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实而无方法_科学论文

务实而无方法_科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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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来,美国的实用主义一直在如下两种尝试之间来回摇摆:尝试将文化(除自然科 学之外)的其余部分提升到自然科学的认识论水平,以及尝试将自然科学拉回到一种与 艺术、宗教和政治相同的认识论水平。

皮尔斯有时自认为在把实验科学的方法引进哲学,有时(以后来由罗素变成时髦的方式 )主张从数理逻辑的结果中推论出其所有的哲学观点。但在其它时候,他又使逻辑从属 于伦理学(并最终从属于美学),并对作为其唯名论论敌的实证主义大发脾气。

詹姆斯有时表现得固执地、经验地热爱硬事实(hard facts)和具体的细节。但在其它 时候,特别是在其“信仰意志(The Will to Believe)”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 主要动机是把他父亲将社会作为人的得救形式的信念与“硬”科学理论置于同等地位。 通过将真实的信念视为一种成功的行为法则,他希望可以消除“有根据的”科学信念与 毫无根据地采用的宗教信仰之间的大致区别。

杜威则感谢自然科学,特别是达尔文所代表的自然科学,因为这把他从早年的黑格尔 主义中拯救了出来。但是,黑格尔已经教会了他(用一个我从Marjorie Grene借用的短 语说)“将历史视为我们的基本现象,从而抽引出科学的世界;将历史视为一种有限的 情形,从而抽引出历史的本质。”杜威的坚决主张一切事物都能成为“科学的”。在他 的实证主义批评家看来,通过使科学与文化的其余部分之间的对照变得温和起来,似乎 经常使得科学本身看起来也像是非科学的。

人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描述这两派实用主义:一派转向了普通大众,另一派则转向了 哲学同行中的竞争者。在大众舞台上,这一运动的主要社会和文化功能是冲破了传统的 外壳,赞成接受新的传统、而不是依附于旧的传统,特别是,动摇了一个国家、使其免 受宗教文化的影响,实用主义运动就开始于这种宗教文化,并且仍然弥漫在其公众生活 中。就这一派来说,它试图破除旧的道德法则的影响,而代之以一种“试验的”态度, 这恐怕既不是表面上革命性的社会立法,也不是艺术的、私人的自由的新形式。因此, 实用主义的这一派一直是科学的。它竭尽全力,将试验科学家推举为文化的其他部分的 榜样。然而,在他们那些哲学教授同行中,实用主义者把他们自己与科学主义的其它类 型(功利主义、感觉资料的经验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区别开来了。在哲学共同体中,他 们作为整体论者而为人所熟知。如同理想主义者一样,他们怀疑这种意见:我们能够将 所谓“意义”、“感觉”或者“快乐和痛苦”等细小的建筑材料分离开来,并脱离它们 建造某种有趣的东西。声名狼藉的是,他们还和理想主义者共有关于这种观念的怀疑: “真理是与实在的符合。”

上述各种各样的模糊性,有时使实用主义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场令人十分糊涂的运动[它 既不像实证主义者那样硬,也不像美学家那样软,既成不了T.潘恩(Tom Paine)的后代 那样的无神论者,也成不了爱默生(Emerson)的后代那样的先验论者]、一种整顿者们的 哲学。正如霍林格尔(David Hollinger)所评论的,1950年左右,正好是杜威去世之前 ,实用主义是美国文化的哲学这种陈词滥调突然听不到了。似乎实用主义夹在蒂利希

(Tillich)和卡尔纳普(Carnap)之间,如同在上磨石和下磨石之间,被压垮了。随着卡 尔纳普向强硬经验主义的回归,他成为了哲学教授中的英雄,但是,大多数美国知识分 子同时重新回到了实用主义和分析哲学。他们开始注意蒂利希、或者萨特(Sartre)、或 者马尔库塞(Marcuse)、或者其他哲学家,相比培养了他们的杜威的反意识形态的自由 主义,这些哲学家听起来有着更深沉、更理智的雄心。自由主义逐渐将他们打压成了( 往最好方面说是)令人厌烦的陈词滥调,或者往最坏方面说是一部维持现状(status quo )的防御性的自辩书。

在我看来,这种反意识形态的自由主义是美国知识分子生活中最有价值的传统。在一 段唾弃它变得流行的日子里,是胡克(Sidney Hook)不懈地、无畏地努力,使之存活了 下来,因此我们十分感谢胡克。不过,接下来,我将会反驳胡克在这样做时所采用的某 些策略。我认为,特别是他错误地选择了实用主义的“让我们把科学方法运用到全部文 化中去”这一方面,以反对“让我们认识到科学、艺术、政治和宗教之间的一种先在的 连续性”这一方面。胡克采用的这种策略(他将自由主义与“被科学化”或“理智地使 用”同一化)导致他落入了如下两种境况,而我想,这两种境况都是实用主义者们应该 避免的。第一,它使得他比他需要的更为实证化了。科学的后实证主义哲学

(Clark Glymour称之为“新的模糊”。比如说,库恩、Hesse和Harré的共同特性)在他 的“科学方法”的解释陷入困境时弃置不顾。第二,它使得他对“大陆”哲学(特别是 海德格尔派哲学)比他需要的更为敌对了。我认为,通过发展实用主义的其它方面—— 整体论的、综合的方面,相比通过试图孤立“科学”的本质,人们能够使自由主义获得 更好的境遇(套用胡克论波兰尼的文章的标题,更好地“保卫启蒙”)。

试考虑胡克1955年的论文“自然主义及其第一原则”中的如下一段话:

我的论点是:在科学中,使得相信一个假说的任何理由成为一个有效的理由的东西, 不是历史的,而是在科学成长的所有历史阶段都不变的。但,一个理由是否相信一个假 说的强理由,则是随它们的其它线索和证据之出现或不出现而变化的。(注:Sidney

Hook,The Quest for Being(New York:Greenwood,1963),p.185.)

在这里,胡克在“科学方法的逻辑”(它断言“有效性”)和在研究的一定阶段影响理 论选择的各种历史因素(它有助于“强度”)之间作了一个区分。也就是这样一个区分: 在胡克写作了这篇文章以来的数十年里,由于(足够讽刺的)奎因(Quine)、库恩的“实 用主义的”整体论,似乎逐渐变得越来越可疑了。如同实证主义者们希望的那样,这些 作家弄清楚了把语言和世界、理论和证据连结或拆开来涉及到的困难。然而,胡克试图 谋求与科学的实证主义哲学结盟,并用这些术语解释杜威关于“科学方法”的谈话,大 多数科学哲学家则一直在沿着杜威的怀疑[对试图把客观的“给予”(如“证据”、“事 实”)与人的“所得”相对照的怀疑]的方向前进。

在我刚才引用的那段话稍后,胡克又继续写道:

如果前文是正确的,那么,我认为,它对我们相信如下内容构成了某种理由:无论何 时何地,仅仅只有一种可靠的方法达到关于事物的性质的真理,这种可靠的方法成为了 科学方法中硕果累累的方法,并且,一个人每当否认这一点时,在采用某种手段达到目 的时的正常行为揭穿了他所说的话。自然主义作为一种哲学,不仅接受了这种方法,而 且通过运用这种方法,建立了一种广泛的概括;即,所有性质或事件的发生,依赖于时 空中的一个物质系统的组织,而它们的出现、发展和消失,则是由这一组织中的变化决 定的。

请让我把这一主张(存在这样一种“可靠的方法”)称作“科学主义(scientism)”,把 胡克提出的“广泛的概括”称作“自然主义”。通过用这种方式重新界定“自然主义” ,我可以说,实用主义的其它方面——整体论方面,将会是自然主义的,而没有被科学 化(scientistic)。它要求坚持唯物主义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典型地构成了当代自由 主义的自我意识的背景,而破除了如下主张:这种观点已经通过一种方法(更不用说“ 一种达到关于事物性质的真理的可靠方法”)“建立”起来了。如果有人认为,实用主 义的核心在于,它试图用“事物的性质”之再现取代真实信念的概念,用行动的成功法 则替代思考它们,那么,推荐一种试验性的、可错的态度就变得容易了,但却很难分离 出一种具体表达这种态度的“方法”。

尽管它可能很难,但却存在这样做的一种明显的诱惑。因为,实用主义者们想要一些 棍棒,以打击那些拒绝同意他们的自然主义观点的人,一旦他们剥夺了自己诉说他们的 论敌不“符合事物的性质”的能力。反自然主义者或者是非理性的、或者未运用“理智 ”的主张,看来明显地只能二中择一。因为这暗示着,存在某种自然主义者和反自然主 义者兼具的、而为自然主义者占据的中性的理由。除非存在某种这样的理由,否则,“ 相对主义”的幽灵就会隐约出现。因此,自从“与实在相符合”开始显得令人怀疑到现 在,“合理性”一直被用作一个替代物。杜威做这项工作的方式,是强调牧师与工匠之 间、沉思者与实干家之间的差别。胡克在说例如以下一段话时,重申了这种对比:

科学和神学代表着对于神秘性的二种不同的态度:一种尝试解答神秘的事物,另一种 则崇拜它们。前者相信,神秘的事物会变得更少神秘性——即使不会被消除,而且承认 总会存在神秘之物。后者则相信,某些特殊的神秘之物是终极的。(注:Sidney Hook,

The Quest for Being(New York:Greenwood,1963),第181页,第214页,第181页。)

当胡克说“人们所拥有的全部知识都是科学知识”(注:Sidney Hook,The Quest for

Being(New York:Greenwood,1963),第181页,第214页,第181页。)、并且赞同地引用 如下评论——“如科学陈述被称为真理,那么宗教陈述应该被称为某种其它东西(或许 是安慰”(注:Sidney Hook,The Quest for Being(New York:Greenwood,1963),第181 页,第214页,第181页。))之时,这种区分就与认知和非认知之间的区分挂上了钩。当 “真理”以这种对比方式加以使用时,我们都很清楚,从“信仰的意志”、从视宗教和 科学为解决人生问题的可选择方式的自由放任态度,到以成功或失败、而不是合理或不 合理而区分开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

采用后一种态度的反科学的、整体论的实用主义者,想要我们采用自然主义,而并不 认为我们自己比我们的有神论朋友们更理性。他从同意奎因哲学的如下观点出发:通过 适当地重新编织信念之网,任何事物都或者适合一种反自然主义的世界观[其中神意

(Divine Providence)是一个中心要素,或者适合一种自然主义世界观],其中人们是独 立的。这也就是承认,詹姆斯反对克利福德(Clifford)是正确的:当人们试图决定把整 个世界视为一个整体时,“证据”不是一个十分有用的概念。如果一个人认为,在可选 择的、同样一致的信念之网之间,缺乏一般的、中性的、先前的可公式化的选择标准, 意味着不可能做出“理性的”决定,那么,这样一种承认看来不过是相对主义的。仅仅 对那些坚持快速决定和压倒性论证的人,相对主义看来才是一种威胁。对于整体论者, 运用一种旧的、熟悉的、非决定的方式争论自然主义和反自然主义就足够了。如果一个 人抛弃了如下想法:存在一种称作“证据”的共同的理由,那么,他仍然远不能说:一 个人的信念之网与另一个人的同样好。一个人仍然可能就如下要点开展争论:所有旧的 熟悉的理由,再次提出的所有陈腐的细节,两种观点的所有可变的优点和缺点。他会谈 论邪恶的问题,宗教文化对于知识分子生活的愚弄作用,神权政治的危险,无政府状态 在世俗文化中的潜在可能性,一位功利主义者的《勇敢的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式的后果,世俗道德。他会对比他的世俗论者的生活和信教的朋友、熟人的生活。简而 言之,当一些相对大规模的改变描绘性质(或部分性质)的方式的建议被提出来供讨论时 ,他会做科学哲学中的“新模糊学”认为科学家们恰好会做的事情。他会胡乱对付,希 望某种重新编织会发生在双方之上,希望某种一致的意见因而会形成。

在我们的文化中,在自然主义者和反自然主义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社会学上的差别。平 均来看,前者在学院中的时间更长,更多的书籍已经揭示了它。在独立地详细说明他们 喜欢的观点的隐含意义、发现他们不喜欢的观点的缺陷方面,他们更为迅速。因此,这 诱导人们认为,后者在采用他们的观点方面不够理性。非典型的反自然主义者[那些(如 物理学或哲学教授)恰好符合手段]目标的合理性的现代祛魅世界、而不是那些宗教信仰 在其生活中仍居于中心地位的人,被像胡克这样的科学的自然主义者指责为智力上的精 神分裂症,或者一会儿采用这种方法,一会儿又采用另一种方法。然而,这一指控假定 ,人们应该系统地阐述一般的方法论原则,人们有义务对理性探索的性质拥有一个一般 性观点,对确定信仰拥有一种普遍性的方法。我们有没有这样的义务,不是很清楚。我 们确实有义务互相交谈,就我们关于世界的观点进行对话,运用劝导而不是武力,容忍 差异,成为可悔悟的可错论者。但是,这与拥有方法论原则的义务,并不是同一回事。

系统地阐述这样的原则可能是有帮助的,有时总是有帮助的。然而,经常[如在笛卡儿 的《谈话录》(Discourse)和密尔的“归纳法”等情形下]却是在浪费时间。结果经常只 是一连串陈词滥调,勉强拼凑后看起来像一套运算法则。获益于一些著名的成功的调查 样本的意见是有意义的,如果它意味着:考虑你的其它信念,看看你通过那次成功而获 得的新的信念,是否建议了某些有益的重新调整。这是新科学的敬慕者要对17、18世纪 的正统派说的事情之一。但不幸的是,这些敬慕者也认为,人们可以将新科学中使用的 方法分离出来。在描绘这样一种方法方面,他们做了一些很好的尝试,但我却根据认识 论史表明,他们的尝试中没有一个设计成功了(新模糊学的胜利表明,认识论失败之处 ,科学哲学也没有获得成功)。为了有更强的解决你的问题的能力,看看重新编织你的 信念之网是否值得的建议,并不是系统阐述认识原则的建议。如果经验表明,拥有一个 自觉的认识论观点始终是将旧信念重新调整为新信念的有效工具,那么,这一建议将仅 仅蕴涵着另一建议。

然而,经验并没有表明这一点,一点也不比它所表明的对立面更多。拥有一般的认识 原则相比拥有道德原则(更大的类,其中认识原则是一个子类),既非内在地更好,也非 内在地更坏。杜威在道德理论上的经验主义的完整观点,是你必须在原则和应用原则的 结果之间保持反复地调整。你必须系统地阐述适合这些情形的原则,当忘记了原则、却 又恰好要回答实际怎么做时,必须引申出一种意义。科学哲学中的新模糊学告诉我们, “确证的逻辑”工具是在懂得科学一直是如何工作的过程中获得的。这是一个似真的断 言,尽管还不是自明的断言。同样地,它与杜威在《人性与行为》(Human Nature and

Conduct,针对那些发现它模糊不清的人,胡克巧妙地为这本书进行了辩护)中所做的断 言相似。杜威在那里强调,传统的依据康德主义和功利主义原则之间的冲突描述道德问 题的企图,正在对于道德考虑的一种理解的过程中实现。他的核心论证是:新手段的运 用改变了目的,当你见到了你试图得到的东西(你曾经认为自己想要的)的结果之后,你 才知道你想要什么。类似地,科学中的后实证主义哲学家也一直在说,通过沉浸在问题 情境的细节之中,我们才知道,在一个既定的领域,什么算作是“科学的”,什么算作 是一个理论改变的好理由。根据这种观点,一种无历史记载的科学方法(一种判定“有 效性”、而不只是“力量”的方法)的使用者(wielder),与实践三段论的理想的使用者 是同等的,这个人预先知道他或她想要的结果,而不必调整他或她的目的。这种理想化 的事物有时可能有启发性的用处,但我们没有构造它们的特殊义务。

道德上的杜威和科学上新的模糊学之间的这一比较,使我对胡克关于“科学方法”这 一概念的使用的怀疑,形成了一个最终的明确的表达。胡克希望尽量延伸这一概念,直 至道德和政治学,但他不希望将它延伸到如此之远,例如,延伸到蒂利希的神学。我怀 疑是否能够做到这一点。如果我们延伸这一概念,直至道德和政治学,那么,我们将不 得不包括如下情况:在其中,我们不是在可供选择的假说(什么将使我们得到我们想要 的东西的假说)之间进行选择,而是在重新描述我们想要什么、问题是什么、手头的材 料是什么之间进行选择。我们将不得不正好包括这种情况,即库恩学派的人在科学史中 强调的情况:在其中,要解决的问题的描述改变了,因而用于描述“证据”的“观察语 言”也正在改变。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能用单一的、当代的、相称的词汇,回顾性地描 述所有先前年代的问题和资料。但借助后见之明(hindsight)的相称的能力(这种能力表 示,亚里士多德所寻找的,正是牛顿所发现的,或者古罗马的平民争取的,正是“联合 汽车”的工人们后来得到的)不应该误导我们,试图将我们喜爱的先辈描述为使用“假 说-演绎的观察方法”(如同胡克有时刻画的“科学调查”的特征)的人。(注:Sidney

Hook,Pragmatism and the Tragic of Life(New York:Basic Books,1974),p.xi.)杜威 对道德和科学进步的描述,相较以观察结论为基础的可供选择的理论之间的一系列选择 ,更像某个人对他或她如何从12岁到30岁(艰难达成的典型事例)设法得到的描述。

现在,让我们转向我曾经描述为胡克的科学策略的第二个缺点。这是他对在“大陆哲 学”的标题下通常汇总在一起的各种人物的处理。蒂利希是开始进行讨论的一个方便的 例子,因为他是胡克最详尽讨论过的一个人。但是,对于在这种联系中讨论蒂利希,我 有另一个自传式的理由。数年前,我被分派教宗教哲学中的一门课程。为了讲课,我到 处寻找一些相关的有趣的书籍,在其中,我挑选出了杜威的《一种共同的信仰》和蒂利 希的《信仰的动力学》。在用简洁的小章节(“分析的宗教哲学”、“实用主义者的宗 教哲学”、“存在主义者的宗教哲学”、“信仰主义者的宗教哲学”、等等)草拟了一 份讲授提纲之后,我遇到了一个难题。当我真的开始认真考虑写作讲稿时,我在实用主 义者和存在主义者之间、杜威和蒂利希之间,看不到任何差别。我的讲授提纲突然看起 来是重复的,因为我的讲稿使得蒂利希听起来就像是杜威,倒过来也是一样。在蒂利希 的“终极关怀”和杜威的“道德信念”之间,我似乎看不到区别;在杜威试图从超自然 的东西中区分出宗教的内容、蒂利希试图从盲目崇拜的东西中区分出真实的对象之间, 也没有区别。蒂利希的“超出一神论的上帝之外的上帝”,看起来就像杜威定义为“理 想的与实际的之间的能动关系”(注:John Dewey,A Common Faith(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4),p.51.)的上帝。终于我放弃了,我告诉我的学生,他们应该 把杜威和蒂利希视为针对不同的听众、说同样事情的人。当他们问,为什么他们应该把 俩人都在谈论的这个有趣的对象称为“上帝”,我所能做的,最好是引用杜威:

为什么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适合用“上帝”这个词表示曾经论及的理想的与实际的 那种联合体,理由之一在于如下事实:在我看来,富于侵略性的无神论似乎与传统的超 自然主义存在着某种共同之处……我记忆特别深刻的是,好战的无神论和超自然主义对 于孤立的人的排它性的先入之见……无论如何,一种宗教态度需要人与封闭世界(不仅 以依赖性的、而且以支持性的方式)的关系的感觉:想象的感觉就是一个宇宙。传达实 际的与理想的之联合体的“上帝”或“神的”这些词的使用,可以保护人们免除孤立的 感觉,免除随之而来的绝望或挑衅。(注:John Dewey,A Common Faith(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34),第52-53页。)

杜威的做法像是,并且仍然像是,在一个人的词汇表中保留术语“上帝”,因而使一 个人能够在其信念之网中保留某些部分的一种好方式,在这时,他就成为了一位自然主 义者,他曾经担心,他可能不得不将之梳理出去。胡克不同意这样做。他告诉我们,在 《一种共同的信仰》的手稿中,他唯一反对的,是杜威“在道德理想的有效性中,对信 仰的‘上帝’这一术语的使用”。他说,杜威的部分答复是:

……有如此之多的人会觉得很迷惑:如果没有受到伤害的话,他们将否定在使用“上 帝”这一术语上理智的权力。他们不是在教堂里,他们相信我所相信的,如果他们不能 谈论上帝,他们会觉得是一个损失。那么,我为什么就不应该使用这个术语呢?(注:

Sidney Hook,Pragmatism and the Tragic of Life,p.114.)

这类似于当人们问蒂利希,为什么他不停止假装是一位基督教神学家,而代之以宣称 自己是海德格尔派的哲学家,蒂利希过去常常给出的答复。实际上,他会说,一位基督 教神学家这些天来的工作(找到某种方式,使得即使基督徒们放弃了超自然主义之后, 他们继续使用术语“基督”是可能的)是很恰当的(正如他希望他们最终将会做的)。

使用“上帝”一词最恰当表达的一些信仰,既是杜威、也是蒂利希的信念之网的一部 分,在他们的人生中,当他们将近皈依自然主义的时候。他们都自问,他们是否能够紧 紧攥住一些旧的信仰,他们也都做了可能使他们这样做的、各种重新编织信念之网的试 验。蒂利希还认为,他能紧紧攥住用“基督”一词最恰当表达的一些信仰,尽管杜威并 不这样认为。而就我所见,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面对新的信仰,尽其可能保留尽量 多的旧信仰。他们的各种重新编织工作,在“方法”或“逻辑”上,与科学家们从事的 修补工作(当他们试图在描绘事物的旧方式的框架中保留反常的事件、或者试图创造一 种兼容旧观察结论的新方式之时)似乎并无不同。杜威在写作《一种共同的信仰》时, 做的恰好就是这类创造性的解题工作。他认为,无论科学还是道德进步都例证了这一点 。因此,可以重述一遍我先前的观点:我认为,人们不能将“科学方法”延伸到杜威、 胡克希望的那么远,而且还指责蒂利希没有使用它。

然而,这似乎让蒂利希太容易摆脱困境了。他关于术语“存在自体(Being-itself)” 的怪异的使用(他经常遭到胡克严厉批评的一种习惯)的目的何在?并且,在任何情况下 ,海德格尔对它的使用目的何在?与蒂利希相比,更难使海德格尔与杜威相类似。正如 胡克告诉我们蒂利希所争论的,海德格尔会更少倾向于“坦诚地答复,我同意你所说的 一切”,并将胡克“作为一位为上帝的圣杯(the Holy Grail of Being)而进行十字军 东征的狂热教徒”(注:Sidney Hook,Pragmatism and the Tragic of Life,第193页。 )来接受。即使蒂利希(这位健谈的社会民主党人)能够因为发现自然主义不足以表达他 的终极关怀而得到宽恕,但海德格尔(这位与世隔绝的准纳粹)也能被视为不过是又一位 实用主义的重新编织者吗?

从胡克所谓“存在的追寻”开始,海德格尔和蒂利希将会同意胡克和卡尔纳普:我们 不是要发现一种区分存在物与非存在物的性质,我们不应该把存在量词作为提及一种活 动(奥斯汀所谓“以一种形而上学的方式静静地持续地活动”)对待。我赞同胡克和卡尔 纳普,而反对海德格尔和蒂利希:“存在”一词比其实际所起的作用更为麻烦。如果海 德格尔从没有使用过这个词,如果蒂利希从来没有从海德格尔那里捡取这个词,我就会 很高兴。但是,我认为,“存在”一词对他人的思想不是基础性的。我对他们的工作中 对此词之使用的态度,与胡克对杜威在《一种共同的信仰》中对“上帝”之使用态度是 一样的,它是一种修辞性的瑕疵,一种在使自己的观点得到理解时令人误解的方式。

它的使用充其量不过是一门与听众相关的技术。海德格尔使用它的原因,我想,是想 把自己与一种他敬慕的传统,一种他认为贯穿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和黑格尔《逻辑 学》的传统,联系起来。他认为,两位哲学家和他有着同样的目标:超越“实在的

(ontic)”对象,达到“本体论的(ontological)”对象,并且,Being与beings之间的 区分,对于讲述他想要讲述的这种关于定在(Dasein)的故事,是一个很好的出发点。正 如胡克在1930年、即大约他在德国求学期间所写的那样,那个时期的德国哲学家看待德 国唯心主义,“不是作为许多可能的逻辑选择之一,而是作为一种国家财产,德国文化 王冠上的一颗耀眼的明珠。”(注:Sidney Hook,“A Personal Impression of

Contemporary German Philosophy”,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27(1930),145.)海 德格尔(如果不是一位“民族”哲学家的话,就什么也算不上)用“Being”将自己置于 这一民族传统的语境之中,从而将自己与他所鄙视的三种运动[他青年时代的新托马斯 主义、生命哲学(Lebensphilosophie)、以及作为19世纪黑格尔主义的部分回应的海克 尔式的自然主义(the Haeckel-like naturalism)]区分开来。

然而,《存在与时间》(Being and Time)出版几年之后,海德格尔完全抛弃了“本体 论(ontology)”这一概念——虽然(唉!)在其早期的专业术语彻底印刻在他钦佩的职业 对手蒂利希头脑中之前,他还没有抛弃。本体论地谈论“无(the nothing)”在30年代 早期留下了一个简单的印象,正好延续到卡尔纳普讽刺性地描述它,然后它也消失了。 从那时起,海德格尔逐渐开始认真考虑(正如后来证明的)他真正擅长的工作:讲述关于 西方哲学史的故事,这些故事旨在表明,思想上的一个决定性转折(已为柏拉图采纳)如 何创造了西方哲学传统。代替研究“现象学的本体论”,海德格尔现在试图“克服”“ 本体-神学的传统(onto-theological tradition)”,更准确地说,是连结亚里士多德 和黑格尔的传统。正如我在别处论证过的,在海德格尔的后期,他对伟大的欧洲哲学家 的预设中什么是错误的说明,也没有与杜威清晰地区分开来。

但是,为什么海德格尔仍然将传统中错误的东西称为“存在的遗忘”呢?也许在后期海 德格尔那里,本体论离去了,但存在(Being)仍环绕其间——或者更正确地说,不是环 绕其间,而是不在场,把自身隐藏起来了。谈到《存在与时间》和“论理性的本质”, 人们可能同情胡克1930年的评论:“在海德格尔思想的深处,存在一个创造性散发

(emanation)的神秘教条”,“海德格尔真的是在追问神学问题。”(注:Sidney Hook, “A Personal Impression of Contemporary German Philosophy”,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27(1930),第156页。)对于海德格尔的后期著作,这些评论仍然是中肯的。 但是,我要通过强调:很清楚,在海德格尔的后期著作中,海德格尔真正想做的是找到 一种从神学困境中解脱出来、而又仍然与神学(和形而上学的主要书籍、以及逻辑系统) 一直涉及的内容保持联系的方式,从而修正胡克所说的话。如同他之前的柏拉图和柏罗 丁(Plotinus),他想逃离那个时代的上帝和宗教,到达某种它们“后面”的东西。因此 ,尽管在某种意义上,他确实仍然在追问神学问题,但在另一种意义上,他是在试图发 现一些将取代神学的(或者,如他后来所说,“形而上学的”)问题的更好的问题。

这不是要做一件不正当的或自我欺骗的事情。我曾经暗示,它正是杜威在《一种共同 的信仰》(和其它地方,如在《作为经验的艺术》的部分章节)中做的事情。在回应胡克 的报告《存在与时间》时,当杜威说:“它听起来像是在先验德国的‘事态’的一个描 述”(注:Sidney Hook,Pragmatism and the Tragic of Life,p.103.),他是正确的。 那本书中关于“准备在手(ready to hand)”对“现在在手(present at hand)”的优先 权的讨论,包括了许多与杜威基于经验和自然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坚定主张同样的 理由。但是,更重要的,这种理由适于支持海德格尔和杜威共有的一个方案——将我们 从形而上学的压迫下解救出来,以发现某些终极的、完全的、决定性的语境(context) ,在其中,我们所有的活动都能得到安置。无论什么激发了海德格尔与“现象学的本体 论”观念之间短暂的“调情”,回想起来似乎很清楚,这一学科决意成为一项反形而上 学的事业。当他后来为他的论文“压倒形而上学”借用卡尔纳普的标题时,那不仅仅是 一个玩笑。正如“形而上学”对卡尔纳普所意味的一样,它对海德格尔也意味着一种超 科学的令人反感的观念——某种确定杜威所谓的“道德观”是先在的实体的东西。如果 能够设想他赞同任何人,那么,海德格尔也会赞同杜威:

人们继续建立巨大的哲学和神学的思想体系,以证明那些观念(不是作为空想的事物、 而是作为预先存在的实在)是真实的。他们没有看到,在道德现实转换为理智同意的事 物时,已经表明了他们缺乏道德信仰。(注:John Deney,A Common Faith,p.21.)

海德格尔给予我们、而杜威没有给予我们的,是对欧洲哲学史的一种细节化处理,— —它显示出,从道德信仰到超科学的这类“不可靠的”转换,在各个阶段是如何表现其 自身的。“存在”一词在这种处理中的角色,令人想起使人转变为形而上学的东西的一 个名称,但它本身不能是准科学研究的一个对象。这正好是杜威的“道德理想”扮演的 角色,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杜威所谓“人与封闭世界(不仅以依赖性、而且以支持性 的方式)的关系的感觉:想象的感觉就是一个宇宙”(注:John Deney,A Common Faith, 第53页(上文引用过)。)扮演的角色。

当然,海德格尔会反对这里引用的杜威的每一个词。因为他认为,几乎现今通行的所 有的词,对于他所谓的“思想”(在其后期著作中,取代“现象学本体论”的活动)都是 没有用的。他认为,像“道德理想”、“想象”、“人”、“支持”等等概念,已经被 其在平常废话(Gerede)中的使用弄得如此之低贱,以致他们对思想家毫无用处。这就是 为什么晚期海德格尔的许多著作都是用希腊文写作的原因,我们推想,这些希腊文可以 翻译成海德格尔自己特殊的规范。海德格尔不是(唉!)作为一个信念之网的重新编织者 、而是作为一位试图完全逃离信仰、行动规则的思想家而死的。他想要这样一种语言: 不是苦心推敲出来作为交流、帮助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的工具,而是一种“是其所 说(is what it says)”(他曾给予希腊语的一种称赞)的语言。他想发现一种尽可能接 近于沉默的语言,而不是重新编织我们想说的各种各样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存在与时 间》是(如同《一种共同的信仰》和《系统神学》的第一卷)一种教导我们交谈的新方式 (在不把我们自己看作超科学家时,让我们追问上帝或存在的一种方式)的建议。后来的 著作则只是希望向我们表明,如何做才是适当的。

因此,为了回答我早先提出的问题,我认为,人们不能把海德格尔(后期的、更为重要 的海德格尔)看作又一位实用主义的重新编织者。在这里,或许无论在什么地方,人们 发现了一位不能被认为运用了“科学方法”(在“艰难达成”的广义、模糊、非胡克式 的意义上)的人。为了避免成为又一位超科学主义者、又一位形而上学家、又一位神学 家,他滑向另一个极端如此之远,以致他不再重新编织。他仅仅只是指出和暗示。但是 ,那意味着我们不能批评他使用了相对于科学方法的另一种方法。海德格尔不使用任何 方法。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他都不是在与科学竞争。他并不梦想提供“非科学知识的知 识”。他没有任何反对自然主义的话要说,例如,后来他认为,关于事物运行的方式, 或者关于它们的原因,甚至关于他们的“根据”(如果“根据”意味着像柏罗丁一样的 流射论者所意指的东西),思想没有什么可说的。正像在他早年,他重新定义了他使用 的每一个重要的词,以便它具有一种“本体论的(ontological)”、而不是一种“实在 的(ontic)”意义(从而使得在它是否是合乎他的目的的正确的词的问题上,与他交谈是 不可能的),而在他后来的工作中,他注意坚持的仅仅是那些不能解释为“行动规则” 、信仰(从而使得与他交谈是完全不可能的)的语句。

在海德格尔那里,批评之事不是以一种超科学的方式[它运用与自然科学家不同的方法 (如“现象学的”方法)]进行的尝试。那种尝试至多是他刚刚步入中年时的一时失常。 相反,需要批评的是他的非人道主义——通过切断自己与他人的联系,他试图发现杜威 的“人与封闭世界(不仅以依赖性、而且以支持性的方式)的关系:想象的感觉就是一个 宇宙”。然而,杜威看到,凭借技术使之成为可能的闲暇和自由,欧洲文化正沿着他所 谓的“审美的(the aesthetic)”方向运动,而海德格尔除了技术对我们原本的柏拉图 式的罪过的惩罚,则什么也没有看到。杜威乐观地认为,柏拉图并不是一场灾难,而是 将我们从宗教中解脱出来的重要的、最初的一步,即使为此付出的代价之一是形而上学 的发明。他实用地认为,你必须估量坏的和好的后果,预先平衡柏拉图所显现出来的后 果。对于海德格尔,技术文明是如此非思想的、如此非希腊风格的事物,以致仅仅拒绝 谈些与之相联系的话就是有帮助的。但这种帮助微乎其微。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并不存 在扮演这种角色的共同体:如对于蒂利希来说,基督教徒扮演的角色,对于杜威来说, 美国人扮演的角色。因此,并不存在这样的尝试:通过帮助一个共同体重新编织它的信 念、从而重新编织它的语言,帮助这样一个共同体找到它的道路。

概括起来,我所说的意思是:我把“存在(Being)”仅仅看作(在海德格尔、还有衍生 出的蒂利希那里)是对于一种“人与封闭世界的关系”的“先验的德语”,而解释为这 一概括(“所有性质或事件的发生,依赖于时空中的一个物质系统的组织”)的自然主义 ,对我们正视它并无帮助。确实帮助我们正视它的,是某些艺术形式(当它不浪漫地、 先验地解释为窥视另一个世界之时)和某些宗教形式(当它不解释为与将要拯救我们的、 先在的力量的一次相遇之时)。但视觉(version)不是知识。如果“知识”意味着一种能 被明确表达的公共标准检验的命题,那么,当胡克说“人们拥有的所有知识都是科学知 识”时,他是十分正确的。但“知识”的这种用法,只不过是迫使我们去发现某种交谈 形式的新术语学——它不是这类标准的主题,但对我们的生活却仍然是必要的。在《一 种共同的信仰》中,在他关于哲学的社会功能的一些更黑格尔化的评论中,在他关于艺 术的功能的一些同样黑格尔化的评论中,杜威试图设计出这样一门术语学。根据我的理 解,这亦是蒂利希和海德格尔(有时)也在做的事情。

现在,让我尝试把我关于科学方法的怀疑与我使“存在的追寻”看起来值得尊敬的企 图,集中到一起。在我看来,无论是实用主义,还是“大陆哲学”,在揭穿某些传统哲 学概念方面,有着一种共同的兴趣。这也就是一门学科中的这类概念:将论证的严密( 通过诉诸共有的标准使之可能)与决定我们生活的终极意义的问题的能力联合起来的概 念。哲学的传统图景是这样一门学科:关于终极关怀问题,它会(无论现在的哪一天)产 生无可争议的结论。实用主义的科学家一方(胡克是最好的代表)揭穿了哲学的如下图景 :作为一种超科学、使用一种有特权的方法、从而获得一种不仅仅适用于自然科学家的 知识。实用主义的整体论一方(詹姆斯是最好的代表)揭穿了这种意见:自然科学的结果 足以提供我们生活的意义(以及这种推论:完成后者的非科学的尝试,不过是一种二流 的智力活动,画画或写诗,而不是散漫的散文可以满足这种尝试)。实用主义的这一方 希望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使自然科学家扮演作为超科学家的哲学家空出的文化角色,似 乎自然主义的世界图景在某种程度上,足以实现这一目的。为此,发明了上帝、柏拉图 的理念、以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它希望文化角色保持待填补的状态。

海德格尔反对“存在的形而上学(metaphysics of presence)”、蒂利希反对“偶像崇 拜(idolatry)”,他们共有的目标是揭穿如下观念:或者是一种超科学,或者仅仅是平 常的科学,将会给予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两人都将实证主义和黑格尔主义视为同一 枚硬币的两面,即关于什么是不容许的方法的有条理的尝试,将互相叙述世界的各种分 支的技术,移植到试图“想象作为一个宇宙的封闭世界”的尝试。“大陆”哲学在本世 纪(20世纪——译注)的主题,一直是批评黑格尔和卡尔纳普共同的预设,即在严格执行 某些(辩证的、归纳的、假说-演绎的、分析的、或无论什么的)程序的意义上,什么东 西是“科学的”。这正如胡克在“方法”的名义下对“存在”的揭露,海德格尔在“存 在”的名义下对“方法”的揭露。而我认为,胡克和海德格尔在揭露他们所揭露的对象 时,都是正确的,但有时会发现,他们自己都使用了属于他们所攻击的那个传统的武器 。这些武器现在都应该扔掉。

如果我们真的扔掉它们,如果我们尝试使实用主义没有方法、使海德格尔派的哲学没 有本体论,那么,我认为,蒂利希、詹姆斯、以及杜威更为整体、综合的方面,会对如 何引导知识分子的人生提出建议。它会得到人们的追寻,如果没有更多地涉及到认知的 和非认知的、“真理”与“安慰”、或者命题的和非命题的之间的传统区分的话。特别 是,它不会在“哲学”与别的事物之间划更多的界线,也不会试图给艺术、宗教、科学 和哲学分派各不相同的文化角色。它会摆脱这种想法:存在某种处理一定范围的主题( 如存在、推理、语言、知识、心灵)的特殊专家——哲学家。它将不再认为,“哲学” 是一块严禁敌人插手的神圣领地的名称。其它学科的人们也不再回到哲学教授身边来, 以使他们的概念恰当地“清晰”(如同学生M.McCarthy完成她的短篇小说之后,在插入 符号时需要帮助)。

如果我们能够摆脱这种观念——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处理一般“哲学”思想(一种杜威尽 力反对的观念)的科学方式,那么,我们把全部文化,从物理学到诗歌,看作一种单一 的、连续的、完整的活动(其中的区别仅仅是制度上的和教学法上的)就更没有什么问题 了。这将使我们不能制造这样一个道德主题:在“真理”与“安慰”之间的何处划一条 界线。我们因而完成了实用主义的综合的、整体论方面的使命——即试图穿越整个人类 活动的范围,了解人类正在做的大量同一类型的问题之解决这一方面。

我将运用适当的实用风格,通过评论我刚才一直在说的内容与当代美国文化中的一个 特殊问题(我开头曾提及的、对传统的美国反意识形态的自由主义的蔑视)的相关性而结 束本文。杜威与胡克共同地、十分成功地反抗了马克思主义在20世纪30年代给予美国知 识分子的诱惑。特别地,他们与这种诱惑战斗:认为(正如我们美国人很容易做的)我们 的文化生活的幼稚的国内形态,已经被一种更久经世故的进口货取代了。斯大林主义者 和尼布尔派哲学家一致地告诉我们美国自由主义者:我们确实是幼稚的。杜威与胡克在 立即揭穿他们时,很是惬意。由于他们,多数美国知识分子在战前时期才没有被德国人 的深沉、法国人的微妙所吓倒。但今天情况不同了。我们的一些最好的学生很严肃地接 受了阿尔都塞(Althusser)。“哲学深度”的观念再次流传开来,这意味着一次不可避 免地回归大陆哲学的旅程。这一旅程本身绝不是坏事,但它与这种观念联合起来了:自 由主义既在智力上不能胜任,又需要加以“诊断”。因此,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 凄凉的景象:即在为了批判“当代资产阶级社会”(即幸存的议会民主)、我们需要“新 的哲学基础”的主张下,胡克惯常把所谓“膝反射式诊断的自由主义(Knee-jerk

liberalism)”(即试图算出如何谴责任何恰巧发生在美国统治集团身上的坏事)与特定 的哲学沉思(Tiefsinnigkeit)的结合。

根据关于哲学的各种观点之出现或不出现,谴责美国核心观念在战后的失败是荒谬的 。更大量的现象是,美国的引领国家的希望的丧失。最近40年的挫折和两难困境,可能 已经使这种丧失不可避免。但是,它应该伴随着这样一层意思(我们被认为道德上不配 担当我们曾经认为可以扮演的角色)却似乎并不是不可避免的。这种自我放纵的幸灾乐 祸,我想,是杜威的经验主义观念之源;在一段更富希望的时间占统治地位的智力运动 ,并不是“真实的”哲学,而只是为某一制度进行的合理化辩护。

这后一意见当然有其真理的颗粒。杜威及其追随者诚然敢断定,改革主义者政治学(国 内的或国际性的)能够做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只有革命才能做的一切。更一般地,实用主 义是这样一种运动:在某种政治和某种历史之中唯一可以想象的运动。但是,承认了所 有这一切之后,人们应该继续抵制用哲学术语表达的一定时空的(从而各种制度的)精神 和“真正的哲学”之间的个别区分。“真正的哲学”的观念意味着(如果它意味着什么 的话)这样一门学科:它将提出比上述表达更多的表达,将把它自身与一定时空分离开 来,从而领会朴素的事实。

这种观念承载着这样一种希望:一些新的专业术语(在现在的任何一天)要做所有旧的 术语都未做之事——将我们正确地引导至事物本身,剥掉历史的成见、习俗和偶然性。 它们代表着古老的柏拉图式的梦想。杜威和胡克帮助几代美国知识分子避免后退到他的 梦想之中,避免“哲学的深度”,转而致力于细节、特别是他们时代的危险的研究。我 对胡克的一些策略(当对待作为他的同事的哲学教授时,他采用的那些策略,这些策略 与在广泛、公共情形下他采用的策略不同)的批评,一直是想对他全部的揭穿策略有所 帮助。如果实用主义(去除了“方法”)和“大陆的”哲学(去除了“深度”)能够结合起 来,我们或许更能够为自由主义辩护,这已为胡克对美国政治生活的贡献所例证了。

(R.Rorty,“Pragmatism Without Method”,原载Objectivity Relativism,and

Truth,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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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实而无方法_科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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