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派运动采用文体改良方针的原因及结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意象论文,文体论文,方针论文,原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905X(2007)04—0104—03
一、意象派运动的生态决定了不会爆发极端的文体大革命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社会的政治文化革命和文学的文体革命大爆发的激进时代,出现了世界性的诗体大解放运动及诗歌的现代运动。英语诗歌的现代运动(modern movement)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在英语诗歌的现代运动中,出现了内容及文体上都趋向世俗化和自由化的意象主义诗歌运动。意象派运动是世界诗歌史上前所未有的自由诗运动,是英语诗歌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期间最重要的事件。它是英语诗体的自由化运动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受到美国民族主义思潮和美国诗歌的诗体自由化传统的影响,以及美国的现代化运动与西方解放主义运动的刺激。
以意象派运动和自由诗革命为代表的美国诗歌的激进改革也与美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休戚相关。随着美国物质力量及国力的增长,美国文学开始从早期源自英国文学的超然于世的贵族传统中脱离出来,逐渐与时代和世俗生活贴近。惠特曼将这种倾向推向高潮,更是积极参与社会改革。这种传统也得到了后代作家的发扬光大。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美国政治、经济、文化大变革时期,为诗歌改革创造了条件。从1900年到1916年在美国文化变迁史中被称为“野性的呼唤”(The Call of the Wild)时代。这一时期在文学、音乐、诗歌、绘画等领域都出现了“反叛”(Rebellion),涌现出电影等新型艺术和艺术的现代精神,启蒙运动、先锋艺术及世俗艺术都应运而生。1908年,巴黎先锋派画家被介绍到美国,美国画家的“垃圾桶”画派在纽约举行了一次画展。1913年在纽约可以看到后期印象派画家的作品。
美国的文学“反叛”运动发生于1900年,但是在1907年,“英语诗歌的水平还很低。在英国,乔治派诗人正得势。青年时代的詹姆斯还在写满纸书卷气的保守诗歌,就连这一点也无人知晓。叶芝则还没有摆脱唯美主义的枷锁。美国的状况甚至更令人沮丧。路易斯·昂特迈耶(Louis Untermeyer)把这个时期称为‘过渡时期:1890~1912’”[2]。当时诗歌仍然被视为贵族的艺术,成为文学中最为保守的文体之一。尽管美国自由诗革命及意象派运动应运而生,但是因为美国的现代运动,特别是艺术上的先锋运动远远落后于欧洲,美国的诗歌改革也落后于社会政治文化改革和其他门类的艺术改革,即尽管意象派运动既是19世纪末期和20世纪初期世界艺术的先锋运动的一部分,也是美国的文化艺术改革运动的一部分,但是实际上这些运动在美国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加上当时的美国社会是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占主导地位的相对稳定的社会,所以它不可能如同时代的德国或者中国的诗歌改革那样采用否定过去的激进的方式。
二、意象派运动中的激进派也没有走极端
后世评价说:“意象主义在现代英美诗歌中成为唯一最有生气的力量。”[2] “在诗的世界里,它是一个改革的象征,也是一个改革的力量,这一运动具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热情和振奋。它坚持简约,拥护自由诗(free-verse)的路线。”[3] 意象派确实是西方诗歌中最早真正地推崇自由诗的诗派,但是它并不极端,特别是以庞德为代表的意象派诗人并没有把意象派运动与自由诗运动等同。意象派运动是纯粹的文体运动,准确地说是诗的技巧上及诗的写法上的改良,并不太涉及诗的语言和诗的体式的大变革。意象派运动经历了由稳健的改良到激进的改革,再到激进的改革被适度修正的三大历程。由于参加者首先是以诗人的身份在进行这项诗歌改革运动,诗歌改革中的一些极端行为,如对自由诗的过度推崇和对精雕细琢的认真诗风的轻视,都受到了来自意象派内部和外部权威性诗人的有力纠正,因此尽管意象派运动的反诗歌传统的自由化、散文化思潮给主流的、传统的英语诗歌带来了较大的冲击,但是它并没有使英语诗歌难以承受。
1913年《诗刊》发表的弗林特的《意象主义》,总结了意象主义诗歌的“三条规则”:“1.要求直接处理事物,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2.绝对不使用任何无益于呈现的词。3.至于节奏,用音乐性短句的反复演奏,而不是用节拍器反复演奏来进行创作。”[4] 庞德也在同期《诗刊》上发表了《意象主义者的几“不”》,指出:“一个意象是在一刹那时间里呈现理智和情感的复合物的东西。……正是这样一个‘复合物’的呈现同时给予一种突然解放的感觉:那种从时间局限和空间局限中摆脱出来的自由感觉,那种当我们在阅读伟大的艺术作品时经历到的突然成长的感觉。”[4] 在这篇早期意象派的纲领性文章中,庞德分别以“语言”和“节奏与韵律”为题讨论了当时英语诗歌创作存在的问题,为意象派诗歌创作及英语诗歌的改革提供了理论依据。在诗的语言上,他强调诗是精致的、形象的、音乐的语言艺术。庞德的诗的韵律观是现代的,具有改良性,他并不主张打破无韵则非诗的英语诗歌韵律传统。庞德对意象的高度重视是空前的,他甚至说:“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了一个意象。”[4] 庞德如此积极地制定意象派运动的原则和教条,充分说明作为一个成熟的诗人,他主张意象派运动在诗的内部有计划、有教条、有原则、有限度地进行文体及创作手法上的改良。
《〈意象主义诗人〉(1915)序》是意象派激进时期的最重要的理论文章,不仅提出了与庞德等人1914年为意象派制定的颇有差异的新法则,还公开为自由诗辩护。《〈意象主义诗人〉(1916)序》是意象派运动调整期的代表理论文章,对1915年的激进观念作了适当修正,却仍然保留了意象派的激进分子们渴望文体改革及诗律改良的锐气,如把意象派不为人理解的原因归结为时人用旧标准来衡量新事物:“意象主义要求用不同于19世纪艺术的标准来加以衡量。因此,对于那些把一个国家四个世纪的文学艺术作为唯一试金石的人来说,意象派难怪是无法理解了。”[4]
1908年,休姆在伦敦创立了一个“诗人俱乐部”。1909年3月25日休姆和弗林特在伦敦又组成了一个未命名的诗歌团体,在每周四的聚会中讨论的便是如何用自由诗、日本的五行短诗和俳句来代替当时的诗歌。艾兹拉·庞德成为意象派运动初期的实际领导者。
“庞德自1912年就鼓吹‘意象主义’:一首简单的通俗诗歌,接近口语体的韵律;眼睛盯着实物;‘朴素、直接、不受浮动情绪的影响’。他竭力反对浪漫主义和维多利亚时期的趣味……”[5] 毫无疑问,意象派从开始时庞德主张的接近口语的韵律,到结束时洛威尔对自由诗的格外推崇,在文体创新,特别是在对自由诗的重视上,是英语诗歌史上前所未有的流派,他们存在的目的也是为了创新。1913年弗林特在《意象主义》中坦然承认:“意象主义者们承认他们是‘后印象主义和未来主义的同时代人’,但他们与这些流派毫无共同之处。他们没有发表过一个宣言。他们不是一个革新的流派,他们唯一的努力是要遵循最优秀的传统写法……对于传统的无知是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的。”[4] 在这篇意象派最早的经典性理论文章中,弗林特还高度赞扬了当时的意象主义诗人追求诗艺的认真态度:“我在他们中间发现一种认真的精神,对一个习惯于伦敦诗坛那种信笔涂鸦的空气的人来说,这种精神是令人惊讶的。他们认为艺术是一切的科学,一切的宗教,一切的哲学,一切的玄学。确实,也许人们攻击他们为势利主义,但这至少是最有生气的形式的势利主义,其后面还有无穷的常识和精力。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比对旁人严格得多。”[4] 即使在已经进入激进时期的1916年,意象派还认为自己并不是革命者和独创者。《〈意象主义诗人〉(1916)序》说:“意象主义是象征主义的继承者。”[4]“别以为我们是想要贬低我们的先驱。恰恰相反,意象主义者对过去有着极大的尊敬和谦卑精神,但他们是处在新生的阵痛之中。”[4]
急于改革英诗的意象派诗人不愿意接受早期意象派追求精粹的诗,特别是不愿意受到严谨的格律的限制。如艾米·洛威尔很快抛弃了格律,写多音散文(polyphonic prose),成为“自由诗革命”的急先锋。洛威尔成了自由诗革命的战斗者和领导者。“她强调诗人可以自由地脱离传统的诗歌形式。这种自由本身被意象主义者视为达到形式与意义统一的一个手段。然而,洛威尔小姐忽视了意象主义的其他原则,因此,她实际上变成了自由诗运动的战斗者。”[2]
以洛威尔为代表的激进的意象派诗人在1915年4月出版的《意象主义诗人》的序言一开始说:“1914年3月,一本题为《意象主义诗人》的集子问世了。这是一些青年诗人作品的选集,作为—个流派放在了一起。这一流派已被那些对新的文艺运动感兴趣的人广为讨论,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词(意象主义)。然而,为这本集子撰稿的人中间出现了趣味的判断的分歧,越来越强的倾向使他们分道扬镳了。”[4] 正是因为把意象派运动确定为“新的文艺运动”,它才由温和的文体改良变成了激进但不极端的文体革命。序言规定了意象派运动的“六条原理”:“运用日常会话的语言,但要使用精确的词,不是几乎精确的词,更不是仅仅是装饰性的词。创造新的节奏——作为新的情绪的表达——不要去模仿老的节奏,老的节奏只是老的情绪的回响。我们并不坚持认为‘自由诗’是写诗的唯一方法。我们把它作为自由的一种原则来奋斗。我们相信,一个诗人的独特性在自由诗中也许会比在传统的形式中常常得到更好的表达,在诗歌中,一种新的节奏意味着—个新的思想。……我们把这个词(自由诗)用于越来越多的这样的诗。在这些诗中,节奏要比散文的节奏更明显,更确凿,更连贯,但这些诗中的节奏又不像所谓的‘正规诗’中那样强烈地或明显地落下重音。”[4] 这“六条原理”远远比1913年3月3日以庞德代表的意象派诗人制定的“三条原则”,在诗的自由化、散文化等文体创新方面走得更远,“自由诗”一词被公开地写入作诗原则中。”尽管此时是意象派运动最激进的时候,但是它也没有极端到打破无韵则非诗的作诗法则,甚至提出“作诗如作文”的程度。
《〈意象主义诗人〉(1916)序》对1915年诗选序言倡导的有关自由诗的激进观点有所纠正,此时的意象派诗人仍然坚持改革诗律:“不是意象主义所写的东西,而是他们所写的方式,使他们难以为人理解。所有的国家都有诗律。诗律是时时在变化着的,英语诗歌格律的种种规则对每一个关心这点的人都是熟悉的。但这只是一种格律形式。……十分显然,诗可以用多种方式来写。……不是理论或规律创造了诗。”[4] 但是此时的意象派的改革韵律并不是取消韵律,这里所说的“节奏”实质上是一种新的“韵律”。序言给自由诗下出了重视诗的音乐性的定义:“自由诗的组成单位不是音乐、音节、音量,或行数。组成单位是节,节可能是整首诗,节也可能只是部分,每节是个完整的一圈。……诗是一种说的艺术,而不是一种写的艺术。”[4]
三、意象派运动的激进受到了来自内部的有效抵制
意象派诗歌一开始就因为具有强烈的文体解放的改革倾向受到习惯传统诗歌的人的反对。1914年3月出版的《意象主义者》尽管由当时已成名的诗人庞德编选,但这部诗选并不受欢迎。即使在诗歌界,意象派的诗歌主张也受到同行的非议。当时出现了一些嘲讽意象派诗人的诗。如《纽约阳光》1915年5月3日发表了康拉德·艾肯的《意象崇拜者的歌谣》等。
反对英语诗歌诗体过分自由化的主要力量来自诗人,特别是意象派内部诗人。这比来自诗坛外部的反对力量更为强大,更能有效地制止意象派运动及英语诗歌的自由诗革命的过激行为。作为意象派运动的最早倡导者和意象派诗歌早期最重要的理论家,尽管庞德一开始就追求诗的自然节奏,但是他反对韵律及诗体过分自由化,主张只在诗艺上对英语诗歌进行必要的改良。尽管倡导口语体诗歌,但庞德却是不顾及诗的纯正的音乐性、精练性的自由诗的反对者。庞德倡导自由体诗,却反对用自由体来取代一切诗体,但不反对在自由体诗创作中借鉴古典韵律。庞德及早期意象派诗人倡导的自由诗是有一定的“体”的,严格地说,应该将“free verse”翻译并理解为“自由体诗”而非“自由诗”。这种诗因为有诗人新建立的格律方式而成为有“体”诗。
为了维护意象主义诗歌的纯粹性和艺术性,庞德甚至与洛威尔分道扬镳。洛威尔在诗选《剑锋和罂粟子》的广告中称:“……意象派的首要成员——群包括威廉·勃特勒·叶芝、艾兹拉·庞德、福特·玛陶克斯·休弗的诗人……”[4] 庞德读到这则广告后,对发行人说:“我想你最好还是别称自己为一个意象派。”[4] 其他诗人也反对洛威尔把意象派诗歌引向自由诗的极端。“有许多原因证明庞德是很有争议的人物,但是甚至他的论敌都不得不承认他的重要之处在于是诗歌技术的改革者。”[6] 庞德改革诗歌的目的是增强诗歌的艺术性。他认为诗人的创新及诗歌的新鲜不在于完全消灭韵律,而在于创造新韵律。
四、意象派的改良方针保证了英语诗歌的正常转型
意象派的“六条原理”强调要使用精确的词、创造新节奏、题材选择绝对自由、呈现意象、诗要硬朗清晰,认为“凝练是诗歌的灵魂”[4],即使推崇自由诗,也是为了“创造新节奏”。英国学者彼德·琼斯(Peter Jones)在1972年编辑出版的《意象派诗歌》(Imagist Poetry)的“导论”中正是这样评价半个多世纪前的意象派的:“第一批意象派诗人应该为人们记住——在他们对‘具体的精确性、对题材选择的自由性、对把凝练作为诗歌的精华和坚持中’,将找到‘有限之物和无限之物的调和’,也因为他们‘在发明新的形式和节奏中的先驱性工作’。”[4] 意象派的“自由诗”只是一种新的诗体的“称谓”,并不是诗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彻底否定了旧的诗体,特别是没有把具有自足形式(closed form)的定型诗体视为敌人,也没有想完全用具有开放形式(opened form)的现代诗来取代定型诗体写成的传统诗。尽管意象派诗歌在当时确实堪称“新潮诗”,但是这些新潮诗本身并没有激进到完全废除韵律(rhyme)的程度,在强调自由诗的同时也追求不完美韵(imperfect),并没有把自由诗降格为无体诗,更不极端反对诗律(versification)及做诗的基本法则(rules),不完全使用俚语口语。意象派掀起的“自由诗运动”只是对传统严谨诗体的改良,是“相对的自由”。
世界性的自由诗运动主要在法国、美国、英国、中国发生。由于各个国家的语言、文化、政治、诗歌的特点及诗的演变特点不同,尽管都有反对古典传统、解放已有诗体、诗的格律由严到宽的共同倾向,但是诗的“自由化”程度颇有差异,其他各国都没有像中国的白话诗运动那样对本国诗歌传统及已有格律诗体全盘否定,特别是少有打破无韵则非诗的作诗原则的极端行为。尽管当时从事意象派运动的都是年轻诗人,他们却有浓厚的历史意识,都强调文体改良大于改革。正是因为意象派运动及自由诗革命在文体及诗体的改革上采用了温和的改良方针,它才较为完美地完成了英语诗歌由传统向现代、英语诗体由律化向自由化的转型任务,实现了英语诗歌由传统向现代的“软着陆”。所以意象派运动没有使英语诗歌产生“新诗”与“旧诗”之间的“断裂”,自由诗革命的结果是产生了自由体诗而不是自由诗。
收稿日期:2007—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