求好。王沈《魏书》记此事说:
备闻曹公薨,遣掾韩冉奉书吊,并致赙赠之礼。文帝恶其因丧求好,敕荆州刺史斩冉,绝使命。
鱼豢《典略》也说:
备遣军谋掾韩冉赍书吊,并贡锦布。冉称疾,住上庸。上庸致其书,适会受终,有诏报答以引致之。备得报书,遂称制[15]。
以上两段材料表明:刘备想借给曹操吊丧的机会,向曹丕致礼通好;而曹丕已经代汉称尊,全然没有理会刘备的心意。魏蜀关系经过这次交往,不再有可能通好,因而始终处于敌对状态。刘备在这种情况下兴兵伐吴,自然会有些后顾之忧,所以不敢倾巢出动,还要留下一部分兵力镇守益州和汉中,仅统率5万人马踏上东征的道路。
面对蜀军大举来攻,孙权在外交上采取两手策略:一是主动向刘备求和,企图和平解决两国争端。《三国志·诸葛瑾传》说:
刘备东伐吴,吴王求和,瑾与备笺曰:“奄闻旗鼓来至白帝,或恐议臣以吴王侵取此州,危害关羽,怨深祸大,不宜答和,此用心于小,未留意于大者也。试为陛下论其轻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损忿,蹔省瑾言者,计可立决,不复咨之于群也。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
这封信当是吴国君臣求和的书面陈述,孙权另要遣使前去同刘备进行和谈。裴松之就此评论说:“刘后以庸蜀为关河,荆楚为维翰,关羽扬兵沔汉,志陵上国,虽匡主定霸,功未可必,要为威声远震,有其经略。孙权潜包祸心,助魏除害,是为翦宗子勤王之师,纾曹公移都之计,拯汉之规,于兹而止。义旗所指,宜其在孙氏矣。瑾以大义责备,答之何患无辞;且备、羽相与,有若四体,股肱横亏,愤痛已深,岂此奢阔之书所能回驻哉?”[16]这番评论虽不免让人品味到评论者的正统立场,却也说明一个道理:在当时的条件下,吴国君臣要想劝止蜀军行动,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刘备之所以下决心兴兵伐吴,除“忿孙权之袭关羽”之外,更主要是一个“骄”字充斥脑海,总以为对付吴国还比较容易[17],因此,得吴国君臣致书请和,自是不会答应。
幸亏孙权并非一味向刘备求和,还采取另一手外交策略,即频频向曹丕发出求援的信号。当蜀军进抵巫山、秭归一线时,孙权遣都尉赵咨使魏,曹丕“欲封权子登,权以登年幼,上书辞封,重遣西曹掾沈珩陈谢,并献方物”,赵咨、沈珩均以“奉使有称”,深受孙权的赞许[18]。曹丕由此对吴蜀之战保持旁观态度,而没有乘机出兵进取江南。这就使孙权能够专力迎战蜀军,在战略上避免两面受敌的被动局面,而处于以逸待劳的有利态势。
黄武元年六月,吴大都督陆逊指挥吴军在猇亭大败蜀军,刘备被迫退据永安。吴蜀战争以吴胜蜀败而告终。这不仅是吴蜀军事力量的一次总较量,而且对两国关系造成重大影响。吴蜀关系在新的形势下出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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猇亭战后的形势是:孙权方面可以无忧于蜀,而必以魏为患;刘备方面再无力与吴相争,只能默认既成事实,吴蜀关系出现好转的机会,致使三分格局趋于相对稳定。
孙权本来“外托事魏,而诚心不款”[19],口头上虽答应遣任子入侍,却一再致书哄骗曹丕,甚至背弃自己的承诺。在西顾之忧大体解除后,孙权马上把吴魏关系加以调整,拒绝与魏盟誓和纳任子的做法,惹得曹丕大举发兵来攻。这正好迫使孙权也重新考虑对蜀关系。当时刘备据守永安,吴将徐盛、潘璋等人竞相上表请战,以为必能擒获刘备。孙权征询陆逊的意见,陆逊则“以为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20]张勃《吴录》另载刘备与陆逊通书说:
刘备闻魏军大出,书与逊云:“贼今已在江陵,吾将复东,将军谓其能然不?”逊答曰:“但恐军新破,创痍未复,始求通亲,且当自补,未暇穷兵耳。若不惟算,欲复以倾覆之余,远送以来者,无所逃命。”[21]
这可能是猇亭战后吴蜀最初的交往,而《三国志·先主传》说“孙权闻先主住白帝,甚惧,遣使请和”,与此所记出入很大,好像是孙权因畏惧刘备而求和,实则孙权战胜之余有何惧哉?所惧者应是南来的魏军。我们从上述通函可以看出:刘备所言尚带有试探性的口气,而陆逊的答复则表露出战胜者的姿态,同时也给刘备带去“通亲”的信息。因此,黄武元年十二月,孙权特遣太中大夫郑泉赶赴永安白帝城,开始同刘备讲和,而刘备先后派太中大夫宗玮、费祎与相报答。吴蜀关系遂得以恢复。
黄武二年四月,刘备病逝于白帝城,刚刚恢复的吴蜀关系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特别是孙权会不会以此变卦,做出不利于两国和睦共处的决策?更成为蜀统治集团十分关心的一件大事。《三国志·邓芝传》说:
丞相诸葛亮深虑权闻先主殂陨,恐有异计,未知所如。芝见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在位,宜遣大使重申吴好。”亮答之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问其人为谁?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修好于权。
孙权虽然先时曾派立信都尉冯熙使蜀,来为刘备吊丧,但至此仍未断绝同魏的往来。冯熙自蜀归国后,又受孙权之命使魏。孙权可称得上脚踏两只船,究竟倒向哪一方,还需要慎重抉择,因而在邓芝到达东吴后,并没有及时会见邓芝。邓芝只好自呈表章,声称“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22],才得到孙权的接见。《邓芝传》又记会谈情形说:
权乃见之,语芝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犹豫耳。”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质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不从命,则奉辞伐叛,蜀必顺流见可而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权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通过这次会谈,孙权断绝同魏的交往,转而与蜀“连和”,并派辅义中郎将张温报聘于蜀。稍后,诸葛亮又命邓芝使吴,“重结盟好”。邓芝以出色的外交才能,赢得孙权高度的赞誉,被称道“和合二国,唯有邓芝”[23]。吴蜀关系从此实现正常化,还经受住了由南中叛乱带来的又一次考验。
在南中叛乱期间,益州豪帅雍闿举众攻杀蜀属太守正昂,与吴交趾太守士燮联络,求欲内附。孙权命交州刺史步骘遣使宣恩抚纳,遥署雍闿为永昌太守,还不是想从蜀国领地上捞一点便宜。所以,诸葛亮为着巩固吴蜀两国的正常关系,在出兵平定南中以后,就以费祎为昭信校尉使吴。费祎圆满完成使命,并将受雍闿劫持的原益州太守张裔迎接回国,而此后“以奉使称旨,频烦至吴”[24],为发展吴蜀关系做出重要贡献。
大抵自费祎使吴之后,吴蜀两国开始协同伐魏。黄武七年春,诸葛亮出兵汉中,首次北伐,刘禅下诏称“吴王孙权同恤灾患,潜军合谋,掎角其后”[25]。八月,吴大都督陆逊大破魏大司马曹休于石亭。诸葛亮闻讯后,又在当年冬出兵进围陈仓,与魏大将军曹真相敌,是为第二次北伐。当然从实际情况而论,这时吴蜀两国的北伐行动没有也不可能协调一致,尚须就此进一步达成协议。
黄龙元年四月,孙权即皇帝位,遣卫尉严畯使蜀致意,蜀朝廷对此舆论哗然,“议者咸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诸葛亮则认为:“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者加显绝,仇我必深,便当移兵东伐,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之罪,未宜明也。”[26]遂派卫尉陈震前往武昌,庆贺孙权践位。吴蜀关系由此更加密切,两国很快达成“参份天下”的协议,划定豫、青、徐、幽属吴,兖、冀、并、凉属蜀,司州以函谷关为界,分属两国;同时由吴建武中郎将胡综起草,两国正式签订友好互助盟约。
这一友好互助盟约长达401字[27],就吴蜀两国应当享有的权利、承担的义务,以及共同行动纲领,作出如下规定:1.双方一致声讨曹氏“偷取天位”、“阻兵盗土”的罪恶,并且忠实执行“戮力一心,同讨魏贼”的使命。2.双方平等瓜分魏属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归”,为举兵征伐做准备。3.双方共同承担友好互助的义务,“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是汉伐之。”4.双方各自享有领土不受侵犯的权利,“各守分土,无相侵犯,传之后叶,克终若始。”5.双方均须恪守上述各项规定,“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将会受到上帝百神的惩罚。这一盟约的签订,标志着吴蜀关系已经发展到顶点,从此两国步入一个友好互助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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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蜀关系走上友好互助的轨道,直接制约着三国历史的进程:一方面,吴蜀以弱者连成掎角之势,有利于三分格局的相对稳定;另一方面,魏陷于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地,使统一天下的步伐迟缓下来。大体上说,吴蜀两国都是彼此友好互助的受益者,因而两国统治者最初尚能恪守盟约的规定。吴步骘、朱然原领冀州、兖州牧,按盟约规定冀、兖二州属蜀,因而解除州牧职务;蜀李恢原领交州刺史,按盟约规定交州属吴,因而解除刺史职务;黄武二年,蜀朝廷还以鲁、梁两地属吴,改封鲁王刘永为甘陵王,梁王刘理为安平王。这是吴蜀统治者基于两国平分天下的规定而做出的行政和封国调整。
遵照吴蜀两国的共同行动纲领,诸葛亮在建兴十二年二月兴兵10万,出斜谷,据武功,与魏大将军司马懿对阵渭南。五月,孙权命陆逊、诸葛瑾屯兵江夏、沔口,孙韶、张承进兵广陵、淮阳,自领大军围攻合肥新城。这是吴蜀签约后实施的一次大规模的联合行动。《三国志·朱然传》说“嘉禾三年权与蜀克期大举”,即指这次联合伐魏的军事行动。这次联合行动在西线由于魏军坚守不战,诸葛亮病逝军中;在东线由于吴军疾疫流行,被迫主动退却,终究没有建树。
诸葛亮的逝世,使吴蜀关系一度紧张起来。“吴虑魏或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万人,一欲以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也。蜀闻之,亦益永安之守,以防非常”[28],刘禅另派右中郎将宗预使吴,就处理两国关系面临的问题同孙权会晤。《三国志·宗预传》说:
预将命使吴,孙权问预曰:“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预对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权大笑,嘉其抗直,甚爱待之,见敬亚于邓芝、费祎。
约在这次会晤之后,孙权由于关心蜀的前途,遣侍中是仪使蜀,重申两国盟好。是仪以奉使称意,回国后迁尚书仆射。经过这一轮外交往来,吴蜀两国的紧张状态得以消除,双方继续保持友好互助关系。
蜀大司马蒋琬执政时,总结以往诸葛亮北伐失利的教训,认为道路艰险,粮运不便,不如沿水路东下,因而下令大造船只,企图由汉、沔出击,以收蚕食魏土之效。谁知这么做竟引起吴国群臣的猜忌。赤乌七年,步骘、朱然各上疏说:“自蜀还者咸言欲背盟与魏交通,多作舟船,缮治城郭;又蒋琬守汉中,闻司马懿南向,不出兵乘虚以掎角之,反委汉中,还近成都。事已彰灼,无所复疑,宜为之备。”[29]孙权依据自己的判断,认为事实并非如此,还向群臣作解释说:
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无所负之,何以致此?又司马懿前来入舒,旬日便退,蜀在万里,何知缓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汉川,此间始严,亦未举动,会闻魏还而止,蜀宁可复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国,舟船城郭何得不护?今此间治军,宁复欲以御蜀邪?人言苦不可信,朕为诸君破家保之[30]。
这番话除表明孙权睿识善断之外,也可以证明吴蜀友好互助关系是靠得住的。赤乌十年,宗预以屯骑校尉再度使吴,深得孙权的信任。孙权临别很动情地说:“君每衔命结二国之好,今君年长,孤也衰老,恐不复相见!”[31]还赠送宗预大珠一斛。宗预也向孙权辞别说:“蜀土僻小,虽云邻国,东西相赖,吴不可无蜀,蜀不可无吴,君臣凭恃,唯陛下重垂神虑。”[32]异国君臣这般倾心款诚,堪称传统外交史上的一段佳话。太元元年,蜀尚书仆射樊建使吴,正值孙权病笃。孙权虽不能亲自接见樊建,而由大将军诸葛恪主持会晤,但事后还向诸葛恪询问樊建的情况。所有这些表明:孙权在位时期十分关注吴蜀之间的往来,并且始终维持着两国的友好互助关系。
吴会稽王孙亮初继位,诸葛恪想大举伐魏,派司马李衡使蜀,约请蜀卫将军姜维一同起兵。李衡见姜维说:“今敌政在私门,外内猜隔,兵挫于外,而民怨于内,自曹操以来,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举伐之,使吴攻其东,汉入其西,彼救西则东虚,重东则西轻,以练实之军,乘虚轻之敌,破之必矣。”[33]姜维当下接受邀约。这是吴蜀联合伐魏的又一次大规模行动。在吴方面,诸葛恪统领20万人,强攻合肥新城失利,加上疾疫骤起,兵员损失惨重;在蜀方面,姜维领兵数万人,进围南安,与魏雍州刺史陈泰相拒,终以粮饷不继而退兵。
吴景帝孙休在位时,正是蜀灭亡的前6年,两国的交往转趋频繁。《汉晋春秋》记薛珝为五官中郎将“至蜀求马”,并与孙休论及蜀政得失[34]。《三国志·王蕃传》载蕃为散骑中常侍,“遣使至蜀,蜀人称焉”。《华阳国志》记李密为大将军主簿,奉使聘吴,得到吴君臣一致赞誉[35]。《襄阳记》载罗宪“以宣信校尉再使于吴,吴人称美焉”[36]。这都说明在孙权死后,吴蜀关系不以两国内政的败坏而发生逆转,大抵尚能维系如初。
永安六年十月,由于魏军大举攻蜀,刘禅遣使至建业向孙休告急,孙休派大将军丁奉督军进入寿春,将军留平前往南郡,与上大将军施绩议兵所向,将军丁封、孙异出兵沔中,均以援蜀为目的。当魏征西将军邓艾逼近成都时,刘禅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和国,宜可奔吴”[37],而刘禅采纳光禄大夫谯周的意见,决计出迎邓艾。孙休得知刘禅降魏,就诏令各路兵马撤退。吴蜀关系至此告终。
纵观三国时期的政治风云,吴蜀关系作为彼此相互制约和相互利用的产物,对于三分格局的相对稳定具有重要作用。面对来自曹魏强大军事力量的威胁,保持友好的外交往来是吴蜀两国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因而两国关系能够在较长时间内处于友好互助状态;但是随着彼此之间潜在矛盾的尖锐化,两国关系暂时也会出现激烈争夺的场面。这说明吴蜀两国统治者立足于各自的国家利益,在处理外交事务方面总带有一定的谋略构想。特别是孙权注意运用务实求利、灵活机智的外交手腕,诸葛亮在猇亭之役和孙权称帝时,坚持联吴抗魏的外交政策,都表现出超人的战略远见和胆识,很值得我们反复品味。
注释:
[1] 譬如刘备以取得益州而后归还荆州之说,就可以作为一种解释。
[2]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以下只注篇名。
[3] 《吴主传》。
[4] 《吴主传》。
[5] 荆州南三郡指长沙、桂阳、零陵。
[6] 《关羽传》注引《典略》。
[7] 另据《关羽传》记载:“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是为关羽待人骄横的佐证。
[8] 《蒋济传》。
[9] 《董昭传》。
[10] 《吴主传》注。
[11] 《吴主传》注引《江表传》。
[12] 《黄权传》。
[13] 《秦宓传》。
[14] 《赵云传》注引《云别传》。
[15] 以上两段材料均见《先主传》注。
[16] 《诸葛瑾传》注。
[17] 参见马植杰:《三国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15页。
[18] 《吴主传》。
[19] 《吴主传》。
[20] 《陆逊传》。
[21] 《陆逊传》。
[22] 《邓芝传》。
[23] 《邓芝传》。
[24] 《费祎传》
[25] 《后主传》注引《诸葛亮集》。
[26] 《诸葛亮》注引《汉晋春秋》。
[27] 全文见《吴主传》。
[28] 《宗预传》。
[29] 《吴主传》。
[30] 《吴主传》。
[31] 《宗预传》。
[32] 《宗预传》注引《吴历》。
[33] 《诸葛恪传》注引《汉晋春秋》。
[34] 《薛综传》注。
[35] 《杨戏传》注。
[36] 《霍峻传》注。
[37] 《谯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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