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傩文化述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傩文化是一种准宗教行为,属宗教文化范畴,是中国本土宗教的源头。宗教作为一种文化,它的产生与人类文化史一样久远。人类文化的历史,始于真正开始对自己的意识有了意识之后。傩在中国是一种原始文化现象,滥觞于史前,盛行于商周,在周以前,图腾崇拜、巫觋祀神之风就已盛行。而至周朝以后,原始宗教色彩的巫术、祀神仪式逐渐生活化、社会化、政治化,宗教意识更趋世俗化。以驱鬼逐疫为中心内容的巫傩活动就是这一历程的代表。
巫傩活动,历代文献多有记载。自汉代开始,关于傩的记载逐渐增多,并且比较详细具体,这就导致不少学者将傩文化视为中原文化或汉文化。经过近十年全国各地学者对傩文化的发掘与研究,大量田野材料表明,中国傩文化是一种准宗教文化、祭祀文化或仪式文化,是多元的和多民族的。
《中国苗族古歌》[1]描述了远古时代苗族先民开天辟地、人类繁衍的传说故事,展示了苗族人民劳动创造、婚姻丧葬等民情风习。这部长达万余行的民间史诗共分11个部分,即:《远古纪源》、《傩公傩母》、《除鳄斗皇》、《部族变迁》、《辰州接龙》、《崇山祭祀》、《婚配》、《纠纷》、《丧葬》、《招魂》、《赶秋节》等,各部之间既可独立成篇,又有内在联系。
《傩公傩母》系指称洪荒兄妹结婚的诗,即“洪荒史诗”,在《古歌》中排在首部,其母题即洪荒兄妹繁衍人类,亦称“苗族的圣公圣母的诗”或“苗族始祖的诗”。苗族祖先崇拜不仅规模盛大,而且种类繁多,由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灵魂崇拜复合而成,是远古时代统协先民群体意识和意志,有效进行物质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的重要精神力量。《傩公傩母》传承的形式有几种:富户在婚仪过程中请民间艺人说古诵今,相互盘问一夫一妻制的缘由,艺人述诵自由体诗《傩公傩母》作答。此外,苗族民间还用神话、传说、故事和傩祭等形式流传,其中苗傩祭祖影响最大。“还傩愿”,苗语叫“却浓”。傩者,苗语意为圣,即苗族的圣公圣母——伏羲女娲。
苗族“还傩愿”是以庄严的祭祀祖先活动为中心的。“颇果”(汉译“打棒棒猪”),是贵州松桃和湘西苗族的祭祖盛典,其动因多系家运不兴、病痛缠身、寻求子嗣、祈求祖先神灵护佑、消灾祛难,赐福恩典。祭典为两天,一天布置祭坛;一天举行祭典。祭典中有两个显著特点:一为“设坛装像”,用树枝藤蔓扎成洞穴状,内置身着女装的神像;二为行祭时,务必请母舅或妻舅家代表参加并作为主客厚待。祭典是母系社会崇拜女性祖先的遗存。“颇果”与“还傩愿”的结合,使松桃等地苗傩更具地方特色。“还傩愿”一般要演傩戏娱神娱人,苗族傩愿戏主要有求子愿戏、长寿愿戏、安家定宅愿戏、病灾愿戏、五谷丰登愿戏等。傩戏班子都信奉南山圣母、东山圣公,物化为傩公傩母头像,有“坐傩”和“站傩”之分。
苗族的《傩公傩母》以及还傩愿和相关的神话故事、傩公傩娘歌都有一个共同的母题,那就是伏羲女娲的神话。如果将苗族和汉族此类神话传说作一比较,就会发现彼此交流、相互影响的痕迹。汉民族的形成要晚于苗族,那种仅以文献记载就把傩文化认定为汉文化或中原文化是不够全面的。
傩作为一种远古历史文化遗存,其变异的纷纭、文化内涵的丰厚,生命力的顽强是惊人的。中国傩文化的丛系,包括傩的观念、傩的文化根基、傩舞、傩仪、傩戏、傩神、傩面、傩坛(堂)、傩器、傩画,以及有关的驱鬼活动、祭祀酬神活动和求子、度关、医疗、娱乐、建房、超度等法事活动。由于傩文化的存在和长期传承,使傩文化区(圈)的其他文化,如口头文艺、神话、传说、语言、文字、绘画、雕刻、彩画、音乐、以及衣食住行,均受不同程度影响与制约,从而呈现出某些不同的色彩。如此庞大的文化丛系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影响,其广阔度更难以估计。[2]
从现在掌握的资料看,在我国黄河、长江、珠江流域,以及东北和西北地区,都有过傩戏、傩文化的存在,并以不同的方式和形式传承着,形成一个东起苏皖赣,中经两湖、两广,西至川、黔、滇、藏,北至陕、晋、冀、内蒙、新疆及东北的傩(巫)文化、傩戏圈。曲六乙先生将中国傩文化划分为六个广大的傩文化圈,即:北方萨满文化圈、中原傩文化圈、巴楚巫文化圈、百越巫文化圈、青藏苯佛文化圈、西域傩文化圈。傩文化圈几乎涵盖了我国所有地域和民族。中国面具滥觞于史前,是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995年8月在北京举办的“中国少数民族面具文化展览”资料表明,在我国20个省(区)近40个民族中存活着丰富的面具文化资源,它伴随着各民族的宗教祭典、节令时节、生产住房、婚丧嫁娶等活动,为我们传递了诸多历史文化信息。
对于宗教的界定,学术界争议不休,但大致而言,宗教乃是社会文化的产物,源于人类对大自然与人世间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所产生的一种敬畏、附从的心态,进而发展出一套复杂的信仰与祭仪的行为系统。“图腾”崇拜、“傩礼”祭祀即是宗教意识萌生和宗教仪式雏形。由于中国传统文化和儒家思想的影响,一般民众的系统宗教观念相对薄弱,许多人对鬼神命运抱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态度,对民间宗教信仰采取一种世俗化很强的现实态度,对大多数的信仰者而言,寺庙只是他们烧香、祈神求财解厄的场所,至于这些神明属于什么教派并不重要。“见庙就烧香,见菩萨就磕头”是一般民间宗教信仰者的心态表露。有的学者将这种宗教现象,称为普化宗教,又称为“扩散的宗教”,也就是信仰仪式及宗教活动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关系,而扩散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经过世世代代相传而成为一种礼俗与信仰。[3]
中国长而且宽的傩文化圈与傩文化沉积带,在世界文化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它的历史沉积层和地理辐射面十分惊人,是全部社会历史文化大系统中相对稳定而又容量很大的因素,它溶合着或者说粘连着宗教、民俗、艺术、语言、历史等学科的文化积层,甚至可能蕴涵或负载着至今尚未被科学认识的带有原始、神秘色彩的文化信息——多种密码或符号,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学术价值。
二
傩文化现存的主要载体是傩戏,傩戏是由傩祭、傩舞发展而成的,傩坛(堂)是傩祭与傩戏演出的组织与场所。什么是傩和傩戏?由于傩是一种多元性、多面性、交叉性的文化现象,其内涵并不十分确定,外延也相当模糊,加之文献资料缺乏,田野调查起步很晚,要科学地、准确地加以界定比较困难。但近几年不少学者研究后认为:1.傩是一种信仰;2.傩是一种祭典仪式;3.傩是一种巫术;4.傩是一种组织;5.傩是一种制度;6.傩是一种民俗活动;7.傩是一种准宗教活动。[4]
什么是傩的“表演艺术”傩戏,有的学者研究后认为:1.带有一定巫术性和原始性,大都结合某种节庆或仪式举行;带有娱神乐人的目的;2.以“扮神逐鬼”为中心;3.表演者多戴面具;4.大部分自名里含“傩”字;5.从原始的“傩蜡之风”里脱胎而出,至少与傩仪蜡典有内在的联系;6.它们已扩散及许多艺术品种,而又在“娱神乐人,借神打鬼”这一点上统一起来,整合起来。[5]
在傩戏界说的理论建设方面,曲六乙先生的论点具有代表性,集中地体现在他的两篇论文里,即:《建立傩戏学引言》和《中国各民族傩戏的分类、特征及“活化石”价值》。[6]曲先生认为:“傩戏是从傩祭活动中蜕变或脱胎出来的戏剧。它是宗教文化与戏剧文化相结合的孪生子”,“孕育于宗教文化土壤之中,直接脱胎于傩祭仪式活动”。曲先生将傩戏的基本特征归纳为“多种宗教文化的混合产物”,“汇蓄和积淀了从上古到近代各个时期的宗教文化和民间艺术”、“面具是傩戏造型艺术的重要手段”、“早期傩戏的演职员多由巫师们兼任”,“宗教是傩戏的母体,傩戏是宗教的附庸”。曲先生主要是从傩戏与祭祀的时空关系和傩戏的基本特征来界定的。
近几年,笔者对贵州傩戏傩文化进行了较长期系统的考察,关于傩戏的界定主要从它的功能方面考虑。傩文化是以驱疫纳吉为目的,以巫术活动为中心的古老文化事象。傩戏是古老傩文化的载体,是由傩祭、傩舞发展起来的一种宗教与艺术相结合、娱神与娱人相结合的古朴、原始、独特的戏曲样式。它既有驱疫纳吉的祭祀功能,又有歌舞戏曲的娱神娱人功能。面具是作为神灵对待的。傩戏是多种宗教文化相互渗透混合的产物。宗教是傩戏的母体,傩戏是它的产儿,宗教给傩戏以生命,傩戏则给宗教的传承以活力,而联系母体与产儿的脐带,则是反映民族心理的民风民俗和民间信仰,源远流长。
傩戏的分类,从傩发展的历史和宗教的关系去分类,以作为诸多分类的补充,是必要的。笔者在考察傩戏与宗教的关系后,将傩戏分为:1.发展期的傩戏;2.形成期的傩戏;3.成熟期的傩戏。发展期的傩戏,是指傩文化的某些组成部分,特别是仪式,具备了界定为傩戏的某些表征,有了“戏”质的变化,形成傩戏雏成(准傩戏)。这类傩戏,大都存活在巫风盛行的少数民族地区,保留着原始巫傩向傩戏雏型过渡的本来面目,很少有受中原傩影响的痕迹,它依存于原始宗教的土壤之中。现存的主要剧种有:贵州威宁彝族的“撮泰吉”;湖南湘西土家族的“毛谷斯”;四川白马藏人的“跳曹盖”;彝族裸体傩舞“余莫拉格舍”(撵鬼);江西婺源的“舞鬼”等。
“毛谷斯”为土家族语“毛人”之意,是在年初祈禳节日表演的原始娱神戏剧,在正月初三至初七举行。届时,各寨老小汇集于“鬼堂”前由巫师主祭。祭祀活动,包括唱“摆手歌”、跳“摆手舞”和演“毛谷斯”。“摆手舞”为群众性的大型娱神舞蹈,表演中心为“毛谷斯”,它以男性生殖器崇拜的表述,把祈福禳灾的宗旨,生动地呈现出来。表演时演员要装扮成“毛人”,变换嗓音,以示古人今人之别。演出内容为七大段,即:《劳动生产》、《扫进扫出》、《围猎赶猴》、《钓鱼》、《接新姑娘》、《教毛谷斯》、《甩火把》。这些节目在每晚的摆手活动中穿插演出一、二段。
形成期的傩戏,指具备了比较完备的傩戏界定特征,是严格意义上的“真正”傩戏,占现有傩戏品种80%左右,形式多样、品种繁多,储存着原始巫教和儒、释、道等本土宗教、民间信仰的大量信息,是傩学和宗教研究的重点。举湖南为例,湖南傩堂戏品种繁多。傩堂戏是由巫师还傩愿时的歌舞发展而成的,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中国本土宗教思想、神系,在这类傩戏中都有比较充分的反映。湘西称傩堂戏、傩神戏、傩戏;湘南称师道戏、狮子戏、脸子戏;湘北称师道戏、傩愿戏、姜女儿戏;湘中又称老君戏。这种流传于民间的戏曲形式,遍布全省乡镇,汉、土家、苗、侗、瑶等民族均有演出。贵州、四川、云南、广西等地大多是这一类型的傩戏。山西曲沃的《扇鼓神谱》、江苏南通和连云港一带的《童子祭祀剧》、安徽《贵池傩戏》、江西《南丰傩戏》等,也是这一类型的傩戏。
成熟期的傩戏,指傩戏戏剧因素的日臻完善与丰富,宗教仪式的淡化与分离,是傩戏发展的高层次,贵州地戏、安徽、广西、以及藏戏的一些剧种,属于这一类型。
广西师公戏,又名“唱师”,流传于广西南宁郊区、武鸣、宾阳等20余县市,深为农民喜爱。其源头与古代西南少数民族的巫事活动一脉相承,是在巫师跳神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师公戏演出班子是业余的,是农民,仅宾阳县农村,就有200个业余戏班。
师公戏剧目约有300多出,根据民间传说编写的有《顺知戽海》、《莫一大王》、《白马姑娘》等。传统剧目中有孩子做“满月”时演出的《送鸡米》;有适合结婚时演出的《打草》;有办喜事演出的《欢灯》、《八娘过渡》、《灵简竹》等。其中,《八娘过渡》是连台本戏,可演三天三夜。此外,还有不少神话、历史剧目。
师公戏表演,早期有72种面具,后改用纸画脸谱,仍保留着面具色彩。取消面具和纸画脸谱后,在演员的面部直接画脸谱,就逐渐分行当了,戏剧因素也日臻完善。
三
曲六乙先生重要论文《当代中国大陆傩学研究的历史轨迹及其理论架构》第四节“傩的分类与傩的家族”写道:“傩家族是以巫术意识、生存意识、生命意识、民俗意识和宗教意识为精神支撑点,融入多元宗教文化和艺术文化的综合体,从而构成一个时空上跨时代、跨社会、跨民族和跨国界的庞杂而独特的综合文化体系”。[7]
上述五类傩,除宫廷傩、官府傩随着时代的变迁,已为历史陈迹,仅在文献与地方志里寻觅其踪影外,其他三类都还在以不同的形态,存活于民间、寺庙。民间傩在《论语》等文献里称为“乡人傩”,是在民间进行的傩祭,是目前流传最广泛,影响最大的一类。按行傩的性质和范围,可细分为:1.社傩,是以社区群体为中心的傩事活动;2.族傩(宗族傩)是在一个村寨里主要为村寨大姓或名门望族服务;3.愿傩,是由愿主请来傩坛班进行“还愿”的祭祀活动;4.游傩,是由一伙艺人或游民在除夕挨门逐户进行免灾纳吉的祝福活动。在西南、中南诸省,“愿傩”是现存民间傩的主要形式。
傩戏的演出单位是坛,也就是小型的戏班。掌坛的叫掌坛师,是有声望的巫师,既是导演又是演员。一个坛少则六、七人,多则十余人,全是男性,演员大多与掌坛师有师徒关系,也有临时来客串的。傩坛演出傩戏,一般须“还愿”的主家邀请才去,演出剧目多少根据主家经济状况来决定。所谓“还愿”是针对“许愿”而言的,某家有事,祈求神灵护佑,或“叩以戏文届时搬演”,这就是“还愿”。
傩戏的道具服装,巫师们把它概括为:旗、冠、衣、裙、角、卦、杖、令、牌、水、刀、鞭等。傩戏道具和服装,充满神秘色彩,在傩事活动中有重要地位,它是沟通人神交往的中介和符号。傩坛服饰主要有三大件,即头扎,掌坛师的冠;法衣,又称朝服或礼衣;法裙,分八幅罗裙、太极罗裙、山河社稷罗裙等。
傩坛道具具有两重性,在傩戏演出世俗剧目时是演员使用的道具;在傩祭和神戏演出时是法器,有神性。傩坛道具分大、小两种。大道具有令牌、牛角、师刀、宝剑、牌带等;小道具有神印、卦子、神鞭、水碗、木鱼等。
傩戏演出要戴上面具,面具也叫脸壳或脸子,在傩戏里具有特殊重要位置,是这个剧种突出的艺术特色。傩戏的面具与一般面具戏里的面具是不相同的。一般面具戏里的面具,只是一种演员化妆的手段,而傩戏面具则是作为神祇看待的。使用面具的数目,德江有“全堂戏二十四面,半堂戏十二面”的说法。
军傩是古代军队于岁终或誓师演武祭祀仪式中戴面具的群体傩舞,兼备祭祀、实战、训练、娱乐的功能。《魏书礼志》载:“高宗和平三年十二月,因岁除大傩之礼,逐跃兵示武。更为制令:步兵阵于南,骑士阵于北,各击钟鼓以为节度。步兵所衣青、赤、黄、黑,别为部队,盾稍矛戟,相次周回转易,以相赴就。有飞龙腾蛇之度。为函箱鱼鳞之阵,凡十作法,跽起前却,莫不应节。阵毕……各令骑将去来挑战,步兵更进退以相去,南败北捷”。
军傩一词晚见于“大傩”、“乡傩”,仅在周去非《岭南代答》里出现:“桂林傩队,自承平时名闻京师,曰:静江诸军傩”。贵州“地戏”和云南澄江“关索戏”,是在“诸军傩”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其传承路线,基本上或主要是沿着明王朝南征军的行军路线及屯田驻军分布的,其中心是贵州安顺,并一直延伸到云南澄江县阳宗小屯一带。
地戏演出由“开财门”、“扫开场”、“跳神”(演故事)、“扫收场”四个部分组成。正戏演出叫“跳神”,其余部分是迎神送神、禳灾纳吉的祭祀活动。演出第一天要择吉日上庙祀神,迎请脸子(面具),谓之“开财门”。演员戴面具,穿戏装,由主帅率领,沿村祭祀,所到之家,要设置果品,接神纳吉。地戏在春节期间演出20天左右,称为“玩新春”,在农历七月中旬演出5天叫“跳米花神”,演出与岁时民俗结合进行。地戏剧目,没有生活小戏与公案戏,全是演一朝一代兴衰的战争故事,歌颂金戈铁马的英雄人物,主要剧目有:《封神演义》、《东周列国》、《楚汉相争》、《三国演义》、《薛丁山征西》、《杨家将》、《说唐》、《说岳》等。地戏演出组是业余的,平时务农、节日演戏。地戏演出时,演员都要戴面具,每堂戏拥有几十面乃至上百面面具,为各傩戏剧种中使用面具最多者。地戏面具现有数可能在万面左右,其中有少数清代面具。
地戏所反映的信仰中心内容,是祖先崇拜,特别是英雄崇拜。在中国影响最大、最著名的历史人物神,恐怕要数关羽了。地戏里关羽的面具制作最精美,演出的剧目《三国》戏最多,观众最喜爱的表演都有关羽出场。
在民间,在人们的心目中,关羽从来不是宇宙的主宰神、救世主,而是伦理道德的楷模,“忠”、“义”、“勇”的化身。在地戏发展过程中,关羽信仰起了很大作用,“忠义勇”是地戏内在精神支柱,地戏众多剧目的内容也可以用弘扬“忠义勇”的精神加以概括。在明代南征军行军途中出现那么多关圣庙、关索庙、关索岭之类的遗存物,甚至云南澄江县阳宗一带把军傩戏定名为“关索戏”。儒家重视伦理道德,强调人际关系,以礼乐达到治世的目的,故儒教可视为伦理化的宗教,其影响民间信仰尤以孝道为重,弘扬忠孝节义。地戏所体现的儒家思想和儒教的宗教意识是相当典型的。
西藏神舞、藏戏(部分剧种)是寺院傩现存形态中的代表,是佛教文化本土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神舞又叫“跳神”或“跳鬼”,藏语叫“羌姆”,意为金刚神舞,国外习惯称它为“西藏的宗教舞蹈”。西藏神舞就其本质来说就是一种以驱鬼逐疫为中心内容的傩舞。藏文中虽没有“傩”这个概念,但藏区的巫卜咒术和宗教祭仪十分发达,而且历史悠久。上古时期,藏族的先民信仰原始宗教苯教,相信万物有灵,崇拜自然神和动物神。“苯波”是藏族的巫师,神与人的桥梁和中介,主持各种祭祀和施展巫术。
“羌姆”是一种原始的、宗教的祭祀仪式,一种传统的驱傩活动。作为“羌姆”主体部分的众神群体舞蹈,在佛教密宗信徒眼中,是一种“能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的神秘巫仪和咒术。“羌姆”作为一种寺院祭祀仪式,它的演出对象是神灵鬼怪,其外化形态是形形色色的面具,而不是人。“羌姆”就其历史发展来看,是源于印度佛教密宗所吸收的婆罗门教、印度教和印度人原始礼仪和源于西藏本土苯教所吸收的藏入原始巫术、占卜、神谕的结合产物。这样就使“羌姆”这种藏区寺院傩产生了与内地各民族、各地区的傩不相同的地方的、民族的特殊色彩。
在驱鬼敬神、逐祸纳吉的“羌姆”活动中,有的地方在演出中还穿插了插科打诨和世俗性短剧表演,成为孕育藏戏的一个重要因素。藏戏种类繁多,藏族傩文化、傩艺术的历史积沉是深厚的,其傩艺术特点也是鲜明的,但有不同层次和影响深浅、直接间接之分,充分表现了藏戏发展的丰富性和多元性。
四
傩戏孕育于宗教文化的土壤之中,直接脱胎于傩祭仪式活动。傩戏(舞)形成于唐宋,是多种宗教文化互相渗透、混合的产物,各地傩戏,明显地受巫道、儒、释宗教思想的影响。就西南诸省而言,受道教影响最深,主要表现在傩仪(戏)的斋醮化和傩神道教化两个方面。
宗教艺术形式是宗教的重要存在方式,傩坛的布置是极其重要而复杂的工程。它以艺术的形式和方式来创造一个实在物的环境和特殊空间,传达神秘的宗教教义、观念和情感,吸引和感化信徒与观众。离开了物态化的宗教信物,将会大大降低仪式的感染力。
扎龙厅宝架是傩坛最宏伟的工程。龙厅宝架,又称“三清殿”、“金銮殿”,俗称“花坛”。它是用竹篾和各种彩色的剪纸扎成宫殿型三叠牌楼式的纸架,放在堂屋正中傩公傩母的木雕像前。傩神是傩坛的主神,即祖先神。
如果说扎龙厅宝架是为神祇修屋建楼,那么,挂案子则是请神到位。案子,又称神案,有三清图、师坛图和功曹图,分别挂在堂屋正中的“三清殿”,及两侧的“功曹殿”。
傩坛繁杂的格局,不仅表现了人们的宗教信仰需要,而且也表现了人的审美要求。在崇拜活动中,充满各种象征,充满各种超自然力量和自然物形象的环境,五彩缤纷、美妙无比的理想天国,以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显著形式构成,拉开了与人间的距离。在这里,宗教工艺不是宗教的目的,而是宗教的工具,在视觉传达上它是符号性的,它是指路牌,是引导信徒进入宗教天国的引导器,是宗教意识的反映。
道教神系融合了儒、佛二教与中国诸多民间信仰,体现了中华民族自身的历史融合与民众的选择,诸神按照它们在各民族中的权势和影响,排列着自己的神格地位。
西南诸省傩坛与天师道有密切的渊源关系。随着道教在民间的普及,以及道士插手傩坛,巫道融合,道教诸神涌进傩坛,加之民间宗教信仰的宽容与混乱,以及儒、释、道融合的总趋势,傩坛出现三教神系混杂,而道教诸神居于首位的格局。这从傩坛案子里神谱图像可以得到证实。
傩坛与道释儒关系密切,但它不是系统宗教的分支,因为巫傩是自发的信仰,没有创教人,也没有严密的宗教组织;巫师是不脱产的人员,没有特权,也不是支配信仰的权威;信仰多神,互不统辖,神系混杂;没有完整系统的思想体系,没有经典;没有宗教信条,禁忌与民俗交织在一起;具有血缘性、狭隘性和地方性。由于傩坛没有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在强大的儒释道面前,失去了发展成为人为宗教的竞争力,在三教不断竞争中,它兼收并蓄,获得了生存发展的机遇与空间。傩坛是一种尚未发育完全的准宗教形态,民间信仰。
注释:
[1]石宗仁《中国苗族古歌》,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12月版。
[2]张紫晨《中国傩文化的流布与变异》,《民俗曲艺》(台北)1991年1期。
[3]陈维新主编《弘道宝录》,台湾母懿堂有限公司出版(内部发行)。
[4]王良范《说傩——一种文化结构与功能的分析》,《傩·傩戏·傩文化》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版。
[5]萧兵《傩蜡之风》(“什么是傩戏”一节),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6]曲六乙《傩戏、少数民族戏剧及其它》,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版。
[7]《中国地方戏曲丛谈》台湾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文化史研究室编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