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与“六一风神”——由茅坤“风神”观切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风神论文,茅坤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风神”是文论家点评欧文的核心概念,明代唐宋派之代表人物茅坤对之做出比较丰富的阐发。虽然在茅氏之后,文论家对“风神”之义多有发挥,但茅坤的阐释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这一概念的基本内涵。然而茅坤的“风神”观究竟该如何理解?目前,学界对此已有不少探讨①,但由于内涵复杂,有关研究还多有深入的空间。本文试图从茅坤之“风神”观与叙事文的密切联系入手,对“六一风神”做进一步的观察。
一 茅坤论“风神”主要针对叙事文而发
文章学中的“风神”概念,经过明清两代论者的不断丰富,有着复杂的内涵,但在首倡者茅坤的观念中,“风神”有着相当明确的对象指涉和特定的艺术内涵,它主要是针对以叙事为主的文体所发,与议论为主的文体基本无关。
中国古代的文体虽然复杂,但根据基本的创作方式,可以分出一些大的体类,南宋以后的文论家开始注意这种区分,如南宋真德秀《文章正宗》将广义的文章分为辞命、议论、叙事、诗赋四大类,其中辞命是指属于王言的制、诏、诰、命之类,议论则是论、说、议、辩之类,叙事则指传、记、碑志之类②。这种区分,受到后人的肯定,如明吴讷《文章辨体凡例》云“独《文章正宗》义例精密,其类目有四:曰辞命,曰议论,曰叙事,曰诗赋。古今文辞,固无出此四类之外者。”③ 四类之中,叙事和议论更为重要,因此明人王维桢《驳乔三石论文书》云:“文章之体有二,序事、议论,各不相淆。”④
茅坤论“风神”,主要是针对叙事一类文章所发,这从他在《唐宋八大家文钞》(以下简称《文钞》)中对“风神”的运用,就可以清晰见出。《文钞》直接提到“风神”之处有:总论韩愈、欧阳修之碑志文一次,论柳宗元《永州刺史崔君权厝志》一次,论柳宗元《答贡士沈起书》一次,论苏洵《上欧阳内翰书》一次,论苏轼《灵壁张氏园亭记》一次,论王安石《给事中孔公墓志铭》一次。论欧阳修则集中于其《五代史》,总论一次,《唐秦王从荣传》一次,《朱宣传》一次,《皇甫晖传》一次,《刘旻传》一次,另论及《史记》二次⑤。
上述文章除两篇书信以外,都是碑铭、史传和记这样典型的叙事之文,作为“风神”之典范的《史记》,当然是史传文的巨擘,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欧阳修作为史迁之后“风神”的又一典范,茅坤在评点中直接给予“风神”之评语的是其碑志文与《新五代史》之传记。
茅坤认为“风神”之美是文章之美的最高境界,这与他注重叙事文的倾向有密切的关系。叙事文和议论文是唐宋派最为注重的两大文章体类,唐宋派传世的几部文章选本都极重叙事文,唐顺之编选有《荆川先生精选批点史记》、《荆川先生精选批点汉书》,茅坤有《史记钞》、《汉书钞》,归有光有《史记评点》;而《六家文略》、《文编》、《唐宋八大家文钞》中,叙事性文体如书、序、记、传、墓志、碑铭等,也占到很大的比例。
在关注叙事文的同时,唐宋派选本也关注议论文,如归有光的《文章指南》中,议论文占到大多数,近七十篇文章都是论、说、解等论说类的文章,超过了总数一百二十四篇的一半。《唐会元精选批点唐宋名贤策论文粹》,所选全为议论文。单选三苏文的《三苏文百家评林》所选则以三苏的策论为主⑥。
比较而言,唐宋派对叙事文的关注,又在议论文之上,几位代表人物于三代两汉之文中,对作为叙事文之代表的《史记》、《汉书》倾注了巨大的评点热情。这种论文旨趣,或许与超越时文的用心有关。议论文体中的策论,一直是科场采用的重要文体,苏轼策论之流行,正与其符合科场需要有密切关系,而叙事文体则与科举较为疏远。唐宋派虽然对议论文给予较大关注,但仍然将叙事文推重到极高的地位,或许就是一种文章学上力避俗体、超越时文的用心。当然,这一问题非本文讨论之重点,故此处不赘。
茅坤所论“风神”,是对《史记》、欧阳修《新五代史》等叙事文的叙事之“神”的概括,在《史记钞·刻史记钞引》中,他说:“予少好读《史记》,数见缙绅学士摹画《史记》,为文辞,往往专求之句字音响之间,而不得其解。譬之写像者,特于须眉颧颊耳目口鼻貌之外见者耳,而其中之神,与怒而裂眦,喜而解颐,悲而疾首,思而抚膺,孝子慈孙之所睹而潸然涕,骚人墨士之所凭而凄然吊且赋者,或耗焉未之及也。予独疑而求之。”⑦ 而在茅坤看来,《史记》超越于字句之上的“神”,便是“风神”之美,在《文钞·庐陵文钞引》中,他对“风神”之内涵做了正面的描述,所谓“西京以来,独称太史公迁,以其驰骤跌宕,悲慨呜咽,而风神所注,往往于点缀指次之外,独得妙解,譬之览仙姬于潇湘洞庭之上,可望而不可近者”。
显然,茅坤所论“风神”,强调感慨淋漓的抒情特点,在对《史记》的点评中,他屡屡指出史迁之文的悲哀感愤,如《李将军列传》批曰:“李将军于汉为最名将而卒无功,故太史公极力摹写,淋漓悲咽可涕。”(《史记钞》卷七四)又《伯夷列传》“令人凄婉断肠”(《史记钞》卷三三)。《新五代史·死节传》“予览欧公所次死节传、王彦章、裴约及刘仁瞻,尤为呜咽,或欲泣下”(《文钞》卷六九)。
而茅坤之后论“风神”者,更将“情韵之美”推为“风神”最突出的表现,如林纾云:“世之论文者恒以风神推六一,殆即服其情韵之美。”(《春觉斋论文》)吕思勉则认为欧文“尤长于言情,序跋如《苏氏文集序》、《释秘演诗集序》,碑志如《泷冈阡表》、《石曼卿墓表》、《徂徕先生墓志铭》,杂记如《丰乐亭记》、《岘山亭记》等,皆感慨系之,所谓‘六一风神’也”⑧。可见,清代以后的“风神”论无不突出强调情韵之美。这样的看法已经广为流行,在新近出版的马茂军《宋代散文史论》第36—37页中,论茅坤“风神”观之内涵,亦首揭“对情感、生命意识的弘扬”、“疏逸的抒情艺术”等情韵特点。
然而,单论“情韵之美”,并不能赅备茅坤风神观之内涵。在茅坤的《史记》评点中,有些直接施以“风神”之评的文字,并没有充分呈现出“悲慨呜咽”的特点,例如在《史记钞》中,茅氏批语直接出现“风神”只有三处,其一是燕太子丹于易水送别荆轲,茅批:“何等模写,何等风神。”这一段文字,的确感慨淋漓,而另外两处一为平原君斩美人一节,内容如下: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民家有躄者,槃散行汲。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躄者,因谢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⑨
另一处则为交代栾布身世一节,内容如下:
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穷困,赁佣於齐,为酒人保。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茶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史记·季布栾布列传》)⑩
对于前者,茅坤批曰:“有风神,平原君好士可记者众,独举斩美人一节,此割要领法。”后者则于“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旁批“有风神”。这两段描写,读来并没有多少唱叹之致。茅坤所看到的“风神”又体现在哪里呢?
事实上,茅坤论“风神”,与叙事有密切的联系。“风神”是叙事之“神”,包含了叙事之道、抒情之法等多重内涵,其中独特的叙事之道,尤其是构成“风神”的基础和关键。倘若脱离叙事艺术而单纯追求唱叹之致,“风神”之美便会落入肤泛。例如《史记钞》在评点《田儋列传》时,就指出此文的悲壮之感,就是通过对田横五百壮士从容赴死一节的精彩叙事得到传达,“儋始王及横与客俱死处,大奇、大奇,迁悲之而归过于通,有以也”(卷六一),脱离了对这一段“奇事”的精彩描摹,悲慨淋漓便无从着落。又如《卫将军骠骑列传》写卫青际遇之变化,“详此非辜之祸,已而非望之福,可怜,可涕,悲辛并至”,叙事跌宕之间引发读者“悲辛并至”之慨叹。在这一点上,最能体现茅坤注重叙事之态度的,是对《伯夷列传》及《屈原贾生列传》的评价,此两文虽感慨淋漓,但大量使用议论的手法,茅坤认为是“传之变体”、“太史公变调”,“变体”(卷三三)、“变调”(卷五二)偶一为之尚可,而真正造就《史记》之风神的,还是叙事之“正体”。在《读史记法》中,茅坤认为,《史记》之美,兼具“风调之遒逸,摹写之玲珑,神髓之融液,情事之悲愤”,可见,抒情的感慨淋漓与叙事的摹写玲珑是不能相脱离的。
事实上,茅坤对“风神”的理解,和中国传统文论中的“形神观”有很密切的联系。“风神”这一概念,在被运用于文章学之前,最早是见之于人物品评,《世说新语》“天锡见其(王弥)风神清令。”刘孝标注引《续晋阳秋》:“安弘雅有气,风神调畅也。”其后又进入书法、绘画、音乐、绘画等领域,由此形成丰富的概念内涵,侧重强调“一种超尘绝俗、引发余味不绝的审美感觉”(11)。茅坤将“风神”概念引入文章学批评,固然继承了“风神”概念的传统内涵,但也表现出独特的理论侧重,那就是,他主要是在“形神观”的格局中,阐发“风神”的内涵,将传统“风神”观的审美特质和叙事文“以形写神”的创作追求结合起来。“形”与“神”是中国古代关乎艺术形象之创造的核心理论范畴,在历史上对两者关系的不同理解,构成了“形神观”的复杂内涵。东晋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说,宋代苏轼关注“常形”与“常理”的传神观(《净因院画记》),都是形神理论的代表性意见。茅坤所讨论的“风神”,实际上是“形神观”在文章学领域的一个独特的呈现。这里,我们不妨回到前面所引用的,茅坤直接施以“风神”之评语,但并无感慨淋漓之辞的那两段描写。“平原君斩美人”一节,其实就是精选了一个很有代表性、典型性的情节,来刻画平原君礼贤下士的形象,所以茅坤称赞司马迁在纷繁的史事中,选择这一情节,慧眼独具,“所谓割要领法”。而对栾布早年经历的描写,也以寥寥数语揭示了栾布何以重情有义的原因,进而点画出人物的性情面目。这两节其实都是作为叙事文的《史记》传神写照的妙笔。又如茅坤评价欧阳修《新五代史·皇甫晖传》:“皇甫晖本骁悍反复,而欧公点次,殊觉风神独畅,令人览其传则怒目裂眦矣。”这显然也是认为,欧阳修善于刻画皇甫晖“骁悍反复”之情状。可见,茅坤讨论“风神”和传统的“形神观”有密切的联系(12)。
值得注意的是,茅坤的“风神”论,从文章叙事的角度,对传统的形神论做了丰富而独到的阐发,表达了独特的叙事和审美追求,对此,茅坤在对《史记》、《汉书》、《新五代史》及八家之文的评点中,有相当集中的分析,很值得总结(13)。
在茅坤看来,深具风神之美的《史记》与欧文,在叙事上实现了精工与拙朴的完美结合,驭繁杂于简易,形广大于精微。
茅坤十分推重叙述详明、摹画精工的叙事笔力,其评点《史记》、《汉书》、《新五代史》、八家之文,屡屡出现“如画”、“极工”、“善写事情”、“明鬯”等批语。而被他认为是“风神”之典范的《史记》与欧文,类似的批语出现得更为频繁。例如《史记·张仪列传》“描写苏秦激怒张仪西入秦处极工”(《史记钞》卷四一)。《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渑池会”一节,“予览太史公描写相如事,即王摩诘诗画相似”(同上卷四九)。《汉书·宣帝纪》“叙孝宣起微,本末明鬯,得太史公法”(同上卷八)。《新五代史》之(《范延光传》,批曰:“范延光为人多方略,所历生平亦多反复,欧阳公点次如画,而二千余言如一句。”(《文钞》卷七五)又《新五代史·李茂贞传》,批曰:“唐之所以困而及亡,由茂贞为之祟什且六七,欧公序次如画。”(同上卷七三)
在叙事精工的基础上,茅坤复又强调叙事的生动传神,其评点中大量提到《史记》与欧文富于“生色”,如论《项羽本纪》巨鹿之战一节,“予尝谓此本项羽最得意之战,而亦太史公最得意之文,千年以来,犹凛凛生色”(《史记钞》卷二四)。又如《齐太公世家》“序管仲始末及桓公之子五公子争立处有生色”(同上卷一八)。《陈涉世家》“写陈胜首乱处,总有生色”(同上卷二五)。《新五代史》之《唐庄宗纪》,批曰:“通篇克用与全忠两相构衅处,及庄宗所继其父行事,慷慨大略,欧公一一点缀生色并如画。”(《文钞》卷六二)又《冯道传》,批曰:“直叙中点缀道之无廉耻处有生色。”(同上卷七六)可见,精工而能传神有生色,是文有“风神”的必要条件。黄一权、林春虹在对茅坤“风神”观与叙事艺术之联系的讨论中,就着重指出,“风神”来自“点次如画”和富于动态美的传神艺术(《欧阳修散文研究》第133—138页;《茅坤与明中期散文观的演进》第132—135页)。
在叙事精工这一点上,《汉书》和《史记》有共同的造诣,《史记钞》卷二一《越王勾践世家》“序朱公居陶以下千年来独班固、欧阳修能如是模写”。甚至有些地方,《汉书》之精工又在《史记》之上,例如《汉书钞》卷一七《食货志》茅批:“汉书食货志所缀次上古及汉以来一切得失盈缩处,并有明法而文亦典雅,史记所不及也。”“汉书食货志上则专序五谷,而食货志下则本史记平准书而又加详焉,其文大较丝引缕缀,尤如掌上矣。”(14) 又《汉书钞》卷二一《地理志》:“汉书所次海以内土俗,并按分野为十二,所次中国则串诗与季札所歌,或其开国以来本之经传所见者,而四羌、巴、蜀、百粤及燕赵一切边徼,则又按其物产习尚相为点缀,故指画如掌,而史记所遗不逮多矣。”
然而《史记》与《汉书》的显著不同,在于《史记》能将精工出之以自然澹宕。茅氏在《刻史记钞引》中,着重阐述《史》、《汉》的这一区别:
予按太史公所为《史记》百三十篇,除世所传褚先生别补十一篇外,其他帝王世系,或多舛讹,制度沿革,或多遗佚,忠贤本末,或多放失,其所论大道而折衷于六艺之至,固不能尽如圣人之旨,而要之指次古今,出风入骚,譬之韩白提兵而战河山之间,当其壁垒部曲,旌旗钲鼓,左提右挈,中权后劲,起伏翱翔,倏忽变化,若一夫剑舞于曲旃之上而无不如意者,西京以来,千年绝调也,即如班椽《汉书》,严密过之,而所当疏宕遒逸,令人读之杳然神游于云幢羽衣之间,所可望而不可挹者,余窃疑班椽犹不能登其堂而洞其窍也,而况其下者乎?
茅坤的意见代表了唐宋派的普遍看法,王畿在为唐顺之批点《史记》所做的序中即表达了类似的意见:“子长之文博而肆,孟坚之文率而整,方之武事,子长如老将用兵,纵横荡恣,若不可羁而自中于律,孟坚则游奇布置,不爽尺寸,而部勒雍容,密而不烦,制而不追,有儒将之风焉。要之子长得其大,孟坚得其精,皆古文绝艺也。荆川子是编自谓得班马之髓,而于汉书尤精,盖所谓得其窍者也。”(《荆川先生精选批点史汉书序》)(15)
那么,《史记》的疏宕与不羁,该如何理解呢?茅氏关于《史记》的批语,大量出现“烟波生色”、“澹宕”等批语。透过这些批语,可以观察出他对史迁之“逸笔”的理解。
首先,《史记》的语言自然流畅,甚至不无朴拙。从语言精练的角度来看,《史记》不无芜辞累句,远不如《汉书》精练严洁,但在朴拙的语言中,保有一种蓬勃生动的神情,这是造就“史迁风神”的重要因素。
在《史记钞》中,茅坤认为《汉书·高五王传》虽然全本《史记·齐悼惠王传》,“而生色稍不如史记烟波可爱”(卷二六)。对比史、汉的这两篇文章,可以发现最大的区别在于,班固本于《史记》,但在文字上更为精简凝练,然而文字的凝练,削弱了语言生动的神采,例如《史记》“而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汉书》为求精练而删去“而”字,这就削弱了愤激不平的语气。与《汉书》相比,《史记》多赘语、多重复,语言拙朴而少修饰,却充溢着生动流畅的神情,《史记》还有不少长句,茅坤特别揭出,认为最见史迁神情,这些长句,倘若修饰为精严的短句,其动人心魄之力必光彩顿减。这些不合常情的语言风格,正是其“烟波生色”之处。古人谓《史记》“乱道却好”,“拙于《春秋》内外传而力量过之”(《艺概·文概》)。韩兆琦先生论《史记》之审美,就特别指出其朴拙之中气势雄浑的气象:“(《史记》)带有一种苍劲浑茫的原始气象,它像是滚滚洪川,鱼龙漫衍,泥沙俱下;又像是苍山老林,尽管它有指说不尽的枯枝败叶、偃木斜柯,但是它那种古朴浑茫的原始气象,却永远不是任何整齐茂美的园林所可比拟的。”(16)
《史记》中还有不少“逸笔”、“闲笔”,在叙事之中点染生色,这些笔墨,多被茅坤誉为“澹宕”,例如《萧相国世家》文中插入邵平种瓜,“世俗谓之‘东陵瓜’”一节,旁批“澹宕”。又《平原君虞卿列传》交代虞卿何以得名之原由:“说赵孝成王,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亦被目为“澹宕”。这些笔墨都是在正文主旨行进之中插入,疏宕了文气,也是“风神”焕发之处。
上述两点,主要是着眼于语言风格和叙事技巧,这对于认识《史记》的“风神”之美还不是更为根本的。作为一部史书,《史记》要以实录的精神展现历史的全貌,李长之先生曾认为,《史记》像史诗一样具有“全体性”、“包罗万有的欲求”,“他所写的社会是全社会,他所写的人类生活是人类生活的整体,他所写的世界乃是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17)。但以有限的篇幅处理纷繁的历史内容,又必须有所剪裁取舍,如何处理历史人物的个性与完整性、重大历史事件与历史的完整面貌之间的关系,是作为史书的《史记》时时要面对的问题,在处理这些复杂矛盾的过程中,司马迁形成了许多独特的叙事方式,实现了形广大于精微,驭繁于简,轮运辐辏,指顾从容。这是《史记》“风神”之美最重要的构成因素。
茅坤认为,《史记》能令历史的“宏纲巨指”与“细隐幽微”息息相联,小大之间,往复贯连,圆融缜密为后人所难以企及,所谓“每读其二三千言之文,如堪舆家之千里来龙,到头只求一穴,读其小论,或断言只简之文,如蜉蝣蠛蠓之生,种种形神,无所不备,读前段便可识后段结案处;读后段便可追前段起案处。于中欲损益一句一字处,便如于匹练中抽一缕,自难下手。此皆太史公所独得其至,非后人所及”(《史记钞·读史记法》)。
这样的魅力,表现在对人物的刻画上,就是能处理人物命运与时代的关联,由小见大,如《李斯列传》,茅坤认为“极得大体”,“学者读李斯传,不必读秦纪矣”。一个李斯的穷通命运,就可以见出秦国的兴衰起伏。而对于每一个人物,又能兼顾其主要个性与性格之完整性的关系,如对项羽的刻画。在表现历史事件上,《史记》能将头绪纷繁的内容,表现得次第井然,指顾从容。《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叙述周勃平诸吕之难,头绪众多,而茅坤认为“太史公叙绛侯战功,古今绝调”(《史记钞》卷三一)。又如《唐秦王从荣传》“予览欧阳公点次从荣篡弑明宗处,固多风神,然较之太史公所序平、勃诛诸吕,及班固所序霍光废昌邑王处,犹隔一层。《史》、《汉》尚指顾从容,所以情事如睹,而欧公不免诪张,须细细玩索,当自得之”(《文钞》卷六三)。因此,读《史记》能令人视野通透,胸怀疏宕,这是茅坤所谓“风神”“道逸”之美最重要的成因。
需要说明的是,叙事之“玲珑”与情韵之“感慨”,共同构成茅坤“风神”观的内涵,我们这里着重从叙事艺术的角度来认识茅坤所谓“风神”,并不是要否定茅坤对“风神”之抒情内涵的强调,只是希望说明,“风神”的情韵之美,是和复杂而精微的叙事艺术联系在一起的;情韵的夷犹顿挫,往往并不是单纯靠表面字句的唱叹获得,而是蕴涵着匠心独具的叙事之法,在深刻的叙事之道的基础上理解“风神”之情韵,才不会流于皮相。
二 欧文深于“叙事”与欧文之“风神”
欧阳修的文章,所以被茅坤目为深具“风神”之美,并非偶然,在唐宋八大家中,欧阳修是最深于叙事者。茅坤认为:“宋诸贤叙事,当以欧阳公为最。”(《〈唐宋八大家文钞〉论例》)而八家中的另一巨擘苏轼,茅坤则认为“叙事文其所短也”(《文钞》卷一三九)。这个意见很有启发性,虽然唐宋以下的文章家都是兼备众体,但彼此所擅长者各不相同,由此也决定其文章艺术风貌的差异。
叙事文渊源于历史修撰,欧阳修在史学叙事上即有深厚的造诣。他独立撰写《新五代史》,深得史家义法,对于《史记》的叙事艺术,更因钦佩而努力追摹,其《桑怿传》云:“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迁书不诬也。”(《欧阳文忠公全集》卷六五)可见,欧阳修最为欣赏《史记》的传入艺术,这是历史叙事最为精深和复杂的内容,欧阳修之《新五代史》正体现了他在纪传艺术上的深厚造诣。唐宋八家,有如此深厚造诣的,亦唯庐陵一人。韩愈被时人称为虽深具史才,但其传世的史学著作,是编年体的《顺宗实录》,并无突出的纪传体著述传世。编年体虽然也强调史法义例,但在叙事的精深上,与纪传体还是存在差距,所以茅坤认为韩愈未能继承《史记》叙事的精深华妙,只有一篇模仿纪传体的《毛颖传》约略仿佛,所谓“魏晋唐宋以下,独欧阳永叔得其什之一二,虽韩昌黎之雄,亦由自开门户,到叙事变化处,不能入其堂奥,惟毛颖传则几几耳。予于此不能无感”(《读史记法》)。又云:“(欧阳公)其调自史迁出,一切结构剪裁有法,而中多感慨俊逸处,予故往往心醉。”(《〈文钞〉论例》)韩、欧之外,若柳州、临川、子固、三苏,虽关注史学,但于史学修撰之道,所得都不能与韩、欧相比。
欧阳修对叙事的重视,以及在叙事上所表现的精深工力,广泛地渗透在他各类文体的创作中。他的碑志之作,叙事详明周备,是传统碑志文中的典范,茅坤谓之“独得史迁之髓”(《〈文钞〉论例》);而序、记之作,这类文体,自韩愈以下,就有很强的议论抒情因素,欧阳修亦不例外,但他更多地保留其中的叙事因素,而且在将叙事与议论、抒情的结合中,创造出颇具个性的文境。例如《送杨寘序》,文章的主旨是帮助杨寘排解内心的忧闷,杨寘身体多病,欧阳修担心他抑郁赴任,难以适应,于是以琴相赠,希望他能弹琴解忧。文章最巧妙的地方,在于没有直接抒发解劝之情,而是以一段介绍琴之功效的说明叙事文字婉转传达,欧阳修自己在文中将这一段文字称为《琴说》。这段《琴说》,表面写琴,实则写人,以说明叙事之笔,转达舒忧娱悲的抒情之效,笔法十分奇妙,体现出作者对叙事文字深具会心。又如《醉翁亭记》,这篇文章的文体是以记述和说明为主的“台阁名胜记”,虽然吸收了游记的因素,但基本框架仍是“台阁名胜记”。文中连用二十二个“也”字,历来文家多有赞誉,这些“也”字,从语义上大多是起到说明和介绍的作用,正是对“台阁名胜记”基本的文体体制的发挥。全文情韵深厚,但全部出之以介绍说明的叙事性笔法,抒情与叙事之间的张力造就了奇妙的文境。《丰乐亭记》包蕴无限感慨,但文章仍是以客观介绍说明的叙事性笔法来行文,在交代丰乐亭之历史现状的过程中,含蓄传达无限之感慨。这些作品最能体现欧文之性情面目,而叙事性的笔法无不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欧文之深于“叙事”,于此亦可见矣。
欧阳修的赋,把体物的特点,发展到极为深透的程度,如《秋声赋》把无形无相的秋声,描摹得穷形尽相,正是叙事精工已极而入于神妙的体现。就是在诗歌的创作中,欧阳修也大量运用叙事和描摹为主的“赋”笔,清人陈沆说:“诗至中唐而下多用‘赋’笔。”而欧诗则是这种趋向的典型代表。叙事艺术以精工详明为尚,与诗歌所崇尚的简约含蓄不同,而欧文所具有的周备详尽的总体特点,与其深得于叙事之道,显然不无联系。苏洵《上欧阳内翰书》:“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这一评价为后世论者广泛接受,而其中所提到的“委备”、“往复百折”、“条达疏畅”、“气急语尽”、“急言竭论”都揭示了欧文务尽务透的特点,而欧文之婉转曲折,是“务尽务透”之中的婉转曲折,如果脱离欧文之“透”来理解欧文之“婉”,显然不能把握其命脉。这种“务尽务透”的追求,正与“深于叙事”有密切的联系。
在唐宋八家之中,就对叙事的重视,以及叙事的工力而言,韩愈和欧阳修最为接近,但二人叙事追求多有差异,茅坤认为,欧阳修多能继承史迁笔法,而韩愈则一力求变,因此欧文有风神。具体来讲,欧文之近于史迁者,有如下两端:
首先,欧文的语言避艰深而就平易。正如《史记》语言虽拙朴,但能神情生动,欧文语言的平易,也是造就其风神的重要因素。比较而言,韩文的语言则精工艰深,乃至奇崛僻涩。韩愈在语言的推敲锻炼上倾注巨大的用心,其文章传世的隽语,如“业精于勤”、“去故就新”无不透露出精工奇崛的特点,韩文也不乏长短错落之句,但与司马迁之疏宕流畅的长句,风貌上还是很有不同。韩文之句式的长短错落,是来自充沛的精神力量的推动,是“气盛言宜”;司马迁之长句,则更为自然流畅。古人云,韩愈得司马迁之雄,未得其逸。就体现在这些方面。韩文强调人力有为的语言风格,使其文章富于气势,但缺少逸调。欧阳修自然平易的语言,则更能接续史迁风神(18)。
其次,《史记》在叙事上的形广大于精微、指顾从容,也在欧阳修的叙事艺术上深有体现。欧阳修之《新五代史》也很善于处理人物的主要个性与其性格之复杂性的关系,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茅坤批点《新五代史》,直接给予“风神”之评语的,不是那些表现忠臣义士的篇章,而是几篇反面人物的传记,如刘旻、皇甫晖、朱瑾等。《朱宣传》云:“内朱瑾行事甚倔强狙獍可鄙,而欧公语次,风神可掬。”朱瑾的复杂个性与命运,被传达得十分传神,对刘旻的刻画,也非一味讽刺。在这一点上,欧文与韩文有很多差异。韩文写人物,多着力突出其立身大节,如《张中丞传后叙》。虽然也会点染逸笔来写其性情,但对人物精神世界之复杂性的呈现,没有欧阳修这样丰富。
值得注意的是,《史记》叙事上的宏纤俱举、轮运辐辏,既是艺术上的高超成就,也和司马迁思想上的复杂性密切相关。司马迁思想之复杂,是历代学者十分关注的现象,朱熹认为“迁之学,也说仁义,也说诈力,也用权谋,也用功利”(《朱子语类》卷二);钱大昕认为(《史记》“博采兼收,未免杂而不醇”(《潜研堂文集》卷二四)。现代学者认为,《史记》是“具有综合融化性质的一家之言”(19),是“战国中期以来思想文化融合大趋势之合乎逻辑的发展”(20),这些意见是从综合融会的角度看待《史记》的复杂性。就思想的复杂性而言,《史记》远过于《汉书》,这是使司马迁能通透开阔地记录历史的重要原因。耐人寻味的是,欧阳修的精神世界,也融会了来自多种身份视角的体验,其行文,往往将学者、文人、政治家、史学家等多重角色集于一身,而并不强求完全的一致,使其文章思致丰富(21)。这一点与韩愈呈现出明显的差异。欧文中被清代论者评为“风神”之典范的《丰乐亭记》就呈现出视角多样,思致丰富的特点。韩国学者黄一权不仅揭示了清代学者论“风神”不重《醉翁亭记》而重《丰乐亭记》的独特现象,而且从叙事技法上分析了此文“摩荡盘旋”之感的形成,其意见很有启发性。值得注意的是,从内容上看,《丰乐亭记》呈现出政治家眼光和历史沧桑之感的交融。从政治家的角度来看,丰乐亭周遭干戈之迹的荡然泯灭,正体现了宋王朝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天换地的新朝气象,乾坤疮痍,不仅在自然环境中平复,也在人的心灵中平复,——“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这无疑是政治的巨大成功,直接照应题中的“丰乐”之义;但从具有历史情怀的学者文人的视角来看,历史之被遗忘,又不能不生沧桑变幻之感,而从忧患和居安思危的角度来看,又需要引起警醒。正是这多重的视角,多重的情怀,造就出此文“摩荡盘旋”的独特意味。尽管在思想格局的开阔性上,欧文不能与《史记》相比,但行文中思致的曲折丰富,两者多有近似。欧文思致之丰富回环,异于韩文意旨的鲜明;欧与韩的差异,与《史》、《汉》之别,不无类似之处。
欧文接近《史记》处甚多,当然,欧文在叙事上较之《史记》更多倾向于虚笔和变调的运用,因此文章的情韵之美更为突出,这也是后人更容易从情韵角度认识“六一风神”的原因。但茅坤的“风神”观提示我们,在理解“六一风神”之审美特质及其成因时,应对“叙事”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给予充分的重视,并将欧文之“情韵”与其“叙事”之艺术联系起来观察。
注释:
① 代表性论著见黄一权《欧阳修散文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邓国光《古代批评的“神”论——茅坤〈史记钞〉初探》,《文学评论》2006年第4期,马茂军《宋代散文史论》,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2—43页;林春虹《茅坤与明中期散文观的演进》,首都师范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26—139页。
② 宋真德秀《文章正宗》,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③ 明吴讷著,于北山校点;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章辨体序说 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9页。
④ 明王维桢著《王槐野先生存笥稿》卷一五,明万历七年尹应元刊本。
⑤ 论韩愈之碑志文“多奇崛险谲,不得《史》、《汉》序事法,故于风神处或少道逸”(《唐宋八大家文钞论例》);论柳宗元《永州刺史崔君权厝志》“风神似可掬”(《文钞》卷二七);《答贡士沈起书》“风神盎然,特篇末犹似未了语”(《文钞》卷一九);论苏洵《上欧阳内翰书》“此书凡三段,一段历叙诸君子之离合,见己慕望之切,二段称欧阳公之文,见己知公之深;三段自叙平生经历,欲欧阳公之知之也。而情事婉曲周折,何等意气,何等风神”(《文钞》卷一○九);苏轼《灵壁张氏园亭记》“无他超远卓荦之识,而风神亦自典刑”(《文钞》卷一四○);论王安石《给事中孔公墓志铭》“荆公第一首志铭,须看他顿挫纡徐,往往叙事中伏议论,风神萧飒处”(《文钞》卷九二);论欧阳修则集中于其《五代史》:“《五代史》则出于公之所自勒者,故梁、唐帝纪及诸名臣战功处,往往点次如画,风神烨然”(《庐陵史钞引》);“予览欧阳公点次从荣篡弑明宗处,固多风神,然较之太史公所序平、勃诛诸吕,及班固所序霍光废昌邑王处,犹隔一层。《史》、《汉》尚指顾从容,所以情事如睹,而欧公不免诪张,须细细玩索,当自得之”(《文钞》卷六三);《朱宣传》:“内朱瑾行事甚倔强狙獍可鄙,而欧公语次,风神可掬”(《文钞》卷七三);《皇甫晖传》:“皇甫晖本骁悍反复,而欧公点次,殊觉风神独畅,令人览其传则怒目裂眦矣”(《文钞》卷七五);《刘旻传》:“刘旻传多风神”(《文钞》卷七九)。本文所引用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文,皆据《唐宋八大家文钞》,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3—1384册。
⑥ 参见苏岑《明代唐宋派古文选本研究》,北京师范大学200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41—44页。
⑦ 本文所引用茅坤《史记钞》文,皆据《史记钞》明泰昌元年浙江吴兴闵振业刻本。
⑧ 《宋代文学》,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14页。
⑨ 《史记》,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2365—2366页。
⑩ 《史记》,第2733页。
(11) 黄一权《欧阳修散文研究》,第114页。
(12) 马茂军《宋代散文史论》第39—40页、林春虹《茅坤与明中期散文观的演进》第130—135页对此也有探讨。
(13) 黄一权、林春虹都论及“风神”与叙事的联系,黄氏探讨了欧文之“风神”在叙事艺术上的体现,见《欧阳修散文研究》第133—139页;林氏则在形神论的传统中讨论,见《茅坤与明中期散文观的演进》第130—135页。
(14) 本文所引《汉书钞》文,皆据明万历十七年茅氏自刻本。
(15) 《荆川先生精选批点史汉书》,明万历五年浙人双泉童子山刻本。
(16) 韩兆琦《司马迁的审美观》,《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2年第2期。
(17) 见李长之《文学史上之司马迁》,瞿林东主编《史记研究》下,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
(18) 黄一权对欧文的平易自然在造就“六一风神”中的作用有细致的分析,参见其《欧阳修散文研究》第152—164页。本文则侧重观察欧文平易的语言风格与《史记》之拙朴的联系,并由此认识欧文“风神”的成因。
(19) 魏耕原、张新科《司马迁思想组合结构论——兼与袁伯诚同志商榷司马迁漫游之目的与意义》,《宁夏社会科学》1987年第6期。
(20) 张大同《论司马迁文化思想的特点》,《东岳论丛》1988年第2期。
(21) 洪本健对欧阳修综合多种角色的精神世界在造就“六一风神”中的作用有细致的分析,参见其《略论“六一风神”》,《文学遗产》1996年第1期,本文则侧重分析欧阳修这一精神世界特色,与《史记》思想之复杂性的近似之处,以及这对于造就二者文章之“风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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