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个自由主义的利维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自由主义论文,美国论文,利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引言
当前,美国的外交政策出现诸多危机。全球性的反美主义从未象现在这样恶性蔓延。 设若并非仅从军事硬权力的角度衡量美国的实力,而是将声望、信誉、尊重、亲密盟友 的支持等更多资产囊括在内,则美国刚刚经历了其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实力暴跌。各国政 府、各个民族对美国的领导能力及其道德权威失去了信心。布什外交政策失败的根源有 二:
其一,布什政府并不理解半个世纪以来世界政治的两大历史转变,即美国单极实力的 上升和国家主权规范的变迁。第一大转变——自苏联解体以来,美国享有在国际社会诉 诸武力的准垄断权。第二大转变——干预国家内部传统事务的接受程度有所上升,造成 主权规范被逐步侵蚀。从国际体系的基本特征着眼,这堪称划时代的双重转变。约翰· 刘易斯·加迪斯(John Lewis Gaddis)最近指出,布什的单边主义、霸权、先发制人等 战略理念并非前所未有,亦非革命性[1]。但是,将这些理念付诸实践,则导致全球体 系数十年来最为巨大的变革。以单边和先发制人方式展现的美国实力,往往引起争议并 令全球忧虑。
其二,布什政府国家安全观的核心存在根本矛盾。它既要成为全球安全的提供者,又 想执行保守的外交政策。它既要成为全球利维坦,解决霍布斯式的秩序难题,又要利用 实力推进本国目标,即使损害他国利益、减少对国际规则和制度的承诺也在所不惜。但 它无法做到鱼与熊掌兼得,而是必须做出选择。美国不能宣称代表国际社会行事又忽略 国际行为准则,即坚持美国例外论并且推行它的普世价值。
布什外交政策将继续遭受失败——如果布什政府坚持独行其事,用保守的利维坦控制 世界。世界将认识到这个利维坦的本质:帝国。这种方式不可持续,会以分裂而告终。 实际上,它已经造成了分裂。美国要想成功,则必须通过全球规则和制度体系提供更多 、更能够相互接受的公共物品。换言之,美国必须成为一个自由主义的利维坦。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翻转与布什的大战略
500年来,国际间的均势(Balance)和均衡(Equilibrium),以及强国在其领土内至高无 上的合法权威,是构成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两个层面。
然而,引言中提到的双重转变,导致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完全翻转。当前,一个国家— —美国——拥有使用武力的准垄断权,合法的国际权威对各国内部事务的影响在增强。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下的国家主权越来越弱化。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发表的《世界人权宣 言》宣告,对待个人的国际标准不仅由本国政府、而且也由国际社会提供保证。恐怖主 义的泛滥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为国际社会干预国内事务提供新依据。“9·11 ”之后布什政府关于“因事而变的主权”(Contingent Sovereighty)和先发制人的观点 ,为国外力量进一步侵入国内事务提供理由。
20世纪90年代,单极悄然而至。美国成为惟一的超级大国。有意思的是,美国并没有 通过推翻国际旧秩序来实现单极国家。它以和平方式上升为单极或许使转型不那么具有 破坏性。但是,“9·11事件”和美国最近发动的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使得美国 动用武力的准垄断权与国家主权的区别对待同处于上升态势。
对于新的单极逻辑,2002年9月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勾勒出布什政府的基本看 法:美国将会愈加处于世界其他国家之上,运用其单极实力——最重要的是其军事力量 ——裁断是非、强制和平[2]。在霍布斯式的无政府世界,美国的行事犹如创建秩序的 利维坦。从前,秩序问题只能通过均势来解决,现在,将由美国主导和建立。无政府状 态和均势政治将由美国领导的全球等级制度稳定地取代。
美国拥有独一无二的全球性军事实力。布什政府试图实施具有帝国特色的霸权战略。 由于不存在“势均力敌的竞争者”,因此它凌驾于国际社会,更少受制于结盟、多边合 作。但是,它将承担确定威胁、维系和平的特殊责任,成为全球安全的单一提供者。作 为交换,世界必须区别对待美国,允许它不再遵循其他国家所必须遵循的规则。这是世 界对美国提供全球安全公共物品所付出的代价。
布什认为,美国正在为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和地区做出贡献。如果美国放弃广泛的承诺 ,从欧洲、东亚和中东撤退,这些地区将会陷入更大的不安全、不稳定之中。无政府状 态将再次凸现。但是,作为提供安全的回报,必须允许美国在所有国际规则和协议之外 行事。美国没有签署建立国际刑事法庭的协约,是因为美国在世界各地驻扎军队,受到 政治因素驱使的合法行为可能给美国带来更大的伤害。美国没有签署《禁止地雷公约》 ,是因为美国承担在非军事区保护韩国的特定义务。在新的单极秩序中,美国至少部分 地超越法律,而世界将因此获得和平与安全。
布什认为,数世纪的大国军事竞争已经结束,美国将运用其实力独自改变国际政治。 这将导致昔日的均势竞争黯淡无光。美国单极实力泽波全世界。布什政府宣称,美国有 使用武力的行动自由。这一语双关的信息包括:其一,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提出 ,“在新威胁尚未完全形成之前”,有权诉诸武力进行预防性战争。其二,美国总统《 国情咨文》提出,“美国采取自卫行动勿需其他国家的许可”,华盛顿的安全决定不受 国际监督。
威斯特伐利亚国家体系的逻辑翻转与布什政府的帝国—霸权观带来世界政治的变革。 让我们视国际体系为一个城镇。在其历史的大部分时期,该镇各个街区都有警察负责治 安。突然,所有这些发生了改变。全镇只有一个治安官,各家又门不闭户。治安官表示 ,他最关心保护自己的房子,但同时宣布自己可以动用警察的权力在任何时间、任何地 点、以任何方式追索潜伏在各处的和平威胁。这里不存在选举、检查委员会或其他责任 机制。因此不确定的是:治安官为了公共利益恪尽职守,还是滥用职权,甚至随意越权 。他也许非常诚实、正直,也许任意妄为。居民们有充足的理由关注治安官的一举一动 。这个假设的例子说明,不管布什政府的具体政策如何,这名自封的治安官要获得信任 ,就必须谨言慎行。
保守主义的观点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逻辑转型和布什政府的单极利维坦观念相结合,足以动摇全球稳 定。保守主义观念主导目前布什的外交政策。在上世纪所有重大历史关头——1919年、 1945年、1989—1991年,美国处于塑造全球秩序的地位,美国官员均秉持自由主义的国 际秩序观。当今,世界正处于重大历史关头,美国再次处于塑造新秩序的主导地位。仅 仅是由于选举和时机造就的偶然,保守主义观点处于支配地位。从根本上讲,这些保守 主义观点与美国对国际体系的单极管理不相契合。
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美国视塑造全球秩序为进步的自由主义课题。美国实力被 用来加强国际社会的结构,创立应对全球问题的新规则、新制度。美国与其他民主国家 因此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维系美国的实力与加强更宽泛的国际规则和制度体系相辅相 成。冷战之后,老布什政府、克林顿政府均采用自由主义观点指导新时代的外交政策。 老布什总统及其国务卿詹姆斯·贝克(James Baker)均认为,即使苏联的威胁不复存在 ,美国与西欧也将结成坚不可摧的欧洲—大西洋联盟。克林顿总统表达了关于民主联盟 和全球社会的更为壮观的信念。
在充满竞争和危险的无政府世界,外交政策的保守主义观点并不集中于如何重建和运 行全球秩序,而是聚焦于如何保护美国的利益。
首先,保守主义深疑“国际社会”的概念。美国处于强权政治盛行的国家体系之中。 试图利用美国外交政策加强国际社会或者根据规范和规则调整政策是误导的,甚至是危 险的。2000年,康多丽扎·赖斯(Condoleezza Rice)在分析布什的保守现实主义与克林 顿的自由国际主义如何不同时认为,许多美国人对强权政治、大国和均势的概念感到不 舒服。他们转而呼吁国际法、国际规范和如下信念,即许多国家——更重要的是许多国 际组织——支持合法地运用权力。与此相对立的观点“在克林顿政府那里产生强烈的共 鸣”。共和党的外交政策秉持的国际主义原则建立在坚实的国家利益基础之上,而非以 推进虚幻的国际社会利益为目标[3]。概言之,国际社会的概念至多是一种文雅的虚构 。
其次,保守主义贬低国际制度和国际规则作为美国外交政策工具的重要性。规则与制 度主要是弱国制约强国——尤其是美国——的工具。美国国务院官员约翰·博尔顿(
John Bolton)认为,战后多边条约和协议的增加,即所谓的“全球治理”运动,主要是 自由主义的议程,它对美国的主权和自治构成了威胁。因此,保守主义主要是审慎地抵 制纠葛不清的多边制度。冷战之后,美国实力的增强为恢复美国政策的自主性和美国完 全控制自己的事务提供了机遇。
最后,保守主义认为,美国外交政策的合法性来自其国内,基于独立自主和宪法。美 国的行为正确与否,是由其国内程序的合法性而非他国政府的意见保证的。其他国家赞 成或反对美国的所作所为,并非为处于合法与否的国际标准辩护。相反,它们的观点反 映了自己国家的利益,既不高尚,亦非公正。约翰·博尔顿指出,合法性问题常被提及 ,其隐含的意图无非是抑制美国在国际组织范围之外采取单边行动或多边行动,且不管 我们的行为完全符合宪政体系的合法性要求。我们根据宪政原则采取的行动不需要任何 单独的、外在的批准来确保其合法性。
这些保守主义主题均指向同一趋势,即旧式的民族主义—现实主义的外交政策。美国 试图自卫,在一个充满竞争的国家体系内获得自己所追求的利益,同时还要保护自己的 国家主权。美国在世界上的表现犹如一个顽固的、只关注自我利益的行动者。它没有任 何义务维持国际秩序、提供公共物品或遵循国际规范。与其他国家一样,美国一心为己 。
从美国的经验看,保守主义关于国际秩序的看法往往与自由主义的观点相共存,但是 在过去一个世纪里,保守主义从未在建构秩序的关键时刻指导华盛顿的政策,却制造了 诸多难题。当前,迫在眉睫的一个问题就是,国际体系不稳定,华盛顿的国际秩序政策 又发生了根本转变。在过去建设国际秩序的三个重大关头,自由主义均处于美国外交政 策的支配地位。而在冷战时期两极格局崩溃、美国上升为世界主导国、乔治·布什奇怪 当选、安全威胁临头之下,保守主义观点更加牢固地处于美国外交政策的中心,更有可 能潜在地塑造新的世界秩序。
保守主义观点位居主导地位造成的更长远问题是,它与布什政府关于美国是新的全球 利维坦的观点存在着根本矛盾。布什政府不可能二者兼具。根据布什政府的单极观点, 美国利维坦向世界提供安全。它维持秩序和强制建立秩序,并视之为公共物品。作为回 报,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应该接受美国的主导。但是,如果它与保守主义的秩序观相结 合,则必然造就出凌驾于法律之上、一心为己的全球利维坦。它的主导理念是运用美国 的单极实力,以单极秩序可能带来的和平与稳定取代均势体系中的危险与威胁。从来不 喜欢均势体系的自由主义者可以理解这一观点。尤其是,当这一观点与促进民主和人权 的承诺相结合之时。运用美国实力的保守主义观点,对国际社会、多边制度及其合法性 深表怀疑。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单边主义是一种保守主义的利维坦观。无论在知识上还 是在政治上,它都站不住脚。
布什外交政策向世界提供了一种体系:美国统治着世界,却不遵守规则。实质上,这 个帝国在国内不可持续,在国外也不受欢迎。正如伊拉克一幕所清楚表明的,其他国家 将倾向于“供应不足”的合作。美国将发现,自己的独自行动会招致其他国家的反对或 抵制。这正是保守主义的单极观在美国国内不可持续的原因。美国人民并不愿意为维护 世界、使其他国家搭便车或抵制美国而付出代价。在伊拉克问题上确实如此:当美国军 人持续伤亡超过千人之后,大多数美国人相信这场战争有所不值(注:美国民众不愿意 采取单边行动保护和统治国际体系。第一,布什总统2003年9月7日向全国发表讲话,要 求提供870亿美元支持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干涉,之后其支持率有所下降[4]。第二,根 据哲曼·马歇尔基金会(German Marshall Fund)的民众调查,大多数美国人(71%)认为 ,美国应该与其他国家共同解决问题;只有17%的人认为,“作为世界上惟一现存的超 级大国,美国应当继续作为卓尔不群的世界领袖解决国际问题”。对加强联合国和采用 外交途径打击恐怖主义的支持率甚高,且有攀升趋势[5]。第三,2004年夏季的调查显 示,美国民众认为伊拉克战争有所不值。例如,《洛杉矶时报》的民众调查显示,当问 及“伊拉克的情势是否值得一战”时,51%的人做出了否定的答复[6]。)。美国只占世 界人口的5%,其军事开支却超过世界其他国家的50%。当其他国家公开反对美国帝国之 时,这一情势如何持续下去?
作为自由主义利维坦的美国
能否围绕美国单极实力组成稳定、合作并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美国能否以合法、可持 续的方式承担国际秩序的世界担保人?概言之,美国有无可能成为一个自由主义的利维 坦?答案是肯定的。
诚然,即使美国愿意象一个善良、热心公益的治安官那样行事,其他国家也无法认定 美国不会最终变成滥施淫威的警察。这是一个承诺可信性的问题。鉴于此,单极给弱国 造成的困境犹如权力分散的无政府世界。不确定性引致不安全感,而合作秩序将不复存 在[7]。秉持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学者均怀疑,没有分散性的权力分配,国际法怎么 能够发挥功用。
要赋予美国单极秩序以自由主义特色,可以采取如下三种途径:提供更多的公共物品 ,多边规则和协议,分享战略决策。它们需要美国深谋远虑:提供美国领导的自由主义 全球治理形式,以换取其他国家的默许和支持。
美国上升为单极主导国家引发的问题是,世界如何看待美国提供公共物品。冷战之中 的美国向他国提供“服务”,这些国家容易忍受美国霸权的不确定性和不悦之处。冷战 之后的美国提供的公共物品越来越少,而其他国家却充分认识到美国主导的负面性,在 安全领域和经济领域更是如此。美国不愿意缔结安全盟约,愿意采取单边行动,或者根 据情势建立有弹性的临时联盟。美国似乎更不愿意做出艰难的经济抉择来支持开放的全 球经济体系。在应对环境、卫生、发展等一系列全球挑战面前,美国更无意提供公共物 品——而是仅仅作为领导国,不愿意为全球合作承担过多的责任。
美国上升为单极主导国家只是导致这一问题的部分原因:各国实力鸿沟扩大和缺少共 同威胁,使得美国更容易忽视其他国家的愿望,即使这些国家更加依赖美国的合作及美 国提供的公共物品。但是,布什政府限制提供公共物品,转而通过维持全球军事主导地 位追求单极安全,重申美国要象传统大国那样行事,使这一问题愈加尖锐。
可持续的单极秩序需要重新协商如何提供全球公共物品。问题在于,美国如何以长远 而开明的方式谋划其利益。美国采取的战略应该是提供更多的公共物品,以其他国家视 为共同获益的方式为全球政治、经济和安全的架构提供担保。这或许仅仅需要美国扩大 或重申对商业、金融和环境合作等领域的国际规则和国际制度提供长期支持。美国的支 持有利于形成全球合作的框架,而全球合作的框架使美国得以塑造全球秩序的性质,以 满足其他国家的利益诉求,确保它们自愿参与。
赋予美国单极秩序自由主义特征的第二种途径是,华盛顿对国际规则和国际制度的基 本倾向。在二战结束后的年代,美国大力倡导全球制度,承诺在这些制度框架内行事。 为了换取美国支持松散的、基于规则的国际体系,美国获得某些自由量裁权。在西方联 盟体系内,美国被视为发言人。美国在北约拥有特殊地位。重要的是,非正式的协商和 互惠规范赋予安全协约以伙伴意识和平等感。实力悬殊为正式、非正式的规则和规范所 遮掩。美国及其欧洲伙伴各有所得:美国得到了心甘情愿的伙伴、合法性和默许,西欧 得到了增长、尊重和保护。概言之,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对多边规则和制度的支 持,增加了美国主导的西方体系被其他国家接受的程度。在这一制度谈判中,各方再次 各得其所。一个前所未有的政府间政治、经济和安全的制度网络,使美国权力得以制度 化。由美国主导建立起来的战后秩序更为久远。其他国家更愿意接受这一秩序并在框架 内行事,因为美国实力的运用更可预期、更易理解。
毋庸讳言,美国建立的规则和制度体系并不完整,且常遭破坏或规避。最适合华盛顿 的、基于规则的秩序形式是,多边规则受制于加权表决、条款选择、否决权等[8]。对 于大多数国家而言,美国游离于规则和制度之外,不如美国处于松散、多边的制度之内 。布什政府需要双重规则。其他国家遵循一套规则,美国按照自己界定的规则像全球利 维坦一样行事。美国作为发言人,也要成为原动力,即造就秩序,而它又不愿意遵循一 般法则。全球新规则的谈判应该互谅互让。美国赞同的规则,弱国则必须予以考虑。这 是对全球权力的一种现实理解。
单极秩序体现自由主义特征的第三种途径是分享决策权威。为了获得合法性的合作秩 序,美国通过各种方式允许其他国家进入美国的决策程序。北约等国际制度的设计体现 了向其他国家提供“说话机会”的理念,其他非正式协商规范或许体现得更为明显。作 为一种正式机制,美国承诺自己成为更大的国家联盟的一部分。例如,美国不再独自决 定是否诉诸武力,而更倾向于在联盟内做出决定。美国放弃某些政策自主性,其收益是 其他国家为战争做出贡献。作为一种非正式机制,美国所做的不过是倾听他国政府的意 见。换言之,华盛顿对其他国家说:我们的大门是敞开的,请进来,说说你们的理由。 最后,美国将自己做出决定,为其所为。这创造了一种政治程序,其他国家可以进入政 府间的拉锯战,也给其他国家提供了影响华盛顿政策的机会。
在上述三种途径中,自由主义政治程序使其他国家和地区更容易接受美国的单极实力 。美国通过提供公共物品、支持基于规则的秩序、分享决策,向其他国家做出基本保证 。当需要运用军事力量将美国诉诸武力与其他国家联系起来的时候,其利害关系最为重 大,也是确定国际秩序最为关键的步骤。为了重新获得合法性,美国需要回到战后谈判 的模式中来:允许欧洲对美国的政策发表意见,以换取它们的支持[9]。放弃独自大规 模动武,保证以多边主义方式行事,将防止滥用美国实力。美国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盲 目行事,其他国家则会分担干预成本,减少对美国的恐惧,并且更倾向于同美国合作[1 0]。美国向其他国家开放、接受联盟的限制,因而丧失某些行动自由,但得到其他国家 所不抗拒的国际秩序。
自由主义单极秩序是逻辑清楚,问题依旧:这一秩序可持续吗?有两个方面最为重要: 一是成本与收益的问题,二是承诺可行性的问题。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关于单极秩序的 争论焦点是,如果让美国实力接受更宽泛的联盟和全球性组织的约束,其成本与收益将 如何?布什政府认为,失去政策自主性或失去国家主权的成本常常大于从合作中获得的 收益。自由主义认为,失去自主性与做出约束性的承诺相联系,其成本远远低于制度谈 判的回报。美国在合法性秩序中追求收益,从政策领域的成本与负担中获得明确的收益 。尽管其他国家抱怨乃至不合作,但在单极世界中,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在自由主义看 来,有其他国家的帮助,美国在国际体系中的任何目标更容易实现。建立在规则和制度 之上的国际秩序常常为其他国家所接受,给寻求分散互惠的短期行为提供可能性。美国 值得接受这一基于规则的秩序约束,尤其当该秩序建立在松散的规则基础之上,允许加 权表决、规避条款及其他保险设置。
另外一个考虑是,美国能否信守制度谈判的约束承诺。“9·11”之后,布什政府对美 国的基本政策做出了迅速转变。规则和制度似乎极易被颠覆。因此,我们担心,居民如 何相信治安官按照法律行事?在一个无政府的世界,承诺没有绝对的保证。事实上,我 们所探讨的国际秩序是以民主国家为中心建立起来的。这些国家与规则和制度网络深深 交织在一起。以上条件有助于克服最恶劣的情势:“摆脱”承诺的美国不至于运用武力 惩罚或征服其他民主国家。核武器几乎消除了大国征服的可能性。与美国密切合作的正 面机遇是巨大的。建立自由主义的单极秩序——如果愿意的话,可称之为自由主义的利 维坦——需要巨大的想象力和领导能力,但这样做不必挑战历史和既有的理论。
结论
布什政府动员全世界应对新的威胁,但全世界公开质疑美国领导的全球秩序是否合法 。布什政府为恐怖主义所捕获,其他国家和地区为美国单极实力所支配。世界也许不能 组织联盟来制衡美国。但是,今天的世界已经近于公开反对惟一的全球性超级大国。危 险的是,在西方发达国家——美国最恒久的盟友之中,民众的公开反抗尤其剧烈。
必须反思布什政府的全球观。伊拉克的错误是布什外交政策失败的象征,但这只是后 果,不是原因。恰恰是权力和国家体系出现更为深刻的、尚未受到充分重视的转变,加 上布什政府的认识矛盾,终于招致了敌对和失败。
在现代历史上,权力的单极分配从来没有出现过。而国家主权的规范正在削弱。“9· 11”之后,美国在诉诸武力方面拥有准垄断权。同时,恐怖主义泛滥清楚地表明,新的 干预形式和先发制人行动有其必要性。这也进一步削弱了国家主权的规范。
国际体系转变的多重性使得美国大战略陷入严重混乱。重建威斯特伐利亚均势秩序的 传统现实主义观点,强调国家主权的重要意义。这非常不符合现实。自由主义的国际主 义大战略强调,在诉诸武力之时与联合国和其他全球性组织协商。这种观点与寻求合法 性、与主权特征的变化并不契合。实际上,自由主义一直呼吁重新认识主权规范。然而 ,这一战略难以应对美国的单极实力。华盛顿也许愿意分享诉诸武力的决定权,但不会 将其权威转让给更高层次的国际机构。
布什政府的观点将后威斯特伐利亚的单极思考、保守主义关于直接将美国实力用于打 击新威胁的外交政策理念结合起来。不过,这一战略建立在自相矛盾的基础之上,导致 了其他国家的搭便车与抗拒。应对安全威胁的单极秩序如同现代帝国,是不可持续的。 美国人民不会同意单方面诉诸武力,其他国家也不会充分合作。
世界需要秩序。美国继续作为全球安全的担保者,必须在规则和制度的框架内行事, 以确保最终形成之体系具有合法性和可持续性。我们需要超越均势和帝国,建立美国单 极权实力与广泛认同的规则和制度相结合的国际新秩序。概言之,世界需要一个自由主 义的利维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