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文学教育观之嬗变——以《小猫钓鱼》和《去年的树》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小猫论文,为例论文,小学语文论文,观之论文,去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叶圣陶先生有言:小学生既是儿童,他们的语文课本必是儿童文学,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使他们乐于阅读,从而发展他们的多方面智慧。
长期以来,由于语文课程性质的定论,儿童心理生理特点的实际,儿童文学一直是小学语文教材的重要资源。尽管我对现行语文儿童文学教材短小轻薄的界面常有微词,但这不影响我对语文教材总体叫好。近来,常常听到或看到有人,甚至是较有名望的文学专家,指责小学语文儿童文学教材固守着三十年来的“历史零度”——演绎着“政治文学、教训文学、工具文学”的陈词滥调,觉得有点言过其实,略嫌夸张。
事实上,小学语文教材的文学发展之河,虽然流速不均,甚至不畅,但毕竟从未停止过流动的脚步。下面试以传统童话《小猫钓鱼》(我指的是经过教材编辑“精雕细琢”后的,与原作差距很大。下同。),从教材中隐退,日本童话《去年的树》轻装上阵为例,谈些自己的看法。
一、严肃的正统文化嬗变为友好的个性界面
中华民族的正统文化便是儒家文化。几千年来,这位历史的老祖母始终坚持着“父为子纲”“长者本位”的道德信条。少儿教育好比种果树,预定的目标是果子质量好、产量高,若对幼树不剪枝、不整形,果树徒长枝叶杂乱生,必不能结果。正统文化还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即每个孩子都是带着错误、不成熟的原罪来到世上,解救他们的惟有师长。要改造孩童的灵魂,不管想不想接受、能不能接受,教育者就必须对儿童进行正统思想的强制灌输,使儿童达到朱子所说的“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
金近先生创作于五十年代的童话《小猫钓鱼》,顺应了正统文化的历史惯性,顺理成章地成为“教育儿童”的经典教材。可以这么说,《小猫钓鱼》创立了正统儿童文学教材的范式,成为儿童文学教材的经典样板。其流程有三:第一步,小主人犯错误、走歧路。如小猫钓鱼不专心,一会儿捉蝴蝶,一会捉蜻蜓。第二步,遇救星(老师或长辈)赐真经。如猫妈妈(救星的象征)说:“钓鱼就钓鱼,不要三心二意。一心一意,才能钓到大鱼。”第三步,主人公改前非、做新人。小猫听了猫妈妈的话,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果然钓到了一条大鱼。显然,作者怀着教育儿童的动机和“自信”,强调儿童不成熟、不可信,表现出一种否定性的而非建设性的价值判断和情感取向。这里,本文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教育的天责,突出成人在其中的教育、把舵和拯救作用。
乖巧、听话是传统儿童教育的GDP,而天真、自由是儿童时代的DNA。这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甚至是两种互相冲突的文化。如果意欲培养臣民,就必须与儿童为敌,逆势而上;如果立志造就公民,则应该与儿童讲和,顺势而为。很显然,时代文化语境和现代教育选择了后者——“以生为本”已成为儿童教育的逻辑起点。《去年的树》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当仁不让地走进语文教材。而且,从小课到大课,从普通教师到名师名家,《去年的树》已经成了教师诲人不倦、学生百听不厌的教学名课。迅速取代了《小猫钓鱼》,占据了现行语文教材大哥大的地位。让《小猫钓鱼》成为明日黄花,从教材中香消玉殒了。
《去年的树》讲述了一个很儿童、很诗意的故事:一只小鸟,一棵树;一个唱歌,一个听;一个失踪,一个寻找。仅此而已。但读过故事的每个人,不难从故事中呼吸到无处不在的率真、自主、超然的诗性气息。他们你唱我听,轻松自在;你丢我找,全凭心灵作主。没有诸如鸟妈妈式的权威,制止他的“盲目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也没有诸如大树公公式的长者,告诫他“人生自古谁无死”的人生箴言。整个故事,洋溢着对小鸟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寻找经历的高度肯定。我们知道,儿童阅读是近距离阅读,也是一种移情阅读。在读《去年的树》时,儿童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置身于故事中,任其自己成为故事中的小鸟,陪着他天马行空般地去寻、去找、去哭、去唱。天真无邪的童心、纯净真挚的童真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张扬。
二、强势的成人意志嬗变为诗性的儿童精神
儿童教育为儿童而教,为儿童而育,本应是天经地义、自然天成。但我们的教育一直被物质主义、功利主义所笼罩,所主宰。为了成人的“将来”而牺牲童年的“现在”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其中最为巨大的破坏是来自功利主义的应试教育。一个孩子,一个生机勃勃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应该享受属于他们的快乐和自由。但是,孩子生命的蓝天始终被一纸薄薄的试卷给遮黑了——真是一部读书的机器呀:学校读,校外补,寒假读,暑假补。学习成了孩子全部的生活,全部的生活就是学习。与学习无关的事,统统打入“三心二意”的“整风”行列。反映在《小猫钓鱼》中,这种强势的成人意识集中体现了三点:一是作为成人的猫妈妈告诫小猫——要热爱学习(劳动),不要贪玩;二是养成勤学(劳动)的好习惯,一心一意;三是小孩只有听师长的话,才能学有所成(钓到大鱼)。
在成人看来,小猫确实需要好好“反思”,老猫是应该好好“整风”了。你看:小猫刚来到河边开始钓鱼,一只蜻蜓飞来了,小猫觉得蜻蜓可爱,放下渔竿去捉蜻蜓。结果,蜻蜓飞走了,小猫没捉到,空着手回到河边。猫妈妈已经钓到一条大鱼了。在这里,作为成人的猫妈妈显然是把钓鱼看做正经的学习,对于小猫的如此贪玩,已经用了自己专心钓鱼且钓到大鱼而“正其身”了,可贪玩的小猫居然不思前非,迷途知返。当蝴蝶飞来的时候,小猫又放下渔竿去捉蝴蝶。这还了得,简直就是玩物丧志了。猫妈妈再也不复“身正为范”的柔性教育了,转而坐在道德的神龛上板起面孔,训斥道:“你三心二意的,怎能钓到大鱼!”
对小学教育而言,我们虽不能做到华兹华斯般地视“儿童是成人之父”,但必须敬畏这些充满灵性的缪斯。伦理学上有一个观点:这一代人不能挥霍、破坏下一代人的自然资源。同样的道理,成人不能拿一个孩子的童年阶段去作他成人阶段的牺牲,保护童年生态,是成人应有的姿态。玩是孩子的天性,是他们生命存在的主要意义。剥夺孩子玩的权利,无异于叫商人不能买卖,让酋长拔营离寨。而《去年的树》正是对此作了很好的注脚,从而赢得了童心。整个故事,围绕着“玩”而起承转合(我把小鸟给树唱歌视作玩乐,因为这里的唱歌和儿童的玩耍一样,只有审美性,没有功利性)。如果《小猫钓鱼》是一纸关于玩的批评书;我认为,《去年的树》是一曲关于玩的赞美诗。一个爱唱歌、一个爱听歌的儿童形象;失去朋友后火急火燎、哭着找着的儿童故事;万物有灵、物我不分,围着灯火唱歌“践诺”的儿童思维等,在这里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三、枯燥的概念演绎嬗变为丰富的审美指向
著名语文教育家张志公先生曾经说过:应当向儿童、少年、青年进行文学教育。但他同时指出:目前语文教材里的文学作品中,并不是用来进行文学教育,而是用来进行道德教训、读写训练的。
儿童文学,首先是文学,这是个常识性的问题。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常识常常达不成共识。反映在小学语文儿童文学教材上,思想性、道德性、教育性占据着绝对优势。人们的理由似乎十分简单:儿童年龄小,不成熟、不发达,理解水平有限,需要针对性教育(灌输)。运用概念,编个故事,换个说法,就像给药丸包上一层糖衣,就“文以载道”了——“儿童文学就是教育儿童的文学”么。编教材的也可谓用心良苦,他们就像勤勉的主妇,拎着事先写好的菜谱,行走在琳琅满目的儿童文学超市里,寻找着与之对应的“菜肴”:加强卫生教育,就选《小金鱼拔牙齿》;加强劳动教育,就要《小白兔和小灰兔》;加强实践教育,就挑《小马过河》……至于孩子不爱学习只爱贪玩,那自然得加强学习习惯教育,就拣《小猫钓鱼》。其实,谁都知道,儿童教育虽然和儿童文学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但毕竟两者之间具有较大的区别。光就方法而言,前者讲究刚性、直接、明白、单一,而后者则注重柔性、含蓄、间接、多元。
然而当我们把关注的目光投射到《去年的树》,我们不难发现,那里存在着一个自主、平等、开放、多元的审美现场。不同个性、不同经历、不同认知,甚至不同性别的孩子,在这个美学超市中,都能找到各自所需的情感商品:有环保的、友谊的、诚信的、甚至跨越生死之爱等等。就语文教学来说,“情动于衷而发乎外”,语言的发展依赖于学生的情感体验,情感体验则依赖于审美体验,审美体验则依赖于贴近生活、促及心灵的语境创设。《去年的树》留给我们的启示是:越是内涵丰富、价值多元的故事,越具审美的感染力,从而越能承载真正意义上的“教育性”。
四、平面的儿童生活嬗变为立体的人生境界
在以往的儿童文学教材里,由于强调孩子的无知性、原罪性,因而对作品的选择趋向于简单平面。对此,作两个方面的理解。一是认知层面。传统儿童观认为,儿童几近白板一块,知识不足,经验不广,还读不了情节曲折、篇幅较长的文本,只能读故事短小、情节单一的“豆腐干”。即使是读《小猫钓鱼》,编者也放不下这份“体贴”,硬要从本来就简单、直白的故事中,作大幅度的删减,努力把篇幅控制在200字之内。二是价值层面,儿童只能听懂简单直白的道理。意蕴丰富、取向多样、价值多元,那是成人文学的事,几乎与儿童教材坐不到一条船上。因此,以往的儿童文学教材恪守着只为儿童,只能为儿童的教学观点,断绝了通往社会生活的大路小道,把自己包裹成“蚕茧”,然后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转着陀螺。整个《小猫钓鱼》的美学意象,是平面、单一地呈现猫妈妈的“要一心一意,不要三心二意”的道德语录,文本的接受对象定格在“儿童时代”。
事实上,童年并不是一个封闭的“蚕茧”,也不是一段停滞的生命旅程。“童年不仅仅只是幼稚的、不成熟的,它还联系、整合着历史的古老、现代的年轻和未来的无限可能。”儿童文学教材,当然要突出“儿童意识”,但并不需造成排斥、放弃成人引导的二元对立。相反,好的儿童文学教材,给人的启迪不仅仅只在儿童的今天,还在于儿童的将来;不仅仅满足今日之儿童,同时也深受今日成人之喜爱。别林斯基说过,一个儿童文学作品,只有当它既为儿童所喜爱,也使成人感兴趣,才能称得上真正的优秀。我想,谁也不会否认:《去年的树》不光今天的孩子爱读,明天的“孩子”也会爱读;不仅今日之青年爱读,恐怕今日之老年更愿意读。作为一个美学意象,《去年的树》呈现了丰富的艺术意境和多元的艺术价值。它以儿童的视角、口吻,甚至儿童的言行,建设了一个庞大的人生境界,带给人的是友情的温暖、生死的无界、至真至善的永恒。这里,其关键是引导的理念性和艺术性是否贴近儿童实际,落在儿童的最近发展区。诸如所提供的故事是否符合儿童审美天性,促动了儿童的好奇心,激发了儿童的参与欲等等。
五、单纯的工具意识嬗变为丰富的文学内涵
长期以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语文教材一直看着社会主流文化的脸色,充当着他们的婢女,小心翼翼、规规矩矩地行走在“政治语文、阶级语文、教化语文、训练语文”的既定道路上。她们忍辱负重、左右逢源,甚至不惜牺牲自身的独特存在价值。
让我们把镜头拉回并锁定在《小猫钓鱼》。在文学体裁上,《小猫钓鱼》是一篇童话。童话通过丰富的想象、幻想、夸张、象征的手段来塑造形象,其语言通俗生动,故事情节往往离奇曲折,引人入胜。从这段文字中可以得知,“想象、幻想、夸张、象征”显然是童话的艺术关节点。我们暂且不说这个童话里有关幻想是如何的欠缺、夸张是怎样的不足,单单象征的牵强性和生硬性,就让人怎么也不想把欣赏的鲜花送给这场拉郎配式的“猫鱼相遇”。众所周知,较之其他文学样式,童话的象征性是很强的,不光故事内容、环境、情节是象征的,就连人物(包括非生理意义上的人物)也多是象征的。比如童话中的小狗、小猫,往往象征着现实生活中的某些人物。而这也正是符合文化人类学家海德格尔所说的“原型”心理,成为儿童喜欢童话的主要原因。儿童相信猫狗讲话时,我们就投其所好,让猫狗讲话。但让猫狗讲话,应该符合猫狗的“身份”。比如猫会捉老鼠,狗会看大门。“物性真实”,这是童话创作的基本规律之一。反之,儿童就会觉得不可信,他就会觉得整个故事都在骗人,从而疏远甚至毫不留情地抛弃这个故事。教材版的《小猫钓鱼》由于急着赶路,直奔“工具中心”,顾不得对“形象”的精雕细琢。作为一个象征形象,整个故事,根本没有涉及猫的任何生理特征的象征或隐喻,捉蜻蜓抓蝴蝶既不是小猫的特性,更不是小猫的擅长,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小猫的所作所为,从而破坏了作为生理意义上的小猫和作为象征意义上的小猫的相关性和贴切性。换句话说,这里的小猫,不是故事的必须形象,换了谁都一样。可以是小狗、小鸭,甚至小孩子等等。既然如此,何必要写小猫钓鱼,直接写小男孩钓鱼好了。
同样的童话,由于编者对教材的艺术定位和教学价值的不同,《去年的树》在童话形象的象征手法上,却呈现了另一番文学意义上的可喜景象。首先是编者几乎一字不落地入选了整个原著,从而保持了教材自足体系上的圆润性和通融性;其次,作品本身在艺术上的精致性和高雅性,让同样作为形象象征的小动物——小鸟,是那样的真实可信。小鸟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说,小鸟会唱歌,小鸟会飞翔。作者正是依据这些特点,来设计整个童话的起承转合。这里,每一个情节甚至每一处细节的描写,始终紧扣着小鸟的一“唱”一“飞”。比如,小鸟为树天天唱歌,相约明年再来唱歌,最后对着灯火唱歌。再比如,小鸟冬天飞走,春天飞回等。在这里,物性真实,带来的不仅仅是故事的可信,让人产生一种主动阅读的冲动,更在于通过这样的阅读,向小读者渗透了初步的文学因子——诸如怎样入意于象,化情于景、情景交融等。
通过上述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儿童文学教材之变,不仅仅是语文教学理念、审美取向之变,更是育人理念之变、社会文化之变,甚至是世界价值走向之变。面对着席卷全球的读图时代、网络时代、数字时代,“童年萎缩论”、“童年消逝论”已经实实在在地挑战着我们的儿童观、教材观。
如果把语文教材比喻成哺育人文精神的航母,我们有理由在要求它所运载的智慧和情感必须庞大、营养多元的同时,也应宽容、理解,甚至允许它不与报刊等阅读快艇比赛起跑。即使如此,我们完全可以相信,语文教材必将迎来再一次美丽的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