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使节记述琉球戏_明清论文

明清使节记述琉球戏_明清论文

明清册封使记录的琉球演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琉球论文,明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890(2014)04-087-13

       明洪武五年(1372),明太祖朱元璋派遣行人杨载赴琉球,诏谕琉球国王向明朝入贡。此后,明朝与琉球确立了册封朝贡关系。琉球国新王嗣位,中国朝廷就会派遣册封使率领大型使团,为其册封加冕。自明永乐二年(1404)至清同治五年(1866),460馀年间,中国政府共23次派出使团远赴琉球举行册封仪典。

       明嘉靖十三年(1534)陈侃率团出使琉球,归国后撰写《使琉球录》,记录出使琉球的经历。书中记录明太祖时,“特赐以闽人之善操舟者三十有六焉。”①明严从简《殊域周咨录》记载此为洪武三十一年(1398)事。②

       陈侃在另上表中云:“琉球国在海外无虑数千里,汉唐宋时皆未尝内附,至元时遣将伐之而亦不从。至我太祖登基,首先臣附,率子弟来朝。此岂区区势力所能服哉?要必有所以感之者耳。我太祖悦其至诚,待亦甚厚。赐以符印,笼以章服,遣闽人三十六姓,为彼之役。又许其遣子弟入国学读书习礼。彼亦感激,久而匪懈。”③

       此“三十六姓”移民到琉球后,聚居在“唐营”,即后来的久米村。④他们本人及其后裔为中琉的外交往来及文化交流贡献甚巨。

       近年常提到的钓鱼岛归属问题,我国古籍的纪录就首见于陈侃的这份报告。陈侃在《使琉球记·使事纪略》中写道:

       五月朔,予等至六(广)石,大舟亦始至。二日,祭海登舟,巡守诸君请宴为饯。是日,北风大作,昼昏如夕。舟人皆疑,予等亦有惧心。有爱之者,劝迟迟其行……五日始发舟,不越数舍而止,海角尚浅。至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小琉球也。十日,南风甚迅,舟行如飞,然顺流而下,亦不甚动。过平嘉山、过钓鱼屿、过黄毛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路。夷舟帆小,不能相及矣,在后。十一日,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歌舞于舟,喜达于家。⑤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寻退尺,失其故处。又竟一日,始至其山,有夷人驾船来问,夷通事与之语而去。十三日,风少助顺,即抵其国。奈何又转而北,逆不可行……二十五日,方达泊舟之所,名曰那霸港。计六(广)石登舟至此,几一月矣。⑥

       这番话说明渡洋所经历之钓鱼岛等岛屿不属琉球,而自古米山始“乃属琉球”。文中所言的在册封船上的“夷人”即古米山(后亦称姑米山、久米岛)的琉球人,他们此时正在册封使船上充任领航水手,或担任“通事”,即翻译工作。这些“夷人”正是“三十六姓”闽人的后裔。后来,谢杰《琉球录撮要补遗》“原委”条云:“每科、司出使,必以河口土著人充通事,谓之‘土通事’。七姓充者,谓之‘夷通事’。土通事能夷语,夷通事能“华语。”⑦这里所谓的“七姓”,即是万历初年生活在姑米山的闽人后裔。这些“夷人”的“歌舞”,自然是带有“闽人”特质的琉球歌舞。

       琉球的“三十六姓”移民,他们从洪武年间开始生活在古米山,历来有许多人从事操舟渡海及翻译事务。在册封使出海之前,琉球国会专门派送此等人才过海前来迎接“天使”。《使琉球录·使事纪略》中写道:

       琉球国船至,乃世子遣长司蔡廷美来迓予……长司进见,道世子遣问外,又道世子亦虑闽人不善操舟,遣看针通士一员,率夷稍善驾舟者三十人,代为之役。⑧

       陈侃在另一表中亦言及此事⑨。可见陈对琉球的善意甚为感念。

       陈侃又录唐代杜佑《通典》记琉球人歌舞的话:“歌呼蹋蹄,音颇哀怨,扶子女上膊,摇手而舞。”(叶按:陈侃所录与《通典》原文有出入,而与《隋书·流求国》同。子女,《隋书》作“女子”)陈氏以自己出使琉球所亲见的事实,对《通典》的话表示“质异”。陈侃云:

       乐用弦歌,音颇哀怨。尝闻其曲有“人老不少年”之句,亦及时为乐之意。如唐风之“山有枢”也。更以童子四人,手系折而足婆娑以为舞焉。所谓蹋蹄之歌,女子之戏,皆非也。⑩

       此后,夏子阳、王士桢对《通典》亦有“质异”,而且内容更为具体。夏、王同撰《使琉球录》卷下云:

       乐器有金鼓、三弦等。乐但多不善作。尝借吾随从者教之。亦有土戏,闻皆王宫小从者及贵家子弟习之。登台戴大笠,加以皂帕蒙面,着彩色夷服,群以二十馀辈,伛偻宛转,同声而讴,皆如出一人。至所谓蹋蹄歌呼,扶女子膊上,则所未睹也。(11)

       册封使所见的演出,是由琉球方专门安排的。由于琉球人称中国的册封舟为“冠船”,故而把此类舞踊称为“冠船踊”。经由琉球官方精心挑选、排练、献演于“天使”之前的“冠船踊”,自然是为天使所喜闻乐见的节目。这些节目必然具有两方面特色:一是富有中华韵味,二是具有琉球特色。

       万历七年(1579)册封副使谢杰所著《琉球录撮要补遗》“国俗”条云:

       琉球虽夷俗,然渐杂于中华,亦稍知理义……每讌会或杂用夷乐。童子按节而歌,抑扬高下,咸中度可听。中有“人老不得长少年”之句,可译而知,亦及时为乐之意,馀不审为何语。居常所演戏文,则闽子弟为多,其宫眷喜闻华音,每作,辄从帘中窥之。长史恒跽请典雅题目。如《拜月》、《西厢》、《买胭脂》之类皆不演,即《岳武穆破金》、《班定远破虏》亦嫌不使见。惟《姜诗》、《王祥》、《荆钗》之属,则所常演,夷询知,咸啧啧羡华人之孝节云。(12)

       四十馀年后,福建莆田人姚旅著《露书》,抄录了这一番话(13),使之传播颇广。这段文字告知我们,可以得知,在明代,琉球人“居常所演戏文,则闽子弟为多,其宫眷喜闻华音”。

       由这一段文字中可以看出,琉球人(特别是“宫眷”)“居常所演戏文”中有一些男女情爱、家庭亲情之类(如《拜月》、《西厢》、《买胭脂》),或抵抗外族入侵的爱国武戏之类(如《岳武穆破金》、《班定远破虏》)。只有在招待天使时,才特别选择表彰节孝之类的戏文,如《姜诗》、《王祥》、《荆钗》等,表示琉球国对中华礼乐的尊崇。

       谢杰所记时在万历初年。此后的记录绵长不断。

       明万历三十年(1606)的册封使夏子阳、王士祯于《使琉球记》上卷《礼仪》中写道:

       王具启请赏中秋,时因风雨,辞之……乃具启请于九月重阳日。先是,国王欲邀饮水亭,为撶龙舟之戏。予等豫止之矣。时于九日,王乃侯于水亭。揖予等观焉……法司官跪言:“遵命不敢撶舟,其棹歌亦不堪听,但歌音亦已演矣。令人以旗招之,迤逦而来。俱官家子弟,各簪花披彩,摇旗跳跃,一唱众和。初歌有“一朝表奏九重天”之句,大抵皆颂德天朝及祝愿使臣语。听之,亦若有抑扬节奏者。由水亭迤逦北上,则圆觉寺也。寺右有亭,其旁为土山戴石。王令人泻水为瀑布之景。时正午,亭中具一饭,令夷人为夷舞,复为夷戏。云“日本曲调”也。(14)

       崇祯六年(1633),杜三策率团出使琉球。随团的福建人胡靖为杜三策写了一篇《琉球记》,记下了册封使看到的交流演出场面。所谓交流演出,一方面由册封团的“随行者”作“梨园演剧”,另一方面则有琉球国的“夷戏”演出。这种演出次数很多,“大宴”、“小宴”,每月数次。本文所记的圆觉寺前龙潭“重九宴”,规模至为盛大。其云:

       时重九宴天使,观竞渡于斯潭……时请天使登台,先用随行梨园双演诸剧。遂有六龙竞渡潭中。每舟置歌童十人,头戴扇面,团制如金笠,插一金蝶,羽如鹰翅,身披珠璎珞,飞带杂垂,如仙童样。各执一描金杖,支手立舟中,齐唱夷调。两旁坐夷人,以短楫轮转拍浪,比合相斗,无哄然争胜状,薄暮始散。则汇六舟歌童五十馀高歌低舞,共演夷戏,不知其唱何词而演何记,第见其群聚翕如,高低不乱,自有一段校习然者。于是主宾竟日之欢,极斯潭之胜矣。(15)

       清康熙二年(1664)册封使张学礼《中山纪略》云:

       八月中秋节,王设宴。是日席设正殿,两使节上座……鼓乐有走马、弄刀、刺枪、舞剑、踘毬、走索诸戏,至晚方散。重阳节又设宴如前。早至王府小饭,次看龙舟。中国午日竞渡,琉球在重阳。于城西之龙潭……午后上宴。幼童百馀人,皆贵戚子弟。又一少年僧,生成头长尺五,眉发雪白,颏缀霜髯,伫立庭中。一童子挽双髻,杖挂葫芦,次于寿星之右。一童子生成背驼,眼细,戴箬冠,穿锦服,手擎蟠桃,如东方朔,于寿星之左。有黑鹿一只,排于寿星之前。鸣锣击鼓。众童子环绕歌舞。内穿锦衣,半臂绣菊花,以应佳节。(16)

       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册封使汪楫《使琉球录》卷三《俗尚》亦有记录:

       九月九日于龙潭观竞渡。此地重阳节犹中朝端午节也。时以九日阴雨,改十三日为重阳宴。

       侵晨,设棚列幛,具榼酒。王迎两使臣,小酌棚下。倾国士女聚观,皆趺坐水次。潭有小舟三,首尾略作龙形。舟列童子二十馀人,皆朝臣子弟,披红簪花。两人击鼓,为荡桨之节,馀皆歌唱。歌曰:三龙舟,池中游,彩童歌唱报重恩。凤皇台上凤皇游,天朝仁,如海深。球国歌唱报重恩,忠孝两字万世心。一朝表奏九重天,双凤啣书渡碧渊。风送玉音知帝德,云卷旌旗五色悬……大清日月当天照,常有馀光到海城。歌声断续,自成节奏……

       亭午,请观剧于圆觉寺之右殿。演剧用七十馀人。年长者十馀人,皆戴假面。吹笛、击鼓、鸣钲为前导。馀皆小童,年八九岁至十四五,悉朝臣子弟,常人不得与……人手二木管,围经寸长不及尺,空其中,投以石子,两手交击作声,歌用按节已。又易小铁管,细如箸,绳贯数十枚,握掌中为拍板已。又易纸拂子,左右挥之。最后乃各出一扇,招摇翻反,云为使臣助顺风也。问其曲,曰《跃踊歌》……

       晚复于北宫开宴,观烟火……漏再下,始罢宴。执炬夹道,自王宫打那霸,不啻火城。(17)

       这些演出,前后相距一百馀年。虽然花样各有不同,但有一些共同点值得注意。其内容以歌唱皇恩为主;其形式以歌舞百戏为主;如演故事,则只有中国故事剧,而无琉球国原创的故事剧;其表演者都是朝臣、贵戚子弟,普通百姓不能参与。

       关于“贵戚子弟”习歌舞,乾隆二十年(1756)册封使随行者王文治(1730—1803)有诗《中山王席上赠首里翁盛卿、翁允温、马克礼、毛文麟四公子二首》,以咏其事:

       中山贵戚子弟皆习歌舞,供奉王庭,谓之“若秀”。云发锦衣,颇极纤丽。四公子其尤也。是日,公讌国王,命之行酒,各出素绢索诗:

       骢马乌衣白面郎,涂脂傅粉学宫妆。

       一双秋水当筵转,银烛千条别样光。

       垂腰散发亸如云,白紵新声白练裙。

       归到中天应记得,琅璈亲向十洲闻。(18)

       上文所述,谢杰、姚旅笔下的“闽子弟”以及胡靖所记的“随行梨园”究竟演唱何种声腔剧种,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我在以前所写的《琉球演艺初识》曾作如下分析:“我认为从中国戏剧史的发展情况及琉球演剧的状况推测,琉球的‘闽子弟’主要演唱的应该是弋阳腔系统的四平戏(包括福州的“词明戏”),以及梨园戏与莆仙戏。至明中后期,一些昆曲演员参与到演出团体中,这是有可能的。而至清中期以后,自然会有‘花部’演员的演出。”(19)

       最初的移民及册封使团的“随行梨园”所表演的自然是纯正的中国戏乐。琉球国“贵戚子弟”为天使所献演的节目,大多亦是来自中国的歌舞或戏曲,但其表演中都融入了琉球的地方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中国演艺的“琉球化”程度自然越来越深。在天使的眼中它们也都成了“夷舞”、“夷戏”。

       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册封副使周煜撰有《琉球国纪略》一书,其卷十一《典礼》“宴礼”篇特别详明可读。首先引康熙二年(1664)册封使张学礼《中山纪略》所云“旧例使臣有七宴”:迎风宴、事竣宴、中秋宴、重阳宴、冬至宴、饯别宴、登舟宴,再引康熙五十八年(1719)册封副使徐葆光《中山传信录》的记录:“谕祭第一宴、册封第二宴、中秋第三宴、重阳第四宴、饯别第五宴、拜辞第六宴、望舟第七宴。”他指出“今与徐同”。

       周煜所记七宴礼与演出有关事项简要如下:

       谕祭宴:是日不奏乐、不簪花。

       册封宴:是日奏乐、簪花。

       中秋宴:王府庭中,于右厢滴水前造戏台一所,帷幕四周,观演夷剧。设烟火数架。

       重阳宴:设坐于龙潭之北,观竞渡龙舟三:朱一、白一、黑一,衣饰桨帜各如其色。久米、那霸、泊村人各办一舟。舟中执楫则皆首里贵戚子弟谙习者。金鼓震荡,歌声应节。龙舟戏毕,演剧与中秋宴同。不设烟火。

       饯别宴:座次演剧如前。

       拜辞宴:宴毕,国王揖送。至世子第中,手奉三爵为别。

       望舟宴:国王至天使馆设宴。面致金扇,一握为别。册封团登舟侯风,中山王亲率陪臣以下,诣迎恩亭恭送。

       在七次宴礼中,有三次(中秋宴、重阳宴、饯别宴)安排演剧。其中中秋宴与重阳宴尤为隆重。

       周煌对“观演夷剧”的内容有较详明记录;

       乐工十馀人,俱着红帕。伶童数十人,皆戚臣子弟俊秀者习之。衣彩衣,着红绫袜。先演舞队。作一老人登场,唱起神歌,歌罢退。小童齐唱太平歌,乐工引声和之。皆侏离不可解。译者称,黄发老人百拜稽首,恭颂皇上恩德如天,国王带砺百世,中外昇平,共蒙福祉。今当中秋佳节,天使遥临,正神人共喜之日也。次笠舞,次花索舞,次花篮舞,次竹拍舞,次武舞,次狮毬舞,次杆舞。后演杂剧,悉其国中故事。凡舞、剧,皆以提琴、三弦、短笛、小锣、鼓和之。小童只演科白,唱则乐工。昏时撤帷幕,庭中设烟火数架,又有数人骑纸马头尾,烟爆齐放,奔走戏乐。宴毕出城,火炬夹道,送归使馆。所有歌曲、关白大略与前录相同。然皆淫哇鄙陋,不足备。鞮鞻氏之采张录,有走马、弄刀、刺枪、击剑、踘毬、走索诸戏,今悉无之。(20)

       周煌所记宴礼歌乐,与明代及康熙初年的演出有两点不同:一是不再有“弄刀、刺枪”之类百戏、杂技;二是其所演“杂剧”,“悉其国中故事”,即琉球本国的故事。

       周煌所记的歌舞及杂剧,在此前康熙五十八年(1719)册封副使徐葆光的《中山传信录》中已有详录。徐葆光在本书卷二《封宴礼仪》“中秋宴”条中描述了笠舞、花索舞、篮舞、拍舞、武舞、毬舞、杆舞、竿舞等八舞的演出情境。而在“重阳宴”条中专门记叙龙舟戏后在北宫“演剧六折”,并详叙其中四折内容:

       第一,为老人祝圣事。老夫妇二人,率子孙五六人登场,跪,国语致词曰:“当今圣天子德高尧舜,道迈汤文,八埏昭日月之辉,一统著车书之盛。国王夙沐盛恩,新受册封,天使贲临,举国欢忭。小臣老夫妇生长本国,年一百二十岁,皆康健,子孙三百三十馀人。多有登仕籍为官者,举家蒙福。子孙内有能歌唱彩舞者,率领献寿。”老夫妇再拜先舞。其歌词曰:“王德如海,民之父母,受封于天,带砺永固。”舞罢,群彩衣童队队相续:一团扇曲(六舞童)、一掌节曲(三舞童)、一笠舞曲(四舞童)、一篮花曲(三舞童),以上皆名《太平歌》。

       第二,为鹤龟二儿复父仇古事。中城按司毛国鼎忠勇为国。时胜连按司阿公,少为郡马,娇贵蓄异志,忌中城,谗之于王,诬以反。王令阿公率师族灭之。毛公自刺死。二子,一名鹤,年十三,次名龟,方十二。既俊秀,父居常以宝剑二,教之击刺事。时随母在外家山南查国吉所闻变,泣请于母,欲以间杀阿公复父仇。求宝剑各佩之,步肄胜连。伺阿公春游,即怀剑而前。阿公喜且醉,解衣带,分赐二童,携一剑并赐鹤。鹤乘其醉,拔剑刺之。大呼曰:“我毛公子,今杀汝,为我父复仇!”阿公惊起,头随剑落矣。群从皆醉,尽为二童所杀云。

       第三,为钟魔事。中城县姑场村农家陶姓,有儿名松寿,年十五岁,白皙端丽,至首里从师。一日,行至浦添山径中,向昏黑,持一竹竿点地行。见灯求宿,乃一猎家。父出夜猎,止一女,年十六,颇妖丽,留宿挑之,松寿坐睡不许,强拥之,松寿拂衣起。女羞且怒,持猎具欲杀松寿。松寿走,女逐之。山曲有万寿寺,主持僧善德,颇有行。松寿奔入号救,四顾无隐处。僧伏之大钟内,令三徒守钟旁。女至,三僧戏奸逐之。女不得松寿,仰哭如癫,出门去。僧启钟有声,女还奔入。方欲为恶,忽披发改形入钟内。善德与诸僧绕钟咒之。女自钟倒垂首出,见鬼面,手一叉,下击诸僧。僧咒不已。寺外大雷电,女化魔走出,不知所在。

       二事皆百年前国中事。

       第四,为天孙太平歌。共五十馀人。先有一披发头陀,执白木杆。引五色衣小童,花抹额,各色蕉比甲,腹中各插菊花一枝,金轮转竿一枝,共十九人,上场左旋,作一围立,为第一层。次有各色红绿杂衣郎二十人,上场右旋,作第二层立。次有彩衣小童二,执小点鼓,杂衣郎二人,执铜点,八人执腰鼓,上场左旋,作第三层立。次有彩衣小童四人,三人执纸帚,一行中立。每唱,此四小童引调唱第一句起,下杂衣郎和之。小童后二层立,乐工二十人居中,外三层左右交转。外一层,小童第一转,五色扇舞为节;第二转,金交杆为节;第三转,舞菊为节;第四转,舞轮竿为节。毕,转入第二层。杂衣郎转出外一层,手舞顿足,回旋为节,四五番以次,旋转而下。(21)

       此四折“演剧”,头一折为唱《太平歌》,中两折为演琉球国的故事,后一折为大型歌舞。所演两个故事很有名。第一个故事“鹤龟二儿复父仇古事”,琉球人称之为《二童敌讨》;第二故事“钟魔事”,琉球人称为《执心钟入》。这两折戏成为琉球很著名的“组踊”传统戏。在此后历次宴请册封使的节庆礼仪中,应该都有机会演出。

       另,其“饯别宴”亦值得注意。《中山传信录》中云:

       饯别宴为第五宴。仪礼如前。又增国中故事一、二出为乐。(22)

       这“一、二出”“国中故事”是什么内容呢。此处无记录,这就引起后人考索的兴趣。《中山传信录》卷四《琉球地图》“北谷”条云:

       有无漏溪义本王,当宋淳祐中,溪中恶蛟与暴风雨为患。募童女为牺,祭之。宜野湾章氏女真鹤应募,舍身养母,孝感天神,灭蛟除害。王大喜,以配王子。(23)

       这个故事名曰《孝行之卷》。亦是“组踊”的名剧。徐葆光于此处能写出故事概貌,很可能是在饯别宴上看到过这一出组踊的演出。

       回顾琉球演艺史,至康熙二年,张学礼在宴仪中看到的演出都还没有专门的演艺人员,他在《使琉球记》中说:“使臣例有七宴。重阳有龙舟。国无优伶,笙箫击鼓而歌者,大夫以下等官。舞则十龄幼童,皆各官子弟为之。”

       琉球真正的“专业演员”始于玉城朝熏。玉城朝熏参与“冠船踊”演出,正是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的事。此时的册封正使是海宝,副使是徐葆光。徐葆光《中山传信录》所记重阳宴的故事剧,正是由玉城朝熏主演的。

       玉城朝熏首创组踊,是十分重要的历史事件。琉球史书《球阳》“敬王六年”(即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记载:

       命向受祐,始以本国故事作戏。首里向受祐(玉成亲云上朝薰),博通技艺,命为戏师。始以本国故事作戏教人,次年演戏供兴于册封天使宴席。其戏自此而始。(24)

       次年,康熙五十八年(1719),正是海宝、徐葆光赴琉球册封尚敬王之年。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卷二“封宴礼仪”记录下的中秋宴、重阳宴,歌舞、戏乐之繁盛是一大特色。而且在重阳宴上的两出戏,演的正是琉球本国故事,著名的《二童敌讨》和《执心钟入》。重阳宴之后是饯别宴,据《中山传信录》记录,此次宴仪中又增加了一二出戏,演的也是琉球国中之事。徐葆光没有记下这二出组踊的戏名及其故事梗概。据琉球的历史记载,玉城朝熏另创有《铭苅子》、《女物狂》和《孝行之卷》三出戏。徐葆光在饯别宴看到的一二出戏应不出于此三出。

       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册封副使周煌所撰的《琉球国纪略》卷十三“人物”中,有《孝行之卷》和《铭苅子》的故事。而在嘉庆五年(1800)册封副使李鼎元的《使琉球记》中,记录了《铭苅子》、《忠臣身替》、《巡见官》、《执心钟入》、《孝行之卷》、《高平万才》(又名《万岁敌讨》)、《二童敌讨》、《未生之缘》、《大城崩》等许多故事。此两部重要的实录书中均未言及《女物狂》,故我认为徐葆光于饯别宴上观赏到的组踊剧目应该是《铭苅子》和《孝行之卷》。

       嘉庆十二年(1807),也就是徐葆光出使琉球八十多年后,齐鲲、费锡章任册封正使、副使,渡海赴琉球。齐、费撰有《续琉球国志略》,对于歌乐之事,语焉不详。不过,齐鲲有诗咏重阳宴,其题为《重阳宴即席赋谢(是日见游龙潭,观竞渡,旋到王府演剧开宴)》。诗为五言律二首:

       乐游逢九日,胜会集中山。

       鹢首旂三色,龙潭水一湾。

       清歌闻打桨,曲沼望回环。

       绰约怜公子,云衣拥翠鬟。

       路转王城近,筵开绮阁深。

       良辰宜菊酒,雅意感苔岑。

       百戏鱼龙舞,三秋蟋蟀吟。

       故园何处所,凭眺暮夜侵。(25)

       此二诗,前一首咏龙舟竞渡,后一首咏演剧。可见自明代开始的封宴礼仪,数百年间一直持续不断。只是自康熙五十八年始,演剧内容增加了琉球本国的历史故事或民间传说。齐鲲此次看到的演出,应该也是如此。

       嘉庆十二年的这一次册封之行,有一随行人物引起人们的关注,他就是齐鲲的友人沈复。沈复后因写作《浮生六记》而闻名。沈复的“六记”中应该有一记是写琉球见闻的。可惜此一记佚失已久。不过,时时有人声称“发现”沈复记录琉球的佚文。这种新闻,总能牵动广大读者的神经。

       2012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新增补本《浮生六记》,把清人钱泳《记事珠》中的一篇抄稿《册封琉球图记略》(以下简称《记略》)作为沈复的作品收入。此书《后记》约略说明《记略》的发现及认识过程。《后记》作者彭令认为《记略》应当就是《浮生六记》的卷五佚文。此书出版后,有人则对《记略》的作者提出疑问。如陈毓罴先生专门作《〈琉球图记略〉非沈复之作考辨》一文详为考辨。(26)

       《记略》之所以引起社会关注,除了对其作者的兴趣之外,文中的一些话言及“钓鱼岛”这一话题。文中写道:“(嘉庆十三年五月)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为笔架,遥祭黑水沟,遂叩祷于天后,忽见白燕大如鸥,绕樯而飞,是日即转风。十四日早,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有不少人以此为重大发现,证明钓鱼岛不属于琉球,而姑米山才是“琉球界”之所在。其实,钓鱼岛不属琉球的记载,并不始于此文作者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的“此见”。早在明代就有多位册封使作了明确记录。陈侃《使琉球录》作于明嘉靖十三年(1534),比《记略》早270多年。

       但《记略》一文自有其特色。由于此文不是册封使的官方文字,而是随行文人的随性记录,故其文笔简洁明快,可读性较强。其作者的兴趣重在对琉球风俗、文化的记录。其中对于演剧的记录,其文字约占全文的五分之一,这是现有记录琉球的文献中所仅见的现象。可见其作者喜欢戏剧,而且很懂演剧艺术。

       当年的册封使齐鲲、费锡章所撰的《续琉球国志略》,有关宴礼演剧的记录只有两句话:“七宴中演剧,向来止有杆舞、菊舞、扇舞等戏。近则有舞狮、跳猴诸技,视昔较精矣。”(27)而《纪略》作者则有详细的记录,其文章就显得尤为珍贵。

       《纪略》具体生动地记录了作者在琉球亲见的三段“传奇”演出。

       所记第一段传奇,名曰《天缘奇遇儿女承庆》:

       先有一生脚,青衣皂帽扮一樵人,名曰铭苅子。继有一旦,甚美,头梳高髻,后发披肩,外披白绸五彩印花曳地长袄,内衬银红衫子,肩上蟠大红风带一条,扮一天女,从松树上下台心,即将风带解下,挂于树上,似作沐浴之状。铭苅子窃带藏之,天女失带,惶惧不能飞升,与铭苅子问答良久,遂为夫妇。生一女名真鹤,年九岁,又一男名思龟,年五岁,皆七八岁小童扮之,唇红齿白,妆束逼肖。是时骗儿女眠于榻上,忽然寻出风带,徐徐登松树上,将升天矣。下顾儿女作悲泣状,儿女惊醒,追呼树下,天女已至松顶,忽有白云从上而下以迷去路,其云皆棉花结成。铭苅子亦追寻至树下,与儿女对松树大哭。忽出一大夫问铭苅子,回奏知国王,召其父子赐以爵禄,并收其女人宫抚养。此其开国时之故事,其场后之松树专为此而设也。此树甚高,已百年物矣。

       所记第二段传奇,名曰《君尔忘身救难雪仇》:

       一净脚两额染脂,童颜鹤发,戴黄缎金镶风兜,身衣古铜色缎衫,外罩天青金云龙背心,腰插宝刀,手执兜扇,自称按司,名八童濑。按司者,似乎彼国之诸侯也。路遇玉村按司,夫人貌美,杀玉村而夺其妻。妻不从,殉节死。其子逃匿平安大主家,八重濑欲搜缉除害。玉村有家人之子名龟寿者,别其母,投平安大主家,见小主,愿身假做小主,出献以代死。小主不从,如《一捧雪》换监代戮之状。既而允从。平安大主有家将,名吉田,假缚龟寿为玉村之子,授献八重濑。令下监,受尽诸苦而欲杀之。吉田假降帐下,又有玉村大臣名波平者起义,与平安大主合兵一处,奉玉村子小按司为父报仇。斩关而进,杀八重濑于帐下,救出龟寿,仍立玉村之子为按司。此明季彼国分南、北、中三王时之故事也。小按司系十二三岁之俊童,其装束如《水斗》中之小青也,不穿裙耳。凡逢杀战不在当场,皆入场后作擂鼓叱咤声而已。

       所记第三段传奇,名曰《淫女为魔义士全身》:

       走出一小生,年约十五六,扮一久米府之汉人后裔,名曰陶松瑞。头戴细草笠子,式如中国凉帽胎,而大如小铁锅,衣月白绸衫,手执短拐,往首礼府探亲。天晚迷路,见山下有灯火,投宿村庄。随有一旦,扮村女出,留松瑞宿,自言母亡父出,一人独守,欲荐枕席。松瑞诫以男女不亲授之义。其女不听,强逼之,松瑞脱身逃遁。女转羞成怒,欲追杀之,松瑞逃入万寿寺。有老僧名普德,藏松瑞于钟中,一钟极肖。女子追索无踪,仰天大哭,发狂而去。松瑞已出,而女子复至,钻入钟中。忽变成魔相,头出两角,貌极狰狞,手执双斧,势将动武。普德遂合手念咒,魔即乘风化去,松瑞得全身而归。此彼国近时之故事也。

       这些传奇的故事梗概在以往册封使的各种著述中都曾有文字记录。在琉球当地的历史文献如《球阳》、《那霸市史》中亦有辑录。以下抄录与《记略》时间最为接近的李鼎元《使琉球记》中的文字。李鼎元系嘉庆五年(1800)的册封副使。

       第一个故事中的主角铭苅子,以往的文献有作“铭刈子”的,而在我们所见到的李鼎元《使琉球记》中则作“铭列子”。我们所见的系清光绪间上海著易堂铅印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本,“铭列子”可能是手民误植所致。此故事,李鼎元的记录如下:

       昔有铭列子,家贫业农,性诚笃,无妻室。近宅有井,泉甘且清;一日往汲,遥见井间有奇光。逼视之,见一女子且汲且浴,衣挂松枝。铭列恶其无耻、且污泉,阴取衣。衣不类国服,有云霞气,心异之,潜以观其变。女浴毕,呼其名而诟曰:“某何白昼为贼?速归我!”铭列子闻呼名,心益异,不应。女窘,以浴布披体,见铭列子,遽伏地。有国色,不类国人。铭列子责之曰:“此松我松、井我井,胡污我泉?”女趺坐,正色曰:“汝言谬矣!夫松与泉,造化所生,非人得私,汝据为己物乎?”铭列子初见心已动,又闻其言慧,乘机调之曰:“万物受阴阳之气而生,人亦得夫妇之道而生。阴阳有常,夫妇有别。汝,女也;我,男也。赤身对我,无理太甚!不自愧而反责我乎?”女阳怒曰:“实告汝,我非尘世人,仙女也。偶爱此泉,故浴,岂识人间夫妇?我非此衣,不能去,无辱我。”铭列子复曰:“天雨降世,即为世间水;汝即降世,即为世间人。诚仙也,自去,衣不可得。”女曰:“聊戏君耳。神明鉴君诚笃,欲昌君家。君贫,不能娶,以妾与君有夙缘,来为君立子女,无去理。”铭列子喜,又恐女绐衣去,因脱己衣之,遂为夫妇。人初不之异,后稍异之。居十载,生女一、男一,女名真鹤、男名龟年。时女九岁,男五岁。女缘满将去,乘儿午睡,衣故衣出门,儿觉啼,索母。女惧为情牵、不得脱,飞上树梢。儿追及,泣愿同去。女谕之曰:“汝等皆具夙根,无忧不贵。好侍汝父,毋念我!”乘云冉冉而上。姐弟啼,觅数日,野宿不归。初,国王闻其事,数遣耳目官密访,莫知其家。是日,见二儿啼泣甚哀,诘之,儿具以告,官因携儿同行。方仙女之去也,铭列子探亲于首里。三日,归,与儿遇于路,惊问其故,悲喜交集。官引儿见王,王养真鹤于宫中,令龟年就学,待长贵之。并赐其父铭列田地,为贵官,号曰铭列子。(28)

       李鼎元于故事未说明云:“余因其事可传,遂援笔记之。即为铭列子传也可。”

       关于第二个故事,其情节亦可见李鼎元《使琉球记》的记录:

       昔诸按司割据时,有八重濑按司者,强暴好色。窥玉村按司之妻美,举兵袭杀之。其妻遣长子小按司杂乱军以逃,即自缢。八重既失望,又恐子长图报,密为踪迹。闻在胜连县平安名大主家,潜选兵五百,约期进取。先是,玉村之臣里川庇椰长子龟寿闻变,即变姓名,潜逃。八重将乘间行刺。闻此计,誓以死报。先归,别其母。母怜其忠,不忍留。遂走报小按司,趣平安速为备,意在死战。平安急召吉田森川系数问计,吉田谓:“众寡不敌,徒死无益。闻昔有代君任患者,今诚得一人肯以死代君,庶可缓祸徐图。”龟寿厉声,请以身代。吉田乃缚龟寿诈献于八重。八重怒,命速斩。龟寿大詈,无惧色。八重益怒,转欲生苦之。令苦尽而后杀,乃下之狱。以吉田为忠,日益亲近。玉村有大臣波平大主者,日厉兵欲报仇而未集也。闻吉田缚献,大怒,亲至胜连探问,欲诱杀平安而后举兵。既至,平安告以故,引令见小按司,乃大喜。遂密告吉田为内应,布兵复仇。时八重新举子,日为淫宴。兵既至,八重醉不起,遂斩于床上,出龟寿于狱。(29)

       李鼎元于故事末感叹云:“呜呼!此真忠臣孝子矣!是不可以不传。因纪其略于此,而别为立传焉。”

       关于第三个故事,在前引徐葆光《中山传信录》的“重阳宴”中已有介绍,当时还没有专门的名称,徐葆光只称其为“钟魔事”。此故事在李鼎元《使琉球记》中亦有所记录:

       昔中城县姑场村有陶姓,先世簪缨,中落业农。有子松瑞,性颖悟,美秀而文。五岁,读书过目辄成诵。父母爱之,仍令业儒,就师于首里。年十五,风姿益俊,婉如处子。一日,归至浦添,暮雨骤至。见灯光出林间,逐火行,得人家,剥啄借宿。有少女,烛而应门,室更无人。儿远嫌,即欲他投,女以虎豹吓之。儿进退维谷,徘徊门外。女曳之入,欲具酒,儿辞,伏案假寐。女潜偎就,荐枕席。儿以男女大伦,风化攸关,婉谢之。女求愈急,儿拒益力。女佯羞,入户将有谋。儿乘间逸,觉追者有虎气。适至万寿寺,大呼求救。寺僧普德入而坐之方丈,遣其徒置钟于门。女追至,不敢入,绕钟号,钟忽跃起,覆之。天明,儿辞谢,僧送之门。启钟,则死狸在焉。松瑞后官至紫巾官(30)

       李鼎元于故事末亦有短评云:“呜呼!僧乃术家流,非有大知识也。然能救正士于危,不烦力而妖灭,术亦奇哉!”

       李鼎元所记故事甚多。他的目的是为认识琉球的历史文化、风俗世情,并向世人宣扬彼处有道德有知识的人物及其动人事迹。李鼎元所记录的故事,都是琉球人的口述内容。而《记略》作者所了解的故事,都是眼见的台上演出的情境。

       《记略》作者的一大特点是懂戏。他是在介绍台上的一场场演出,而不是在讲述故事。他并不着意介绍故事的完整情节,而是注意记录“行当脚色”在台上的行动。他借中国戏曲的行当分类,称其为“生脚”、“净脚”、“小生”。而且记述了台上角色的穿戴,其所执的道具。还记下了演员表演的动作表情,如云“下顾儿女作悲泣状”。有时,将所看到的舞台场景与中国戏曲节目作比较。如将某种剧情看作“如《一捧雪》换监代戮之状”,或称某年轻角色“其装束如《水斗》中的小青”,等等。

       《记略》所记的这三出“传奇”,其实正是琉球的“组踊”。琉球人称上述第一出为《铭刈子》,第二出为《忠臣身替》,第三出为《执心钟入》。这些戏出早已成为琉球最著名的组踊剧目。

       “计略”作者所看到的这一组“冠船踊”,其节目除了“组踊”以外,还有其他“舞踊”,如“三祝舞”、“扇舞”、“笠舞”、“羯鼓舞”、“狮子舞”等。(31)

       为册封使所献演的“舞踊”或“组踊”,其所用的主奏乐器三弦,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其舞蹈如“扇舞”、“羯鼓舞”、“狮子舞”等,大多是中国历来流行的演艺。“组踊”是琉球最有特色、最为成熟的戏剧,其表演形式亦是受中华演剧的启发而形成的。上述“闽子弟”的演出形式在琉球影响深远,册封使有时还带着随行的演艺人才,如明万历朝夏子阳、王士桢的随从人员中就有娴熟的乐工,故而琉球人在演奏“金鼓、三弦等”乐器,还曾“借吾随从者教之”。(32)琉球官宦、贵戚子弟从小学习乐舞,其目的正是为迎接天使时在宴仪上出演,表示琉球王国对“天朝”的忠诚与感恩。

       嘉庆五年(1800)的史事还是值得注意的。《球阳》卷十九“温王六年”记云:

       天朝丧服未阕,册使辞却筵宴。故中秋、重阳并无请宴。其外亦举行典礼,莫进宴膳。但册使自天朝远来,不忍废止筵宴。所有七宴,依照旧例奉送宴席及礼物……今般皇上钦赐宸笔,造为匾额。天使临城,拜看匾额。此时请宴东苑,看有演戏。且要行践宴,再宴本苑,亦有演戏。又请宴,都司巡捕官于南苑、东苑看烟花、演戏等艺。(33)

       册封副使李鼎元《使琉球记》中对此行亦多次记录。册封使向琉球方提出“此行不宴会”、“毋令縻费”。但“东苑”之宴还是“不得已,同出欢会”。李鼎元写道:

       撤席,通事致辞云:“国王备有舞乐。旧供七宴,今既不宴会,可令装束见,以表诚敬。”随令舞童排立阶下,人二十有四,年率十五以上。皆高梳云髻,戴花满头。着彩衣,衣长曳地,袖长等身,两胁不缝,朱袜不履。人物秀美,尽宦家子弟。(34)

       李鼎元还专门写诗一首曰《童子舞歌》,诗云:

       连年四海音遏密,优人匿迹室无瑟。

       册封典例遵常仪,先令藩王停吕律。

       礼成象胥稽首言:国有成规未敢前,

       教演颇烦师氏力。回旋应得大人怜,

       呼来亭亭玉笋立。轻讶翩翩彩燕集,

       高髻盘鸦绾银簪,长袖垂霓翻锦袭。

       盈盈十五世家儿,跪拜参差亦解颐。

       小鸟依人风朗朗,群花绕砌月迟迟。

       舞者不歌歌在帐,大带有无男女样。

       采兰折柳寄深情,击钵携篮饶媚状。(原注:四者皆舞名)

       我咨象胥耳其详,眼虽无福心已尝。

       银筝有调錞有节,百年礼乐被遐荒。(35)

       李鼎元在本书中还记下了一些舞乐的演出,如狮子舞、踏板舞等,他还作有一首《踏板戏歌》。踏板舞是琉球历史上的著名舞踊,李鼎元所看见的,可能是最后的演出。因为八年后,齐鲲就说“其法不传”了。

       由于此次出行,情况特殊,因而其中秋、重阳的活动与以往的册封使所记有异:

       (八月)十五日,乙丑,晴。行香国王遣人贺节,并馈肴酒。嫌中秋例宴会,却之再。长史以贺节为辞,乃受国俗自初十至此,并蒸米、拌赤小豆为饭,相饷以祭月,风同中国。是夜,与介山邀从客露饮。月光澄水,天色拖蓝。风寂动息,潮声杂丝肉声,自远而至,恍置身三山,听子晋吹笙、麻姑度曲,万缘俱静矣。(36)

       (九月)十一日,庚寅,雨。旧例重阳为第四宴,具龙舟竞渡于龙潭。已辞之矣。是日,长史来言:“龙舟具备,虽不宴会,曷观竞渡乎?”余曰:“竞渡,宴会之实也,乌乎可?”琉球亦于五月竞渡,重阳之戏,专为宴天使设,更不可不辞。(37)

       这两段文字记下了那一年册封使“却中秋宴”、“辞重阳宴”的情况。李鼎元的《使琉球记》,逐日记录,是一部生动、具体的册封使日记。

       清代最后的两次册封之行,时为道光十八年(1838)和同治五年(1866)。这正是中国历史发生重大变动的岁月。册封使没有像他们的前人那样有书写十分详备的记录回报朝廷。

       但在琉球的文献中,却看到有所记录。道光十八年的中秋宴、重阳宴上,演出依然非常热闹。八月十二日“中秋宴”上出演《护左丸敌讨》、《执心钟入》、《忠士身替》,八月廿四日“重阳宴”上出演《铭苅子》、《孝行之卷》、《大川敌讨》、《大城崩》等剧目。另有多个歌舞节目。这些歌舞、组踊节目的内容,都有文本记录,以后编为《琉球戏曲集》,流传至今。(38)

       同治五年(1866),赵新率团赴琉。他很想增修前人所撰的册封记录。可是他并没有很好地实现愿望。他所留下的《续琉球志略》实际上是一部未定稿。除了抄录资料外,并没有写出新内容,而且多处有目无文,空缺多多。这真是一个残破的梦。不过他的一些遗诗,颇有可看。且看他在琉球写的一组四首七律。(39)

       居球五月,承诸君子雅谊,晨夕过从,极诗酒谈讌之乐;并惠赠佳章,倍荣行箧;考风问俗,俾得征文献,以续前贤所述。今将别矣,离绪萦怀,不能自已,赋此志谢

       乘风真觉到蓬莱,

       饱看神山日几回。

       小住俨成安乐国,

       濒行难遣别离怀。

       新诗雒诵多佳句,(球阳士大夫惠读佳什颇多,拟携归选梓)

       旧志增修愧史才。(归拟再续琉球志略)

       文字果留缘法在,

       此生何必定重来。

       后先使集并堪师,

       前辈风流想见之。

       轶事曾留池北记,(王渔洋先生著《池北偶读》,间载使球轶事)

       高吟谁嗣海东诗。(前使汪舟次先生著《海东吟稿》)

       秀才问字传球雅,(前使李和叔先生著《球雅》)

       好女行歌唱竹枝。(前使汪舟次、林石来、徐澄斋三先生并著有中山竹枝词)

       更有中山传信录,

       徐君大笔仰淋漓。(《传信录》亦澄斋先生所著)

       周曾程蔡并铮铮,

       风雅于今有继声。(球阳周公熙臣有《翠云楼草》,曾公虞臣有《执圭堂集》,程公宠文有《雪堂讌游草》,蔡公声亭有《观光集》,皆已刻。此外未刻者尚多)

       上国观光吴季子,

       圜桥请业鲁诸生。

       从君七穆均能赋,

       别派三僧亦擅名。(球僧宗实、不覆、瘦梅皆能诗,汪舟次先生称为球阳三诗僧)

       尤羡礼成工献颂,

       一时珥笔遍公卿。(球邦逢册礼庆成,士大夫皆进颂)

       盛筵排日足盘桓,

       辨岳招邀又社坛。

       异地联成文讌聚,

       经旬数去酒杯宽。

       登楼容易逢秋晚,

       剪烛流连到夜阑。

       莫怪临歧仍默默,

       赠言欲学古人难。

       这四首诗写出了他在琉球的经历与见闻,写出了与琉球诗友的交情,写出了对前辈册封使的怀念,也写出了对琉球景物的流连。

       赵新在临别时写下这些诗篇,笔墨间不免含蕴着离情别绪。中国到琉球的最后一位册封使,他的这一组伤感之诗,亦无可奈何地宣示了中琉间朝贡、册封温情往来的结束,长达四五百年的中琉宗藩关系史由此落幕。

       注释:

       ①陈侃:《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页。

       ②琉球史书《球阳》则定为洪武25年(1392)事,见《琉球王国汉文献集成》第七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89页。

       ③谢杰:《琉球录撮要补遗》,《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89-590页。

       ④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卷五“氏族”条记录云:“久米三十六姓,皆洪、永两朝所赐闽人。至万历中存者止蔡、郑、梁、金、林五姓。万历三十五年续赐者阮、毛两姓。每姓子孙皆不甚繁衍。馀寄籍起家,贵显者多有,然非赐姓之旧也。今阅九姓世谱中,多读书国学,及充历年贡使之人。”《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第399-400页。

       ⑤此数句,严从简《殊域周咨录》作:“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后。十一日至夕,始见古米山,问之琉球境内。夷人鼓舞于舟,喜达家乡。”见《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156页。夏子阳、王士祯《使琉球录》下卷《附旧使录》则作:“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后。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鼓舞,喜达于家。”《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18页。

       ⑥陈侃:《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25-32页。

       ⑦谢杰:《琉球录撮要补遗》,《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54、555页。

       ⑧陈侃:《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20-21页。

       ⑨陈侃上表云:“先期,尚清已遣长史蔡廷美等,过海迎接。令通事林盛带夷稍三十人,为臣等驾船。”见《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86页。

       ⑩陈侃:《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72页。

       (11)夏子阳、王士祯:《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06-507页。

       (12)谢杰:《琉球录撮要补遗》,《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72-573页。

       (13)姚旅:《露书》卷之九,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12页。

       (14)夏子阳、王士祯:《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448-449页。

       (15)胡靖:《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283-285页。

       (16)张学礼:《中山纪略》,《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668-669页。

       (17)汪楫:《使琉球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761-765页。

       (18)王文治:《梦楼诗集》卷二《海天游草》,《续修四库全书》145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422页。

       (19)叶长海:《琉球演艺初识》,原载《戏剧艺术》2009年第6期。经修订后又载《曲学》第1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12月。

       (20)周煌:《琉球国志略》,《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第1073-1074页。

       (21)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第164-170页。

       (22)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第170页。

       (23)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第336页。

       (24)《球阳》卷十,《琉球王国汉文文献集成》第九册,第62页。

       (25)见《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三编》下册,北京:北京图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371-372页。

       (26)陈毓罴:《〈琉球图记略〉非沈复之作考辨》,收入《〈浮生六记〉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

       (27)齐鲲、费锡章:《续琉球国志略》,《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第457页。

       (28)李鼎元:《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第766页。

       (29)李鼎元:《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第767、768页。

       (30)李鼎元:《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第780页。

       (31)见新增补《浮生六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92-94页。

       (32)夏子阳、王士桢:《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第506页。

       (33)见《琉球王国汉文文献集成》第十册,第417—418页。

       (34)李鼎元《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第781页。

       (35)李鼎元:《师竹斋集》卷十四,《续修四库全书》1475册,第601页。

       (36)李鼎元:《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第781页。

       (37)李鼎元:《使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续编》上册,第页。

       (38)见伊波普猷《校注琉球戏曲集》“目次”第2页,(冲绳)榕树社1992年版。

       (39)赵新:《还砚斋诗》,《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三编》下册,第524-5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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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使节记述琉球戏_明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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