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诗”与“无形画”的现象直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直观论文,现象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 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12)03-0027-10
在中国文艺批评史上,有画为“无声诗”和诗是“无形画”的换位言说,以为画家可以造响于应物象形之际而成就“无声”之诗,诗人能成象于吟咏之间以为“无形”之画。这种说法建立在对诗画的韵律及意境的现象直观之上,包括“听之以气”的静观,“色即空”的般若空观和“六根互用”的通观,与之相对应的是中国画之气韵、山水诗的声色和诗画本一律的视听圆融之美。诗与画的融合,是人与自然的契合,心与物的交融,听觉和视觉的圆通。诗人和画家原天地之大美、通万物之情理,其气感于物、神会于心和目闻耳见的现象直观,除了“闻声悟道、见色明心”外,还可洞悉绘画的“无声”之乐,欣赏诗歌的“无形”之象。但需要追问的是,这种现象的直观和视听的美感何以可能?
将画称为“无声诗”,在于中国画是一种讲究线韵的造型艺术,其经营位置的空间美要通过用笔的线条运行节奏来体现,并由勾勒物象进入到藉景言情的意境创造。这意味着要在属于空间艺术的绘画里融入时间艺术的因素,具备一种音乐性的诗歌表达方式,而这一切缘于中国绘画所追求的“气韵”生动的审美观。
在中国古代,一切自然现象和生命现象均被视为“气”活动的结果,人在气中,气在人中,天地万物皆赖气以生。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以为“道”通过阴阳二气化生万物。他又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老子·第二十一章》)这种似有似无的“道”,老子用“大音”和“大象”加以形容,以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第四十一章》)。所谓“大音”和“大象”,以无声形的窈冥体现道的精神,已超越了具体的声音和形象,无法用听觉和视觉感知,有赖于虚静心灵的直观。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老子·第十六章》)这种思想为自然元气论者庄子所继承,他认为“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故“言以虚静推以天地,通于万物”(《庄子·天道》)。精神的虚静与道相通,“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庄子·知北游》)。关于闻道,庄子是这么说的:“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庄子·天地》)此乃心与物冥的直观。对于“听乎无声”的精神状态,庄子这么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道法自然,庄子的自然观反映在对“天籁”的重视上,而吹万不同的“天籁”是最能体现天地之大美的无声之乐,只有在虚静的精神状态下才能直观的加以把握。游心于淡,合气于漠,如此成就的人生是虚静的人生,也是艺术的人生。徐复观先生认为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画家和画论家,发扬光大了庄子的这种纯艺术精神。他说:“在中国艺术活动中,人与自然的融合,常有意无意地,实以庄子的思想作其媒介。而形成中国艺术骨干的山水画,只要达到某一境界时,便于不知不觉之中,常与庄子的精神相凑泊。甚至可以说,中国的山水画,是庄子精神不期然而然的产品。”①之所以如此,在于收视返听后“听之以气”的现象直观,成为画家人格修养和艺术创造的起点,要把握被称为“无声诗”的中国画,无法听之以耳,只能依靠“唯道集虚”的审美静观。
与西洋油画用油彩和块面造型不同,中国绘画是以线条造型的艺术,要化静为动,寓时间的节律和生命的动感于空间画面之中,一线穿空若有声。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以擅长“传神写照”闻名于世,后人这样论其用笔:“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②所谓“紧劲联绵”,指线条劲利绵密而气脉贯通,“风趋电疾”则是形容其笔势的飞动。从传为顾恺之所作的《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卷》来看,其线描如春蚕吐丝,又似流水行云,在用流畅的线条勾勒形状和体积的同时,以其起伏的动感赋予图像生气和神韵。这种画法与其论画时说的“以形写神”③的标准相吻合,为“六法”说的出现奠定了基础。谢赫在《古画品录》里提出的绘画“六法”,涉及从临摹、布局、色彩的运用到写生、用笔等各方面的内容,而以“气韵生动”说影响最大,成为历代中国画家所信奉的艺术准则。根据谢赫对画家的品评,可知“气韵生动”与“骨法用笔”互为表里而形神相随。如他说顾骏之:“神韵气力不逮前贤,精微谨细有过往哲。始变古则今,赋彩制形皆创新意。”又评戴逵:“情韵连绵,风趣巧拔。”谓晋明帝:“虽略于形色,颇得神气,笔迹超越,亦有奇观。”④他所讲的神韵、情韵和神气,与气韵一样皆取象于人的生命活动,能赋予绘画的形象、色彩和线条以生气和动感。相对于制形和用色,“气韵”更为根本,是精神活力的体现。谢赫说卫协:“虽不该备形妙,颇得壮气,陵跨群雄,旷代绝笔。”评张墨和荀勖:“若拘以体物,则未见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厌膏腴,可谓微妙也。”⑤如此说,气韵是中国画的生命精神,作画有气即活泼,无韵则死板,概莫能外。
由于绘画的线条和书法的笔画均要由气来注入活力,遂形成了“书画用笔同法”的观念。在“叙画之源流”时,唐朝著名画论家张彦远认为书画在功能和性质方面没有什么不同,两者所用笔法是相同的。他说:“昔张芝学崔瑗、杜度草书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书之体势。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画圣吴道子早年曾向草书名家张旭学习书法,“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张既号‘书颠’,吴宜为‘画圣’。”⑥书画家的用笔在抽象的书法艺术中有极完美的发展,其体势的演变由篆隶、真书到行书、草书,笔画由直线变为曲线,结体由凝固变为飞动,运笔由迟缓变为迅速,重在一笔贯穿的风骨和气势,神采飞扬而真情流露。孙过庭《书谱》说:“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⑦真书是以形和势反映作者的情性,而草书的创作是先有激情,再“因情成体,即体成势”,充满了情驰神纵的感动。张怀瓘《书议》说:“然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激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有类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龙虎威神,飞动增势。”⑧草书的极致为狂草。怀素狂草的代表作《自叙帖》引诗云:“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⑨草书强烈的抒情性和动感,增强了书画创作的文学性,使之具有诗的意境。
绘画中抽象写意的书法因素的介入和强化,突出了气韵和笔墨的重要性,而形似和物象则退居其次。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说:“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他指出人物画要有生动之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他认为“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可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⑩与张彦远主张求画于形似之外相同,荆浩在《笔法记》里提出“贵似得真”的看法。他说:“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曰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遗不俗。思者删拔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11)将绘画“六法”提炼为“六要”,突出了气韵在运思和表现过程中的作用,以为气韵关乎“取象”和“立形”,与思者的凝想和景者的搜妙创真有直接关系。描摹物象要有生气,仅得其形似是不够的,只有物象和景色里蕴含气韵,方可谓之“真思”。荆浩说:“张璪员外树石,气韵俱盛,笔墨积微;真思卓然,不贵五彩;旷古绝今,未之有也。”又谓:“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写象成,亦动真思。”(12)气韵贯通而动真思,才会有笔的飞动和墨的文彩,才能任运成象而无迹。
绘画由唐朝经五代至宋朝,山水画取代人物画占据了画坛的主导地位,并产生了合山水画与水墨画为一体的文人画,使追求“画中有诗”成为普遍的共识。山水画论者,多以庄禅的自然观为思想基础,主张以笔墨表现自然造化的生动气韵和作者的通天情怀。托名王维撰的《山水诀》说:“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13)荆浩则认为山水画家师法造化,要先知体用之理,“其体者,乃描写形势骨格之法也,运于胸次,意在笔先。远则取其势,近则取其质。”(14)取其势须远而观之,感受山川整体的形势气象;取其质是近看,以见溪水林石云雾组成的景色。物象的体积结构与气韵节奏的动静关系,在人物画中不容易处理,但在山水画里却不成问题。山体本静,水流则动,何况山水的气象、景色常随四时的不同而有变化,本身就能反映自然的气运节律。郭熙《林泉高致》说:“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艳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画见其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则烟岚之景象正矣。”(15)他认为“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16)又谓山有三远:高远、深远、平远,均是就远观山水的气象而言。韩拙《山水纯全集》言山之三远为:阔远、迷远、幽远。他认为通山川之气以云为总,云“升之晴霁,则显其四时之气;散之阴晦,则逐四时之象”。作者“能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会神融,默契动静于一毫,投乎万象,则形质动荡,气韵飘然矣”。(17)以为凡用笔先求气韵,而山水画的气韵本乎自然造化,是一种反映物色变化的行气节奏。
如果以感受自然造化的气韵为画之体,那么笔墨则为其用。荆浩《画山水赋》云:“其用者,乃明笔墨虚皴之法,笔使巧拙,墨用轻重,使笔不可反为笔使,用墨不可反为墨用。”(18)在山水画中有水墨山水一派,推动了笔墨技法的进步。就使笔而言,除勾勒白描外,发明了披麻皴、斧劈皴等各种各样的皴法,用能体现凹凸纹理和阴阳向背的笔画,表现山石林木的形态和体积。在用墨方面,讲究渲染,通过焦、浓、重、淡、清的色调变化,暗示山水景色的光和影。郭熙说:“运墨有时而用淡墨,有时而用浓墨,有时而用焦墨,有时而用宿墨,……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润而不枯燥。用浓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浓与焦则松棱石角不瞭然故尔。”(19)如果将气韵分为“气”与“韵”,相对应的表现技法就是“笔”与“墨”。韩拙说:“默契造化,与道同机,握筦而潜万象,挥毫而扫千里。故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山水悉从笔墨而成。”(20)阴阳与光的作用有关,由明暗对比构成的色调变化可通过运墨表现。论笔迹有筋、骨、皮、肉四势,言墨色分干、湿、淡、浓、白、黑六彩。笔势的巧拙能表现山川的形势气象,用墨的轻重可渲染景色的韵致。
宋代流行的以水墨画山水竹石的文人画,不仅明确了以气韵为先、笔墨为主的创作原则,还增强了绘画抒情写意的文学功能。士大夫文人在写意画里直接融入书法用笔的气势,以诗为魂而以书立骨,不重取色而专注于自然,不论形似而专讲神韵,于是如苏轼说的“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21)文人画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中国绘画的性质,使其由画工写实的技艺变为传情达意的高雅艺术,“画中有诗”的山水画也一跃成为中国画的正宗,其类似于诗的“音乐性”由无声的气韵来体现。
诗为“无形画”的说法,突显了诗歌创作成象于吟咏之间的意象之美,使原本诉诸听觉的抒情艺术也具有美如画的视觉效果。从山水诗、咏物诗的巧构“形似”之言和绘声绘色的意象组合,到格律诗情景交融的意境构成,中国诗歌艺术在追求诗情与画意相结合的过程中,完成了从古体到近体律绝的演变。这种诗美与诗体相互促进的演化,涉及声与色和情与景的关系处理,有一个逐步完善和成体的过程,而佛教看空声色的般若“空观”在此过程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除使用比喻和象征手法外,诗歌的形象性主要通过物象摹写来实现,这也是古代以植物、动物、自然天象和景物,以及日常生活器物为题材的“咏物”诗能蔚为大观的原因。早期具有记游性质的山水诗,与以自然天象和草木为描写对象的咏物诗,在写景状物方法上十分相似,都有追求“形似”的倾向。如刘勰称《古诗十九首》里的《孤竹》诗:“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又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22)无论是咏物(竹)诗的“婉转附物”,还是山水诗的“极貌以写物”,都在写气图貌的过程中追求穷形尽相,巧为形似之言成为诗歌创作的一时风会所在。刘勰说:“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23)钟嵘《诗品序》也指出当时五言诗之所以有滋味,“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他还认为谢灵运山水诗创作的特点是“故尚巧似”。(24)
以大、小谢为代表的山水诗的兴起,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状物写景技巧,尤以物色的描绘见长。“物色”由客观物象和自然景色组成,除静态的形状相貌外,还包括具有动感的色彩和声响,后者更能触动诗人的情感。如谢灵运在《石壁精舍还湖中作》里说:“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25)最令诗人难以忘怀的是山谷景物的光影色泽,那一片水光映照的山林冥色。谢灵运在山水诗创作中多采用绘声绘色的以画入诗手法,偏重于描绘光度、色彩和声响交融的色感和音调。如《从斤竹涧越岭溪行》:“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26)猿声与曙光相伴,谷间岩下的光线变化闪烁于花露之上,光的明暗变化衬托出花色的清幽。再如《石门岩上宿》:“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异音同致听,殊响俱清越。”(27)夜色里清越的声响,显出了光的幽暗和山林的寂静,诗人对光感和音响的把握已到了“体物为妙”的地步。尤其是《登池上楼》里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写满目春色闻啼鸟,堪称声色交响的千古名句。陆时雍《诗镜总论》说:“诗至于宋,古之终而律之始也。体制一变,便觉声色俱开。谢康乐鬼斧默运,其梓庆之乎?”(28)认为大谢对景物声色描绘的关注,开辟了诗歌创作的新体制。
谢灵运山水诗创作的声色描绘,与其对物色的心灵感应是分不开的,作为受佛教思想影响很深的诗人,其声色描绘与般若空观和涅槃佛性之间,有一种隐秘的本质联系。声色不仅是自然物象的客观反映,也是传达诗人情绪和感受的手段。如刘勰所言:“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29)谢灵运在《游名山志序》中说:“夫衣食,人生之所资;山水,性分之所适。”认为自然美景有怡情养性的作用。其《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序云:“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30)他对能“以形媚道”的自然美景持赏悟态度,“赏心”一词屡屡现于诗中。如《田南树园激流植援》:“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游南亭》:“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将穷山海迹,永绝赏心晤。”(31)以为山水的形质蕴含某种道理,所以物色的赏会与玄理的感悟相关,欣赏美景的目的在于悟理。谢灵运在《石壁立招提精舍》中说:“禅室栖空观,讲宇析妙理。”(32)他以心之赏会的般若空观来看待物色,以求性灵之真奥。色既可以指现象界的一切,也包括人对外界现象的感受,般若“空观”的作用就是把色看空,即把色理解为空的现象。如倡导“即色论”的支道林集《观妙章》所言:“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33)色空对举开辟出了中国人审美观照的新领域,使声色大开的审美经验与对自然现象的佛理感悟联系在一起。当时竺道生有顿悟成佛说,以佛性为悟理之本。谢灵运在《与诸道人辩宗论》里为竺道生孤明先发的顿悟说辩护,以般若性空的否定方法探讨到达涅槃境界的佛性觉悟方式,强调悟贵在一次返本。其《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云:“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34)悟是对空的直观,要透过现象看到象外的真奥,那是一种“至象无形,至音无声”的空明寂静之境。
对声色的空观是山水诗能取代玄言诗的思想因素,也对诗的体制演变有影响。最明显的是谢灵运绘声绘色的山水诗多骈偶之句,如:“野旷沙岸静,天高秋月明”(《初去郡诗》);“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过白岸亭》);“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过始宁墅》)。这些描绘物色的景语多由对仗工整的偶句组成,声韵谐合,已有律句的意思。但更一步的是谢朓,他提出“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语见《南史·王融传》)的主张。陆时雍《诗镜总论》说:“诗至于齐,情性既隐,声色大开。谢玄晖艳而韵,如洞庭美人,芙蓉衣而翠羽旗,绝非世间物色。”(35)从大谢(谢灵运)的“声色俱开”到小谢(谢朓)的“声色大开”,除了以华艳的辞藻表现极富感官印象的色泽之美外,还具有对偶精切、声律宛转的特点。如小谢诗:“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游东田诗》);“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诗》);“红药当阶翻,苍苔依砌上”(《直中书省诗》)。(36)用对句写景,物色的描绘与诗的辞采和声韵融为一体,语尽清丽而声渐入律,对五言诗的律化起了推动作用。小谢的山水诗多写“望”中的景色,对风景的秀美有细腻的感受,体察细致入微,当他把视点聚焦在具体的落花、筱竹等细物上时,写了一些近于律体的咏物诗。如《咏蔷薇诗》:“低枝讵胜叶,轻香幸自通。发萼初攒紫,余采尚霏红。新花对白日,故芷逐行风。参差不俱曜,谁肯盻薇丛。”(37)除了在巧构形似、极貌写物方面继承了山水诗的表现手法外,更在诗体的律化方面有了长足的进展。诸如化单行为排偶的对法趋于多样和工整,严格入律的句子增多,采用五言八句(或五言四句)的体式,使五言诗的结构趋于凝练完美。从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押平声韵,体式力求精整、简短,中间四句多排偶对仗等方面看,谢朓等“永明体”诗人的咏物诗已非常接近律体了。
就景物描写技巧的进步和诗体演进的角度而言,山水诗的成熟过程与近体律诗的形成过程是同步的。谢灵运五言八句的诗有十五首,其中入律的诗句不到两成,平仄的协调还限于单句而非联。谢朓五言八句的诗歌作品里,严格入律的句子占了一半,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声调合符律联平仄,甚至有全篇近律者。到了王维时代,其山水诗的代表作全为五言八句或五言四句的近体律绝。在王维的五言律山水诗里,由平仄的安排形成抑扬顿挫的回旋声调,中间两联的对仗组合使诗的抒情节奏转为意象画面在空间平行展开,写美景而情在景中。如《山居秋暝》里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38)。再如《汉江临泛》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39)。在景物的剪裁、情景的交融、表现的凝练等方面,都较二谢的诗更胜一筹。王维的近体山水诗写得色、声、态俱佳而兴象玲珑,尤其是他的五言绝句,善于表现山林里声色变幻的空静之美,将山水诗的景色描写推至完全成熟的境界。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40)用物色渲染情绪,以鸣声烘托意境,对声色的空观在这类精美绝伦的小诗里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从声色俱开的景物描绘到情景交融的意境创造,是山水诗创作趋于成熟的标志,反映到理论批评上,便是由“物色”说到“意境”论。王昌龄《诗格》云:“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解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所谓“思之于心”,相当于他讲的“取思”,即“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41)在收视返听的想象活动中,心是纯粹的直观,境仍纯粹的现象,心入于境,可以直观美的形象,亦可以生成超越色空有无的意象,构成兴象玲珑的纯美诗境。由山水诗得其形似的物色描写,到心物冥合、情景交融的意境创造,对色界的空观成功的渗透进中国人的自然观里,将山水虚灵化和情致化了。其关键是把声色现象看作不真的幻象,而不真就是空。王维在《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里说:“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皆幻也,离亦幻也。至人者不舍幻,而过于色空有无之际。”(42)以为寂静空明的心境才是真正的存在,视觉感知的物色不过是幻象,要用心之直观把自然看空,将其心境化,成为一种亦幻亦真的意境。空是对现象的谛观和超越,是一种透彻的觉悟,空观的禅悟成就了王维那些精致的山水小诗的空灵意境。
与诗歌和绘画由相互渗透而走向融合的历程相适应,有关诗画的现象直观也有一个由分到合的发展过程。如果说“听之以气”的静观决定了画家追求“画中有诗”而以山水画为正宗的审美取向,色即空的般若空观对“诗中有画”的山水诗的兴盛有决定性影响,那么“诗画本一律”的审美观念的形成,则建立在六根互用的通感和视听圆融的通观之上,涉及视觉与听觉的沟通、色法与心法的集合,以及虚实相生的审美原理。
近代德国启蒙思想家莱辛在《拉奥孔——论画和诗的界限》里提出“诗画异质”说,认为雕塑和绘画通过块面和色彩再现并列于空间的具象物体,诗歌则用语言声音叙述持续于时间中的事情,画长于象形状物,诗长于传情达意。按照这种说法,画有形而无声,需通于眼睛来欣赏,诗有声而无形,多藉声音入于人耳,两者分属不同的艺术门类,是不可能相通的。但是,画与诗的这种区别在中国古代似乎不存在。由于把传达自然变化和生命律动的“气韵”生动作为绘画的标准,中国画家一直设法把时间的动感纳入空间艺术,通过线条的运动和淡墨的渲染使视觉形象蕴含抒情写意的韵律,使绘画具有类似于诗歌的音乐性,到了山水画占据画坛主导地位的宋代,便有了画乃“无声诗”的说法。如钱鏊《次袁尚书巫山十二峰二十五韵》云:“终朝诵公有声画,却来看此无声诗。”(43)黄庭坚《次韵子瞻子由题〈憩寂图〉二首》其一说:“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出无声诗。”(44)后来明人姜绍书将自己的画史著作题为《无声诗史》,“无声诗”成为中国画的别称。与画为“无声诗”的观念相关联,诗则被为“有声画”和“无形画”。苏轼《韩干马》云:“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45)称杜甫诗为“无形画”,而以韩干画为“无语”(无声)诗。画家郭熙在《林泉高致》里也说:“更如前人言,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46)虽然画是再现视觉印象的空间艺术,诗是表现听觉感受的时间艺术,但诗画是可以换位言说的。属于听觉艺术的诗歌在发展过程如何增强其美感的形象性,化内在情韵为鲜明的景象,也一直是诗人创作时要考虑的问题。钱锺书先生曾举宋祁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为例,说明宋人常用“闹”字形容无“声”的景色。他说:“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47)在欣赏诗歌时通过想象把握诗里的景色描写,似乎是在从视觉的角度来观看诗歌,也就是说视觉与听觉可以转换或挪移,钱先生把这种文艺现象称之为“通感”。在日常经验里,类似于视觉与听觉移位的“通感”,属于现象直观中的视听联觉,常令人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以耳观画和以目听诗,属于耳中见色,眼里闻声,与佛教六根互用而六境圆通的通观不无关系。流传于中国的大乘佛教是菩萨乘,以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而人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和意识,缘于色、声、香、味、触、法六境。所谓“六根互用”,指六根中的任何一根都能具他根之用,以求六根清净。玄奘翻译的《成唯识论》说:“若得自在,诸根互用,一根发识缘一切境。”(48)六根与六境之间有一种因缘互动的关系,与六根互用相对应的是六境圆通,如观世音菩萨又称观自在菩萨,由闻思修获圆通证得无上正等正觉。这种大乘佛学的通观对天台宗、华严宗和禅宗都有影响。法眼宗文益禅师的《三界唯心》颂云:“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唯识唯心,眼声耳色。色不到耳,声何触眼。”(49)禅者的自然观和审美观,反映在如何观色、如何听声上,除了看空声色,还要心境圆通。若能将与六根相对应六境(亦称六尘)视为虚空,那么以眼观声和以耳听色都一样,不必妄加分别了。参禅者的过于常人之处在于能眼闻、耳见,这种视听对声色的自在通观,显示出感官和心灵对视听现象的高度敏感,而对自然的审美体验也随之意味深长起来。如宋代的宗赜禅师所言:“眼耳若通随处足,水声山色自悠悠。”(50)
六根的互用以眼耳的沟通最为重要,视觉与听觉的通感是“诗画本一律”的基础,可以用来解释“画中有诗”和“诗中有画”。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51)在一般情况下,人们观画用眼,听诗用耳,若在观画时看到了诗,就属于视听联通的“目听”;同样,若在听诗时产生视觉经验的联想,亦可称为“耳视”。目可听到声,耳能看见色,属于诸根互用的幻觉经验,在收视反听的心灵状态下于声色有圆通的观照。苏轼是深谙此道的诗人兼书画家,其《法云寺钟铭》云:“汝闻竟安在?耳视目可听。当知所闻者,鸣寂寂时鸣。”(52)声色只是现象,耳视目听为六根互通的妙用。六根及其相对的六境俱为“色法”,而“五蕴皆空”里的色、受、想、行、识,除色之外,其余的感受、想象、行为和意识均与人的心理活动相关,是为“心法”。视听联觉而声色俱开的通观,是色法与心法的集合,一方面要看空声色,另一方面空观就在色相里,要以色证空、吐露心声。所谓“有大开士,倚栏微笑。以眼闻色,以耳观鸟,石屏玉立,泉以佩鸣。乃知解空,不离色声。”(53)眼闻指眼也有听的功能,耳观是说耳也可以看见什么,含有诸根互用而心境圆融的意思。惠洪在《涟水观音像赞》中说:“凡有声音语言法,是耳所触非眼境。而此菩萨名观音,是以眼观声音相。声音若能到眼处,则耳能见诸色法。若耳实不可以见,则眼观声是寂灭。见闻既不能分隔,清净宝觉自圆融。”(54)一切音声必须用耳听,观音却以眼观,此观是瞑目谛观,于眼境无所取,即眼界寂灭,所以六根也寂灭了。心境清净空寂,六根才能互用,才能以眼闻声、以耳见色。心法的空寂与色法的生动是一体的,以声色现象展示心体的空寂,于空寂中见生气流行,才是通感和通观的圆融妙用所在。如华镇《南岳僧仲仁墨画梅花》所说:“大空声色本无有,宫徵青黄随世识。达人玄览彻根源,耳观目听纵横得。禅家会见此中意,戏弄柔毫移白黑。”(55)识是连接六根与六境的桥梁,“六识”中以眼识居首,故佛教把“眼”分得较细,能分辨颜色的“世识”是肉眼,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是慧眼,达人“玄览”所用的法眼和道眼,则能于根源之地通观声色,以至于色即是空,声归于寂。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幻觉和假象,空寂心体与声色现象之间的联系竟如此微妙。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建立在六根互用基础上而归于空寂的通观,不仅可以“闻声悟道,见色明心”,还奠定了诗画创作虚实相生的美感原理,有助于我们领会中国画的“无声”韵律,以及构成诗歌意境的“无形”之象。
中国自古就有歌诗的传统,诗是有声的艺术,但画中之诗却是“无声”的,可称之为“无声”之声。黄庭坚《题阳关图二首》其一云:“断肠声里无形影,画出无声亦断肠。想得阳关更西路,北风低草见牛羊。”(56)《阳关图》是宋代著名画家李公麟根据王维诗《渭城曲》创作的一幅画,以渭城的柳色为景物,画面虽然“无声”,但却能让人感受到断肠声的存在,以至观画时如闻其声。王原祁《麓台题画稿》说:“声音一道,未尝不与画通。音之清浊,尤画之气韵也;音之品节,尤画之间架也;音之出落,尤画之笔墨也。”(57)从画的气韵流布、空间架构和笔墨技法等方面,说明绘画与声音相通而具有音乐性。在古人看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自然的变化和生命的存在都建立在气的运行上,如音有清浊之别,气也分阳气与阴气,由阴阳二气融合而成的冲虚之气,流布于山水万物而气象万千,或隐或现,似有却无。天地间冥冥中有气,窈窈中有神,气是鼓动万物的象外之神韵,神是冲虚之气的精华形态。落实在画面空间上,冲虚之气常藉云雾和空景来表现,云雾由水汽凝结而成,又可变幻出各种山的形状,其动感赋予山水以生机。笪重光《画筌》云:“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58)中国画讲究笔墨,凡作画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而阴阳不测谓之神,可表示光照色调的明暗变化。惟其分阴阳明暗,故笔墨有虚实,画面的气韵多通过虚的水墨和空景来表现。方士庶《天墉庵笔记》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衡是非定工拙矣。……故古人笔墨具见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59)音乐中的虚由“无声”来表达,而绘画中的虚与气、阴阳、空景相关联。左思的《招隐》诗说得好,“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山水画的生动气韵,是一种由虚空中传出动荡的“无声”之声,是得山川灵秀之气的天籁之音。
相对于以形写形、以色写色的绘画艺术,诗歌的形象性要差一些,倘若“诗中有画”则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弥补。在今天的语境里,形与象意思差不多,常组合成一个词语使用;但在古代是有区别的,“形”实而“象”虚,形指固定的形状,而象则可以无形。如老子论道所说的“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指的是“无形”的大象,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老子·第十四章》)。也就是后来诗论家讲的“象外之象”。诗歌创作中的象作为视觉对象,多指物象、景象和境象,其实是呈现于作者心中的意象。刘勰《文心雕龙》在谈“神与物游”时说:“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又谓:“神用象通,情变所孕。”(60)所以“意象”又可称“兴象”,如殷璠《河岳英灵集》评陶翰诗“既多兴象,复备风骨”,称孟浩然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61)。意象可以包容诗人的各种感觉,而具有空间感的视觉是形象性最强的,在空间并列是视觉印象的结构法则,这也是山水诗和近体诗里的景象描写要多用对句的原因。但在诗歌的意境构成中,景象已充分心灵化和情致化了。严羽《沧浪诗话》论唐诗惟在“兴趣”时说:“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62)以不可凑泊形容诗歌的妙处,其水月镜花的意境突显了意象的虚幻性质。由意象组合到意境生成,即由象到境,体现了佛学对诗学的影响。在佛学中,“境”包括色、声、香、味、触、法等多种感受,较之作为视觉感受的“象”更能体现心灵感受的复杂深邃,其主观性和虚幻色彩也更为显著。在意境构成的诸要素中,如声与色、情与景、境与象,前者相对较虚幻,后者则实在一些。诗歌意境中的境象乃心象,是诉诸想象的“无形”之象。不过,意境深远,还须景象鲜明,诗歌创作也必须遵循虚实相生的美感原理,否则就难以产生赏心悦目的诗情画意。
归根结底,诗歌和绘画都是心灵的艺术,诗言心声,画为心画。优秀的诗人善于即景抒情,杰出的画家不但要画眼睛看到的形体,更要画心灵感觉到的东西。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感叹“心画心声总失真”,希望诗人向画家学习,他说:“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63)其中“秦川景”,指著名山水画家范宽所画的《秦川图》。以收尽奇峰打草稿的“一画”法闻名天下的石涛说:“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64)这神奇的“一画”,指表现作者心灵感受的画法,感受不同,画法也随之变化,笔墨跟着感觉走。所谓“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夫画者,从于心者也”。(65)石涛说:“夫画,天下变通之大法也,山川形势之精英也,古今造物之陶冶也,阴阳气度之流行也,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咏乎我也。”(66)他不仅善画,而且能诗,自称“予拈诗意以为画意,未有景不随时者。满目云山,随时而变,以此哦之,可知画即诗中意,诗非画里禅乎?”(67)石涛不愧为解衣盘礴的大艺术家,对精神现象的审美观照极具洞察力,将人与自然的亲近,心与物的交融、诗与画的圆通,要言不烦的做了总结。
①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80页。
②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国书画全书》,卢辅圣主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版,第126页。
③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国书画全书》,第141页。
④谢赫:《古画品录》,《中国书画全书》,第1—2页。
⑤谢赫:《古画品录》,《中国书画全书》,第2页。
⑥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国书画全书》,第126页。
⑦孙过庭:《书谱》,《中国书法理论经典》,杨素芳等编,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2页。
⑧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国书法画全书》,第96页。
⑨怀素:《自叙》,《中国书法理论经典》,第201页。
⑩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国书画全书》,第124页。
(11)荆浩:《笔法记》,《中国书画全书》,第6页。
(12)荆浩:《笔法记》,《中国书画全书》,第7页。
(13)王维(托名):《山水诀》,《中国书画全书》,第176页。
(14)荆浩:《画山水赋》,《中国书画全书》,第8页。
(15)郭熙:《林泉高致》,《中国书画全书》,第498页。
(16)郭熙:《林泉高致》,《中国书画全书》,第499页。
(17)韩拙:《山水纯全集》,《美术丛书》,黄宾虹等编,杭州: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136、1139页。
(18)荆浩:《画山水赋》,《中国书画全书》,第8页。
(19)郭熙:《林泉高致》,《中国书画全书》,第501页。
(20)韩拙:《山水纯全集》,《美术丛书》,第1137页。
(21)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苏轼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525—1526页。
(22)刘勰:《明诗》,《文心雕龙注》,范文澜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66—67页。
(23)刘勰:《物色》,《文心雕龙注》,第694页。
(24)钟嵘:《诗品》,《诗品集注》,曹旭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6、160页。
(25)《谢康乐诗注》,黄节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98页。
(26)《谢康乐诗注》,第117页。
(27)《谢康乐诗注》,第113页。
(28)《历代诗话续编》,丁福保辑,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06页。
(29)刘勰:《物色》,《文心雕龙注》,第693页。
(30)《谢康乐诗注》,第146页。
(31)《谢康乐诗注》,第92、64、50页。
(32)《谢康乐诗注》,第97页。
(33)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121页。
(34)《谢康乐诗注》,第117页。
(35)陆时雍:《诗镜总论》,《历代诗话续编》,第1407页。
(36)《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逯钦立辑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29、1430、1425、1426、1431页。
(37)《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第1451页。
(38)王维:《王右丞集笺注》,赵殿成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22页。
(39)《王右丞集笺注》,第150页。
(40)《王右丞集笺注》,第240页。
(41)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85页。
(42)《王右丞集笺注》,第358页。
(43)厉鹗:《宋诗纪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486页。
(44)黄庭坚:《黄庭坚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12页。
(45)苏轼:《苏轼诗集》,第2630页。
(46)郭熙:《林泉高致》,《中国书画全书》,第500页。
(47)钱锺书:《钱锺书散文》,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55页。
(48)玄奘:《成唯识论校释》,韩廷杰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333页。
(49)普济:《五灯会元》,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565页。
(50)《五灯会元》,第1072页。
(51)苏轼:《苏轼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09页。
(52)《苏轼文集》,第561—562页。
(53)惠洪:《解空阁铭》,《石门文字禅》,四部丛刊本,卷二十。
(54)惠洪:《涟水观音像赞》,《石门文字禅》,卷十八。
(55)华镇:《云溪居士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
(56)黄庭坚:《黄庭坚全集》,第1176页。
(57)王原祁:《麓台题画稿》,《美术丛书》,第73页。
(58)笪重光:《画筌》,《美术丛书》,第9页。
(59)方士庶:《天墉庵笔记》,《中国书画全书》第八册,第875页。
(60)刘勰:《神思》,《文心雕龙注》,第493、495页。
(61)傅璇琮:《唐人选唐诗新编》,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42、172页。
(62)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页。
(63)元好问:《元好问全集》,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38页。
(64)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山川章第九》,《美术丛书》,第15页。
(65)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一画章第一》,《美术丛书》,第13页。
(66)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变化章第三》,《美术丛书》,第14页。
(67)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四时章第十四》,《美术丛书》,第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