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拿破仑之“冷战”在文学和漫画中的表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拿破仑论文,冷战论文,漫画论文,文学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起1812年拿破仑进军俄国失败的原因,人们常联想到俄国的寒冬。二战期间,纳粹军在苏俄同样深受寒冬之苦。“严寒将军”(俄冬天的拟人说法)这一习语普及到多种语言,其中就有日语。我们可以将其与那些“战争神话”相提并论,如日本的神风特攻队①、“神风”②,以及13世纪击退蒙古人入侵的台风。而俄罗斯人自己对这个“严寒神话”则态度不一,有时很矛盾。在本篇报告中,我们将对1812年俄国卫国战争时期塑造的严寒形象予以分析。分析的依据主要有战时印发的战争漫画和关于战争的散文作品(长篇历史小说及19世纪30年代风靡一时的随笔)。
一、1812年漫画
“严寒将军”的视觉形象最早于1812年末以漫画形式出现在英国,如图1。从外表上看,严寒将军半身像哥萨克,半身像熊。他抓起拿破仑尖瘦的脸,后者脸色发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冻得浑身哆嗦。严寒将军一手逮住法国皇帝的鼻子,一手高高举起了巨大的剃刀。
图1 《给小波尼刮脸的严寒将军(General Frost Shaving Little Boney)》(1812)
战争期间在俄国也创作了不少嘲讽拿破仑、赞扬俄国人民勇敢的漫画。但“严寒将军”这一人物主要是在西方流传,而从未在俄国扎根。在俄国,寒冷的气候常与平民、或直接与农民的形象共同来表现。
图2中心是拿破仑荣耀的讽拟形象。这个形象手持着象征拿破仑虚名的桂冠和喇叭,用面具遮住了那张暴露了自己魔鬼本性的脸。在此讽拟形象的周围,有哥萨克、士兵和农民。这个“三人组”在拿破仑战争题材的漫画中十分常见。第三个人物是农民,我们通过他的俄式传统装扮“标志”(身上的粗呢无领长袍、脚上的树皮鞋)很容易辨识出来。同时我们注意到有趣的一点,即哥萨克和士兵的武器是短马鞭;而大胡子老汉则用雪球来堵住喇叭,攻向敌人。农民的武器正是雪。而且,雪的名字叫瓦维拉·马洛斯(Вавила Мороз)③。瓦维拉是农民男子名,中小贵族和大贵族不用。显然,在这幅画中,严寒形象是与平民、农民形象联系在一起的。
图2 《拿破仑的荣耀(Наполеонова слава)》(1812-1813)
图3中,农民装扮的老汉正在追撵一只长着拿破仑脸的兔子。这个老汉也叫瓦维拉·马洛斯。帽子上的十字架表明他是抗击拿破仑军的民兵。
图3 《俄罗斯老汉瓦维拉·马洛斯(Русский мужик Вавила Мороз)》(1812-1813)
图4中仍然是一个俄国农民,在阻截企图乘雪橇逃跑的拿破仑。尽管图中没有指出他的名字,但我们也可以将其划入瓦维拉·马洛斯的农民形象之列。
在民间文学体裁如故事体中,严寒的化身是一个老汉。众所周知,在现今的俄罗斯,民间文学人物严寒老人与圣诞老人、圣尼古拉的形象是合而为一的。
图4 《拿破仑出逃(Бегство Наполеона)》(1812-1813)
图5是19世纪中期的民间(版)画。鼻子和严寒在吵架。就像果戈理在中篇小说中写的,鼻子有了人形,独立自主了。喝醉了的鼻子夸口说他不惧严寒。严寒大怒,把傲慢的鼻子棒打了一顿,结果鼻子身上起了一个巨大的包。画中明显可见,严寒化成农民的形象,样子像1812年漫画中的瓦维拉·马洛斯。
图5 《鼻子和大力严寒奇遇记(Похождение о Носе и силъном Морозе)》(19世纪中期)
图6展现的是拿破仑逃离俄国后去就医的喜剧情景。法国皇帝的鼻子上起了大包。一个医生建议把鼻子切掉,另一个则反对,警告说,这样的手术会送了拿破仑的命。有趣的是,都说鼻子上起包是因为俄国的酷寒。可以猜测,版画上那家喻户晓的内容——大力严寒惩治目空一切的酒鬼——也用在了这幅关于拿破仑的漫画中。
图6 《拿破仑从俄国带到巴黎的鼻子(Нос,привезенный Наполеоном с собой из России в Париж)》(1812-1813)
与西方漫画不同的是,俄国画家不描绘具体的人、将军、指挥官或沙皇,唯独对拿破仑本人例外。无论库图佐夫还是亚历山大一世,都没有在漫画中出现。无名士兵、哥萨克,以及特别值得一提的武装起来的农民成为漫画中的主要人物,而中小贵族、大贵族则少有表现。由于受法国文化影响,他们从外貌和装扮上与法国人差别不大,这使他们不能从视觉效果上确切地代表“俄罗斯”形象。
这里应当指出,购买和理解漫画的人主要是贵族地主和相当富有的市民。他们起初害怕战争,害怕拿破仑军会散发传单教唆农奴起来反抗地主。其中描绘了农民爱国、克敌的漫画,可能会令他们感到心安。
漫画情景中描绘的形象既不是士兵本人,也不是漫画买主,而农民虽是最接近“俄罗斯”的人物,却与那些打量他们的人格格不入。在此意义上,平民形象就伴随着冬季的严寒形象进入了视觉艺术。后者作为客观对象,作为祖国风景的一部分,经受了上流社会好奇的眼光。
二、19世纪30年代的散文作品:达维多夫和扎戈斯金
拿破仑公报和法国人的回忆录经常把进军失败归咎于俄国特殊的酷寒气候;而俄国作家们则反对,尤其是那些参战过的作家。我们以Д.达维多夫和М.扎戈斯金的两部作品为例。
丹尼斯·达维多夫(Денис Давыдов)在卫国战争期间以天才诗人和游击战略的倡导者著称。战后他也发表了许多战争随笔,揭露法国时评在论昔日战争时出现的谬误和谣言。其中他著有《1812年歼灭法军的是严寒吗》一文,反对“严寒神话”。
通过对击退拿破仑军入侵的两国人民——西班牙人和俄罗斯人进行比较,达维多夫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如果说前者的勇敢总被赞扬,那么也许同样,人们对后者的丰功伟绩几乎视而不见。许多作家和回忆录作者、主要是法国人认为,拿破仑进军失败的原因要归结于俄国特殊的寒冷,而非俄国的战绩。达维多夫断言,他们意图通过散布对战事的误解来掩盖拿破仑辉煌的军事生涯中唯一的耻点。况且我们要记住,当今欧洲政界和文化界的所有精英都会说法语、读法文,这增强了法国话语及宣传的影响力。达维多夫称,法国有着“渗透到东西南北的文字垄断权”。令达维多夫这个爱国英雄感到遗憾的是,甚至有些俄国人也认同外国作家的观点。他责备这些人,把他们和轻浮的赶时髦者归为一类,后者喜欢巴黎制造的一切。
达维多夫认为,寒冷是导致法国人牺牲的重要原因。法军离开莫斯科时,给养充足。但位于莫斯科以南的库图佐夫阵营以及与后退敌军并行的侧翼运动封锁了法国人的道路;他们无法通向更为富饶高产的南部地区,不得不退到一个半月前已途经并掠夺过的地区;而哥萨克们和游击队伍不断袭击,烧毁粮草车。法军越是撤退,兵马越是受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逃跑或被俘。拿破仑军刚从莫斯科撤离时有11万人;而26天后至别列津河时只剩下4.5万人。达维多夫认为主要原因是食品匮乏。
在随笔中,达维多夫对这一时期严寒存在与否表示怀疑。在一些包括拿破仑军官写的回忆录中有数据显示,起初为正常天气,只有三至五天在多罗哥布希和斯摩棱斯克之间是零下12至17度。此后甚至出现了“解冻天”,别列津河的冰面消融,追击而来的俄军在此处战役中重创拿破仑军。让法国人受难的可不是严寒气候,严寒反而会帮助他们容易渡过结冰的河面。
渡过别列津河后,零下20度的真正的严寒到来了,在别列津河至涅曼河的撤退路线上持续了22天。“撤退的法国人深陷于大雪和暴雪中”,这种普遍的看法其实就出自这一时期——撤退路线的后半部分。但达维多夫认为,拿破仑“伟大的军队”作为军事力量在撤退路线的前半部分,即至别列津河之前即已失去了战斗力。这主要因为俄军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战略,导致法军粮食匮乏,出现严重饥荒。这是“由于……库图佐夫深谋远虑、我军骁勇善战……。这是敌军阵亡的真正原因。”[1]
如果说法国士兵们主要死于严寒自然力,那么可以认为,俄军若以一己之力是无法战胜战争天才拿破仑的。因此,如果没有北方糟糕的寒冷天气,伟大的军队或已征服了莫斯科。这种情况下,胜利成为一种取决于自然现象的偶然事件。总之,“严寒将军”的说法会夺走俄军的战争荣耀,减小拿破仑的耻辱。达维多夫作为游击战略的倡导者,对于过分抬高自然因素在战争中的作用这一点表示不满。他援引瓦尔特·司各特④的论断,称“冬天只是俄国人的同盟军”。它的重要意义仅在于同盟。
米哈伊尔·扎戈斯金(Михаил Загоскин)在俄国以历史小说体裁的鼻祖著称。19世纪30年代,受瓦尔特·司各特的影响,这种体裁在整个欧洲盛极一时。与丹尼斯·达维多夫一样,扎戈斯金参加了1812年的反拿破仑战争。他的第一部历史小说《尤里·米洛斯拉夫斯基,或俄国人在1612》(1829)描写了莫斯科被波兰人占领的那段动乱时期。内容显然与拿破仑入侵俄国有相似之处。所以,他的第二部书成为俄国首本关于1812年卫国战争的小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这就是《罗斯拉夫列夫,或俄国人在1812》(1830)。
在小说的序言部分(战前),事件主要发生在充斥着(醉心于法国文化的)法兰西狂的彼得堡上流社会。法国化的俄国贵族(贵妇)们用法语交谈,按法式装扮,批判祖国的落后。这里明显对立着两种模式:启蒙过的法国和未开化的俄国。而且,寒冷被视为俄国未开化的标志之一。例如在廉价旅馆里,罗斯拉夫列夫就即将发生的战争与傲慢的法国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论争;随后他的朋友、一位俄国军官说出了自己对俄国扭曲的形象的看法,语含惋惜而讥诮:“法国人至今不承认我们是欧洲人,还因为我们的面包和盐叫我们野蛮人;而我们的祖国呢,……叫白熊之地,……说我们的太太们喝伏特加酒,还喜欢挨丈夫的打。……让他们胡说去吧,随他们的便。我们也没因为他们的话就不是鞑靼人了;去克里木就不冷了。”[2](305)淳朴好客、熊、嗜酒、家暴、亚洲特点和寒冷,这些共同构成了关于未开化俄国的片面观。
当然,在描述像某个民族或国家这样复杂的事物时,很难做到或者说几乎做不到百分之百地客观而完整。必须要选取整体的某个部分,并排除其他特点。这种情况下,就要拿俄国任何可能与负面、野蛮的形象挂钩的特点来说事了。例如,就像上面提到的军官所说的,在沙俄的广袤疆域上有着完全不同的气候,包括温暖的克里木。但是,为了使俄国符合政治文化语境,就要选择强调其严寒之国的形象。另一个场景是在一个彼得堡沙龙里,罗斯拉夫列夫向沙龙主人提及自己的未婚妻,宣布最近将和她举办婚礼。但是一个法国宾客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仿佛给喜讯泼了一盆冷水。他也许只是到了彼得堡后不适应北方气候而已。法国人说:“只可惜……爱情温暖不了你们俄国……请问,公爵夫人,你们有没有什么时候暖和点的?我的上帝!……五月份呢!Quel pays!(什么国家这是!)”[2](308)
与丹尼斯·达维多夫一样,在长篇小说的最后部分扎戈斯金才尖锐地反驳了凛冽严寒是拿破仑军灭亡的主要原因这一观点。在作者的抒情插笔中,讲述了法国人是怎样留下莫斯科,原路撤退、饱受折磨,他写道:“可是,如果我们永远不打击敌人的话,那拿破仑军又怎能全军覆没呢?而且,我的上帝!……严寒什么的又能如何?拿破仑自己那么说,法国作家们几乎也众口一词。”[2](539)同一页中与“严寒神话”并列的还有那些法国作家们的固定说法,如“俄国人起源于鞑靼人”或“斯拉夫人这一叫法源自法语词esclaves(奴隶)”。作者坚信在法国人的意识中,北方的严寒气候与俄国的落后和野蛮密不可分。
在描写俄军反拿破仑军的战争时,对立着“文明战争”和“野蛮战争”两种观点(当然,法国人总是文明作战,而俄国人则表现野蛮)。但是在反拿破仑战争的进程中,野蛮人之国的负面评价发生着变化。在激烈争论的场景中,傲慢的法国军官提醒罗斯拉夫列夫,所谓的“人民战争”,也就是平民百姓直接参加肉搏战,是一种野蛮的作战方式,在欧洲的文明国家是不可能有的。然而相反,人民战争在长篇小说内容中却有着决定性意义。当法国的粮草兵攻进村庄时,罗斯拉夫列夫亲自指挥农民迎战,他们的武器有斧头有长矛,抓起什么就用什么。在被法军包围的莫斯科,商人和城里的其他居民烧毁自己的房屋,就为了给占领城市的敌人带来损失。结果法军只好留下空城,原路返回。与世无争的居民们竟采取了武装抵抗,这令拿破仑军将领们感到愤慨:因为他们认为这种行为是野蛮的,与规范、文明的战争行为相背离。然而,扎戈斯金则借笔下主人公之口或直接用作者的话对平民的这种“野蛮”给予了高度评价,称其是洋溢着爱国热忱的积极行为。“不!我们以莫斯科大火的名义,不会向任何人妥协……就让现代的法国作家们……叫我们野蛮人吧,……我们倒退了整整一百年。”[2](483)面对着烈火熊熊的莫斯科,一位拿破仑军队的上校甚至说,“在俄国人这种完全不是欧洲人的做派中,有着某种未开化的、野性的东西;但是……我承认,这些斯基泰人令我惊讶而仰慕。”[2](481)
当然,并非所有平民都出于爱国激情去反抗拿破仑,一些农奴甚至发动起义,焚烧地主的庄园。但扎戈斯金选取了各阶层人民——有农民,有商人,有贵族,都联合起来作战的“典型”内容,其他案例则从内容中排除了。“人民战争”应该是农民们在1812年的义举。
在战争时期的漫画中,严寒形象与武装农民的形象紧密相连。同时,漫画宣传方式适用于贵族地主和相对富有的社会阶层,意在解除他们对人民起义的顾虑。而达维多夫和扎戈斯金在自己的作品中反驳了法国人的观点,后者要么将己方的战败归咎于俄国的严寒,要么怪罪于人民战争或游击战略。应当看到,他们在论说中总是驳复昔日敌人的申辩辞。然而,漫画和文学中并未选取或许能与之展开对话的主体来表现,而选取了武装的农民作为描绘对象。为了显示“正面”形象,选取的也仅是武装农民的良好表现,对形象的消极面(起义的农奴)弃而不提。同样,严寒形象有时可能作为反抗敌人的强有力的武器出现,有时也可能因其负面含义而消失不见。在这个意义上,二者共同构成了1812年英雄们奋战扬威的理想化风物背景。
注释:
①二战末期日本空军中驾驶满载炸弹之飞机作自杀性攻击的突击队。(译者注)
②比喻迅猛的军队。(译者注)
③马洛斯,俄语Мороз(严寒)的音译。(译者注)
④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小说家、诗人。英国历史文学鼻祖。(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