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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恩格斯作出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论断之后,便一直纷争不断。如何看待哲学的基本问题?这就需要我们对“哲学的基本问题”进行发问,因为任何发问都是寻求。但是,如何发问,我们才能够更好地澄清哲学的基本问题。海德格尔在追问存在的时候,曾经把追问分成“问之所问”、“被问及的东西”以及“问之何所以问”三个层次。我们现在就借用海德格尔的这一发问框架去追问“哲学的基本问题”。
一
“问之所问”就是发问作为“对……”的发问。一切“对……”的发问都以某种方式是“就……”的发问。毋庸置疑,追问哲学的基本问题在“问之所问”的层面上就是“就哲学的基本问题”发问,而非就“哲学的其他问题”发问。作为一种寻求,发问需要一种来自它所寻求的东西的性质界定。那么,哲学的基本问题相对于哲学的其他问题的独特性体现在哪里?这是我们追问哲学基本问题的前提。
“人们在理解哲学基本问题和其他哲学问题时,之所以常常陷入误解之中,是因为他们把哲学与哲学的具体类型混淆起来。”① 区分哲学与哲学的具体类型对于理解哲学基本问题的理论性质至关重要。作为一门学科,哲学是唯一的。作为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哲学也是唯一的。人们常说存在许多不同的哲学,实际上是说存在许多不同的哲学类型。因此,哲学是唯一的,而哲学的具体类型却是多元的。
由于不同的哲学类型在时代境遇、论证方式、理论旨趣、个体风格等方面存在着诸多差异,因此其关注的哲学问题也呈现出多样性的特征。正是因为有了不同的哲学类型,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哲学问题。在各种各样的基本的哲学问题中有一个所有哲学家都关注的问题,那就是追问和回答“哲学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不仅是哲学家们关注的首要问题,而且也是决定他们的哲学能否成为一种独特的哲学理论的首要问题,并且还是决定他们的哲学具有何种程度的合理性的首要问题。可见,以追问和回答“哲学究竟是什么”为标志的“哲学观问题”,这不是哲学中的一个问题,而是全部哲学的元问题,是决定如何理解和解释其他所有哲学问题的根本问题。正是对这一哲学最高问题“哲学究竟是什么”的回答,从而形成了不同的哲学类型。但是,以“追问哲学究竟是什么”为标志的哲学观问题,只是哲学的元问题或者最根本的问题,属于基本的哲学问题,而不是哲学的基本问题。
面对哲学史上丰富多彩的哲学理论,接下来我们就要追问:“哲学类型”多种多样,有些甚至针锋相对,为什么我们都把它们叫做哲学,而不称作其他呢?换句话说,使之成其为哲学的理论根据在哪里?答案就在于它们都具有共同的哲学的基本问题: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贯穿于一切类型的哲学的基本问题,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它在不同类型的哲学中的表现形态不同而已。哲学的基本问题决定着哲学的本质属性和思维特征。只有在哲学基本问题的意义上才能够把哲学同其他学科区别开来。
基本的哲学问题有着特定的问题域和思想域前提,即以不同的哲学类型为前提,这种哲学类型构成了其研究范式和思想视域,因此不同的哲学类型有着不同的哲学问题。哲学的基本问题是规定哲学理论本性的问题,任何一种哲学类型只要是哲学,就必须坚守哲学的基本问题。哲学的基本问题是唯一的,而基本的哲学问题是多元的。由于哲学是唯一的,所以哲学的基本问题是唯一的;由于哲学的具体类型是多样的,所以基本的哲学问题是多元的。
当我们简单地认定“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而没有进一步地把这一命题的本质性涵义挖掘出来,就还不足以使哲学和其他学科区别开来。表面上看,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在内的任何一门学科,不都是以思维和存在作为自己的基本问题吗?不都是在现实地实现着思维和存在的统一性吗?那么,哲学的基本问题在何种意义上能够规定着哲学的理论本性,并将其同其他学科区别开来呢?
二
海德格尔追问的第二个层次是“被问及的东西”,这意味着:发问不仅包含有问题之所问,而且也包含有被问及的东西。在探索性的问题亦即在理论问题之中,问题之所问应该得到规定而成为概念,这就是对“被问及的东西”即问题的内涵的追问。毫无疑问,“哲学的基本问题”所追问的问题内涵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但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却是需要我们深究的。
根据恩格斯的经典论述,哲学不是以“思维”和“存在”为研究对象去形成关于“思维”和“存在”的某种知识,而是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作为“问题”来研究,考察和追究“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这种区别的重大意义就在于凸显了哲学的理论本性和独特的思维方式。如何理解和解释哲学的基本问题,这关系到对哲学的研究对象、理论性质和社会功能等全部哲学问题的理解与解释,而其中最直接地关系到的是对哲学的思维方式的理解与解释。
包括科学在内的人类的任何认识都是以思维和存在的统一性为前提的,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对其不成为问题。因此,自然、素朴态度的思维绝对不会去反省人类认识的可能性问题,而哲学态度的思维却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当做问题去反思、去追问。这意味着:“只有在‘反思’的意义上,才能够理解作为哲学基本问题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反过来说,也只有在理解哲学基本问题的过程中,才能深化对哲学‘反思’的认识和领悟。”② “反思”,是思维对存在的一种特殊关系。“思维对存在的‘反思’关系,从根本上说,就是思维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作为‘问题’(对象)来思考。思维对存在的这种‘反思’关系,构成了人类思想的哲学维度。”③ 可见,只有在思维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当做“问题”进行“反思”时,“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才成为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
从哲学史的角度看,哲学的基本问题只有到了近代哲学才达到了充分的理论自觉。但是我们不能据此就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只是近代哲学即认识论哲学或意识哲学这一哲学类型的基本问题,而是近代哲学经过认识论转向以后,充分自觉到了哲学的理论本性和哲学的思维方式。
近代哲学的出发点,就像黑格尔所指出的那样,是“现实的自我意识的立场”。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都显著地体现了近代哲学的这一立场。因而,“近代哲学的原则并不是淳朴的思维,而是面对着思维与自然的对立”。因此,“近代哲学并不是淳朴的,也就是说,它意识到了思维与存在的对立”。④ 古代哲学思维的淳朴性表现在古代哲学离开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而单纯地去直接断言存在,近代哲学思维的不淳朴性表现在近代哲学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出发,去追究二者的“关系问题”。这样,近代哲学便不能直接地采取一种独断论的态度考察本体论问题,而且必须首先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对立问题,证明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性,证明我们知识的客观性,才能够进而在此基础上考虑本体论问题。一言以蔽之,“没有认识论的本体论为无效”。思维的不淳朴性意味着近代哲学自觉到了哲学的“反思”的思维方式,开始反省“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
黑格尔把哲学的这种独特的思维方式称之为“思辨思维”。为了澄清“思辨思维”作为哲学思维方式的理论本质,黑格尔集中考察和对比了“表象思维”、“形式思维”和“思辨思维”。黑格尔指出,“思辨思维”既不是以经验材料为对象而形成的关于经验世界的各种知识的“表象思维”,也不是以思维的形式推理为对象而形成的关于思维的结构和规则的知识的“形式思维”,而是努力地把思想的“自由沉入于内容,让内容按照它自己的本性,即按照它自己的自身而自行运动,并从而考察这种运动”⑤。关于哲学的“思辨的思维”,黑格尔在《小逻辑》中也曾作过这样的解释:“反思以思想的本身为内容,力求思想自觉其为思想。”⑥ 综合黑格尔的这两句话,我们可以得到:作为哲学思维方式的思辨思维展现为概念自身运动的逻辑,实现了思维与存在的真正统一,而这种统一是以反思为其本质内涵的。
三
此外,在问题之所问中还有“问之何所以问”,这是真正的意图所在,发问到这里达到了目标。哲学正是依靠反思的思维方式才能把自己同其他学科区别开来,而哲学的基本问题所体现的正是哲学的独特的思维方式,因此我们可以断定正是哲学的基本问题决定着哲学的理论本性。
胡塞尔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把哲学同经验科学区别开来。胡塞尔延续了近代哲学的传统,指出其现象学的根本任务就是解决认识的切合性问题。胡塞尔所谓的认识可能性问题就是“思维与存在如何统一”的问题。通过对这一问题的解决,胡塞尔区分了自然思维和哲学(现象学)思维。在此基础上,胡塞尔进一步把经验科学和哲学区别开来。
胡塞尔指出,认识的可能性对自然思维来说是自明的。自然思维的工作已经结出了无限丰富的成果,日新月异的科学是一个发现连着一个发现向前迈进,它根本就不会想到要提出关于认识的可能性的问题。但是,“随着认识和对象之间关系的反思的苏醒,出现了深不可测的困难。认识,这个在自然思维中最显而易见的事物一下子变成了神秘的东西。”⑦ 在所谓的“自然的思维态度”中,认识是深不可测的,而认识的可能性却是“自明”的;但是在反思的哲学思维中,认识的可能性却成为理性批判的对象。在这里,胡塞尔明确地表明了认识的可能性即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性在经验科学中是自明的,并以此为前提取得了无限丰富的成果。
在胡塞尔看来,认识可能性一般的所有意义的问题、尤其是一种超越的、超越出意识的本己本质和本己存在的认识之可能性的所有问题,都是来源于反思的。而这些问题都是哲学所独有的。但是我们经常容易把哲学的反思同自然态度的思维混淆起来。在胡塞尔看来,由于认识活动作为意识是通过反思被给予的。这个反思可以并且将会首先是一种“自然的”反思,这是一种以自然主义方式被统摄的反思。感知和经验这两个词以及所有隶属于它的直观的变异,在其通常的含义中,也在科学中,都是自然统觉,并且这个自然统觉会“习惯性”地宰制我们整个的理论思维,包括哲学反思。海德格尔曾深有感触地说,“就其本质而言,哲学绝不会使事情变得浅易,而只会使之愈加艰深”,正因如此,“不熟悉哲学的表述方式”的“日常理性”就会认为哲学的反思“近乎痴呓”。⑧
胡塞尔明确地把“现象学的反思”同自然主义的思维进行了区分。胡塞尔指出,“这种反思的本质在于,尽管它在立义,但不是自然地进行立义。自然立义在任何情况下都预设了物理自然”。“如果我反思我的直观活动或思维活动,反思我的‘我感知’、‘我想象’、‘我判断’,反思我的任意的感受、欲求、意愿,那么我的目光可以指向意识组成,一如它在‘纯粹’内在中‘绝对’被给予的那样。”⑨ 胡塞尔的反思和黑格尔的反思在此表现了惊人的一致,都是思想以自身为对象反过来而思之。站在科学和哲学相区分的意义上就是:科学是以自然世界为对象形成关于整个世界的知识;而哲学是以科学所形成的关于整个世界的知识为对象反过来而思之。
因此,坚守哲学的基本问题: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就是在坚守哲学的理论本性,这是我们在“问之何以问”的层面上追问哲学基本问题的最根本的原因和最真实的内涵。
注释:
①俞吾金:《重新理解马克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页。
②③ 孙正聿:《哲学通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146页。
④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7页。
⑤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40页。
⑥ 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9页。
⑦ 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8页。
⑧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13页。
⑨ 胡塞尔:《文章与讲演(1911~1921)》,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