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布兹的经验可被推广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经验论文,基布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江汉译）
一
基布兹（Kibbutz， 希伯来语群体之意）是以色列的乡村社区组织，从1909年诞生，迄今已成功地坚持了80多年。目前，以色列的基布兹共270多个，总人口达12万多人，占以色列总人口的2.6%。
基布兹是世界上唯一成功的公社式社会经济社团，实施“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原则，一切财产和生产资料归全体成员公有。成员完全平等，一起劳动，共同生活，不领取报酬，衣、食、住、行、教育、医疗、娱乐、抚养儿童、养老、国外度假等人生需求，全由基布兹提供。大小事宜，均由全体成员讨论决定，领导机构由民主选举产生，并由全体成员轮换担任。
基布兹的实验是成功的、持久的，但它的经验可被推广吗？如果不能被推广，无法作为榜样，从这个角度讲，基布兹是一种“失败”，其基本原因何在呢？
基布兹可被视为资本主义大环境中的社会主义小世界。它既没有屈服于资本主义的大气候，也没有能改变周围的资本主义一统天下。但是，许多人，包括朋友和仇敌，都把它视为旧社会中诞生的一个新社会的萌芽，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在旧社会的子宫中孕育出了新的社会。一些人无限同情，寄予厚望：另一些人则是恐惧和仇恨。
现代资本主义在技术与物质上已经证实了自身的勃勃生机和辉煌的成绩：高的生产率、先进的技术、工人阶级不断提高的生产水平——至少在有限的一部分世界是这样，即以资本主义方式而工业化了的国家里。尽管如此，许多团体和个人寻找一种别的生活方式，来替代自己那令人沮丧的经历。资本主义以赚钱为目的经营的弊病已显而易见：政治上，有战争和法西斯主义；经济上，剥削、发展中国家的不发达、浪费及污染；社会方面，带有偏见的教育、异化、人际间的隔膜、用户第一主义、传播媒介对人精神上的控制、享乐产业。
工业社会已经进入了人们不满迅速增长的阶段，工业增长所带来的局限或负面效应，同时在许多领域里都显露出来：污染增加、自然遭到破坏、过分扩充军备造成的自我毁灭的危险，贫富之间不断增大的鸿沟、特权阶层与下层社会的鸿沟、日益觉察到数量的增长不能无限地继续下去、复活人的社会纽带的日益强烈的愿望等。为能施展出人的所有能力创造更多空间的努力，对政治共同体的强烈追求，对平凡生活和共同决策的关注等，都是对社会生活新形式的强烈追求的表现，是企图打破并改造以个人利益为基础的生产的工业体系的尝试。
但是，世界上现存的各式各样的社会主义已经日益丧失其吸引力，至少对于有着民主传统的高度工业化国家的工人阶级是这样。人们原来对激进革命的成功给予满腔热情的欢迎，现在却对其自夸的成就、其所采用的方法和手段日益怀疑。
这两方面的沮丧和挫折，引诱人们去寻求新的道路，年轻人则掀起了反文化的潮流，以逃离这可恶、无望而又强大的社会现实。基布兹的出现，即是这种思潮发展的具体体现。尽管在立国后制度化的过程中以及随着基布兹自身的丰裕，基布兹在以色列社会中的先锋作用、其内部的开拓奋进精神也有所减弱。
基布兹能在工业社会的压力下以及自身富裕起来的危机中生存下来吗？它是否能为改造这个社会，建设一个区域性、全国性乃至全世界性的团结的、人人参与、按需而不是按特权来公平分配资源的经济新秩序作出奉献呢？
二
这些年来，世界上有许多小团体因各种动因，在各自的层面中进行变革的尝试。日本的一些团体以基布兹为样板，甚至沿用了它的名称。意大利出现了一些志愿者合作农庄，失业工人与学者结合在一起，占据了荒地并开始耕种它。以色列也有了成立城市公社的尝试。西欧的城市里，组织了不少住房社团（有时也移居乡下），为学生和青年提供栖身之所，打破大城市造成的孤独感和人际隔膜。但这些社团极少能持久，其成员大部分来自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无产者，他们极少具有发展经济能力和生存能力。
基布兹的样板如此独特，它与其自身的文化、政治、社会环境及特定的历史条件密不可分，因此无法被肢解开来地移植。那么，我们能从基布兹现象中汲取什么教益呢？
对于合作运动的理论及实践来说，基布兹的特殊魅力究竟在何处？人们可以认为，其中之一是几代人连续坚持集体经济、集体的生活和教育。更重要的是，基布兹实现了在社会主义国家都未能兑现的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不仅生产和土地所有权社会化了，而且对个人的劳动都没有物质奖励，在工资及生活水平上没有差别，没有苏联集体农庄和中国人民公社中的自留地。所有的服务也都社会化了，实现了男女平等的先决条件（劳动妇女免除了做家务抚养孩子的辛劳）。
基布兹的特殊魅力，还在于这个合作的社会立足于自愿加入，而不是强迫；立足于分权的、直接的民主，而不是集权的、官僚机构的模式。在基布兹里，社会主义与民主并不矛盾，虽是小规模地，但却是成功地实现了一个民主的、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社会。
基布兹与其它的探索性的社团相比，其最主要的成就在于：
1.与私人耕作相比，土地、劳力和资本的高生产率；
2.农业与工业相结合，从农业积累集体资本，以从事乡村工业化；
3.公社的各级经济企业、公社间联办的企业、公社运动的中央机构实行直接民主；
4.不用物质刺激、也不用拉开差距的高层次的奋斗动力；
5.优于全国保障体系的全部社会保障；
6.在乡村环境中却具有高的文化水平，没有城乡差别；
7.强烈的政治及社会参与，并为之作出贡献，要影响周围的社会。
在两个基本点及整个价值体系上，基布兹与大多数别的新社团有别。一是那些社团多不关心生产与生产率。它们对无情的工业社会的抗议，表现在漠视生产、拒绝紧张而又艰苦的劳动，其成员多半是中产阶级的子女。
二是新社团的成员多半无意参与或应付政治。他们把社会视为一个异己的吞噬一切的机器，畏惧它，感受到自身的软弱无力，明白自己发起的昙花一现的运动必然失败。这不是真正的运动，只不过是一场造反而已。无处不在的腐败、控制与操纵、肮脏的政治遭到他们的唾弃。于是，只要能从一潭死水的社会里逃避出来，就算是出路，使之有了最低限度的个人满足。可无论如何，生产过剩的工业社会毕竟为大部分人提供了基本需求的保障。
而在贫瘠的巴勒斯坦和后来的以色列，可没有这福气。这里压倒一切的任务，是为平地起家、一无所有的开拓者提供生存的必需品。于是，生产和生产率成了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和价值观，至少是在恶劣环境中使集体免于灭亡的先决条件。
另外，意识形态的因素也反映在社会主义的基布兹对劳动的态度上。由于历史原因，大部分东欧的犹太人不从事直接的生产劳动，并因此受到迫害。在俄国及波兰涌现出来的社会主义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就是要一反过去不从事劳动的陋习。它预言犹太民族会因从事体力劳动，尤其是在大地上耕耘，而获得新生；它不允许雇工以避免剥削，它提出不劳动者不得食。而福利社会中的新社团，都处于纯理论与经济现实之间的窘迫境地。
三
基布兹生存的原因何在？
1.双重的政治动力
基布兹的存在、发展、声望及影响，立足于强烈的社会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的结合与相互依存上。社会经济的高效率则是由于合作的力量。它采取开放的态度去适应变动着的环境，又坚守自己的基本原则，挫败了敌人说它会腐败和自我消亡的预言。所有的合作运动都存在着退化的可能及威胁，但在基布兹这里至少部分地抵御了变质的威胁。
另一重要的因素，是在社员的组成、规模及其特色上。社团是由不同生活经历的人组成，他们有着各自的问题、危机、变化及滚动性等。在小团体中，每一个人的状况变动或危机（结婚、生子、死亡、离婚、心情沮丧、工作变更）都极大地影响着团体。团体大些，这类事（虽对当事人仍很重要）就较少能摇撼社团。一桩负面的事件或损失，可能会被团体内另一正面事件所平衡。社团太小，经不起任何一个成员的个人危机或个人决定。若社团过大，凝聚、互相熟知的融洽气氛以及合作关系，就会受到损害。每个基布兹的人数大约在三百至七百之间。
2.教育的作用
资本主义社会中反合作的环境，已经在教育体系中创建起来。因此，对于基布兹的“再生产”及其内部凝聚力的加强，独立自主的教育体系至关重要。基布兹的教育体系维持着高的水准，在质量上高于以色列社会的平均水平，并受基布兹价值观的指导，使在消费社会中成长的后代被培养出热心奉献的觉悟。
基布兹教育的目的与内容，是与生产的效益导向、用户第一主义相冲突的。其目标是合作、忠诚、为社会服务，而不是相互竞争。年青人应为自己成长为基布兹社会的积极成员而作好准备。基布兹的青少年幼儿教育，是其后代进行合作生活的关键性条件。其学校教育与生产劳动交织在一起，生产性的生活和责任感是其社会化的重要因素，这在资本主义社会一般是缺乏的。人们达成共识：基布兹的特殊社会化及教育，是合作的基布兹社会继续下去的积极因素。
四
多少年来，人们一直梦想实现一个合作的福利共同体，完全以合作的方式，重视宏观社会的经济政治生活。为什么现在这种思想反倒离我们更远，成了乌托邦的幻梦？为什么基布兹有如此光辉的纪录和成就，却不能推广到整个社会？现代工业民主对民众参与的需求是更多或是更少？
技术治国论者声称，技术解决问题的要求以及精确的生产效率的要求，无法靠民众参与来获取，靠的是更高素质的专家，由他们来为社会的安全运作承担责任。但道德主义者及部分理论家坚持说，民众参与的愿望会继续增长。因为人的本性不能再忍受日益加深的冷漠。
如果现代社会要求更多的参与，基布兹即使算不上能把资本主义环境中有效率的工业生产与民众参与相结合的唯一模式，也应该是最佳的模式。参与的功效无可替代。它使决策有了合法性，保证政策符合当事人的利益。另外，人的归属感也要求参加活动、承担责任。总有一天，民众参与会作为一个公认的、不可让渡的人权从民主的实际危机中问世。
范围扩大的平等、直接民主、没有等级制的服从及其机构，在社会的所有部门明显是行不通的。公社制、基布兹式的组织在规模小的村庄却是可行的。如果人员更多，又会怎么样呢？直接民主变得难于控制操作，无法实用。各自功能的差异，导致专业化，这就阻止了职位和工作的经常轮换，或使之更为困难。公社制在生产轻工业消费品的小厂，也是可行的。但对于生产高精尖技术产品的大厂，雇员数千，其各自功能和技术相差甚远，若实施这一套，目前就有困难。基布兹式的组织在位于一镇一村没有分支的工厂里，也是可行的。而在各地区拥有分厂、产品多种多样的托拉斯、康采恩式的联合大企业也能这样管理吗？或是全国范围的体系，如铁路或通讯等基础服务网呢？
若工业企业和政治单位增长得过大，直接参与也便不可行，硬要推行，甚至会因官僚机构的惰性、利益及竞争引起的冲突而使所有的决策瘫痪。一个出路是，在较大的社会体系中减少直接参与，在政治及经济领域选取为其选民负责的专家，并保证其在选民的监控之下。
民主的合作形式的规模限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也会随着变革及社会活动的各部门的特殊性而变动。然而，社会的整体部门并不能容纳这样的机构，如国家的行政机构和专政部门，或许还有铁路、公共通讯及其它全国、国际网络。此外，不仅是技术的功能所限，还有资本构成的干系，都会影响到其组织结构。
包容50亿人类的现代化生产及现代社会，要想在实际运作中满足自身需求，这是不能仅以基布兹或合作社的模式来设想的。如果我们想维持已获得的生活、技术、文化水准的话，返回到古老的、几乎是自给自足的乡村社会似乎纯粹是乌托邦的幻想。只有在大的灾变中，人们才有可能暂时返回乡村社会、返回到物物交换、返回到自给自足状态。但是，灾变之余若有幸存者在，他们还会努力去为一个现代化社会而奋斗。
初步的探讨可以得出一个暂时的结论：基布兹式的社区不可能是形成包罗万象的大社会的唯一元素。新社会在成份上应是多元的，基布兹可以是其中重要的有影响的部分，控制着或形成着社会的中坚力量。但这并不是反对创建别的新社团以取代不人道的、异化的生活工作环境的尝试。
五
理论上的启示：
虽然我们得出暂时的结论，基布兹不可能推广到全国或移植到别的国家与社会，但是它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它是个活生生的明证，证实了资本主义经济理论的许多信条、还有社会主义国家许多当政者的观念是错误的。
人的社会能力和文化能力，其自愿为改善社会而工作的心愿往往被低估。随着人对工作的满意度、对社会规范的信任以及与社会目标、文化标准认同的增加，他以社会人而行动的意愿也随之增长。用不着采取压迫手段，靠社会文化、社会教育、讨论、解释、信念、社会政治动力和参与，也能建立起必要的纪律。
等级化的机构并不是处处都需要的。有一些领域是可以实施民主的。群众参与的民主与现代化的高效率生产是兼容的。如果因之而减少监督及控制的成本，或许生产会变得更有效率呢。
在一定的条件下，人并不是人的敌人，人际关系不是竞争，而是合作。对这些特殊的条件得加以分析；一个开明的社会应努力创建这样的框架，以利于培养真正人道主义的行为举止。
如果我们认为宏观的合作社会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但至少在目前，基布兹的样板可以扩大其范围。在以色列和世界各地，有可能创办更多的基布兹式的机构。以色列的基布兹如果开辟更多的田地、承担更多的社会的关键任务，其影响和规模还可以再增大。它们可以渗透到新的经济部门，或许可以与其它合作性质的公共机构及企业加以联系。随着生活水准的改善和社会的成熟，社会主义国家在农业生产合作社可以设置以前预言过的民主机构，减少不平等，由此接近基布兹的特色。
理解与指明基布兹目前的局限，并不是说它作为一个典范已经失败。基布兹顶风破浪地继续存在与发展，就是社会主义的一个胜利。基布兹的新的活动领域可能会得到开发，它是以色列社会不可分割的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人类在逆境中前进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