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 面目全非——评电视剧《水浒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水浒传论文,面目全非论文,似曾相识论文,电视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最近在中央台黄金时间播出的《水浒传》,据说拍摄了三年零八个月,是一部精雕细刻的力作,要超越前些年拍的《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要给我国四大古典名著搬上屏幕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总导演张绍林说过,他对《水浒传》的态度是“既忠于原著,又不忠于原著”。电视还未播出以前,通过媒体已经炒得相当火爆,把观众的胃口调动起来了。但是,看过七八集之后,却有点令人失望。报刊上也开始出现“梁山好汉少气无力”,“宋江出场好难堪”,“《水浒传》不如山东台拍的《水浒》”这样的声音了(均见《山西广播电视报》)。从头至尾看完,我同意这些意见。
张绍林《水浒传》太不尊重原著了。尽管张绍林也知道小说《水浒传》前40回非常精彩,只是后60回才比较粗糙。但他不仅大改后60回,对前40回的改动幅度也是非常大的。“九纹龙大闹史家庄”是逼上梁山的首例,也是官逼民反的典型事例之一。史进从王进学得浑身武艺,父亲又去世,作了史家村庄主以后,虽“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但还是安分守已的。听说少华山出了强人,猎户都不敢上山打猎了,他也只是修整墙垣,安排庄院,整顿刀马,提防贼寇,并无惹事之心。是陈达下山来挑衅,被他捉了,才打算一发拿了朱武、杨春,一并解官请赏。是后来朱武用苦肉计,史进吃软不吃硬,才互相交上了朋友。这也不过是江湖义气,并无反叛朝廷之意。又是后来王四醉后失落朱武回书,被标兔李吉拾着告了官。官府来捉,他在朱武的诱导之下,才杀了官兵,烧了庄院,避到了少华山。但还是自认清白,不肯落草,要去关西寻找师父王进,想在那里讨个出身,求半世快活,这才引出了鲁达的大篇故事。又经过许多周折,走投无路,剪径赤松林,再逢鲁智深,才又折回头去投奔少华山入伙。这些都是非常精彩的章节,但张绍林全部删除了。鲁智深由五台山赴东京路上,大闹桃花村,火烧瓦罐寺,整整两回,也非常精彩,不仅丰富、深化了鲁智深的性格,还穿插着一个既精细又小器的非常有个性的打虎将李忠。但张绍林也毫不可惜地彻底删除了。却凭空增添了相国寺泼皮主动替林冲报仇,把高衙内骗出来骟了。以致高俅因此烦恼,迁怒杨志,把低声下气前来行贿求职的杨志呈献的精雕玉瓶砸了,还把他打入牢房。这些不近人情的章节都是张绍林增添的。试想想,相国寺那些泼皮,不过是佩服鲁智深的武艺,连带也敬重林冲这个八十万禁军教头罢了。他们既不是梁山好汉,又不是林冲的生死之交,他们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骗出高衙内来骟了,捋高太尉的虎须呢?高太尉得知高衙内被骟了,又怎肯善罢甘休,不去捉拿凶犯,却迁怒无辜的杨志,把他往死里赶呢?
这样不近人情的增添几乎每集都有。牛二本是个一般的破落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电视剧却尽量扩大牛二的权势,弄成个开封府尹也害怕的角色,就太过份了。此外,宋江与郓城知县下棋,打赌;王伦扣押公孙胜,晁盖在单人房内发酒疯;杨志丢失生辰纲后,不是想跳岩而终于止步,却真去曹正酒店门前上吊,让曹正把他解救下来还踢他屁股;吴用、阮小七亲赴宋太公庄,当面问“您就是宋押司的令尊大人吧?”宋江率众上梁山路上,居然为假传死讯的宋太公大设灵堂,到家后又让宋太公长篇大论念忠孝经教训宋江;一丈青紧闭洞房不给王矮虎开门,李逵作裁判让一丈青、王矮虎比武;等等。所有这些,全是张绍林、冉平、杨争光凭空增添的。不仅丝毫不能丰富人物性格,却处处都在损害英雄形象,把晁盖、杨志、李逵等血性男儿丑化得猥琐不堪。我真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增添有什么意思。
但《水浒传》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对原著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大刀阔斧的改易。这里举两个例。
一个是《宋江杀惜》。阎婆、阎婆惜的关系,小说交代得明白,是“嫡亲三口儿”。不知电视剧为什么非把阎婆改为刘婆,亲女改为养女不可!小说中,阎婆惜作为外宅卖给宋江以后,阎婆是住在楼下的,电视剧却把刘婆改为店主,另住一宅,首先就不近情理,于剧情发展也很不方便。小说中,“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只是宋江“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才“渐渐来得慢了”。宋江是阎家的衣食父母,宋江“来得慢了”,阎婆如何不着急。但“阎婆惜是个风尘娼妓的性格”,“况兼十八九岁”,“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却爱上了宋江带来喝过酒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更兼品竹弹丝,无有不会”的风流小生张三张文远。并从此更冷落了宋江,还常用言语伤他,让他下不来台。这事“街坊上也都知了”,宋江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来他本不喜女色,二来也想到反正不是“父母匹配的妻室”,“我只不上门便了”,也不十分在意。是阎婆在“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的情况下,特地亲自赶到县前,生拉硬拽把他缠住,非把他拉回去不可,还替阎婆惜口口声声陪不是,宋江才勉强来的。偏偏阎婆惜不卖她老娘的帐,硬是不瞅不睬,弄得老婆子和宋江都十分尴尬。这时唐牛儿闯上楼来,宋江向他弩嘴,示意让他帮助他脱身。结果唐牛儿被阎婆叉下楼去,一巴掌打走了,骂骂咧咧而去。现在电视剧却改为刘婆与养女阎婆惜不和,大吵大闹,却去宋江面前揭发张文远,挑拨宋江,就让人莫名其妙了。第二天黎明,宋江把招文袋遗失在床栏上,过县衙前遇见王公,想起那两蒜条金正好给王公抵他早答应送他的棺材钱,这才想起蒜条金用晁盖来书包着在招文袋内,这才去而复返,阎婆惜用晁盖来书要挟他,要他答应三个条件:第一,把卖身契还他,再写一纸文书任凭她改嫁张三;第二,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家里用的,也要宋江写一纸文书,全数送她,不许日后来讨。这两个条件宋江满口答应。但当阎婆惜提出第三个条件要晁盖送的那一百两金子时,宋江抓瞎了。因为没有受这一百两金子,他确实拿不出来。但他还是答应三日内变卖家私送一百两金子给她,甚至也答应写文书。但阎婆惜硬是不信,非当场要现金不可。否则公堂相见,用通匪的死罪来威胁宋江。宋江无奈,只好上前来夺。争夺之际,招文袋中的压衣刀子落了出来。宋江抢刀在手,阎婆惜大声喊:“黑三郎杀人”!宋江大怒之下,才真的两刀把她杀了。这写得非常合情合理,令人同情宋江。京剧舞台上的《乌龙院》也大体上是按这个路子改编的。但电视剧却改成阎婆惜强迫宋江明媒正娶,还要宋江陪她睡觉,想要再演一组床上镜头,仿佛她对宋还很有情意,是宋江无情无义,黄世仁不如,既霸占了她又要遗弃她似的,同情一下子就由宋江转到阎婆惜这边来了。这样更改,除了丑化宋江,谴责宋江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后果呢?而且,这样改易,与强化、突出宋江的招安情结又有什么相干呢?
再一个例子是《血溅鸳鸯楼》。小说中,那唱曲的玉兰,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歌女。她八月中秋才与武松第一次见面。张都监说是要把她与武松做个妻室,武松也答应了,一切都很正常,也很平常。就在当夜三更时分,武松即中了张都监的圈套,被当作窃贼陷害,押入死囚牢里去了。武松与玉兰通共只说过一句话,还是玉兰说的。武松提了梢棒抢入后堂救护张都监家产时,玉兰曾指道“一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以致武松赶入后花园被捉。玉兰并不是陷害武松的主要帮凶。后来武松从飞云浦杀了两个防送公人和蒋门神的两个徒弟,又折回孟州城来,在马院杀了后槽,到厨房杀了两个丫头,上鸳鸯楼杀了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人,又杀了两个亲随,杀红了眼,到楼下把张都监夫人也杀了。玉兰出来,被他一刀搠死,还又寻着杀了两三个妇女,才出来跳城逃走,非常干净利落。电视剧却在玉兰身上大做文章。张都监许她给武松作妻室,武松却认为兄妹,还特别表演武术给她看。玉兰也对武松小鸟依人,含情脉脉。却又潜入武松房中,向他的柳藤箱中暗塞“赃物”,成了张都监陷害武松的第一号帮凶。等到武松要杀她时,她先是向武松解释,说她陷害他是“身不由己”。武松说他最见不得两面三刀的人,一刀把她杀死,她监死时还自我检讨说什么“罪有应得”。看到这里,好半天不舒服,不由得对武松产生反感。
这种莫名其妙的更改几乎随处可见,“没有不平瞎胡吼,不该出手乱出手”,仿佛不改动改动就手痒痒似的。施恩在小说中明明是管营的儿子,硬把他改成管营,儿子变老子,一把胡子的监狱长在青年囚徒面前口口声声自称小弟,让你啼笑皆非。小说中,董超、薛霸在陆谦和林冲面前,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配合默契。电视中也一样,但唱红脸的改为薛霸,唱白脸的成了董超,要倒个个。小说中朱富的师父,押送李逵的是青眼虎李云;同石秀去探庄化装解魔法师被擒的是锦豹子杨林;陪时迁去盗甲赚徐宁上梁山的是徐宁的表弟金钱豹子汤隆;电视剧一律改为杨雄,来个“四合一”。梁山专管行刑刽子手蔡福、蔡庆兄弟,铁臂膊蔡福是兄,一枝花蔡庆是弟,各个板本均同;电视剧偏偏要郑重其事的表明一枝花是兄,铁臂膊是弟,真不知道有什么非改不可的奥妙。不这样改改就不足以显示比施耐庵更高明吗?
我举的这些例子,还大都在张绍林认为“非常精彩”的前40回内。至于他认为“比较粗糙”的后60回,特别是排座次以后的30回,就更是随意摆弄,改得面目全非了。
刘梦龙在小说中是被李俊活捉,怕解上山寨被宋江放了,就在路边把他杀了,送首级上山。电视剧却成了宋江放回刘梦龙,是高俅严肃军纪把他军法从事斩首的。张顺涌金门归神,小说中,是企图从水门暗入城去,放火为号,让主力部队三路攻城,一举攻克杭州。电视剧却改成奉宋江之命给方腊送劝降书,任务完全不同了。小养由基庞万春,小说中是有的,先把守昱岭关,射死史进、石秀等六员宋将,与梁山好汉结下深仇。卢俊义攻克昱岭关,他逃回歙州,继续与梁山好汉为敌,又射死欧鹏,最后劫寨中计被活捉,剖腹剜心而死,与李逵从未见过面。电视剧却让他早在燕青、李逵泰安州打擂时,就领着个凭空捏造的女扮男妆的漂亮胞妹庞秋霞出场,到泰安州与擎天柱任原相朴,在客栈中结识了李逵、燕青,李逵与庞秋霞还成了好朋友。后来宋江征方腊,李逵、燕青入方腊军中谈判,老朋友见面,李逵还与庞秋霞挤眉弄眼,非常亲热。最后谈判破裂,两军拼死搏杀,李逵又几次舍命保护庞秋霞,天杀星变成了大慈大悲的保护神,真令人莫名其妙。小说中,方腊是被鲁智深一禅杖打翻活捉的,电视剧却改成李逵与武松合力把方腊擒住,既与小说大不相同,与民间另一传说并活跃在戏曲舞台上的武松独手擒方腊也大不一样。标榜“既忠于原著,又不忠于原著”的张绍林、冉平,看上去确乎是“标新立异”,但实际上却把原著搞得面目全非,真令人啼笑皆非。
他们连最后一组镜头也不放过。小说中,是宋江让李逵同饮毒酒,死后同葬楚州南门外蓼儿洼,然后吴用、花荣前往祭奠,双双吊死在坟前树上。这也并没有什么非改不可的破绽。电视剧却一定要“不忠实于原著”,非让花荣也同饮毒酒,非多一个饮毒酒的不可。却让吴用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水泊梁山空荡荡的蛛网尘封的忠义堂中去上吊。真是用心良苦,匪夷所思,连起码的常情也不顾了。
硬着头皮看完全部43集新编《水浒传》,又紧接着看了两集《东方时空·东方之子》冉平与张绍林的采访记,仔细倾听了两位主创人员的谈话,还是让人如坠五里雾中,怎么样也琢磨不透张绍林、冉平何以要对经典名著《水浒传》这样大动干戈的切实理由来。“既忠于原著,又不忠于原著”这样的创作原则也实在奇怪。忠于原著,又不机械地死板地株守原著,像过去王扶林拍的《红楼梦》、《三国演义》,杨洁拍《西游记》那样,是可以的。他们也都获得了成功或基本上获得了成功。尽管那三部电视剧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例如《红楼梦》的后6 集不算成功,《三国演义》结尾太草率。《西游记》车迟国赌赛把“破烂流丢一口钟”拍成了一座小铸铁钟,《三国演义》刘备称帝后打“蜀”国旗,都是常识性的错误。但那究竟是偶尔的失误,说开了也能得到观众的谅解。就像《水浒传》把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的姓错念成杂种的种,宋江征讨方腊时大旗上斗大的隶书写着“徵讨正先锋”。那是不识繁体字犯下的错误,虽也是不该有的笑话,总还可以理解。但“既忠于原著,又不忠于原著”,就完全不可理解了。这是一个违反形式逻辑的悖论。难道我们能够说“既要爱国,又不要爱国”,“即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又不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吗?
《水浒传》还没放到一半时,媒体已发出非议的声音。说这种张绍林式的改动“很可能是一种霉头多,彩头少的行动”(见《山西广播电视报》)。但对片中的武打,还是齐声叫好的。这种评价我却以为不然。《水浒传》的武打,如果单从武打技巧的角度衡量,筋斗连翻,坛坛罐罐满天飞,的确非常热闹。但从整体上看,这些大都游离于剧情之外,为武打而武打,花拳绣腿,不仅无助于烘托梁山好汉武艺的高强,性格的丰满,而往往是恰恰相反,大大的帮倒忙。大相国寺林冲与鲁智深初相逢,竟然上窜下跳比起武来,就完全是不符合规定情景的蛇足。至于林冲打洪教头,武松打蒋门神,小说中都只是一两个回合的买卖,因为对手都是平庸之辈,在林冲、武松面前,当然不堪一击。现在倒好,让他们在电视剧中打得天昏地暗,半天不见输赢。这除了说明英雄的武艺不过比洪教头之流稍胜一筹,不过尔尔,还能说明什么呢?我们不能把《水浒传》拍成功夫片,更不能脱离剧情赞美武打。
还有个张绍林津津乐道的所谓大雅大俗问题,我也认为多余。因为,《水浒》自成书以来,就是俗文学之冠而不是雅文学。是李贽、袁宏道、叶昼,特别是金圣叹出来,才把它的艺术水平推崇到与《左传》、《史记》并列的高度,进入雅文学之林,并占据崇高位置的。自金圣叹以后,《水浒》历来是大俗大雅、雅俗共赏的突出典型。要你张绍林在这个问题做什么文章呢?像前几年山东台那样,老老实实地力求忠实于原著,即使也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刻鹄不成尚类鹜”,总还不致于触霉头砸锅。最近有电视台又重放山东台的《水浒》,看起来仍饶有兴味,就是明证。这次张绍林拍《水浒传》,本来应该更兢兢业业一些,在前人已有成绩的基础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要轻易与前人唱反调,提出什么“既忠于原著,又不忠于原著”的原则来。当年王扶林拍《红楼梦》,据我所知,他是先集中主创人员学习《红楼梦》原著,请周汝昌、冯其庸等红学专家讲课,先吃透《红楼梦》原著精神才动手。可改可不改的地方不改,可删可不删的地方不删,而决不妄增一人一事,连对话都尽可能利用原著。因此,36集《红楼梦》,除最后6 集因不用程高续书,无所依傍,另起炉灶,不甚成功,颇遭非议外,前30集还是成功的。后起的8集电影《红楼梦》始终无法超越先行者。 这次张绍林的《水浒传》又不能超越山东的《水浒》,道理正有些相同。《水浒传》、《红楼梦》是经典著作。经典著作是只能阐释而不能篡改的。英国拍的《大卫·科波菲尔》、《安娜·卡列尼娜》,苏联拍的《战争与和平》,法国拍的几部《人间喜剧》,莫不如此。如果非要搞什么“既忠于原著,又不忠于原著”的把戏,则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非弄成“似曾相识,面目全非”的肥皂剧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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