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涛对“中式西用”模式突破的贡献_中体西用论文

郭松涛对“中式西用”模式突破的贡献_中体西用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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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郭嵩焘认为,西洋立国之本在“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为末中一节,国之所以富强是因有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中国欲变贫弱为富强,必须循习西洋政教;中国正处于历史大变之时,无暇正“本”,可“姑务其末”,务末既是应变之措,更可“以立循用西法之基”,把正“本”、务“末”视为一体。这就否定了“中体西用”的认识基础,也揭露了其逻辑荒谬。

关键词 郭嵩焘 中体西用 突破

作者简介 1936年生,南昌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中体西用”是洋务派学习西方的理论模式,它有肯定学习西方之必要、促使“师长”之说付诸实践的历史功绩。但是,这一模式,又把近代中国学习西方的内容限制在技艺范畴,并服务于巩固封建专制统治。冲破此种思想牢笼,成为中国近代化进程中思想理论战线上一项重任。适应时代的需要,郭嵩焘对此作出了有益的贡献。

“中体西用”,其含义的政治实质是:西方国家的富强之术可以学习,中国的封建制度必须坚持,无须改变。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鉴于主权的进一步丧失,侵略势力由沿海深入内地,并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中国正面临着“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地主阶级遇到了“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①。资本主义列强横行神州,清朝统治者既无力反抗,甚至不敢有反抗的表示,“如不胜其忿而与之为仇,则有旦夕之变”②,清王朝陷入严重的统治危机之中。地主阶级洋务派出于维持统治的需要,以一种比较现实的态度对待这一变化,认识到“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古方,诚未见其效也”③,“今日之敌,非得其长,断难与抗”④,“‘师夷之长’四字,尤为今时所当知也”⑤。因而放弃于事无济的一套传统措施,承认有学习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长技”的必要。

从1840年以来的“御夷”历史和当时尚在进行的镇压太平天国的内战中,洋务派深切地感到,中国不如“夷”处在“火器”。所以,他们在谋求自救时,把目光集中在“练兵”“制器”。奕说:“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⑥。李鸿章也说:“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⑦在这种认识下,洋务派官僚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于60年代初期,倡导和主持了一批近代军事工业的兴建,希冀拥“坚船利炮”以自强而自救。70年代初,边疆危机四起,洋务派的这一主张得到了新的强化。1874年底,总理衙门引日本侵台事件为训,奏请“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为自强的六条紧急“机宜”⑧。大臣们在遵旨议复时虽对防务重点有不同意见,而对总署奏议的根本宗旨,却少有人表示异议。李鸿章甚至鼓吹说,总署所提“六条”,对“目前当务之急与日后久远之途,业经综括无遗,洵为救时要策”,倘能“中外一心”,“勿惜重费”,“历久不懈”办理,中国便可“由能守而能战,转贫弱为富强”⑨。此后20年间,洋务派继续进行训练军队,设厂制造船炮,在建立新的防务体系的“求强”活动的同时,又提出了“求富”的口号,着手建立了一些民用企业。从60年代到90年代,地主阶级洋务派一直把学习西方技艺,引进机器生产,作为中国致“富强”而自救的出路。

洋务派承认学习西方的必要,并非是对封建制度的否定。相反,他们坚持“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教条,极力美化、吹嘘封建统治,说什么“中国文物制度迥异外洋獉狉之俗,所以郅治保邦固丕基于勿坏者,固自有在”⑩,认为中国的封建君主专制好得很,不仅不用向西方学习,而且远远超过西方。中国的政治制度优于西方,独“火器”落于其后,这就是洋务派“中体西用”理论的认识依据。

单纯地学习西方技艺制造“坚船利炮,”能否达到国家富强的目标,这是一个关系国家、民族命运和前途的问题,不可不予辨明。

自鸦片战争之后,郭嵩焘便致力“洋情”的研究和中国富强之道的探索。1875年,他在遵旨对总署6条“紧急机宜”发表意见时,对洋务派拥“坚船利炮”以自强的主张,明确地给予了否定。他断言:“将谓造船、制器用其一旦之功,遂可转弱为强,其余皆可不问,恐无此理”,自强亦“所不敢知也”(11)

郭嵩焘指出,欲收学习西方之效,必先明中国贫弱之因,西方富强之由,才能做到“彼之所长,渐而习之,我之所短,改而修之”。他认为,中国积贫积弱,根在“纪纲废弛”“吏治不修”,“洋患”是其招致恶果之一。从历史上看,“边患”构不构成统治危机,取决于纪纲、吏治的振衰。“自汉以来,中国全盛之世,边患相寻常若不及,而终宴然无事。及衰且乱,则必纪纲法度先弛于上,然后贤人隐伏,民俗日偷,而边患乘之”。可见,加强防务固为必要,而自强的要害在振肃纲纪、刷新吏治,厘正治国之本。在此,郭嵩焘虽袭用封建政治的术语,但其内容却已包含着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新意。他在“推求中外情形所以异同与所宜法戒”时写道:“西洋立国,在广开口岸,资商贾转运,因收其税以济国用,是以国家大政,商贾无不与闻者”;各通商口岸,“皆有兵船屯驻以防意外之变,兼备海盗……惟以保护商贾为心,故能资商贾之力以养兵”;“通国士民一出于学,律法、军政、船政下及工艺,皆由学升进而专习之。”对资本主义国家的这种介绍,自然尚属粗浅,可已触及到了西方国家资产阶级(“商贾”)当政,国家以资产阶级的利益为利益,并为其服务的实质。进而郭嵩焘得出结论:“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其强,又末中一节”。(12)

中西对照,治国各有其本,一失一立,一弱一强,孰为当“戒”,孰者当“法”,不言而自明。在立国之本的讨论中,郭嵩焘既对拥有坚船利炮即可自强的观点进行了批判,也表达了循习“西洋政教”以为中国富强的“本源之计”(13)的思想倾向。

如果说这种思想倾向还只能算是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么,郭嵩焘的认识在出使英国之后便得到了理性的升化。通过实地考察,他认识到西方国家与“商贾”同利,“以行商为制国之本”,是“君民兼主国政”(14)之故,而“君民兼主国政”的实行,又依靠相应的政治制度提供保障。郭嵩焘在深入了解、研究英国的现状与历史后指出:“其初国政亦甚乖乱。推原其立国本末,所以持久而国势益张者,则在巴力门议院有维持国是之义,设买阿尔治民有顺从民意之情。二者相持,是以君与民交相维系,迭盛迭衰,而立国千余年终以不敝。人才学问相承以起,而皆有以自效,此其立国之本也”(15)。至此,他已明确认识到,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度是西洋国家的立国之本。

郭嵩焘受任出使,一个重要原因是希望利用这一实地考察西方的机会,使对洋情有更全面而真切的了解,以有助于找到中国致富致强的出路。因此,他在对西方政治制度的钦慕之余,带着消除“洋患”的责任感反思自省,对比之下,深叹“中国秦汉以来适得其反”(16)。民主之反就是专制,封建专制制度成了他放矢之的。郭嵩焘斥责说:“秦汉之时竭天下以奉一人”,从此“恣睢之欲逞,而三代所以治天下之道于是乎穷”。以三代之治批评专制,不是为了复古,相反,郭嵩焘认为,就“公天下”而言,三代圣人之治亦不如当时的西方。因为“圣人之治民以德”,圣人也是会死的,故“一身之圣德不能常”;“西洋治民以法”,人亡法仍存,可“推衍无穷”。人治不如法治持久可靠。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他承认“西洋治民以法”为“有道”,中国的封建专制统治是“无道”,在这种意义上理解,西方入侵中国,“乃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17)”郭嵩焘不识资本主义本性,也没有谴责其侵略罪行,更不了解资本主义制度将代替封建制度的社会发展规律,这是阶级和历史局限所致,但他从“有道”攻“无道”的亡国之虞出发,为中国富强之道作出了明确的选择:对“西洋政教”,应“循而习之”,以为立国之本;对“竭天下以奉一人”的封建专制,必须“改而修之”。

循习“西洋政教”的主张,动摇了“中体西用”理论的认识基础,在社会舆论奉“师夷长技”以为富强至理的当时,郭嵩焘的见解,无疑起了开拓“师长”领域、改变舆论导向、拨正向西方寻找救国真理方向的作用。

“中体西用”的实用目的是:以西方技艺之“用”,护卫封建专制之“体”。也就是说,学习西方技艺、引进机器生产,其目的在于巩固和加强摇摇欲坠的清朝统治。

正是出于这一目的,我们看到,洋务派的求强、求富活动,无论是兴建近代军事工业,还是举办近代民用企业,始终围绕练兵、筹饷这一中心,以增强清王朝的军事、经济实力,以便能有效地镇压人民反抗和加重向列强讨价还价的筹码。他们学习西方技艺,仅是一种迫不得已的策略行为,决不是为了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李鸿章的话,典型地表露了洋务派的心迹。他说:“必谓转危为安,转弱为强之道,全由于仿习机器,臣亦不存此方隅之见。顾经国之略有全体偏端,有本有末,如病之亟,不得不治标,非谓培补修养之方,即在是也。(18)”在他们看来,治国兴邦的根本是封建专制制度、三纲五常,仿习机器是一种应急和治标的方法,是用来巩固封建制度的一种手段。

洋务工业的兴办,虽对民族资本主义的萌生有促进作用,但这不是洋务派的本意。相反,阶级本能的敏感,使他们对资本主义在中国出现的前景产生无限忧虑,害怕“数十年后,中国富农大贾必有仿造洋机器制作以自求利益者,官法无从为之区处,(19)”极力筑起一座堤坝,以遏止资本主义浪涛的冲击,故而用官办、官督商办的形式对近代工业的兴建进行控制,使学习西方技艺、引进机器生产等活动限制在“中体西用”的模式之内。大工业生产是商品经济发展的产物,必须有与之适应的生产关系才能发挥其威力。“中体西用”的模式,显然不能解决新生力与旧生产关系的矛盾,洋务工业所以成果不大,所以不能使中国实现富强目标,与此不无关系。

郭嵩焘在论析循习“西洋政教”为中国富强之本的同时,并不忽视“造船、制器”的强国作用,且十分强调学习西方技艺、发展近代工商业的必要。他在探讨中国富强从何入手时,也讲过发展近代工商业是“务末”、应急之策,而非“正本”。从学习西方的具体内容到讨论问题所用的术语,郭嵩焘的主张和洋务派的见解,表面上有相似之处,而其实质却有天壤之别。

在探讨中国谋求富强应从何入手这一问题时,郭嵩焘强调要“因时制宜”。他认为“时”有“常”“变”之分,正“本”治“末”的缓急,应根据时之“常”与“变”而定。“时处乎变,则从其变之数以治其末而匡救之,而本有不暇顾矣。时际乎常,则审其常之理以探其本而厘正之,而末有不足言矣。”(20)鸦片战争后的中国正处于继“秦并天下,划封建为郡县”之后的又一次“大变”(21)之时,故主张“其本未遑而姑务其末(22)”,中国的富强活动,应先“务末”,即从发展近代工商业开始。

“姑务其末”,郭嵩焘出于如下一些应“变”的考虑。

第一,适应“变”时之需要。西方凭坚船利炮入侵,又在中国广开口岸通商夺利,“务末”以阻止或减轻这种军事、经济侵略,是“从其变之数”进行“匡救”的必要措施。

第二,为“常”局条件下的政治改革准备条件。随着近代工商业的发展,传统的价值观念、制度必将受到极大的冲击,其成就越大,建立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就愈益坚实。用郭嵩焘的话说,这叫做“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23)。

第三,顺应世界发展大势。出使英国后,郭嵩焘广泛参观了工厂,不仅对泰西遍国皆机器的景况赞羡不已,而且从中发现,西方产品远销世界,与其技术上“不厌其精其详”(24)有密切关系;他考察了轮船、火车、电报等新技术的应用,既看到它们的应用在英国富强中的巨大作用,也领悟到新技术的推广,决不是人力所可“疑阻”(25);他研究了各国的历史与现状,强烈感到,凡仿效西法者,即可由弱变强,反之则衰而亡。虽不能说郭嵩焘已懂得资产阶级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世界的道理,但他无疑承认新的生产技术将代替旧的生产工具的不可逆转的趋势。因此,他得出结论:“虽使尧舜生于今日,必取泰西之法推而行之,不能一日缓也。”(26)并告诫国人:中国如不自省、振作,“数十年后,洋人所至,……则使权利一归于洋人,而中国无以自立。”(27)

这三项考虑,“立基”是核心,应变匡救是“立基”的前提,“自立”于国际社会是“立基”的结果。

为了充分实现“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的期愿,郭嵩焘强调,“姑务其末”时,必须“师洋人之所利以利民”,“求富强之所在而导民以从之,因民之利而为之制。”(28)

“师洋人之所利以利民”,则必须打破当时官府对近代工商业的控制。郭嵩焘反复宣传,西国富强是“民商厚积其势以拱卫国家”(29)的结果,官府控制,说明洋务派根本不懂民富国强的道理。他还指出,这一富强之方,不仅为西方国家的历史所认定,也正为中国自身的发展趋势所证实,“利之所趋,虚文有所不能制也”(30),垄断、限制,只可能使中国资本流入洋商名下以谋利,如伍怡和、吴健章、胡墉和杨坊等人,“号称巨富,皆有轮船,经营贸易遍及西洋诸国。惟深自隐讳,以与洋商比附为利。国家制法防范愈密,则商人之比附愈深。”(31)谋求工商之利,“百姓皆能经营,不必官为督率”,所谓“督率”,实为“强夺民业”,且官不惜商,“烦扰百端”,结果商人“为利无几,而所损耗必愈多”,这便扩大了官商的裂缝,挫伤了商民投资的积极性。所以,郭嵩焘抨击说,“西洋汲汲以求便民,中国适与相反,所用以仿行西法以求富强者,未知果何义也?”(32)把热衷官办、官督商办者扼杀商民经营工商之利的本来面目揭露无遗。

“导民以从之,因民之利而为之制”,则要求政府以政策、制度对商民投资近代工商业进行鼓励和保护。循此原则,郭嵩焘针对当时突出而紧迫的问题,吁请政府改变限制政策,明令宣布允许“沿海商人广开机器局”,“制备轮船”(33),引导商民联合,建立公司,以克服资本不足的困难,并运用政府的力量,“补所未备”(34),给商民必要的扶持。要真正保障近代工商业在中国的正常发展,实现“导民以从之”,还必须解除封建制度的种种束缚和外国资本主义的重重压迫。为了铲除中国近代工商业发展道路上的障碍,郭嵩焘急切要求取消厘金制度,收复海关主权。他谴责清政府在镇压太平天国后继续推行厘金制度为“非事”,要求下令“停免各省厘捐”,以联络“民商之心(35);他怒斥让侵略者操纵海关,无异是“纵外人夺民口食”(36),渴望行使海关主权,保护中国工商业的发展。

综上可见,郭嵩焘把中国发展近代工商业的希望寄托于“民”,让工商之利为“商贾”经营,目的在使中国建立起资本主义经济,以为建立资本主义政治奠基,这和洋务派兴办近代工业的目的有本质的不同。其本未遑姑务其末”,“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见解的提出,说明郭嵩焘在明了世界大势之后,适应时代的需要,在从“变”务“末”进行“匡救”之时,不忘审“常”正“本”,把循习“西洋政教”的正本和“先通商贾之气”的务末有机结合,作为效法西方以求中国富强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这种体用一致的观点,正确地阐明了“本体”与“作用”的关系,相形之下,洋务派的“中体西用”就显露出不合事理的逻辑。正如严复后来所指出的那样,“有牛之体,则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则有致远之用”,“未有以牛为体,以马为用也(37)。“中体西用”如同牛体马用一样荒唐。

郭嵩焘在探究西洋立国本末、寻找中国富强之道时,提出了循习“西洋政教”以为立国之本,“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的主张,这是对“中体西用”模式的勇敢挑战,从而将人们的视线从西方器物吸收到西方制度上来,使近代中国向西方学习的社会思潮推进到一个新的认识高度,在理论上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收稿日期:1994-12-06

注释:

①③⑨《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

②⑧⑥⑦《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同治朝卷25、98。

④《文祥传》,《清史稿》列传卷386。

⑤《李文忠公尺牍》第8册。

⑩(18)(19)《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9。

(11)(12)(13)(20)(22)(23)(28)(30)(31)(33)郭嵩焘《条议海防事宜》,《郭嵩焘奏稿》,岳麓书社1983年版,第339~347。

(14)(15)(16)(17)(21)(24)(36)《走向世界丛书·郭嵩焘伦敦巴黎日记》,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156、407、407、627、553、439、392页。

(25)(27)(35)郭嵩焘《伦敦致李伯相》,《养知书屋文集》卷11。

(26)(29)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28、卷13。

(32)(34)郭嵩焘《与友人论仿行西法》,《养知书屋文集》,卷13。

(37)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见王栻编《严复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58~5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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