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古老的哲学诗集可以根据“周易”编撰_易经论文

从《周易》中可辑出中国最古的哲理诗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周易论文,诗集论文,中国论文,哲理论文,中可辑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要 《周易》经文中包藏着中国最古的哲理诗。从《周易》卦、爻辞中可以辑出大量哲理诗来,足以编成一部诗集。《周易》一书三任:既是卜筮之书,又是哲学论著,也是哲理诗集。就诗体而言,《周易》哲理诗较近国风与小雅,但更为古朴,自有体式,与《古诗源》所辑某些古逸诗极为相类。就诗法而言,赋比兴齐备,尤其突出了超乎比兴的总体象征。从《周易》中辑出的哲理诗集,就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集,早于《诗经》,且为《楚辞》重要源头,对中国诗美学具有独特贡献。

正如易一名而含易简、变易、不易三义,《周易》一书而三任:既是卜筮之书,又是哲学论著,也是哲理诗集。可惜可作为中国最古的一部哲理诗集,至今仍未为人所发现与公认,因为它变相地包藏在卜筮与哲学论著散文体式之中。

一、《周易》包藏着一部哲理诗集

从先秦古籍中辑录出古逸诗来,昔人做过不少工作。《玉海》曾收集了一部分,后来郝懿行又辑增为《诗经拾遗》,沈德潜《古诗源》卷一亦辑录了先秦古逸诗。今彷之,专从《周易》经文即卦辞与爻辞中辑录出哲理诗来,取得宽些可约得110首,严些也有80余首。为了一新耳目,更为了便于研讨,不厌其烦地选出40首,加上标题,按赋、比、兴分类抄录于下:

赋体(20首)

《君子》: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乾·九三)

《屯如》: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屯·六二)

《即鹿》:即鹿无虞,惟入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屯·六三)

《包荒》: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泰·九二)

《其亡》: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否·九五)

《不事》: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盅·上九)

《不耕》:不耕获,不菑畲。(无妄·六二)

《不恒》: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九三)

《悔亡》:悔亡丧马,勿逐自得。(睽·初九)

《见舆》: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睽·六三)

《睽孤》: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脱之弧。匪寇,婚媾。(睽·上九)

《三人》:三人行,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友。(损·六三)

《不终》: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萃·初六)

《井渫》: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井·九三)

《震来》:震来,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震)

《帝乙》: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归妹·六五)

《女承》: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归妹·上六)

《得敌》: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中孚·六三)

《高宗》: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既济·九三)

《东邻》: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既济·九五)

比体(10首)

《履霜》:履霜,坚冰至。(坤·初六)

《龙战》: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坤·上六)

《乘马》:乘马班如,泣血涟如。(屯·上六)

《有孚》:有孚挛如,富以其邻。(小畜·九五)

《贲如》: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贲·六四)

《突如》: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离·九四)

《触藩》: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逐。(大壮·上六)

《改邑》: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赢其瓶。(井)

《豹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革·上六)

《小狐》:小狐汔济,濡其尾。(未济)

兴体(10首)

《舆说》:舆说辐。夫妻反目。(小畜·九三)

《无平》: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泰·九三)

《虎视》:虎视眈眈,其欲逐逐。(颐·六四)

《枯杨》: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大过·九二)

《生华》: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夫。(大过·九五)

《明夷》: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明夷·初九)

《臀无》: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夬·九四)

《鼎有》:鼎有实,我仇有疾,不我能折。(鼎·九二)

《鸿陆》: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渐·九三)

《鸣鹤》: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中孚·九二)

以上分类只是大体言之,因为不少诗兼有二体或三体。而且《周易》中这些诗,无一不具象征意味,即归于象征体一类亦无不可。但是,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所辑40首诗,即可编成一部哲理诗集。

将它们同《诗经》比较一下。《诗经》中有:

《国风·芣苡》: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采采芣苡,薄言祮之。采采苤苡,薄言襭之。

《国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国风·十亩之间》: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之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小雅·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够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以上各诗在体式上相较,《易经》辑诗显然与之类似。只是《诗经》每首大多复沓二、三、四章,稍长一些。这种复沓与付诸弦歌有关,这也表明《诗经》对于《易经》诗歌的一种艺术演进。

再同《古诗源》比较。《古诗源》中有:

《带铬》:火灭修容,慎戒必恭。恭则寿。

《书户》:出畏之,入惧之。

《书杖》:辅人无苟。扶人无咎。

《管子》:墙有耳。伏寇在侧。

《国语》:兽恶其网,民怨其上。 众心成城,众口铄金。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战国策》: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

以上各诗简直可以同《易经》辑诗相混而难分。

其实,《周易》经文中有诗,早已有人指出,并非我的创见。早在1930年,郭沫若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就举出了《屯如》、《贲如》、《突如》、《井渫》、《震来》、《女承》、《鸣鹤》等7首,并加艺术分析。[①]李镜池在《〈周易〉筮辞考》中,又举出《明夷》和《鸣鹤》两首比兴诗歌。[②]此外,他又在抄录了《屯如》、《乘马》、《其亡》、《贲如》、《枯杨》、《生华》、《睽孤》、《鸿陆》、《女承》等9首所辑的诗以及未曾辑录的另外10首诗之后说:“我们读这些话,仿佛是在读《诗经》了。”[③]我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从《周易》卦爻辞中,可以辑录出一部哲理诗集来。

二、《周易》哲理诗的诗美特征

古人论诗,面对《诗经》,有六义之说。“风、雅、颂者,诗之体;赋、比、兴者,诗之法。故赋、比、兴者,又所以制作乎风、雅、颂者也。”[④]就诗体而言,《周易》哲理诗较近国风与小雅,不过更为古朴,自有体式,与《古诗源》所辑某些古逸诗极为相类。就诗法而言,它赋、比、兴三法齐备,尤其突出了超乎比兴的总体象征。

朱熹在《诗集传》中指出:“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本文辑录的40首诗即据此而分类的。其实作为诗法,赋、比、兴三者往往在一首诗中兼用,朱熹也在《诗集传》中指出《诗经》某诗“兴而比也”、“赋而比也”,等等。在所辑《周易》诗歌中,《其亡》、《不耕》、《悔亡》、《震来》等可说赋而比,《履霜》、《龙战》、《乘马》、《贲如》、《突如》、《触藩》、《改邑》、《豹变》、《小狐》等则为比而赋,《舆说》、《枯杨》、《生华》、《臀无》、《鼎有》等又是兴而比,而《鸿陆》、《女承》、《鸣鹤》等可谓合赋比兴而为一。“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同“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分开来看都是赋;合起来看,固然是兴,又何尚不兼比。这些都同《诗经》类似。

《周易》哲理诗中最为触目的是每首诗都以总体象征为基础。比如“履霜,坚冰至”,在比而赋的背后,是原始的象征主义。它用人所熟知的自然现象,征指见微知著的人生哲理。“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苞,本也。苞桑指桑树的本干。桑之为物,其根众也,有牢固之义。诗人慨叹其所关切的事物已濒于灭亡的危险,幸赖其有系于苞桑一样的坚固本根,才得安稳。此诗通过赋而比的意象化而象征本固难亡的哲理。又如《鸿陆》,以“鸿渐于陆”兴而比,引出“夫征不复,妇孕不育”,直陈社会历史现象,而作者的诽怨已深蕴其中。但此诗并不到此为止,还有深一层的多维投射,指向与此相通的社会事物,其意蕴涵盖时空极为广大。《周易》所有可以辑录出来的诗歌,都具有原始象征主义的诗美特征,此为《周易》作为卜筮和哲学之书的性质所决定。《周易·系辞上传》明确指出:“子曰:‘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是而已者也。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欲通天下之志,《易》之经文非有极大的意蕴涵盖时空不可。何以能之?“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这里深解书、言、象、意四者的微妙关系。《周易》所卜者为天下万事,以短短卦爻经文怎能包罗万象?必然会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憾。解决的办法只有依靠诗歌,以求言有尽而意无穷。其根本乃至唯一途径即是运用象征,以一象而多征,乃至征指无穷。这便是易、诗相通的根本原因。因此,从《周易》中可以辑出一部哲理诗来,亦为理所当然。

为六十四封立象是《周易》的中心工作。其法有二:一是立卦象。以六爻成卦,每卦用天、地、风、雷等等与之相对应,然后用以征指万事。比如明夷(),离下坤上。离为火,坤为地,故《象》曰:“明入地中。”即以此象征所卜事物之吉凶。二是用卦爻之辞造象。《明夷·初九》曰:“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从中辑出来,便有《明夷》一诗,此诗必然是一首运用象征手法的哲理诗。诗中象征性意象与爻象相通,却又可以离开爻象而独立。诗《明夷》可以译作:“一只飞鸣的水鸟,因受伤而垂其翅翼。君子在旅途中,三天没有进食。”之所以没有进食,《象》曰:“义不食也。”有人坐实为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其实它可以象征一切有类似境遇的社会现象。用简洁语言表现形象和事态,以意象去象征万事,从而涵蕴深刻哲理,正是《周易》哲理诗诗美特质的根本。

“诗言志”的古训,见于《尚书·舜典》。《毛诗序》加以阐释:“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孔颖达《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正义》则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诗的主要功能在于言志抒情。而一己一时的情志,要通向异时他人的情志,非凭借象征不可。《诗经》中的不少诗,亦富于象征意味,所以可用于不同场合。在《论语·季氏》中,孔子早就说过:“不学诗,无以言”。《史记·孔子世家》载有:孔子因季氏受了齐国女乐,又不致膰,便离开鲁国。师己送孔子到屯时,问道:“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返回后向桓子汇报。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这便是以诗代言的实例,既可以言之有文,又可以言者无罪。班固说:“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知深美,可与图事,故可以为列大夫也。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以观盛衰焉。”[⑤]所谓“以微言相感”,正是《周易·系辞下传》所说“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的意思,这也正是诗的象征主义特质与功能之所在。《周易》哲理诗之所以被融合于卦爻经文中,也正着眼于它的原始象征主义。

三、《周易》经文早于《诗经》

今本《周易》包括《易经》和《易传》两大部分。《易经》分《上经》、《下经》,即卦辞与爻辞。我所辑录的《周易》哲理诗集全部来自《易经》,所以讨论其成书时间,与《易传》无涉。

《易经》早于《诗经》之说,始于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又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读《易》,《易》定在孔子之前;删《诗》,《诗》成于孔子之手,两者相较,司马迁显然认为《易》在《诗》前,意思是肯定的。班固认同此说。《汉书·艺文志》据刘歆《七略》将六经的次序排列为:《易经》、《尚书古文经》、《诗经》、《礼古经》、《乐记》、《春秋古经》。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斥刘歆“颠倒《六经》之序”。吕思勉为之辩护说:“案《汉志》之次,盖以经之先后。……以为颠倒六经之序,殊近深文”。[⑥]不管刘、康公案,班固确是认为《易》早于《诗》的。

今人的研究比较深入了。顾颉刚编著的《古史辨》第三册专门探讨《易》、《诗》二书。顾颉刚在《自序》中说:“如《周易》是西周的著作,《诗三百篇》是西周至东周的著作,你能不承认吗?”[⑦]在《〈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中又说:“《易经》(即卦爻辞)的著作年代在西周……所以它的作者只把商代和商周之际的故事叙述在卦爻中。《易传》(……)的著作时代至早不得过战国,迟则在西汉中叶。”[⑧]他将《易经》与《易传》的著作时代明确分开了。他论断《易经》的著作时代用的是内证。他从卦爻辞中揭出“王亥丧羊于有易”、“高宗伐鬼方”、“帝乙归妹”、“箕子明夷”、“康侯用锡马蕃庶”等故事。他又将《易经》与《易传》、《易林》相比较,揭出《易经》没有“尧舜禅让”、“汤武革命”、“封惮”、“观象制器”等故事。这样,他就很有说服力地断定:“从这些故事的有与没有上,可以约略地推定《封爻辞》的著作时代。它里边提起的故事,两件是商的,三件是商末周初的,我们可以说,它的著作时代当在西周的初叶。著作人无考,当出于当时掌卜筮的官(即《巽》爻辞所谓“用史筮纷若”的史筮)。”[⑨]对于《诗经》,他在《读〈诗〉随笔》中说:“我意今本《诗经》的辑集,必在孔子之后。……《孟子》引《诗》与今本无异同,则《诗经》辑集必在孟子以前。我们可以假定,这书是战国中期的出品。”[⑩]合起来说,顾颉刚显然断定《易经》早于《诗经》。

郭沫若却有前后两说。1930年,他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说,“《易经》……是由原始公社社会变成奴隶制时的社会的产物”。(11)他的论证主要是引了《系辞下传》的两段话:“《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当文王与纣之事耶?”然后推论说:“象这样关于《易》的作者与时代,一问再问地不敢决定下去,这是很慎重的,而且这些很慎重的质疑我们还可以看出是有相当的根据。”(12)紧接着引了卦爻辞中“帝乙归妹”、“高宗伐鬼方”、“王用享于岐山”、“箕子之明夷”等四事说:“如果帝乙果为纣父,高宗果为武乙,则皆在殷周之际。”(13)1935年,他在《〈周易〉之制作时代》中,另下断语:“《周易》一书无论怎样不能出于春秋中叶以前是明白如火。”(14)再进而推断:“经部作于战国初年的楚人馯臂子弓,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15)对于《诗经》,他认为“是我国文献的一部可靠的古书,这差不多是没有可以怀疑的余地的”。(16)他将诗句用作研究西周社会的可靠史料。这样,对于《易经》与《诗经》成书的早迟,郭沫若当有两种断案:根据1930年所论,前者早于后者;根据1935年所论,则后者早于前者。当然,他本人在1954年新版《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是对1930年初版作了补注,改用1935年新说的。

现在可以探讨郭沫若对《易经》成书新说能否成立。他的主要理由有三条。其一,他从《周易》卦爻辞中举出:“中行告公,用圭。”(《益》六三)“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益》六四)“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泰》九二)“中行独复。”(《复》六四)“苋陆夬夬,中行无咎。”(《夬》九五)然后说:“这几条‘中行’,我相信就是春秋时晋国的荀林父。就前两例的‘中行告公’而言,‘中行’二字除讲为人名之外,不能有第二种解释。”(17)接着用《左传》关于荀林父的几件事加以推断坐实。据此,他便断定“《周易》之作决不能在春秋中叶以前”。可惜,“中行”二字古今《周易》注家几乎一概解作“中道而行”。比如朱熹《周易本义》在《益》六四之下注曰:“三四皆不得中,故皆以中行为戒。此言以益下为心,而合于中行,则告公而见从矣。”中行即中庸之道。《论语·子路》云,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用这个意思去解释以上五例,没有一个解释不通的。“中行”根本不指荀林父,郭沫若的论断便完全落空。其二,否定孔子读《易》。他举《论语》上表明孔子和《易》有关系的二处,逐一加以否定。一处,“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述而》)他否定说:“第一项似乎是很坚确的根据,然而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出‘学易’二字,言‘鲁读易为亦,今从古’,可以知道作‘易’的是《古文论语》,而《鲁论》于该句的全文是作‘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汉外黄令高彪碑》有‘恬虚守约,五十以斅’之语,也正是根据的《鲁论》。这样一来,那第一项的根据便完全动摇了。”(18)这条驳论钱穆在1928年《论〈十翼〉非孔子作》中早已提出过,说法大致相同。(19)汉时《论语》有《齐论》、《鲁论》、《古论》三种,前二者为今文,后者为古文。西汉末张禹本受《鲁论》,兼讲《齐说》,善者从之,时人谓之《张侯论》,流传至今,即今本《论语》。张禹既然兼通今文的齐、鲁二论,却用“学《易》”字样,足见其并非曲从古文的《古论》,“亦”宣作“易”。再加上《史记》说孔子读《易》,讲了“韦编三绝”,又讲了孔子这句话的另一说法:“假我数年,我于《易》则彬彬矣”。司马迁当有所据。合起来看,孔子读《易》殆无疑义。至于另一处,“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路》)郭沫若却驳的是孔子“作易”,不是“读易”,文不对题,就不多说了。“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与《周易》恒卦九三的爻辞相同,无疑是读过《易》的又一确证。其三,郭沫若以《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孔子传《易》子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弘”为始点,逐步推测而坐实到“子弘定然是《易》的创作者”。(20)其实,既然承认“孔子传《易》子瞿”,那末《易》在孔子时便有了,怎么又跑出馯臂子弘来成为《易》的作者呢?总之,郭沫若1935年的馯臂子弓作《易》说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倒是将他1930年之说同顾颉刚等人的说法合起来看,即《易经》的著作年代在西周前期一说最为合理,所以为当今学术界广泛认同。

关于《诗经》,孔子删《诗》说,大多持否定态度。现在一般认为,“《诗经》最后编定成书,大约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叶”,(21)即孔子之前的春秋时期。也有如前引顾颉刚的说法:“今本《诗经》的集辑,必在孔子之后……孟子以前。”再就《周易》中的诗歌与《诗经》艺术相较而言,《周易》诗歌显然较《诗经》简朴,更近似《古诗源》所辑的古逸诗。看来,《周易》经文当出于先后相承的众多巫师之手。有些是他们自己的创作,不少是采用民歌俗谚而融入。其创作年代大多早于《诗经》,也有一部分年代可能重合。总之,不管怎么说,《周易》诗歌在总体上早于《诗经》,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四、《周易》中包藏哲理诗集的意义

以新的视角去透视同一旧事物,往往会别开生面。从《周易》中辑出哲理诗集,其意义将深广而重大。

(一)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意义。1、《周易》中辑出的哲理诗集是中国第一部诗歌集。肯定了《易经》成书早于《诗经》,那末原来的共识:《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应当让位给《周易》。

2、《周易》是《楚辞》的重要源头。《楚辞》与《诗经》显然不同,是三百篇之后的一种新诗体,给人一种突变之感。历来分析其成因,认为是基于独特的楚文化,又吸收了中原文化,因此,南北合流的文化传统是《楚辞》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基础。现在,若将《周易》与《诗经》作为《楚辞》的双重源头,就显得自然得多。郭沫若指出:“《周易》的爻辞里面,……在着想上多带着南方的色彩。”他举出“例如最初的乾卦关于龙的观念,特别是九五爻的‘飞龙在天’的那种着想,依然是南方系统的东西。”(22)这是确实的。《周易》既属中原文化,又带南方色彩,更是卜筮之书,最易于被巫风极盛的楚国民间和文人所吸收。《楚辞》与《周易》最大的相承之处,是两者的原始象征主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在论及《离骚》说:“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简直是上引《周易·系辞下传》的那段话的翻版。难道不正好透露出《楚辞》与《周易》渊源关系的秘密吗?《周易》诗歌基本上是四言,但也有杂言,这对《楚辞》打破四言体亦不无先导作用。

3、中国文学史应当增补《周易》一章。《周易》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向被忽略。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并未将它放在文学视野之内。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三章《先秦历史散文》第一节提到《周易》。该书指出:“有些卦、爻辞,尤其是爻辞,在叙述吉凶的事象时,不但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背景,而且语言颇为形象生动,又多用韵。”(23)还举出《屯如》等为例,作了分析。已经接近《周易》中有诗歌的论点了。但是,如果承认《周易》是中国先于《诗经》的第一部变相的诗歌总集及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开创地位,应当也象《诗经》一样辟出专章至少是专节,并放在《诗经》之前。如此,先秦文学史和中国诗歌史都会有所改观。

(二)在中国诗美学上的意义。《周易》哲理诗的诗美创造,为中国诗建立了很值得重视的诗美学传统。大要有三:

1、意象描摹与抽象叙述相融合。《周易》诗歌,纯用意象描摹的也有,如《小狐》等,可谓原始的意象主义作品。纯用抽象叙述的也有,如《不事》等,精警者便成格言。更多的是意象描摹与抽象叙述相融合。“舆说辐。夫妻反目。”前句意象描摹,后句抽象叙述。“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退、遂是近乎抽象的叙述,又颇有形象意味。“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也是叙述与描摹相融合。诗人作为目击者,次序井然。先见车被拖着走,一分辨是牛拉的。然后注意赶车人,是个奴隶,黥了额,又割去鼻子。《睽孤》的心理活动与外表行动更为曲折多姿。先见到有车孤零零地乖离独行,以为是豕曳之于泥涂中;又见到赶车者丑陋如鬼(即那个天且劓的奴隶),以为是载鬼一车。便惊慌起来张开了弧,细看载的是人,便放下弓来。但车上为什么捆绑着人呢,哦,不是强盗,是抢婚。意象描摹与抽象叙述融合无间。

2、言之有理。诗语言所表现的有具体的意象与事态,也有抽象的情意,还有透过表层的哲理。旧题贾岛的《二南密旨》说:“诗有三格:一曰情,二曰意,三曰事。”此三格,《周易》哲理诗中皆有,只是用事不象后来的用典。三格并用,不仅表现为意象描摹与抽象叙述相融合,而且透过三格表层而揭示深刻哲理。理是意的内核,意则溶于情感,情须化作事象与意象,象以诗语言呈现。这是中外古今诗美特质所共有,《周易》诗歌即已具此原始质态。因为是用于占卜的哲理诗,就将言之有理这一特征特别突出起来。如《其亡》、《不事》、《不耕》、《不恒》、《无平》等都是明证。

3、原始象征主义。这一点以上多所论及。这里进而指出:《周易》哲理诗的象征,是以理作为象与征之间的中介。比如《东邻》,杀牛不如禴祭的事象,是通过“实受其福”的哲理中介,再征指到所卜之事物的。其实大多象征主义的东西,都有具象——抽象——具象的过程,只是隐显有所不同而已。因为象与征的共通点,正在于理。当然,象愈生动,理愈深刻,则征更易于动情与启悟。这正是《楚辞》诗美创造上胜过《周易》的重要一点。最后还须指出:在作为诗法的赋、比、兴之外,应当加上象征一法。象征实为较赋、比、兴更为根本的诗法。《周易》哲理诗对此有其独特贡献。

(三)在文化传统上的意义。《周易》在文化传统上的意义,一向为人重视。班固论曰:“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始终也。”(24)崇《周易》为五经五常之原。孔子读《易》韦编三绝的佳话,更成为历代崇《易》的重要根据。不过大多崇《周易》为哲学论著或卜筮之书。这就局限了它作为文化传统的深入社会各个领域。卜卦只是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而不卜就不用《周易》了。作为哲理而用《周易》者,古人多有。如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卷一论及李斯时说:“《易》曰:‘履霜坚冰至。’辨人于早,不若自辨于早也。”其实,这已经不自觉地当它为哲理诗来运用了。如果有人将《周易》哲理诗辑编成一部《周易哲理诗集》单行,定能使之象《诗经》一样广泛流传与运用。这样,《周易》作为中国古老传统文化,便不仅用其象、数、理,而且可以更为广泛地以诗用之。或者说,将它的卦象与卦理拓展到更为世俗化的诗象与诗理,《周易》作为中国文化传统的功用就会远为深广。

注释:

①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20) (22)《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1~63、69、34、34~35、385、404、90、383、386、393、390页。

② ③ ⑦ ⑧ ⑨ ⑩ (19)顾颉刚编著:《古史辨》第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12、224~225、7、25、43、372、90页。

④杨载:《诗法家数》,《历代诗话》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27页。

⑤ (24)班固:《汉书·艺文志》,岳麓书社1993年版,第777、776页。

⑥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东方出版中心1995年版,第76页。

(21) (23)游国恩、王起、萧涤非、季镇淮、费振刚主编:《中国文学史》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27、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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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古老的哲学诗集可以根据“周易”编撰_易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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