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散结构理论、时间与科学哲学认识论_认识论论文

科学哲学 耗散结构理论、时间和认识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认识论论文,哲学论文,理论论文,结构论文,时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科学哲学

摘要:本文讨论了普里戈金创立耗散结构理论、对不可逆时间探讨引起的几个认识论问题:认识与生命特征相联系;人既是参与者又是观测者;动力学描述和热力学描述,不可逆与可观测;科学认识发展中的共鸣与涨落放大;以及自然观和科学认识论的关系。

关键词:耗散结构 时间 认识论 自然观

耗散结构理论的创建者普里戈金对时间的新探索,不仅具有自然观上的重要意义,而且具有科学认识论上的重要意义。

一、时间对称破缺:认识与生命特征相联系

时间,是一个基本的哲学范畴,也是一个基本的科学范畴。它与科学思想的演进密切相联系,也与认识论的发展密切相联系。

在经典科学的可逆的钟表时间观支配下,自然界被描述成一个量的世界、几何的世界,自然界是钟表,动物是机器,人只不过是更精妙的高级的会学习的机器。那时代的一部分思想家提出,学习是从感觉经验中来的,除了感觉经验之外,一切都不可知。另一部分时代思想家则认为,这台机器中已先天地装有某种概念程序,从而可以接纳跟这种内存程序相容的东西。康德则明确提出了“先验时间”是认识得以发生、发展的一个基本前提。

进入19世纪,终于出现一系列关于自然演化的理论。热力学第二定律,把不可逆的演化、时间之矢问题提到了醒目地位。在普里戈金看来,20世纪以来的一系列科学进展,特别是基本粒子的不稳定性的发现,现代宇宙学演化观念的发展,以及非平衡成为有序性的基本因素的发现,都标志着时间的再发现。所谓的时间的再发现即时间对称破缺、不可逆性作为自然界的一种建设性因素的发现,这标志着一种新的科学认识论观点的产生。

在对时间的新探索中,普里戈金导出了一个内部时间。一个系统的内部时间本质上不同于从钟表上读出的外部时间,但其与某个态相联系的平均“年龄”与钟表上读出的时间的数量相同。一旦得到了内部时间,就有一个时间对称破缺变换,从而把热力学第二定律表述为一个选择原则。

当普里戈金以“更带有认识论色彩的说明”来阐述上述科学发现的意义时,他认为:“测量过程相应于人与其周围世界相互作用的一种特殊形式。要对这种相互作用进行更为详细的分析,必须考虑到,活的系统,包括人,有一个破缺的时间对称性。”“时间不仅仅是我们内部经验的一个基本的成分和理解人类历史(无论是在个别人,还是在社会的水平上)的关键,而且也是我们认识自然的关键。”([1],pp.209—214)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必须恢复主观主义的科学观; 而是说,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必须把认识与生命联系起来。”([1],p.5)

从相对论、控制论到宇宙学,都接触到了时间的对称破缺,不可逆性对于科学认识和认识论的意义。相对论中,时间与认识有关;爱因斯坦还注意到:如同拍电报那样,“这里重要的是,发送信号在热力学意义上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是一个同熵的增大有关的过程(然而,按照我们现在的知识,一切基元过程都是可逆的)。”[2] 维纳写道:“能够和我们通信的任何世界,其时间方向和我们相同。”([3],p.35)霍金试图论证热力学时间箭头、心理学时间箭头和宇宙学时间箭头的一致性,他写道:“我们必须按熵增加的次序记住事物。”[4]

普里戈金通过耗散结构理论的新成就,比较深入地探讨这一问题。他认为,热力学第一定律表述为一个选择原则表明,时间对称破缺意味着存在着一个熵垒,即存在不允许时间反演不变的态。如同相对论中光垒限制了信号的传播速度一样,熵垒的存在则是通信有意义所必需的。无限大的熵垒保证了时间方向的唯一性,即保证了生命与自然的一致性,使认识成为可能。换言之,人之所以能认识世界,是因为天人相通、人跟世界的时间之矢一致。

生命系统是耗散自组织系统,是有内在生命节律的过程系统。生命即使是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也正是借助这种内在的生命节律机制,从而内在的对时间有方向性感觉。对时间方向性的理解,随着生物组织水平的提高而提高,很可能是在人的意识中达到最高点。而且,耗散自组织系统具有历史和分叉,通过某种滞后返回时表现出某种对历史的“记忆”。从认识的角度看,这些也正是主体能够认识客体、主观时间得以反映客观时间的物质过程基础。没有这种基础,那么,如同白板说终将导致不可知、而先验论只能停留在认识此岸一样,认识论就无法解决认识发生问题。

康德正确地指出了时间对于认识发生的重要意义,但他采取的是经典科学的时空观,只能把它说成“先验形式”,停留在认识的此岸。玻尔在思考认识的发生问题时强调,存在一些原始概念,这些概念并不能认为是先验的,但是每种描述都必须被表明是和这些原始概念的存在相容的。普里戈金认为:“生命系统具有对时间方向性的感觉……就是上述‘原始概念’中的一种。没有它,任何科学,不论是关于动力学中可逆时间行为的科学,还是关于不可逆过程的科学,都是不可能的。因此,耗散结构理论最使人感兴趣的方面之一就是:我们现在能在物理学和化学的基础上发现这个时间方向性的根源。这个发现反过来又以自洽的方式证明我们认为自己所具有的对时间的感觉是合理的。”([1], p.6)

普里戈金对时间、生命和认识关系的见解,有助于进一步深化我们对时间范畴的本质和科学认识论的探讨。

二、人在自然之中:既是参与者又是观测者

主体和客体是认识论的一对基本范畴,也是科学认识论的一对基本范畴,主客体关系是规定科学认识的各种关系中的基本关系,并构成科学认识的基本内容。

现代科学的发展,不再如同经典科学那样试图把物质世界描述成一个我们不属于其中的分析对象,即不再认为科学认识中主体完全可以与客体分离、可以超然于客观世界之上。

在相对论中,光速是一切信号传播的极限速度。这里意味着认识主体在认识客观世界时可以利用的资源是受到约束的,因而认识者是处于被认识的世界之中来认识世界的。普里戈金认为,这个事实赋予物理学以一个“人类学”性质,但是这并非意味着它是一种“主观的”物理学、是我们的偏爱和信念的结果,而是带来一种把我们认作是我们所描述的物理世界的一部分的内在约束,我们对自然的认识仅仅当它是来自自然之内时才会成功。

在普里戈金看来,量子力学更彻底地动摇了经典物理学基础,更尖锐地涉及到主客体关系问题。按照量子公设,观测过程是一个微观客体同测量仪器相互作用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过程,观测的现象是一个完整不可分的现象,然而观测过程同理论分析的目的又要求把被观测的客体和观测仪器区分开来。从不可分的现象中得出不依赖于认识主体又不依赖于认识手段的关于客体的知识是否可能,成为量子理论面临的困难,涉及到深刻的科学认识论问题。

对此,玻尔以著名的“互补原理”作出一种认识论概括。普里戈金也认为:即使在物理学里,也象在社会学里一样,用玻尔的名言来说,我们“既是观众又是演员”。结合自己的科学探索,普里戈金进一步提出了内在包含“历史因素”的一个科学认识模式。这一模式认为,人——作为嵌入物理世界的宏观存在物,他反映物理世界的过程可以概括为:

普里戈金认为,这个认识模式跟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是相通的。他同意皮亚杰的观点:认识既不是先天预成的,也不仅仅是环境单向作用的结果,而是循环往复的主客体相互作用的建构过程;主体的认知结构产生于一种有效的内部结构,经过主体对客体的同化和顺应而逐渐建立起来。

按照这个模式:观察者,作为一个有生命的体系,即一个开放的极其复杂的自组织系统,他能够推断将来和过去的区别。他测量坐标和动量并研究它们随时间的变化,这就使他发现不稳定的动态系统以及其他内在随机性和内在不可逆性的概念。一旦有了内在不可逆性和熵,就遇上了远离平衡系统中的耗散结构,就能理解观察者的时间定向的认识活动。

实际上,当把这一模式跟科学发展联系起来时,这个模式又是对科学发展的一种认识论概括,即科学首先认识到经典动力学,进而认识到不可逆性,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才发展到对耗散结构的认识,从而重新发现了对称破缺的不可逆时间,于是引起了科学图景、科学方法和科学认识论的转变,形成了新的科学观念。

在普里戈金看来,这不是从逻辑上导出的结论,而是考虑了人作为一个远离平衡世界中的宏观存在物,是一个远离平衡的宇宙这个“宇宙学事实”的结果。“而且这个模式的根本特点在于它不对描述的任何基本方式作什么假定,每一个描述层次都隐含着另一个层次,也被另一个所隐含。我们需要的是多层次,它们都联系在一起,任何一个都不要求突出。”([5],p.358)

现代科学表明,这至少是一个3层次的描述。 第一层次是经典动力学层次。在时间可逆的意义上,量子论也属于这一层次。第二层次是由热力学特别是热力学第二定律所表述的过程或不可逆层次。第三层次是可以成为相干进化系统或耗散自组织层次。而且,各层次并非截然割裂。恰恰相反,它已把某种统一的特点带进了自然科学、首先是物理学之中。

这几个层次不能互相归结,但是互相影响。活的有机体是远离平衡的耗散自组织系统,这就决定了我们的认识是一种系统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决非是一种机械的反映。而且,我们始于宏观级别的描述,对外界的认识、测量结果,特别是譬如对微观世界的测量和认识,都会在某点反过来影响我们的宏观级别的描述,因此不同级别的认识是互相影响的。

近代科学以超然于自然的态度来理解自然,力图把自然归结为简单的、由少数几个“永恒”定律统治着的、只有量的差别的抽象世界,认为局部分析就正好反映了这整个世界,人的认识也因此一蹴而就。而现代科学揭示出人是嵌入自然界来认识自然的,自然界整体上是一个复杂的、多层次的、不断演化的、质上千差万别的现实世界,人们对自然局部的、某个层次的有选择的探索并不能穷尽整个世界,人的认识不可能一劳永逸,亦是历史演化着的。

总之,经典的客观性已成昨日黄花,主观主义的科学观也不可取,只有把不可逆观点即演化发展的观点彻底贯穿在科学活动中才能真正理解人——既是参与者又是观测者——的科学认识,从而才能既坚持认识的客观源泉又高度重视主观和客观、主体和客体的相互作用。

三、科学观测:动力学描述和热力学描述,不可逆与可观测

科学观测是科学认识中涉及主客体关系的一个重要问题,从近代科学到现代科学,人们对科学观测的理解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经典动力学描述了一幅轨道的、可逆的世界图景,其中初始条件可以任意规定,任何状态都可以达到;轨道一旦给定了,就永远给定了。任何事物都是给定的,同时任何事物也是可能的。于是,一切都是确定不移、秩序井然的,一切都是可观测的、可知的。拉普拉斯精灵,成为动力学描述外推的一个重要的标志。

随着热力学的兴起,出现了热力学的不可逆图景与动力学的可逆图景冲突。玻耳兹曼试图把轨道物理学扩展到包括热力学描述的情景,运用概率方法实现从热力学平衡态的微观层次向宏观层次过渡来协调这种冲突。他的重要结果是,熵的不可逆性的增加会逐渐忘记任何初始非对称性,总是趋向于概率的增加。他的研究,使得概率的概念第一次起了根本的作用。

玻耳兹曼在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遇到困难,吉布斯考虑以完全的分布函数代替速度分布函数以避免有关困难时未获成功,这促使他得出“不可逆性的主观主义观点”,把不可逆性看作是观测者感官的不完善造成的假象,是知识的缺失所造成的错觉。他给出的著名“墨水”例子认为,宏观上好象是不可逆的过程,微观世界里系统保留大量的墨水分子进行着无规的随机运动。似乎这才是分子的真实运动,而所谓的系统宏观的不可逆性,只不过是由于过程中观测者感官的不完善造成的错觉。

现代科学进一步埋葬了纯客观观测的偏见,把以前隐含的矛盾突出起来,特别还从观测的角度涉及到可逆和不可逆、动力学描述和热力学描述的矛盾。量子力学中,如玻尔所强调的,每个测量内在地都是不可逆的,测量记录和放大,又总是和光电吸收或发射这样一些不可逆事件相关连的。然而,量子力学描述本身,系统的状态由动力学方程中的波函数决定,这里是可逆时间,本身是不能描述测量的不可逆性的。事实上,一般而言,如同维纳曾指出的,所有的测量本身都是一个不可逆过程。([3],pp.33—34)

面对量子力学中方程的可逆性和测量的不可逆性构成的佯谬,一种观点认为,量子论把观测者引入了微观认识过程,导致了量子认识的主客体不可分,从而在认识对象和结果中把观测者的主观因素不可剔除地包括在内。有人说,量子力学取消了主客体之间的区分。冯·诺意曼的“测量理论”中,没有“抽象的自我”参与整个量子测量过程作“最后的一瞥”,量子状态的测量就不能最终地完成。在普里戈金看来,这是把自然界看作一个可逆世界的产物:“这符合我们已提到的那种一般准则,即不可逆不在自然界中,而在我们当中。在现在的情况下,正在从事观察动作的感觉的主体决定了从纯态到混合态发生的转变。 ”([1],p.65)

传统上,面对动力学描述和热力学描述的令人烦恼的矛盾,人们把前者作为基础描述,而把后者看作是附加在前者上的近似,更有把热力学第二定律看作是主观的或拟人的。玻恩断言,不可逆性是把无知明显地引入到基础(动力学)中去的结果。爱因斯坦则写道:“在物理学的基本定律中没有任何不可逆性,你必须接受这样的思想:主观的时间连同它对‘现在’的强调,都是没有任何客观意义的。”([1],p.174)

与此相反,在普里戈金看来,从今日的基本粒子物理学、生物学到宇宙学,不可逆性都展示出某种比上述看法更为基本的作用。他写道:“我相信,已经取得的主要进步是:我们开始看到,概率性并非一定和无知连在一起,决定论描述与概率论描述间的距离并没有爱因斯坦以及其绝大多数同时代人所认为的那样大。”([1], p.174)

现代物理学中,一个算符的本征函数描述系统的状态,其本征值即该算符代表的物理量,也就是可观测量。普里戈金尝试定义一个微观熵算符M,它与刘维算符L不可对易,相应地定义“微观熵产生”:-i (LM-ML)=D≤0。这里,要么考虑刘维算符的本征函数以便决定系统的动力学演化,要么考虑微观熵算符以便决定系统的热力学演化,但是不存在两个非对易算符所共有的本征函数。这个对易量引申出来动力学描述和热力学描述之间的互补性,这里也涉及其数值是不能同时确定的可观测量。

而且,熵算符与刘维算符根本不同。刘维算符作用在一个与纯态相对应(即与一个完全确定的波函数相对应)的密度矩阵上时,使系统处于一个纯态(即对应于一个十分确定的波函数)。而熵算符不再保持纯态与混合态之间的区别(或波函数与密度矩阵之间的区别),即纯态与混合态之间的区别不再是可观测的。

当进一步把热力学第二定律表述为一个选择原则时,即断言对称破缺变换导出两个时间方向,其中只有一个方向是物理上可以实现的。引入这种变换的系统叫做“内在随机系统”,选择原则也有效时可叫做“内在不可逆系统”,概率在此获得了内在的意义,并非主观或无知的代名词。可见,对于一个系统,或更一般地,对于自然界,某些状态是被严格禁止的,既不会自发发生,也不会由我们制备出来,而被容许的态则与一个概率测度联系起来。同时不可逆性也不是主观的或无知的结果,而是一种新的深藏在空时结构中的非局域性的表现。

从静态的即时间可逆的观点看待科学观测,总是在认识的此岸和彼岸、主体和客体之间跳跃或截然两分。而只有把演化的观点即不可逆的观点引入科学观测,才能理解联系着主体和客体的辩证法的科学观测。

四、科学认识的演进:共鸣与涨落放大

关于科学和科学认识的演进,科学史研究中有内史论和外史论等不同的研究角度,在现代西方科学哲学中更是研究重点。普里戈金也运用关于时间不可逆的科学成果,把科学系统放入社会文化的环境之中,从系统演化、系统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方面探讨了这个问题。

按照在时间不可逆性基础上建立的耗散结构理论,对于耗散自组织,涨落可能引起系统功能的局部改变,但也可以得到整个系统的响应,涨落放大,使得整个系统的结构的发生改变,反过来又决定了未来的涨落的范围。这可表示为:

普里戈金认为,它不仅是理解自然演化的一个基础,而且也是理解社会和文化演进的一个基础。这也正是他讨论科学认识发展的基础。

近代科学认为,自然的奥秘在于自然是简单的、可用数学表述而且只有一种这样的数学语言,通过实验对自然的发问,从而就能通过局部发现自然的全局真理。某个革命的世界概念,也许是给实验战士们以坚强信念和有力论据使他们能坚持反对先前形式的唯理主义所必需的。形而上学的信念也许是把手工工匠和机器制造者的知识变成对自然进行理性探讨的新方法所必需的。科学就是这样与自然对话并一往无前的。

但是,普里戈金指出,这是一种线性时间链的科学认识发展观,如果仅仅以此去解释近代科学的兴起,就造出了一个“科学发祥的神话”。按照这种说法,近代科学就是单一的理性的胜利,自然就是一台线性时间的钟表机械。实际上,忽视了整体上占统治地位的文化气氛,很难解释近代科学何能冲破宗教神学的桎梏。他认为,近代科学和神学说教之间,必定有某种共鸣,才有涨落放大,获得突破。首先,钟表世界是一个隐喻,它暗示存在一个钟表匠上帝,即自然的理性主人。其次,一个更深层的联系是,近代实验科学与希伯来和古希腊的西方文明之间的某种“基本”联系的问题。怀特海认为这种联系处在本能信念的水平上,即“基督上帝实际上是被召唤来为世界的可理解性提供基础的。”([5],pp.86—87)科学家和神学家尽管有严重冲突,但还是令人不可思议地联合起来,努力把自然描述成一个没有思想的、被动的机构。科学的发祥,可以看作是这个特殊复杂性的产物,该复杂性在中世纪建立起经济、政治、社会、宗教、哲学和技术各因素之间共鸣和放大的条件。

科学思想是社会文化的一部分,与社会文化相互作用,结果对两者的发展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德国人赫姆霍茨、迈尔、李比希,分属不同领域,严格意义上谁也不是物理学家,他们何以得出呼吸以致整个世界都是由某个“基本当量”关系即能量守恒原理统治着呢?这里不能不看到德国文化传统的影响。例如,赫姆霍茨就公开承认,能量守恒原理不过是所有科学赖以建立的一般先验条件在物理学中的体现。反过来,能量守恒原理的深远文化影响,导致了把社会和人看作是转换能量的机器。傅立叶热传导定律的发现,在法国和英国却成了不同历史道路的起点:在法国,拉普拉斯决定论美梦难圆导致了对科学的实证主义分类;在英国,追求科学统一性开创了对不可逆理论的渐次表达。陨石被从维也纳博物馆中扔出去,是因为在太阳系的描述中没有它的位置。化学钟的发展可以追溯到19世纪,可是它似乎与均匀地衰退到平衡态的思想相矛盾,于是它在当时的文化环境中没有引起注意,反而被压抑了。

社会文化并不只是影响科学思想的被接收与否,还通过相互作用、涨落共鸣的方式影响科学认识方法的内容,影响科学思维的方式。麦克斯韦采用概率方法来描述复杂现象时,受到凯特尔关于社会学“平均人”著作的影响。玻耳兹曼深受“达尔文世纪”的感染,立志成为“物质进化的达尔文”,致力于导出熵的力学解释。普里戈金认为,1920年德国的非理性运动,作为因果性决定论、约化论以及理性等这样一些经典科学所认同概念的对立面,却被认为是体现了自然界的基本非理性,构成了量子认识的文化背景;爱因斯坦把不可逆性看作一种幻觉,似乎与他以超然于现实之上的态度来对待科学有关。而且,他自己之所以对时间的探索一往情深,提出对时间的新理解,也跟自己的经历和所处的文化气氛有深层的联系。

正是把科学放入整个文化背景中,考察文化环境在科学认识中的积极作用,把它看作一个有创造性的时间过程,普里戈金对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提出了批评。他认为,在大学里,研究工作与对未来的研究人员的培养教育结合在一起,在这样的大学里考虑问题时,科学活动和库恩的观点相当一致。“而如果作为一般意义上对科学的描述(这导致关于知识一定是什么的结论),库恩的分析就可以被约化为科学发展的实证主义概念的一种新的心理社会模式,就是说,越来越专门化和间隔化;‘常规’科学行为和‘严肃’‘沉默’的研究者(他决不在有关他的研究的总意义的‘一般’问题上浪费时间,盯住那些专门化的问题)的行为等同;以及科学发展对于文化、经济和社会问题的基本独立性。”([5],p.367)他认为,按照库恩的范式—危机—新范式模式,科学团体习以为常地向自然发问,最终自然难以回答时出现了危机,引起了革命。这样一来,隐藏在科学革新后面的推动力倒是科学团体的强烈的保守行为。

普里戈金指出 过去一百年的科学发展中, 一些危机与库恩给出的描述相当一致,但科学家们并未深究过这些危机,例如,发现基本粒子的不稳定性和发现演变中的宇宙就是例子。而可逆世界和不可逆物理学的关系,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连续性,而是那种包含着种种难题的隐蔽式的连续性。这些难题一直被许多人斥为不合理、不真实,却又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们重新提出来。在这里把不可逆性纳入物理学的新进展,并非是某种全然“意外”,而是“清楚地反映出科学的内部逻辑和我们时代文化和社会的发展脉络。”

总之,“文化上的由来不能作为全部答案,但也不能被排斥,我们必须把关于产生科学概念的‘内部’和‘外部’决定因素间的复杂关系结合起来。([5],p.369)

五、时间的再发现:自然观和科学认识论

一般而言,科学哲学将自然观、本体论、客观规律、哲学基本问题等排斥在研究对象之外,将哲学研究限于认识论、方法论的范围,甚至仅仅归结为语言和逻辑分析。这是康德二分法的传统。实证主义要把科学上最富有成果的东西和“真”的东西区分开来,借以克服经典科学中蕴涵的经典理性的困难。马赫认为,科学帮助我们去组织我们的经验,它导致一种思维经济。维也纳学派一方面赋予科学以裁决一切实证知识以及保持这实证知识有效所需的哲学权力,使所有理性知识和问题都合理地服从科学。另一方面,哲学的目标是分析科学方法,把理论公理化并清晰地表达出来,哲学这个科学的科学就仅是科学的一种工具。

普里戈金对此评论道:“我们不想缩小这种探讨的益处,但是我们这里关心的问题却大不相同。我们的目标不在于阐明已知的知识或把它公理化,而是要填平这种知识中的某些基本鸿沟。”([5],p.140)这就是要在重新发现时间的基础上,开创人和自然的新对话。

当代科学的进展,使普里戈金得出结论,我们正在形成一种新的自然观,存在和演化二者可以归并到一个单一的不矛盾的观点中去。我们的自然观正在经历着根本性的变化,向着多重性、暂时性和复杂性的变化。而正是自然观迅速变化这一事实,“表明智力结构在我们的实在的概念中起着重要的作用。”([5],p.349)自然观、认识论总是难分难解的,脱离自然观的认识论是难以想象的,同样地,脱离认识论的自然观也是不可思议的。时间,联系着自然观也联系着认识论。这正如爱丁顿指出的:“在任何要把属于我们自然界的精神方面和物质方面的经验领域联结起来的企图当中,时间都占据着关键的地位。”([5], p.347)

近代科学成功地开创了人向自然发问、强迫自然回答的单向的人与自然的对话,却疏远了人和自然的关系;坚持以“自然真理”反对“天启真理”的布鲁诺的“单一的、无限的、不动的……它不产生自身……它是不可毁灭的……它是不可改变的”宇宙观,却又意味着人和自然分裂的二元真理。经典科学带来的是变化世界和永恒世界的分裂,人文文化和科学文化的隔离,于是如同柯莱伊所说:这意味着两个真理或根本没有真理。([5],p.72)”

当康德、拉普拉斯以宇宙演化论告别上帝,就开创了自发的自组织的宇宙观。但是,牛顿科学、经典动力学仍然至高无上,这个没有时间的世界仍然需要“第一推动”。谁来代替上帝的位置?康德响亮回答:人为自然立法。人现在代替了上帝。康德还论证了:现实可分为现象的层次和实体的层次,前者对应着科学,后者对应着伦理学。因此,经典科学是对的,人类与科学所描述的现象世界的疏远也是对的。近代科学是绝对真理,现在的问题倒成了人为何能认识这个绝对真理。于是他又开辟在认识范围内去寻找科学成功的原因的先河。近代科学是绝对真理,再也没有必要去探讨科学成果的哲学意义了。这些成果不会导致任何真正新的东西;哲学的主体是科学认识,而不是科学的成果。一个自组织的会出现新事物的宇宙,却又成为一个终究不会出现新事物的宇宙。于是,康德的哲学为两个世界、两种文化鸿沟的扩大再一次推波助澜,既明确地表达了经典科学的内容,也反映了经典科学的理想。

黑格尔不满意康德的自然观和认识论的二分,认为这种二分法终将导致不可知论。他主张,自然观和认识论是同一的,并不是人为自然立法,而是某个“绝对精神”为自然立法,而且它就是自然的法,它的“异化”和外部表现就是自然界,自然界的发展也就是“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外在表现。因此,自然界就决非是全然被动的、被组织的。为了构造自己的理想,黑格尔以思辨代替实证,以猜测的联系来代替现实的联系。黑格尔的自然哲学的非时代科学气质,当然决定了它将为时代科学所反感。

不过,到了19世纪中叶,无时间的、可逆的图景已不再独揽天下,随着天文学、地质学、特别是热力学和进化论的进展把演化带进了自然图景中,尽管这是一个进化和退化相互矛盾的图景。正是在时代科学基础之上,并批判地吸取了哲学史上的积极成果,才有了如同普里戈金所说的:“自然史的思想作为唯物主义的一个完整部分,是马克思所断言,并由恩格斯所详细论述过的。……对他们来说,认识自然就意味着把自然界理解为能产生人类和人类社会的自然。”这是“自然界的历史发展的思想”。([5],p.305)也只有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上,才可能真正阐释自然观和认识论的统一性。

普里戈金写道:“否定时间(就是说,把时间归结为只是某个可逆定律的展开)就是放弃定义一种自然概念的可能性,这种自然概念和那种认为自然生出生物、尤其是人的假设是一致的。它使我们必须在一种反科学的哲学和一种隔离性的科学之间作出选择。”([5],p.138)否定时间,也使我们必须在一种否定自然观或一种自然观和认识论截然二分之间作出选择。

自然观和科学认识论是一对矛盾,在形式语言中成为悖论。如果在活生生的过程中——从而也就是在演化的时间中认识这对矛盾,那么这就只能是一种辩证的矛盾。自然观和科学认识论的关系,归根结底,只能是在承认客观辩证法基础上的辩证关系。

亚里士多德把天上世界和月下尘世割裂开来,经典物理学把人们从地带到天并漠视月下尘世,从而割裂了自然观和认识论。但是,时间的再发现,使我们再一次从亚里士多德的天上世界回到月下尘世,从天返回地,从脱离自然观的认识论返回联系自然观的认识论。这是一场科学的革命,也是一场科学图景和科学认识方法的革命,从而也就开创了人的真理和自然真理的有机统一,自然观和认识论在更高基础上结合起来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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