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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他的时候,她刚刚从一个单调郁闷的工作里逃出来,重回到校园里读书。
四个人的宿舍,两个已是有家的女子。另外一个,刚刚22岁,正是可以大把大把挥霍 青春的年纪。连梳妆台上的摆设,都可以嗅得到惟有这个年龄才会有的放肆与新鲜。
每晚,最后一个回来的,也必是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没进门,水一样无忧的笑声, 就已是哗哗流了进来。而后笑声一下子被什么给倏地堵住了,却是没堵严,妖嗔地挣脱了,又一跳一跳地荡了开去。两个长在一起的影子,被走廊上暧昧的灯光,打在雪白的墙上,像是午夜里的精灵。这样的一幕,总让她觉得恍惚,像是看到了自己,在芳香暗涌的夜里,肆意漫延的躁动与疯狂。可惜,这已是很久远的事情。而今,同样的有闲,同样的寂寞,27岁的年龄,却是赌不起这样昂贵的浪漫与痴狂。
该是努力抓住一些什么的时候了。她想。
她开始刻意地打扮自己,不再像以往,懒懒散散地躺在宿舍的床上,一张张地看碟, 或是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终于寻到了一段完整的时间,可以出去旅游。校园的BBS上 ,有旅行社发了帖子,周末的时候,去百里外的郊区攀岩。报名参加的人,已有十几个 ,都是些本科的毛孩子。旅行社,也只有一个人,孤单地经营。可是想了想,还是报了 名。
可惜,临行的前一天,报纸的天气栏里,却是预告说,这个周末,将会是令人不快的 绵绵小雨。按着帖子上的电话打过去,问程序有没有变动。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说, 如果人实在是太少的话,我们可能,可能会退掉这次出游。她的心里即刻升起了一股无 名的烦躁,嘴上自然是很不客气:这是你们旅行社一贯的作风吗?!定好的事,一点信用 都不讲!是不是想让我付双倍的价钱?!等她嚷完了,那边的人很抱歉地笑笑,又极幽默 地来了一句:好吧,小姐,风再大,雨再猛,我们也会勇往直前,风雨无阻!忍不住, 她也笑了起来,却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挂了电话。
第二天,雨依然是不紧不慢地下着,一副永远也不肯停下来的样子。打车到旅行社的 时候,还没有进门,她便有些后悔。不大的门厅里,竟只有一位整装待发的男士,静静 地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她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进的样子,他很热情地开了门:说好 了风雨无阻、一往直前的,可不能后悔噢!她看看眼前这位大约30岁的男子,带着让人 心生温暖的微笑静静望过来,干涸已久的心底,竟是慢慢地涌出一汪碧绿的清泉。
他是个话不多的人,可是并不乏味。会边安稳地开车,边认真地听她一个人旁若无人 似地说话。亦会在恰当的时候,插上几句让她笑得肚子都痛的趣言。说累的时候,她倚 在后车座上,看他并不坚实却也安全的后背,方向盘上微微蜷着的大手;还有前视镜里 ,额头的一角。竟是突然间,很想问问他:嗨,你有没有爱情?可是终究没有鲁莽地问 这样敏感的问题。就像,关于她的过去与现在,他没有问一个字一样。她只是隐约地觉 得,他是个和自己有些不一样的人。
用来攀岩的小山,因为下雨,显得异常陡峭。每每都是刚爬了几米,就滑了下来。
看看她满脸的雨水,还有光滑的岩壁,他体贴地加了一句:要不,等雨小一点,再爬 吧。她却是微昂着头,很坚持地回了一个字:不!
他也不再言语,径直拽起绳子,为她引路。而她也紧咬着牙,一刻不停地盯着头顶上 的大脚,还有橙黄色的雨衣,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爬。不到百米的行程,还没到顶, 就已是气喘吁吁。而他,早已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等着她了。最后一步,他伸出手来 。她却是一侧身,躲开了,留给他的掌心,一片冷冷的空白。
下去的时候,她没有听他的劝告按部就班地原路返回。而是高声尖叫着,拽着绳子一 路飞了下去。幸好只是扯破了雨衣,手臂碰掉了一小块皮,没有什么大伤。可他还是责 怪了她几句,她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怕什么,丢了命,不用你的旅行社赔钱。如果都像 你这么小心,哪里有什么刺激可寻!
他没再吱声,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开始支帐篷。她坐在车里,捧了一大堆的东西, 边吃边看他一个人忙。等他支好了帐篷,她兴奋得谢谢也没说,便一头闯了进去。
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后,她便听到他在外面叫她。撩开一角,她看到浑身湿透的他,手 里正捧着一个饭盒。漫不经心地接过来,打开盖,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她夸张地 一声大叫:谢谢!一抬头,却看到,他已走开了。对面的帐篷里,有让人寂寞也让人安 慰的声音,悉悉簌簌地传过来。
在这样的旷野里,下着雨,又是接近傍晚,一个人吃泡面的滋味,那种止不住的疼痛 和填不满的空虚,竟是比以前的许多次,都要刻骨铭心。
当她招呼也不打,便闯入他的帐篷的时候,他正盘腿坐着,手里握一本书,准备看通 宵的样子。她直直地看着他,说:我让你陪我一起吃!这样命令的语气,一出口,连她 自己都吓了一跳。而他,却很自然地起身接过饭盒,把柔软的靠垫让给她,又从包里把 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两个人的中间,温柔地加了一句:边吃边聊,好吗?
她的心,像刀割一样地,痛得要命。却是一狠心,忍住了。像他说的那样,边吃边聊 。只是吃和聊,都是一样的寂寞和心不在焉。这顿饭,吃得几乎是漫长,像窗外的雨, 失控似的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直到人的忍耐到了极限。起身要回自己帐篷的那一刻, 她狠狠地抛给他一句:你是个完美的正人君子!他微微叹一口气,伸手去拉她。她依然 留给他一掌心冷冷的空白,转身冲了出去。
那次出游回来,她报复似的要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夜里失眠的时候,倔强地打电话 给他。她知道他有着很好的修养和品性,纵是怎样的反感,也不会像她一样,听着听着 便啪一下挂断了电话。他只会认真地听着,在她说累的时候,安慰她:别憋在屋里,多 出去走走;或者找一份业余的工作,这样,你便会得到最真心想要的东西。
真心想要的东西?她想要,可没人会给。甚至是他这样少见的有耐心被她骚扰的男子。 她始终不明白,和自己一样活得寂寞沉闷又没有爱情支撑的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晚上, 对一个孤独的女子,那样地冷漠和无情。其实,她也只是希望他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他竟是那样冷酷地拒绝了。
不长时间之后,她便对这样无聊的游戏厌倦了。删了关于他的所有的联系方式,亦换 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所有自怜自爱、自怨自艾的心绪。
半年之后,在她业余工作的外企,她终于寻到了另一半自己;是那种切合得天衣无缝 的另一半。可以将彼此的心,放心地交到对方伸出的掌心。
许多年后,她坐在爱人的怀里看照片。无意中看到了两个夜雨中的帐篷。一顶黯淡无 光,另一顶,则有着桔黄色的温柔的灯光。照片上的日期,是凌晨的三点。那一个瞬间 ,所有的记忆,一下子被那点无声的光,照得通体透明。她想起他两次伸过来的无言的 掌心。想起那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想起攀岩时他不断回头送过来的关爱。想起午夜电话 里,他说她会寻到真心想要的东西。想起他那么理智地拒绝了一个寂寞女子的激情—— 原来是许多年前他就明白,一份真心,和一份寂寞,燃起的情爱,必是愈深的寂寞和空 虚。所以,他宁肯舍弃自己的真心,只想让她像此刻一样地顿悟:寂寞时,我们远离爱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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