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巴哈在何种意义上肯定了人的社会性?——对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一个重要问题的重新审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费尔巴哈论文,人本主义论文,社会性论文,一个重要论文,定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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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问题的提出:马克思在人的社会性问题上对费尔巴哈的两种评价
众所周知,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中,马克思曾经对费尔巴哈无视人的现实的本质提出明确的批评。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费尔巴哈没有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因此他不得不:(1)撇开历史的进程,把宗教感情固定为独立的东西,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2)因此,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①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这种批评,在中国的学界早已被人们所熟知。因此,在理解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思想时,人们往往根据《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指责费尔巴哈,批评他所说的人是抽象的、孤立的个体,似乎费尔巴哈从来就没有肯定过人的社会性。
但是,只要我们认真阅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就会发现在这份仅仅比《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早写一年的手稿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人的社会性问题,却有着迥然不同的评价。这个常常被中国学者所忽视的评价,出现在《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一文之中。在这里,马克思谈到了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通过思维加以阐明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因此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也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3)他把基于自身并且积极地以自身为根据的肯定的东西同自称是绝对肯定的东西的那个否定的否定对立起来。”②
撇开第(1)点和第(3)点不论,我们着重考察第(2)点。毋庸置疑,马克思在这里确实肯定了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das gesellschaftliche Verhltnis)成为了哲学理论的基本原则;同时,马克思还指出,费尔巴哈这样做,就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das wahren Materialismus)和实在的科学(die reellen Wisschenschaft,在德文原文中,马克思用加粗的斜体字来表示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这样高度的评价,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对费尔巴哈严厉的批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问题便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马克思为什么会对费尔巴哈人的社会性问题作出了迥然不同的评价?这种评价上的变化,是不是因为马克思在1844年的时候对费尔巴哈的观点了解不够准确,而到了1845年,他对费尔巴哈人的社会性问题有了更准确的把握?如果费尔巴哈真的如马克思在《手稿》中所指认的那样,已经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那么,马克思又有什么理由来指责费尔巴哈,说他所讲的人完全是抽象的和孤立的个体,说他根本就没有把人放在社会关系之中来加以研究呢?我认为,马克思对费尔巴哈评价的变化,很可能跟马克思的认识发生了变化有关。他对什么是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或许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同时,他也很可能对费尔巴哈人的社会性问题,有了更深入的把握,这些认识上的推进,很可能是马克思在评价上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
鉴于上述考虑,本文试图考察以下几个问题:第一,马克思在《手稿》中对费尔巴哈的肯定性评价基于什么原因,是不是基于对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准确把握所得出的一个结论?第二,既然马克思在《手稿》中认为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为什么他和恩格斯后来会一再批评费尔巴哈没有真正重视人的社会性?换言之,费尔巴哈在人的社会性问题上还存在着哪些缺陷?同时,马克思和恩格斯又在哪些方面超越了费尔巴哈?第三,马克思和恩格斯之所以能够超越费尔巴哈,能够在具体而深入地批判人的现实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立关于现实的人的科学——唯物史观,其奥秘和关键究竟何在?
二、马克思肯定费尔巴哈的依据:费尔巴哈对人的社会性的明确肯定
应该承认,马克思在《手稿》中对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的高度赞扬,绝不是无根据的,因为费尔巴哈在自己的著作中,确实有关于人的社会性的大量论述。在此,我们来看看相关的文本依据。
1.《未来哲学原理》(1843)一文中的论述
在《未来哲学原理》中,费尔巴哈多次谈到了人的社会性,他不仅把人的本质同社会团体联系起来,还明确肯定人与人的统一是哲学的最高和最后的原则。此外,在具体阐释观念的产生时,他明确指出观念是通过人的相互交往产生的。
例如,在第59条中,费尔巴哈写道:“孤立的,个别的人,不管是作为道德实体或作为思维实体,都未具备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只是包含在团体之中,包含在人与人的统一之中,但是这个统一只是建立在‘自我’和‘你’的区别的实在性上面的。”③这段话明确地肯定了人的本质只包含在团体之中和人与人的统一之中。
在第60条中,费尔巴哈写道:“孤独性就是有限性和限制性,集体性则是自由和无限性。孤独的人是人(一般意义之下);与人共存的人,‘自我’和‘你’的统一,则是上帝。”④这段话把与人共存的人视为“上帝”。显然,他把人与人的统一,当作自己哲学追求的理想目标。
接下来,在第61条中他又写道:“绝对哲学家曾经说过,至少曾经想过,类似专制君主那样:‘朕就是国家’;类似上帝那样,我就是存在,我就是真理。当然他是作为思想家而这样说或这样想的,而不是作为一般的人而这样说或这样想的。人性哲学家则相反地说:我固然是在思维中,固然是作为哲学家,却是与人共存的人。”⑤这段话再次强调真正的人一定是与人共存的人。
在第63条中,费尔巴哈说得更加明确:“真理和完善只是各个本质上相同的实体的结合和统一。哲学最高和最后的原则,因此就是人与人的统一。一切本质关系——各种不同的科学原则——都只是这个统一的各种不同的类型和方式。”⑥这段话,明确地把人与人的统一当作哲学的最高和最后的原则。我认为,马克思正是根据费尔巴哈的这些论述,才得出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这种看法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未来哲学原理》第41条中,费尔巴哈还指出:唯心主义虽然正确地从人里面寻找观念的起源,但它却不正确地想要从孤立的、被固定为独立存在的实体、固定为灵魂的人中引导出观念的起源,即想从没有作为感觉对象的“你”的“自我”中引导出观念的起源。“观念只是通过传达,通过人与人的谈话而产生的。人们获得概念和一般理性并不是单独做到的,而只是靠你我相互做到的。人是由两个人生的——肉体的人是这样生的,精神的人也是这样生的:人与人的交往,乃是真理性和普遍性最基本的原则和标准。我所以确知有在我以外的其他事物的存在,乃是由于我确知有在我以外的另一个人的存在。”⑦这段话非常重要,它表明费尔巴哈不仅把人与人的彼此交往,即社会关系当成了观念的真正来源,而且把人与人的交往当成了真理性和普遍性的标准。这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反对把真正的辩证法当作“寂寞的思想家的独白”,而是当作“自我”和“你”之间的对话。
2.其他文本中的论述
费尔巴哈关于人的社会性的论述不仅见于《未来哲学原理》之中,在其他文本中也可以找到。
例如,在其伦理学著作《幸福论》中,在论述“追求幸福和对于他人的义务”时,他指出:被思考为自身独立存在的个人的道德是毫无内容的虚构。这表明他认为只有在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之中,才有谈论道德的必要。他写道:“在我之外没有任何你,亦即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是谈不上什么道德的;只有社会的人才是人。因为有你存在和与你共处,我才是我。”⑧
在《基督教的本质》第17章《基督教与异教的区别》中,费尔巴哈批评基督教完全缺乏“类”的观念。他认为,在基督教那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有许多人合在一起才构成了‘人’,只有许多人合在一起才成了人所应当是的和能够是的,才像人所应当是的和能够是的那样”。⑨费尔巴哈还指出,人际交往有助于改善自己和提高自己。例如,爱,特别是两性之间的爱,会极大地提升我们。男人和女人相互补足,为的是结合起来共同表现出类、完善的人。
此外,在《宗教本质讲演录》第18讲中,费尔巴哈曾指出,人的本质“不允许离开他的时代”,尽管我可以幻想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时代,“但我仍然不能改变我的这个本质”。他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由于自我活动,由于我的工作,由于意志努力,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的人,我之所以为我,我之所以成为我,却仍然只在于同这些人、这个民族、这个地域、这个世界、这个自然界的联系当中,仍然只在于同这些环境、这些关系、这些状况以及构成我的传记内容的这些事变的联系当中。”⑩这些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费尔巴哈把一个人的本质,与他的时代,与他的民族和环境紧密联系起来进行考察,而不是把个人同社会环境分割开来。
我认为,正是由于费尔巴哈有大量关于人的社会性的论述,而且明确地把人与人的统一当作哲学的最高和最后的原则,马克思在《手稿》中才对他作了高度的肯定和赞扬。
三、费尔巴哈在人的社会性问题上的局限及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其的超越
从上面的叙述中可以得知,费尔巴哈有大量关于人的社会性的论述,他甚至把时代和社会环境当作一个人的不可改变的“本质”,但是,为什么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以及在他和恩格斯合作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还有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却一再地批评费尔巴哈,说他没有真正看到人的现实的社会本质,更没有对这种现实的社会本质进行批判呢?
我的看法是:马克思之所以改变对费尔巴哈的看法,主要是由于随着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的成熟,他对费尔巴哈人本主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手稿》中,他之所以高度肯定费尔巴哈,是由于他的思想在当时还主要地受费尔巴哈的影响,还没有从费尔巴哈的思想中独立出来。同时,他当时在谈论人的社会性时,跟费尔巴哈一样侧重于肯定人的理想的社会统一。他虽然对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现实进行了批判,但他的理想,是想通过共产主义的历史运动,来实现理想的社会,这个理想社会,当时被他称为真正的“人类社会”。所以,他很乐意从费尔巴哈那里吸收“人与人的统一是哲学的最高和最后的原则”这一思想。
但是,随着对现实社会问题研究的逐步深入,马克思发现:费尔巴哈虽然大谈人与人的统一,大谈真正的人是与他人共存的人,但是,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对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的社会关系进行研究和批判。他虽然把实现人与人的统一当作自己哲学的最高和最后的原则,但是,由于他没有对人的现实的社会关系进行批判,他也就无法找到真正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统一的现实途径。马克思还发现,费尔巴哈和其他青年黑格尔分子一样,始终把自己的精力主要放在了宗教批判上,他批判了宗教的异化,但却始终不能进一步揭示产生宗教异化的现实的社会土壤,他没能发现造成宗教异化的根源,乃在于宗教的世俗基础的异化和分裂。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开始对费尔巴哈不能对人的现实本质进行批判这一缺陷进行批评。这种批评,体现出马克思的思维视野业已超越了费尔巴哈。后来,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也有类似的批评。
具体来说,费尔巴哈在人的社会性问题上存在以下根本局限:
首先,费尔巴哈虽然一再肯定真正的人是“自我”和“你”的统一,但是,人与人的统一之作为费尔巴哈的新哲学的最高原则,始终只是一条抽象的原则,未能具体贯彻下去。也就是说,尽管费尔巴哈把实现人与人的统一作为最高的价值理想和目标,但他由于不能对人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现实进行深入的批判,所以他决不可能找到通向自己心中理想的现实道路和途径。相反,马克思和恩格斯则试图通过变革社会现实,来实现人与人的统一。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如果在费尔巴哈那里有时也遇见类似的观点,那么它们始终不过是一些零星的猜测,而且对费尔巴哈的总的观点的影响微乎其微,以致只能把它们看作是具有发展能力的萌芽。”(11)
其次,费尔巴哈在谈论人与人的统一和社会关系时,往往局限于只讲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意义上的统一和关系,只讲性爱关系,他甚至把这种性爱关系视为作为感性实体的人相互之间最重要的社会关系。而没有去关注人们为了生存而每日每时都在不断进行着的物质生产活动中所形成的生产关系,也没有进而去考察建立在生产关系,尤其是所有制关系基础之上的政治和法律关系。对于这一点,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有准确的诊断:费尔巴哈“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而是“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也就是说,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观念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他没有批判现在的爱的关系”。(12)
再次,费尔巴哈一生都注重宗教批判,以至于他即使在谈男女两性的关系时,也往往会给这些关系笼罩上一层宗教的色彩。对此,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有深刻的揭示。恩格斯指出,费尔巴哈把宗教看作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他提出用爱的宗教来代替基督教,这表明他把性爱看作他的新宗教得以实现的最高形式,或至少是最高的形式之一。
还有,费尔巴哈在谈论人与人,尤其是男女两性的道德关系时,也表现出了思想的惊人的贫乏。对此,恩格斯指出:“他在这种关系中仅仅看到一个方面——道德。在这里,同黑格尔比较起来,费尔巴哈的惊人的贫乏又使我们诧异。……在费尔巴哈那里情况恰恰相反。就形式讲,他是实在论的,他把人作为出发点;但是,关于这个人生活的世界却根本没有讲到,因而这个人始终是在宗教哲学中出现的那种抽象的人。这个人不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他是从一神教的神羽化而来的,所以他也不是生活在现实的、历史地发生和历史地确定了的世界里面;虽然他同其他的人来往,但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也和他本人一样是抽象的。”(13)
总之,费尔巴哈虽然大谈人的社会性,但是,由于他往往只停留在原则上,也由于他只关注带有宗教色彩的性爱和友谊关系,以及道德关系,所以,他并没有做到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包括经济、政治关系在内的社会关系的总和。他对“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理解是贫乏的,而且往往带有理想化的色彩。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才认为他并没有真正展开对人的现实的社会关系的研究。“费尔巴哈在每一页上都宣扬感性,宣扬专心研究具体的东西、研究现实,可是这同一个费尔巴哈,一谈到人们之间纯粹的性关系以外的某种关系,就变成完全抽象的了。”(14)
正是基于以上几个方面的理由,马克思和恩格斯才对费尔巴哈人的社会性问题作出了全面而深刻的批判。也正是在批评和克服费尔巴哈人的社会性问题局限的过程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把人真正理解为生活在社会关系之中的现实的人,并由此创立了科学的唯物史观,从而扬弃了在本质上依然是抽象的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把它转变为关于现实的人的科学。
四、从“作为感性对象的人”到“作为感性活动的人”:马克思和恩格斯超越费尔巴哈的新视野
马克思和恩格斯究竟是如何能够真正超越费尔巴哈的?从哲学方法论的角度看,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对人的理解,同费尔巴哈相比,有了一个全新的视野。为了批判以黑格尔为代表的思辨唯心主义哲学,费尔巴哈用感性的人和感性的自然界来取代黑格尔超感性的理念王国,同时用感性直观来取代黑格尔的抽象思维。同其他不讲人的纯粹唯物主义相比,费尔巴哈把人也当作感性的对象,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优点,但是,费尔巴哈没有像马克思和恩格斯那样,把人进一步归结为感性的活动,即感性实践,首先是生产物质生活资料的物质生产活动,这就决定了费尔巴哈最终不可能摆脱对人的抽象理解。
对此,恩格斯讲得非常清楚:“……费尔巴哈不能找到从他自己所极端憎恶的抽象王国通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的道路。他紧紧地抓住自然界和人;但是,在他那里,自然界和人都只是空话。无论关于现实的自然界或关于现实的人,他都不能对我们说出任何确定的东西。但是,要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作为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考察。”(15)这就表明,只有把人作为“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加以考察,才有可能真正发现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恩格斯还指出:“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的新宗教的核心,必定会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16)
这里需要说明两点:第一,为什么一旦把人理解为感性的活动,首先是生产劳动,就有可能实现对人的现实的社会本质的把握,而仅仅把人理解为感性的对象,直观的对象,则始终不能摆脱对人的抽象理解?第二,费尔巴哈除了肯定人与人的社会统一,是否也肯定过人的感性实践活动?
关于第一点,马克思和恩格斯有过非常清楚的说明:一旦把人理解为感性的活动,并且把人类生活于其中的整个人类世界也理解为活生生的感性活动,那么,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多方面的社会关系,就立即呈现出来了。下面这段话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由此可见,事情是这样的: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经验的观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而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17)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只要我们把人理解为从事生产活动的人,我们就很容易揭示他们在生产活动的基础上所建立的各种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而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恰好未做到这一点,这也注定了他不可能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
具体而言,马克思对人的社会性的阐释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将“实践”置于全新的世界观的中心。他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8)作为实践主体的不是精神、理念,也不是纯粹自然的个人或抽象的一般的人,而是现实的历史的人。现实的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更重要的是社会历史的存在物。“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9)这是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经典表述,它表明了,人的本质不是先天就具有的,而是在人与人的相互关系中形成的。不能离开人的社会关系到单个人身上去寻找人的本质。人的本质也不能简单地被认为是从所有个体的人身上抽象出来的共同性,因为现实的人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要真正揭示人的本质,就必须深入到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关系中。在现实中,人们的社会关系是复杂多样的,我们不能单纯强调某一方面,而应从社会关系的“总和”中去理解人。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详尽地阐述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关于人的本质的思想,论述了人的本质必须立足于物质生产劳动的基础之上。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指出研究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已有的物质生活条件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取决于他们的活动方式和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20)生产以个人彼此之间的交往(人的社会关系)为前提,而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产决定的。此外,人的全部社会生活,包括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等方面的生活,以及人的各种丰富的关系,都无不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这样,人的社会性就在马克思这里找到了坚实的根基。即是说,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性是在人的实践活动尤其是生产活动的过程中形成的。
关于第二点,我们首先应该肯定:费尔巴哈确实也有关于人的实践活动的论述。例如,在1843-1844年的《哲学原理》中,费尔巴哈写道:“‘能够把人从自然界抽出来吗?’不能!但直接从自然界产生的人,只是纯粹自然的本质,而不是人。人是人的作品,是文化、历史的产物。”(21)费尔巴哈还表达过这样的意思:理论不能解决的问题,实践会给你解决。但是,费尔巴哈关于实践、文化的这些论述,就像他关于人的社会性的论述一样,都只是具有发展潜力的一些思想萌芽,他并没有把这些思想系统地加以发挥,更没有由此去对人的实践和文化活动展开具体的、经验的研究。这就决定了费尔巴哈对人的理解始终只是抽象,而不能达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56页。
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5月第3版,第96页。
③《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85页。
④《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85页。
⑤《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85页。
⑥《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86页。
⑦《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73页。
⑧《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571页。
⑨《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190-191页。
⑩《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667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75页。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78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236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236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240-241页。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241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71页。
(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56页。
(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56页。
(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67-68页。
(21)《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版,第2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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