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文科学”的学科定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文科学论文,学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人文学”、“人文学科”、“人文科学”等术语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进入汉语学术语境以来[1] (P1~2),“人文科学”的合法性一直受到质疑,使“人文科学”难以获得独立的学科地位,一方面阻碍了“人文科学”的发展,另一方面制约了对与“人文”相关的各种词汇概念模糊、混乱现象的有效规范,最终影响了优秀人文传统的发扬和人文理念的现实运用。本文从把握“人文科学”、“人文学科”、“人文学”的异同入手,尝试探讨“人文科学”应有的学科定位及其学科对象,以及“人文科学”学科地位确立的必然性。
一、“人文科学”与“人文学科”、“人文学”的区别
1.“人文科学”与“人文学科”的主要区别在于二者外延大小不同。
“人文学科”有着古老的历史,但其外延一直没有超出“教育”和“类称”这两个范畴。1859和1860年,两本人文主义著作分别出版,一本是乔治·伏伊根特的《古代经典的复活》(又名《人文主义的第一个世界》),一本是伯克哈特的名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明》。这两本书首次运用人文主义一词解释文艺复兴时期的历史特征,从此开创了对人文主义传统的理解和研究,而教育则一直是人文主义传统的核心内容。根据《大英百科全书》人文学科词条的解释,“人文学科”的基本涵义,源于西塞罗的著作《论演说家》中所用的Humanitas,指一种独特的教育大纲,同时是大纲所含内容的“类称”:包括文法、修辞学、辩证法、算术、几何学、天文、音乐等[1] (P6、191)。15世纪,“人文学科”被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复活,19世纪Humanitas这个古典文科教育大纲与数学一起构成了19世纪英美学院的基础文科教育内容。有学者即认为,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人文学科”构成了现代“人文主义”的直接的渊源[2] (P125)。现代意义上的“人文学科”,在西方尤其是美国的大学教育中使用,主旨是为了构建一种全面的教育纲领,有如今天我国讨论的通识课程、素质教育课程。牛津大学的“人文学科”就称为“大课程”,内容包括一些具有人文素质教育功能的基础课,诸如文史哲等。“人文学科”在历史演变中,其内容虽有差异和变迁,但是,第一,作为一个教育大纲,作为对大纲所包涵的各学科的一种“类称”,这种外延一直没有突破过;第二,其基本的精神是一以贯之的:在强调培养人的智力的同时,极为重视培养人的适应能力,即追求人的全面素质提高,在实现人的潜在能力和创造能力协调、全面地得到开发和展示的同时,把理想与现实、科学和艺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培养象列奥纳多·达·芬奇那样的全才,一直是“人文学科”设置的中心主题和最高目标,也是人文主义传统的最高体现。
“人文科学”与19世纪学科分化运动直接相关,其外延远远超出了“人文学科”。“人文科学”(Human Science),在狄尔泰那里,是精神科学[3];在卡西尔那里,是人学[4];在李尔凯特那里,是文化科学[5]。无论这三位“人文科学”的开拓者角度和内涵有多大的区别,有两点却是共同的:(1)肯定“人文”具有科学性的一面;(2)“人文科学”的范畴超出了“人文学科”,不仅仅只是与教育相关,而且与“人”、与人文传统的全部内容相关。我国广泛使用,的“人文科学”兼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类称”,指文史哲艺等学科,与“人文学科”的类称范围大抵相当;一种是包含人文、人文主义传统、人文教育、文史哲艺等学科总论性质的人文科学[6]。据董乐山的考证,作为英文的“人文主义”有四种含义:(1)人道主义;(2)人本主义;(3)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4)从拉丁语或希腊古典文化研究推引出来的人文学科研究[7] (P125)。可见,无论从人文主义传统还是“人文学科”来看,“人文科学”的外延都远远超出了“人文学科”。
学术界的“学科”、“科学”之争,莫衷一是,究其原因,根本点即是忽视了“人文科学”、“人文学科”外延的不同。一些学者倾向于把“人文学科”概念用作文史哲艺等具体学科的一般统称,并试图赋予“人文学科”以统摄文史哲艺,具有一般概论的功能,显然,已扩大了“人文学科”的传统内涵和使用习惯的基本范围。
2.“人文科学”与“人文学”的根本区别在于“人文科学”是否可以称为“科学”。
“人文科学”是否可以称为“科学”,一直是学术界广泛争论的一个话题。持否定观点的学者主张:第一,“人文学科”、“人文学”的叫法更符合人文与科学相对立的传统取向;第二,对科学的理解,应基于英国传统的科学观,即“科学”仅指自然科学(Science);第三,在他们看来,“人文科学”的说法,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持肯定观点的学者主张:第一,从德国传统的科学观出发理解“科学”,扩大科学的范围,“人文科学”自然是一种“科学”;第二,即使用自然科学的标准衡量,“人文科学”也是成立的,至少也是部分成立的,理由是人文科学同样追求事实判断;第三,迄今的社会科学也并不完全符合自然科学的标准;第四,“人文科学”本身存在的悖论,正好反映了“人文”和“科学”交融与会通的当代趋势,并可以在哲学的高度上予以统一,持“人文学”观点的学者,基本的出发点就是不接受“人文科学”的说法,既不接受把“人文”与“科学”相联系的观点,也不愿意承认“人文”具有科学性的一面。
3.“人文学科”、“人文学”在现实运用中的局限性。
首先,从汉语言的一般字面意思来看,“人文学科”和“人文科学”虽然都有“类称”功能,但“人文学科”的“类称”具有散在性,仅能表示一些学科聚在一起的意思。“人文科学”的“类称”则如同“社会科学”的“类称”功能一样,“聚在一起的学科”具有联系性和可通论性。在现实运用中,把文史哲艺称为“人文科学”,更易于理解文史哲艺所具有的共性和一般规律,而“人文学科”在这一点上的“所指”和“能指”都有一定的局限。
其次,人文研究的领域,不仅仅限于教育,这也是“人文学科”的局限性。
第三,“人文学”显然不利于科学方法在人文研究领域的运用。在当代社会,“人文”以一种意象的形态被广泛应用。人文奥运、人文校园、人文学院、人文之旅、人文杂志、人文传统、人文素质、人文教育、人文精神、人文关怀、人文社会科学等说法屡见不鲜,但却难于深究。而且,现实需要的关键在于,当代社会不是说人文而已,而是要运用人文。人文不仅是一种理念,一种思想武器,而且应是介入当代社会的一种科学。譬如,建设人文校园,如果有必要问人文校园的内涵、建设的目标、方式、途径、人力、资金的投入、评价标准等问题,将如何回答。人文教育相对于科学教育的衰落有目共睹,但如何实施有效的人文教育,却遇到了重重困难。因此,没有对人文的科学研究,人文的运用只能是表层的、标签式的。“人文学”拒绝科学,必然行而不远。
综上所述,如果把与人文相关的所有内容界定在一个学科范围内,即从学科的称谓角度看,“人文科学”既可以包含“人文学科”、“人文学”,又有利于拓展人文研究的对象范围和方法,更能体现当代人文和科学交融、会通的趋势和需要。
二、“人文科学”的学科对象
没有学科地位的确立就难于取得学科的规范和发展。在我国的学科目录中,如果一门学科没有户口,其发展是谈不上的[8] (P125)。“人文科学”即正在遭遇着这种“没有户口”的处境。确立“人文科学”的学科地位,学术界、教育界应予以足够的重视。
学科的确立,包括概念、原理、方法和对象的确立,其中学科对象的确立是首要的。人文传统的积累和当代人文研究的需求,给“人文科学”的产生提供了丰富内容,包括“人文学科”、人文主义传统、文史哲艺总论等,这些内容即构成了“人文科学”:研究人文教育、文史哲艺一般规律和方法、人文主义传统、人类理性和精神家园的科学。
1.把人文教育作为对象的人文科学。
当前的大学教育,主体是专业、专才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理念的发展或补充,通识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把专业、专才教育和通识教育有机地结合起来,对培养全面素质或有广泛适应能力的人才,是正确的大学教育取向。问题在于,通识教育如何开展?在琳琅满目的专业学科之中,在普遍的专业人才社会需求中,通识教育的天地是很小的。在有限的空间里,实现有效的通识教育,无疑是当代大学教育面对的一个课题。通识教育至少可以从三个层次来分析。其一是专业的通识教育,通过扩充专业基础学科的内容,较容易达到目的,也是大学和社会普遍认同的。例如生命科学学院的学生,前两年不分专业,主要学习普通生物学、高等数学、大学物理、无机化学、有机化学、生物化学、生物技术、物理化学等专业基础课程,这是生命科学领域各专业都需要的,这种教育其实是一种专业基本能力教育。其二是提高大学生基础素质意义上的通识教育。大学语文、英语、思想道德、文明礼仪、写作等等,属一般素质教育,其实是高中课程的延伸。其三是大学生全面素质教育意义上的通识教育,其核心内容即是人文教育。然而,有三方面的主要因素阻碍了人文教育作为通识教育核心内容的有效开展。第一,学术界长期以来主要倾向于把文史哲艺等学科等同于人文,导致人文教育面对文史哲艺庞大深邃的知识系统和理论传统无从下手。第二,文史哲艺在以往的社会中可以独立发挥作用,但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今世界,文史哲艺遭到了冷落,根本原因在于仅仅依靠文史哲艺本身难以揭示、承担现实所需要的人文价值和功能。第三,专门化的社会,造成了分科教育的状态,撕裂了文史哲艺的整体性,文史哲艺分属不同的专业,各自有着悠久的传统、深厚的积淀,打通运用难度很大,而人文传统的很多内容又散在其中。“人文科学”就是要把人文教育、“人文学科”(作为教育科目和文史哲艺的类称)作为研究对象,采用“人文”的和科学的方法,打破“人文学科”作为“类称”这一概念范畴的传统禁锢,统摄文史哲艺,揭示人文教育的本质和一般规律,以及文史哲艺在人文教育中的精神蕴涵和知识内容,并以人文教育研究和文史哲艺概论的身份获取合法的学科主体地位,以指导当代人文教育的理论与实践。
2.把“人文”、人文主义传统作为对象的人文科学。
把“人文”、人文主义传统作为对象的人文科学,包含着一项重要的任务,即建构全球理性、科技理性和人类精神家园。首先,世界的纷争和冲突从未停息过,当代国际关系的解决机制,仅仅靠利益机制是远远不够的。世界秩序的本质,是利益、种族、文化传统共同作用的结果。第二,以往的历史表明,科学技术是一柄双刃剑,随着科技威力的日渐增强,如何驾御这柄双刃剑,在高度技术化的世界里拥有人类的精神家园,越来越成为人类必须面对的重大难题。第三,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不断发展,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人类相互间的沟通、理解日益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今日世界日益需要关注全球理性和科技理性的构建,这当中,人文科学的视角是非常重要的。
3.把“人”作为对象的综合性质的人文科学。
人本主义传统的局限性在于强调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而忽视了当代世界人与自然和谐,人与人之间的民主关系发展的需要,片面追求人性的无节制的发挥,复活人作为万物尺度的人类中心主义。后现代思潮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对自然、对社会的顺应,但又消解了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的乐观和进取的理想,改变了积极有为的人生态度。人本主义传统和后现代思潮从不同的方向把当代人从科技世界的组织系统中分裂出来,造成了当代人的精神危机。把“人”作为对象的综合性的研究,对找回人的主体性,确立人之为人的意义和价值,系统地揭示人在自然和社会中的作为和限度,在后现代思潮席卷全球的今天是十分必要的。同时,在不可逆转的科技文明进程中,欲望、利益、仇恨、争端,这些因人类的经济异化力量引起的恶流,威胁着世界的安全和人类对幸福和自由的追求,科技时代人、人类的自我控制,成为关键性的主题。从个人到人类整体,需要有全球理性,需要构建新的人性观、人生观和人类观。因此,“人文主义”、“人本主义”、“人道主义”走向科学研究和应用,是必须的。这是“人文科学”存在和发展的又一领地。
三、“人文科学”当代建构的必然性
在19世纪发现人文主义传统以前,人文就一直是古代文化的重要特质,它普遍存在于人类古代的学问以及学问的教育之中。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就是从复兴希腊罗马的学问开始的。从希腊罗马学术中,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找到了生活的热情,相信人有能力战胜命运。当然,面对文艺复兴时期社会的动乱和人性的丑恶的一面,人文主义也包涵着从积极活跃地生活走向了沉思默想状态的另一面。例如,新柏拉图书主义与马基雅维里虽含有一些无奈的情绪,却显示了人文主义者在怀抱理想的同时,对适应现实的重视。伯克哈特概括意大利文艺复兴是“发现世界和发现人”,确实,在文艺复兴打开的世俗世界里,人再次变得鲜活、生动、充实而富有意义。
文艺复兴奠定人文主义的基调,接下来,在启蒙运动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那里,循着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和康德的综合的路线,人文主义获得了深邃的学理支持。科学发展、社会变革,在启蒙运动中往往得出不同的理解和运用,人文主义的解释构成了这一时期人文主义的传统。
19世纪,人文主义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启蒙运动思想对工业化社会的反思之中。19世纪是科学取得成功的世纪,因此,19世纪在实证思潮的影响下,世俗人文主义和科学人文主义诞生了。同时,19世纪在热衷于探讨“自由”的民主工具这一主题的同时,人们以音乐、诗歌、教育复兴了人文主义的精髓。例如,英国的自然主义诗人和激进理性功利主义哲人,法国的画家,代表19世纪人文主义最高成就的小说,等等。从1870~1914年,实证理性主义、自由主义走到了颠峰,人文主义也达到颠峰,但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人文主义传统中的很多成分被破坏了。
进入20世纪,现代性的全新观念导致了:(1)在现实社会中科学理性的进一步发展和运用,心理学、福利国家政策和杜克海姆社会学就是代表;(2)在思想上与传统割裂,并由此而产生了极端个人主义、民族主义,接着出现了现代、后现代艺术、文学,核心都是要打破19世纪的传统。但是,这一时期的新观念不仅依然延续着人文主义的传统特质,如保持与理性的联系,保持思想和艺术的修养和训练,而且更显示出对人文的渴求的激情,最有代表性的思想是对科学的反思。20世纪后半期,人文主义传统正经受着考验。如何看待、理解当代世界,诸如人口增长、社会规模空前扩大、经济全球化、种族冲突、全球环境、恐怖主义,等等,迫切需要科学与人文携手同行。
从人文主义传统演进的历史可以看出,“人文科学”的当代建构,是人文主义传统演进的必然发展趋势。
第一,人文主义传统具有宽广维度的指向和包容能力,具有和时代精神、和“人”的当下经验紧密地联系的品质,由此决定了“人文科学”的可能性。人文主义传统在历史上一直以宽厚质朴的态度协调整合了各种对立的、相互矛盾的思想。因为人文主义是从人的现实经验出发,时时聚焦于人的思想和感受的,所以,在“人”这里,很多观点、行为都自然得到统一的理解。阿伦·布洛克说:“人文主义的模式,其焦点在于人,以人的经验作为人对自己、对上帝、对自然了解的出发点。”[9] (P12)从这样的角度理解“人文”、“人文学”、“人文学科”、“人文科学”则不过是不同历史时期或不同视角下的产物,都是人文传统的构成部分。一方面,不必泥于传统,容不下“人文科学”,或者用“人文学”、“人文学科”掩盖、代替“人文科学”;另一方面,应当肯定、继承“人文学科”的传统,在大学素质教育中发扬光大。
第二,“人文科学”定位、当代建构,不是科学主义盛行的简单结果,而是人文主义传统演进过程中历史的、逻辑的和现实的统一。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文主义传统是人类创造的宝贵财富。各个时期对人性、对社会的反思,对现世生活的理解,塑造了一个人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获得了意义和价值,获得了追求理想的权力,获得对人生、对社会评价的能力。不论世界走向何处,这个传统将以各种方式塑造着人类。不管愿不愿意,不管接受与否,每个人都无法摆脱历史的人文性。从人文主义传统演进的逻辑来看,在当今世界,人文主义并没有终结,相反,人文主义传统将发挥认识理解当代世界的独特功能。当代世界的现代性割裂了历史的继承性,后现代性仍然在迷茫之中,科学主义在现实中取得全面胜利,人类面临新的困境,人文主义传统正处在回归和创新之中。但是,只要有人的生活,只要人在思想,就存在人文主义的态度,因为人文主义本来就是属于人的,属于生活世界的。从当代世界的状态来看,今天人类面临的问题,只有回到科学里,回到人文传统里,才可能找到答案。但是,当代社会的复杂程度是以往社会无可比拟的,“人文学”、“人文学科”要发挥作用,必然要走向“人文科学”。
第三,“人文科学”在当代的存在和发展与人文主义传统的本质并不矛盾。科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人文传统的产物,科学又是人文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特别是近代以来,科学越来越成为塑造人文传统的重要因素,科学与人文,不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共同构成人类进步的一对带有根本性的驱动轮。马克思曾说:“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自然界的社会的现实,和人的自然科学或关于人的自然科学,是同一个说法。”[10] (P128)萨顿提出的科学人文主义[11],不仅符合人文传统的本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文主义传统对现当代社会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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