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崇高 以诗为文——论郭保林散文的审美取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取向论文,崇高论文,散文论文,郭保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郭保林的“系列式”散文,容易产生“整体效应”,在当今散文界可谓独标一格。他的散文创作和美学追求是建构在前人崇尚“刚健”美学的基础上,表现出他追求主体人格的崇高和艺术上高度凝炼的力之美。他的散文能充分调动诸种辞格,使之文辞飞动,诗意盎然,达到“发蕴而飞滞”的艺术效果。
近年来,在当代散文领域里,郭保林算得上是一位非常活跃、具有一定实力的散文家。他先后出版了《青春的橄榄树》、《有一抹蓝色属于我》、《五月树》、《绿色的童话》、《春天的蓝方程》、《一半是蓝,一半是绿》、《郭保林抒情散文选》等集子。他以独特的视角和恢宏的气势,创作了以“乡情”、“爱情”、“大山”、“森林”、“海洋”、“草原”等为主要题材的一系列作品。从而,在实践上,实现了刻意追求的“整体式”、“系列式”或“集合式”的写作意图。
郭保林是一位具有浪漫气质的作家。他以强烈的开拓意识和启人深思的力度,突破了长期以来散文被拘囿于生活琐事与人生常态的狭窄视角,冲破了散文以写所谓的“小感触”、“小哲理”而精致纤细见长的旧审美规范,而以恢宏的气魄,在当代散文界中,独标一格,引人注目。
一
郭保林的散文追求崇高,心游万仞,境界开阔,声势赫赫,使之带有阳刚气韵和浓厚的浪漫情味。而要形成这一特征,作家内在的情感与想象力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清代刘熙载曾把翩然潇洒、想象瑰丽的庄子散文概括为能“飞”的艺术,是很有见地的,他指出:“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1〕可见,情感与想象的奔突倾涌、飞扬高举, 是造成作品具有崇高风格的重要基础。
古罗马文艺理论家朗吉驽斯认为自然界有些事物足以引起人们的崇敬和惊奇,人的想象能力就是“选择所写事物的特点和把它们联合成一个有生命的整体的能力。”〔2〕郭保林以“大山”、“平原”、 “森林”、“大海”、“草原”等一系列大自然景观作为艺术感知和审美对象时,并不像有些浪漫派作家那样,仅仅把它当作自己的精神栖息地,而抒发一种“浪漫的思乡病”。郭保林迷恋大自然,乃是自然界的景观能唤醒他内心的崇高感,给他以复杂的人生况味体验,并作为向崇高艺术境界升华的依据和起点。他说:
每当我写起山来,总有一种庄严、肃穆和崇高的情感。而一看到大海,我的热血就象汹涌的海潮,飞腾激扬。大海的寥阔、苍茫和空旷,也给我想象的翅膀留下广阔的空白(《关于海,关于散文,关于我……》)的确,郭保林有一种对大自然景观的敏锐感悟,这强烈表现为他想象、情感的飞扬高举和热烈奋发,也显示了作家思想的独创和深刻。比如,郭保林能从蒙山沂水历史的视角来体验沂河的美在于“一种深沉的美。一种顽强忍耐的美。”(《沂河的期待》)而当他走入内蒙古大草原时,却是强烈感到:“神话和传说在呼喊你,历史和宗教,诗和哲学在呼喊你。”《(走进草原》)这些见解无疑是独特和深邃的。又如,当他置身于寸草不生、空旷寂寞的大漠中,他心境的品味也是别具一格:
你看那茫茫无涯的沙丘,如同沙丘的集团军,密密地排列着,一道弧线连着一道弧线,构成气势磅礴的海涛的图案。那起伏的弧线,又激荡着人们去追逐,去奋搏的雄心。(《大漠走笔》)追求崇高,使自己获得超越客体而肯定自己的审美观照,给心灵带来一种“初步的抽象的解放”,使人在惊奇之余感到某种程度的自豪〔3 〕。这就是郭保林散文审美世界的独特价值。
郭保林近年的散文创作已摆脱早期过多的浪漫情调,开始走向忧患和深沉,这可以从刚出版的《一半是蓝,一半是绿》一书中得到这样的感受。尽管“悲壮”一词不足概括他整个散文创作的美学风格,但却是他在追求崇高风格必然出现的一个新境界。康德认为,崇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数量的崇高,特点在于对象体积的无限大;另一种是力量的崇高,特点在于对象既引起恐惧又引起崇敬的那种巨大的力量或气魄。因此,崇高感:
是一种间接引起的快感,因为它先有一种生命力受到暂时阻碍的感觉,马上就接着有一种更强烈的生命力的洋溢迸发,所以崇高感作为一种情绪,在想象力的运用上不像是游戏,而是严肃认真的。”〔4〕我们注意到康德强调崇高感是生命力先遭到阻碍而后洋溢迸发的那种情感,它借以显示人的道德精神力量的胜利,这一审美观其实也就含有“悲壮”一词的意蕴。
郭保林笔下的自然景观,如浸染昔日烈士鲜血的蒙山沂水;声震八方,有壮丽的生命奇观的大海;苍凉荒旷,富有厚重历史感的草原和大漠。无论就“数量”的无限性,还是“力量”的威慑感,人类自身的物质力量都难以与之比肩。但是人类可以仰仗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本能式的创造力”〔5〕,在对大自然的观照中,获得哲理,感奋精神, 从而超越自我,达到人生的豪壮。正如郭保林在《沂山观瀑》中得到的启示那样。这是一条在现实生活中早已消失的瀑布,作者却能依据自己的丰富想象力,为我们“再现”当年瀑布的奇观:
翻开这遗著,我眼前仿佛展开一幕壮观的景象:瀑布就从这里腾空而下,如巨龙狂舞,龙角、龙爪、龙鳞,化做乱箭纷射,大风吹过,飞烟散雪,飘空横逸;又如鸾风翩跹,鹏雕展翅,回环起伏,纷缤络绎,光彩熠然。而当瀑布撞在峭岩上的时候,激浪喧豗,奔雷走电,犹如听到特洛亚城下剑矛磕碰和阿喀琉斯雄狮般的厮杀、呐喊。那壮烈的景观,那激溅的飞沫,那破碎的痛苦,顿然给人的心灵上抹一层沉重、庄严、凄楚、悲壮的色彩,使人产生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剧效果。是的,那是千条溪流生命的奉献,是集体的绝唱,它充满了哲理,充满了诗,充满了悲剧意义的美!这是一段浸渍着艺术想象激情的文字,让人读来回肠荡气,胸襟开阔。因而,在一定意义上说,崇高本身总带有某种超自然的性质,而表现出“悲壮”的境界。
郭保林散文之所以能出现“崇高感”,还在他能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去观照自然,反思过去,解剖人生,并作出许多关于人生形而上的思考和体验,诸如生与死、痛苦与欢乐、孤独与悲壮等等,这都是一些师心独到的见解和体会。他说:“寂寞更能强化自信的力量。”(《绿色的孤独》)他又说:“人生的过程,就是爆裂的过程,那破碎的痛苦,才是真正的丰收!”(《秋歌八章》)这些认识和随感说明了郭保林没有停留在玩味自己的磨难,耽溺自己的感伤,他的确做到能入乎其内,而出乎其外,显示自己不屈不挠、信心很强的个性。更为可贵的是,郭保林对自己前进中的困难有一种清醒的认识,他向往崇高,追求完美,把自己对事业的奉献,拟喻为夸父逐日的“悲壮”,他说:“尽管荒谬、荒唐,但有了它,苦涩中我感到甜蜜,痛苦中感到欢乐,寂寞中感到充实,困顿中感到振奋。”(《自己的太阳》)这些话可谓高亢潦高,淬砺奋发,让人感到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可见,郭保林散文之所以能如此雄浑开阔,富有哲理情思,更来自于作家丰厚人生底蕴的深邃吟味与品评。
二
德国文论家威克纳格指出:“风格并非安装在思想实质上面的没有生命的面具,它是面貌的生动表现,活的姿态的表现,它是由含蓄着无穷意蕴的内在灵魂产生出来的。”〔6 〕郭保林是如何凭借着不凡的艺术感悟力,来体现其艺术风格“面貌的生动”和“活的姿态”呢?我以为最根本的艺术原则是采取了以诗为文的审美取向。他身体力行,笔走龙蛇,创作出一批宏廓恢阔、想象翩跹、色彩斑斓的诗化散文,其意在向世人展示作品的阳刚气韵和浓厚的浪漫情味。
当然,构成郭保林散文风格有诸方面的因素。其中,修辞格的创造性运用,是他散文诗化的一项最基本的艺术手段。西方浪漫派大师柯尔律治曾把修辞手法的探讨,引到心灵创造诸过程中。他把心灵喻为灯,外界喻为镜,灯与镜的关系,反映了浪漫派作家永恒的精神创造力。郭保林的散文创作基本上承袭了浪漫派的这种诗学观。他常常调动自己的神思,驰骋着丰富的艺术想象,将无形的东西具象化,“使无生命的事物烙上人性和人类情感的印记。”〔7〕比如他说“暮”字的感悟, 别具一格:
“暮”字是太阳被埋进草丛里,天上一半,草中一半,而此刻又下起雨来,这是天空对太阳的沉落而悲哀吗?对光明的消逝而痛哭吗?这是对白昼之梦依依惜别之哀伤吗?(《暮雨》)作家把抽象的“秋意”,着上有形的自然物:
它钻进果林里搅得青涩的果实不安地激动,又渗进一片高梁地掀起骚动的红潮,它盘桓在高山峡谷,逗得山花微笑,又潜入溪流,使山泉流水的眼睛更加明丽。(《秋歌八章》)这一切都说明作家为了达难显之情,写难状之物,充分调动了比喻、夸张、拟人等辞格,使之文辞飞动,诗意盎然,达到所谓的“发蕴而飞滞”的艺术效果。
郭保林对修辞格的创造运用,更典型地表现为对散文句法的大胆探索。比如在字、词的重叠上,他可以二字词、三字词、甚至四字词的叠合,以丰富句子的表现力:
洪洪荒荒。莽莽苍苍。涌涌荡荡。放眼望去,隆起的土山,凹下的沟壑,突兀的沙丘,毗连天际,海海漫漫。含蓄的,抽象的,变形的,扭曲的,重重叠叠重重,凝固成巨大的艺术图案,也凝固着空旷厚重的苍凉感。……(《鄂尔多斯漫步》)又如他也可以创造独特的散文句式,并以排比句式出之,纷呈铺列,叠接紧凑。这样,语意突出,而气势雄放,以达到浓重强烈的艺术效果:
重重叠叠翠绿的山岭,重重叠叠碧蓝的天空,重重叠叠从远方涌来,又重重叠叠压在我身上。(《草原,我不知道》)有时他又通过字、词或句子的跳跃组接,直接把意象和画面呈现出来:
山。水。草。花。树。
宗教。哲学。历史。艺术。
惨杀。温柔。生命。爱情。
在这语言的覆盖下,生长着历史和诗篇,还流淌着血、汗、泪,流淌着一个民族虔诚的情感。(《草原诗篇》)这种句式的表达相当独特,它把草原的自然景观、草原的历史和民族的生存方式都浓缩在这简洁的字、词里,而省了繁琐的交待和叙说,扩大了暗示和联想的空间,使散文蕴藉着诗情和画意。
色彩作为散文绘景状物的一种语言修辞,在诗化散文中俯拾即是。郭保林善于调动语言的七色板,将情思溶注于自然景观的描绘中,他把自己从山川、平原走向大海,称之为“摆脱黄与绿的纠缠”,而“走向蓝色的遥远”。(《有一抹蓝色属于我》)又如,他置身于内蒙古大草原的“蓝”与“绿”交织的世界时,也有一番独特的审美感受,他说:“无涯的蓝,无限的绿,蓝与绿交融渗透,织出创世纪时的静谧。”(《草原无标题》)
由此可知,散文色彩的活力与色彩本身所显示的意义相关,正如瓦·康定斯基说:“一般说来,色彩直接影响着精神,色彩好比琴键,眼睛好比音槌,心灵仿佛是绷满弦的钢琴,艺术家就是弹琴的手,它有目的地弹奏各个琴键来使人的精神产生各种波澜和反响。”〔8〕因此, 作家只要能巧妙地运用各种艺术表现技巧,就能将色彩与某种事物的客观属性联系起来,使色彩获得一种生命的活力。如《大漠走笔》,作者通过对不同颜色景观的独特诠释,借以肯定沙漠的“雄壮美”:
沙漠和大海一样,都是人类居住的这个小星球上的巨子,只是血管里流淌着不同的基因:一个是黄,一个是蓝。大自然更钟情于沙漠,以雄奇的线条,以苍凉的笔触,大写意的手法,把沙漠的形象塑造得更奇伟,更惊心动魄。
以音乐作为诗美,这也是郭保林诗化散文的一个重要的艺术特色。散文里有音律,这在中国就“自古有之”,那便是“赋”。正如朱光潜指出:“它是跨诗和散文界线的东西。它流利奔放,一泻直下,似散文,于变化多端之中保持音律,又似诗。”〔9 〕西方浪漫派大师历来也颇重视音乐在文学艺术中的作用。哈兹里特在谈论诗歌时说:“它是语言的音乐,与心灵的音乐相合……音乐与深藏的激情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10〕雪莱在阐述诗的初始定义即“诗是想象的表现”时,提到他所钟爱的浪漫主义玩具——“风奏琴”〔11〕。乐器“风奏琴”后来成为浪漫作家用来比喻诗人的心录,成为诗歌描写的主题。
郭保林承袭了前人关于文学艺术中的音乐审美观,并有所发展和创新。他在散文的诗化过程中,借助恰当的修辞手法,铺张扬厉,刻意繁富,使自己的情绪在回漩流转中,得到浓化。这样,语言就具备了“音乐美”的艺术效果。比如在词、句上,他利用双声、叠韵、押韵、对仗之类的辞格,造成声调铿锵、音韵和谐的语言美。象“丘丘荒塚,萋萋青草”,“马自奔驰鸟自飞,云自舒卷风自狂!”等。也有利用各种句式参差错落,使情感的表达曲折尽意,语言的情韵铿锵抑扬。如: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独自走进草原,坐在山岗上,面对着黑漆漆的夜色,苍茫幽邃的草原,倾听草原的心音,那浑厚、深沉、苍健、纯净的语言,撞进耳鼓,使我的心变得柔性如水,阔朗如穹,坚硬如铁,草原使我读懂了一部生长着的绿色巨著,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读懂了一个男子汉应该具有的襟怀……(《草原诗篇》)
此外,郭保林有时也借助音乐上名词术语,来表现他对散文音乐形式美的追求。比如他的《海之歌》,文内小标题分别为:“A 弦上梦的幻曲”,“G弦上的爱之歌”,“F弦上的生命颂”,“C 弦上的慢板”。甚至他能娴熟分辨大自然的“秋籁”,并借助不同演奏乐器来拟喻,以传达自己的独特感受:
秋籁最动人最壮观之处,还是林间。那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只音符。秋风用它透明的手指轻轻弹奏,于是那茫茫林海便是一曲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了;白杨潇潇,那音符铿锵如大钹;楸叶飒飒,如银瓶乍裂;那杉叶瑟瑟,如小提琴演奏;那柳叶槭槭,如清箫之韵;而松涛烈烈,低沉凝重,像大贝司;而竹篁,则是窸窸索索,清幽娓婉,……秋天的树林,是一曲最动人的交响乐!(《秋歌八章》)可见,郭保林在散文创作中,除了乐于吟唱柔美悠扬的音乐旋律外,他更倾心演奏那些气势磅礴、振奋人心的高亢乐章。这大概同他追求散文的崇高境界有关。这些雄壮华丽的乐章,往往给人一种别开生面和余韵无穷的美的享受。
综上所述,郭保林在散文创作上已取得斐然实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位正值创作旺盛期的中年作家只要继续深入生活,扩大眼界,勤奋笔耕,就一定能够为读者奉献出思想境界更高,艺术性更好的作品来。
注释:
〔1〕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8页。
〔2〕朗吉弩斯《论崇高》,引自《文艺理论译丛》,1958年第2期。
〔3〕黑格尔《美学》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78页。
〔4〕康德《判断力批判》,第二三节, 转引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卷,第375页。
〔5〕黑格尔《美学》第一卷,第51页。
〔6〕威克纳格《诗学·修辞学·风格论》, 选自王元化译的《文学风格论》,第15页。
〔7〕〔10〕〔11〕M.H.艾布拉姆《镜与灯》,郦稚牛等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467页、第73页、74页。
〔8〕瓦·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查立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5页。
〔9〕朱光潜《艺文杂谈》,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