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国神话的文化解读_神话论文

日本大国神话的文化解读_神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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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和民间传说,作为传达原始初民意识的载体,一直是史学家们考证古代社会的重 要资料。一般来说,“神话的确有助于人们解释古代人的习俗、信仰、制度、自然现象 、历史名称、地点以及各种事件”。(注:(美)戴维·利明等:《神话学》(李培荣等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1、103、105页。)在整个日本,特别是以大和为中心 的地区,就广深入流传着关于大国主命的传说。“它大概是所谓神倭伊波礼毗古命这一 天孙民族子孙侵入大和地方以前,由统治这一地方的民族口传下来的建国英雄的故事” 。(注:(日)梅原猛:《诸神流窜—论日本<古事记>》(卞立强、赵琼译),经济日报出 版社1999年版,第142、360、143页。)

在《古事记》中,大国主除了大国主命以外,还有四个名字:大穴牟迟、苇原色许男 、八千矛、宇都志国玉。这四个名字,是随着他的成长不断变化的。最初的名字叫大穴 牟迟。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身份相当低微,被描绘成一个成天背着个大袋子,跟随 在众神后面被当作奴仆来使唤的神。但此时的他性格非常亲切和蔼,关心弱者。在去稻 羽(因幡国)的路上,还救了一只受了伤又被众神戏弄的裸兔。正是这种亲切和蔼的性格 使他赢得了因幡国美女八上比卖的爱。对他来说,男人总是迫害他,而女人总是拯救他 的。众神由于嫉妒他赢得八上比卖的芳心,设计用烧红的石头烫死他的时候,是他母亲 派来的蚶贝比卖和蛤贝比卖这两位以贝壳作象征的女性救了他的命;当在被众神欺骗夹 死在大树里时,又是他的母亲救活了他。接着,走投无路的大穴牟迟在大屋毗古神的指 点下从苇原中国(大和)逃到了根国一阴曹地府。在这里,统治者速须佐之男命给给了他 第二个名字—苇原色许男。“色许男”的意思是指粪便男人。在日本古代,为了避免灾 难往往给小辈取一个肮脏的名字,希望这孩子好养活。速须佐之男命送给他这个名字本 身就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方面觉得这个从苇原中国来的小子肮脏不堪,另一方面又看他 可怜兮兮的有点怜惜他。这是一种交织了憎恶与怜爱、迫害与保护的复杂感情。速须佐 之男命给他设置了一系列的难题。这时,又是速须佐之男命的女儿须势理毗卖爱上了这 个色许男,帮助他通过了层层关卡。其中还有一次,是一只草原上的老鼠帮助他躲过了 速须佐之男命放的大火。最终,苇原色许男通过了种种考验,使这位根国统治者也对他 产生了怜爱之情,给了色许男以可趁之机,夺了他的大刀、弓箭和天沼琴这三样象征着 权力的武器逃出根国。在黄泉比良坂(黄泉国与苇原国的分界处),速须佐之男命正式将 他的武器和女儿交付给了苇原色许男,从此,苇原色许男成了八千矛神。在他被称作八 千矛的日子里,他用神刀神箭驱逐了曾经迫害他的兄弟众神,建造了雄伟的宫殿,征服 了高志国(越国),又娶了三位夫人,成为了苇原中国的统治者。而所谓宇都志国玉神, 大概就是颂扬这位苇原中国的统治者的美称。(注:参见安万侣:《古事记》(邹有恒、 吕元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接着,就出现了让国的故事。对突然从天而降的天神未作任何反抗,而让出了自己苦 心缔造的国家,这一点显得非常不自然,与之前大国主建国的故事很不连贯;同时我们 知道,《古事记》是由于政治需要而对远古神话进行改编而成的,为了说明天皇是天照 大御神的后代而作了一些删改,“虽然仍以远古神话传说为基础,但却不是古老神话的 原始形态”(注:王长新:《日本文学史》,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95页。)了;而 从日本神族谱系中可得知,大国并非天照大神的直系后裔;他的故事又刚好是在天孙民 族子孙侵入大和之前广为流传的。这一切恰好可以说明,后来的让国故事具有明显的政 治色彩,且“这次让国决不是和平进行的”(注:(日)梅原猛:《诸神流窜—论日本<古 事记>》(卞立强、赵琼译),经济日报出版社1999年版,第142、360、143页。),现在 我们看到的《古事记》中大国主故事的后半部分不能作为我们了解古代日本社会生活的 史料。

神话的早期发生往往伴随着人类从原始时代向文明演进的历史进程。用神话学家戴维 ·利明的话说,这些远古故事只有“作为隐喻起作用时才是神话,即它们表达了只可意 会却难以言传的东西”(注:(美)戴维·利明等:《神话学》(李培荣等译),上海人民 出版社1990年版,第91、103、105页。),“真正的神话是对人类共同特点的记录,它 和纯意识形态相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超越语言、精神、文化、传统以及宗教的联络媒 介。”(注:(美)戴维·利明等:《神话学》(李培荣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第91、103、105页。)在笔者看来,《古事记》中大国主四个名字的变化,至少在以 下三个方面是具有隐喻意义的。

一、生活方式:从渔猎文明到农业文明

日本作为一个温带岛国,有着发展农业得天独厚的条件。但事实上,日本岛的土地只 有16%适宜耕种,即只有在人口较少和普遍安居乐业的条件下才勉强够用。(注:拉尔夫 、伯因斯等:《世界文明史》上卷(赵丰等译),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445、446页。 )由于大部分土地是山区或岩石地,农田非常缺乏。和所有的民族—不管是农业民族还 是游牧民族一样,日本民族在刚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必然会经历一个狩猎的阶段,这是勿 庸置疑的。考古资料表明,绳纹文化时期的日本人“还不会农耕”(注:李萍:《东方 伦理思想简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74页。)。神话中大穴牟迟第一次 死而复生是两个以贝作象征的女性拯救了他,“蚶贝比卖刮下蚶贝壳的粉末,收集到一 起,蛤贝比卖用贝汁和上蚶贝粉,象抹上母乳那样,涂在伤处。大穴牟迟神又成了一个 健壮的男子汉,出来走动。”(注:安万侣:《古事记》(邹有恒、吕元明译),人民文 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27—28、30、34页。)海洋物的功能被夸张到可以救活死人,足 见当时的人们对海洋资源的重视。这也就间接说明了在当时社会物质极度缺乏的情况下 ,渔猎所得是非常重要的生活来源。联系到神话中大穴牟迟背着袋子的情形可以推断, “当时的神大概是过着一种渔猎生活”。(注:(日)梅原猛:《诸神流窜—论日本<古事 记>》(卞立强、赵琼译),经济日报出版社1999年版,第142、360、143页。)

紧接着到了第二个阶段,大穴牟迟变成了苇原色许男。在这段日子里他虽然饱受速须 佐之男命难题的折腾,但并没有像在第一阶段时那样轻易地死去,而是在须势理毗卖和 草原老鼠的帮助下通过了种种考验。这里有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问题:两个阶段的拯救 者中都出现了动物意象,第一次是海洋里的贝壳,第二次却是草原上的老鼠。这种转变 不仅仅是巧合。这只老鼠不仅救他于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还捡到了他需要的响箭。很 明显,此时的老鼠已不再是单纯的一个动物形象,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农业文明的象 征。大穴牟迟从海边来到了草原,正好也映衬了这一点。“在经济形态上,从距今七八 千年的绳文时代,日本民族的狩猎文化就与大自然紧密相连。公元前二世纪至公元二世 纪,大陆传入水稻,日本民族很快脱离狩猎和渔猎,开始以农耕为主。”(注:叶渭渠 :《日本文学思潮史》,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版,第6、5页。)

当苇原色许男带着速须佐之男命的女儿和武器逃出根国成为八千矛的时候,他的力量 已不可小觑了。靠着神刀神箭的威力他趋杀了异己力量,并且建造了宏伟的宫殿,开始 着手建造国家,成为了统治整个苇原中国的大国主神。拯救者不再是贝女士,不再是老 鼠,而是他自己。其中帮大国主建国的御诸山之神,就生了一个谷物之神。神话创作者 在此巧妙地暗示读者,当时的日本民众,已经有能力开始发展有规律的农耕作业,整个 社会也慢慢进入了稳定的农业定居文明时期。而这位苇原中国的建国英雄也成为了受后 人赞颂的宇都志国玉神。

二、社会群体:从弱小部落到强大城邦

日本岛国虽然相对而言与大陆隔绝,且没有遭受过大规模的外来民族入侵,但与其他 所有民族一样,日本民族是“经过历史上无记载的长期各种血统的混合过程”而形成的 ,“也就是说,日本各人种渐次混同并融合其原始信仰,调整了民族的对立,最后成为 一统的大和民族。”(注: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版, 第6、5页。)地理位置的相对封闭并没有完全阻碍外来民族的进入,“约在公元前200年 到公元300年日本的弥生时代,就有大陆移往日本的人群。”(注:李萍:《东方伦理思 想简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74页。)而“日本国家的真正核心是位于 最大的本洲岛东南部的大和半岛,也许早在公元1世纪就有一个家族群从九州(正对朝鲜 )迁入此地”(注:拉尔夫、伯因斯等:《世界文明史》上卷(赵丰等译),商务印书馆19 98年版,第445、446页。),人口的流动和早期社会物资资料的缺乏决定了部落之间的 争战是不可避免的,而大国主神四个名字的演变,就形象地再现了这一征战过程。

首先让我们再回到他叫大穴牟迟的阶段。虽然也算是一个神,却与我们正常思维中的 神相差甚远。背着大口袋可怜兮兮地跟在众神后面听任使唤,因为获取了八上比卖的芳 心而被力量强大的众神反复迫害,这就是大穴牟迟当时的生存处境。没有力量,也没有 地位,以致于连生存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为什么会安排这样一个弱小的神在此,而且让 他担当起日后建造苇原中国的重任呢?很明显,此处的大穴牟迟是具有一定象征意味的 ,即日本初民把这个形象当成一个弱小的部落来看待。他被兄弟众神反复迫害致死的过 程可以看成这个部落被夹在许多强大的部落中间,左逃右窜,不得安宁,甚至于被围攻 困死。于是才会有神话的第二阶段—大穴牟迟被迫逃到苇原中国以外的范围—根国,成 为苇原色许男。这里的出逃与这个弱小部落被驱赶逃散到强大部落势力范围之外的地区 又相吻合。

在根国的日子相对来说要比苇原中国好过一点,起码没有那么容易就被人致于死地。 然而,速须佐之男命对这个肮脏的小子也是横竖看不顺眼,以一连串的难题来考验他。 可幸的是,苇原色许男在经历了数次的死而复生与出逃后也开始慢慢学会如何应对种种 困难与挑战,除了笼络到速须佐之男命的女儿以帮助自己通过层层关卡外,还懂得运用 一些技巧欺骗速须佐之男命。最终,他靠着这些小聪明夺了速须佐之男命象征政治统治 的大刀弓箭和象征宗教精神统治的天沼琴跑了出来,回到了曾经让他受尽苦难的苇原大 地。神话创作者的用意在此体现得非常明显,苇原色许男在根国的整个经历可以看成是 一个弱小部落逐渐发展壮大自己势力的一个过程。在被强大部落驱逐、追赶之时,这个 弱小的部族迂回于强势范围之外,于流亡中逐渐培养实力,壮大了自己的力量,开始具 备了独立生存的条件,并最终回到群雄并立的中原欲与天下英雄一决高下。

当苇原小子重回苇原大地成为八千矛的时候,他已不再是那个听任驱杀的大穴牟迟了 。有了神刀神箭这两样象征力量的兵器,八千矛开始四处征战,“果然,大穴牟迟神就 拿那种大刀和弓箭追赶兄弟众神,将他们在山下打败,在河滩上驱散,然后开始立国。 ”(注:安万侣:《古事记》(邹有恒、吕元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27—2 8、30、34页。)“八千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定力量的含义。其中八千矛跑到越国( 高志国)去向沼河比卖求婚的故事可以看成是通过姻亲手段征服了越国。征战加上联姻 ,八千矛终于确立起了自己的地位,驱逐了兄弟众神,建造了宏伟的宫殿。故事说到这 儿已经很清楚了。最终的那个弱小的部落在经过长时间的逃窜后终于强大起来,拥有了 足以与外敌抗衡的力量,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了中原一个大的部族。最后的宇 都志国玉神这个名字,大概就是一个强大、稳定城邦的象征。

三、女性地位:从救命主宰到男性附庸

和大多数民族一样,日本原始社会中,“妇女似乎占有较高的地位,甚至是统治地位 。氏族的首领有时是妇女,而且有证据指出早期家庭是母系的,即按母亲家族来安排世 系。”(注:拉尔夫、伯因斯等:《世界文明史》上卷(赵丰等译),商务印书馆1998年 版,第445、446页。)这与后来日本妇女严酷的从属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事实上, 大国主神话故事中就已体现出女性地位的转变。

最初大穴牟迟受难的直接原因就在于他得到了八上比卖的爱。在他第一次被烫死时, 是他母亲派来的两位女性将药汁像“抹母乳一样”涂在他的伤处救活了他;第二次被夹 死在树里时又是他母亲亲手掰开树杈救了他的命,并指给他生存下去的正确道路。生命 起源于大母神,重生亦决定于大母神。在狩猎时代的弱小的部落当中,女性因为她繁衍 后代的能力而具有相当高的地位,一个部落的人丁是否兴旺、力量是否强大,很大程度 上取决于这个部族的女性。神话中大穴牟迟两次丧生就是因为对女性的抢夺,两次复活 也是因为女性的拯救。由此可见,此时的女性被抬高到了一个无可匹敌的地位上;而男 性,需要靠女性的庇护才能生存下去。“在宗教史上,男神只是后来才出现的,而且他 的神圣地位来自他的母亲,即女神。”(注:(德)埃利曼·诺伊曼:《大母神——原型 分析》(李以洪译),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93、92页。)

到了苇原色许男这个阶段女性的地位仍然是不容忽视的。如果没有须势理毗卖的帮助 ,速须佐之男命的第一个难题就可以要了色许男的命。可见,虽然女性在狩猎中不占体 能优势,但在部落势力仍然弱小的时候,仍然需要女性的生育能力用以增强部族的力量 。“无论当时男人的、例如猎人团体的捕获力在多大程度上超过女人,它们都是母权统 治的范型。”(注:(德)埃利曼·诺伊曼:《大母神——原型分析》(李以洪译),东方 出版社1998年版,第93、92页。)另外一点需要注意的事,此阶段苇原色许男的拯救者 已不再是单纯的女性,还多了一只草原老鼠。这一点也说明,相对于前一阶段而言,女 性地位稍有所下降。男性在逐渐具备独立生存能力的同时慢慢地忽略了女性。最后在黄 泉国与苇原国的分界处速须佐之男命无可奈何地将他的兵器和女儿转托给大国主的时候 大声呼喊要“立我的女儿须势理毗卖为正妻”,这就是女性地位开始衰退的暗示。

果不其然,八千矛刚回到苇原中国时还顾及须势理毗卖的威势,不敢把他与八上比卖 生的孩子带回来,但随着力量的增强,他开始越来越不注重须势理毗卖的感受,发展到 后来竟明目张胆地跑到越国去向沼河比卖求婚。神话中有一段话道出了须势理毗卖的忧 虑:“八千矛尊神/我的大国主哟!/正因为你是男子,/可以走遍各个海岛,/可以游遍 各个海滨,/可以把芳草般的爱妻找到。/而我呢,因为是一个弱女,/除你之外没有相 好,/除你之外没有丈夫哟!”(注:安万侣:《古事记》(邹有恒、吕元明译),人民文 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27—28、30、34页。)充分体现出须势理毗卖有感自己地位下降 而产生的危机感,也衬托出八千矛春风得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嚣张气焰。女性地位 从第一阶段的无比崇高,到第二阶段的有所下降,发展到这一阶段时已经沦落了,到了 第四阶段更是完全沦为男性的附庸,大国主后来又娶了神多纪理毗卖、神屋盾比卖命和 鸟耳神,这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以说,女性地位从高到低的转变与社会的发展变迁是分不开的。由于女性的生育功 能有利于部族人口的增长、力量的强大,在早期社会受到重视也就顺理成章。然而随着 社会的发展,男性的力量在生存竞争过程中逐渐显现,并且在地位上超越了女性。这一 系列的转变,在大国主的神话中被巧妙地表现出来。

在每个民族的语言产生之后,而又在这个民族文学的任何蛛丝马迹最初显露之前,通 常会有一个“神话时代”或“产生神话的时代”(注:麦克斯·缪勒:《比较神话学》( 金泽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9页及其后诸页。),这个时代的创作往往承载 着原始初民最初的记忆、生活经验、所信守的道义和理念。大国主的神话,作为原始初 民传达意识的载体,隐喻性地将日本早期社会发展演变情况展示于我们面前。以此看来 ,大国主神话所具有的原型意义,已经远远超过故事情节本身,而成为我们考察日本古 代社会的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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