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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世界上许多优秀的民族语言一样,现代汉语以其纯正精美和极富表现力而永葆生机。但是,若干年来,汉语的健康肌体却遇到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害,汉语表达呈劣化趋势蔓延,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与不安。
一、汉语表达的泛政治化倾向
所谓汉语表达的泛政治化倾向,是指语言运用者不顾及读者心灵体验,不顾及语言自身审美功能,使语言丧失灵性和活性的假大空式的表述。它使语言符号涂抹上一层极浓厚的空泛理性色彩,忽视了人的生命的内在需求,形成一种游离于鲜活生命之外的死板话语,进而使本来极富生命力的语言变得枯燥乏味、凝滞僵化、苍白干瘪,使语言本身所特有的感染力和生命力丧失殆尽。这种泛政治化倾向,文革期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新时期以来,它虽然遭到人们的普遍唾弃,但至今遗风犹存。并且,从领导干部到普通百姓,从知识分子到工农大众,从阅历颇深的成年人到天真烂漫的少年儿童,人们普遍受到这种消极现象的影响。在此举出若干具有代表性的实例。
前些年被炒得火热的柯受良、朱朝辉飞越黄河,北京跳伞队在长城上进行的高空定点跳伞等轰动一时的事件,充其量是一种不太险的冒险行为或高技能演示。然而,我们有些媒体却把它与民族尊严、国家荣辱联系在一起,并高喊这是一种爱国主义行为。1999年2月24日,《人民日报》刊登长篇通讯《二十岁的生命礼赞——追记新时期的好战士李向群》,这无疑是一篇感人至深的优秀通讯,可有些细节又令人啼笑皆非:一日中午,李向群和一新战士掏牛粪上交连队,酷日当空,臭气熏人。新战士说:“脏兮兮的,干脆到老乡家里买一担交差吧。”李擦擦脸上的汗水说:“不行。粪可以买到,艰苦奋斗的精神哪里买呀!”本来很感人的一个细节,硬让这句话冲淡了读者的审美体验——现实生活中的李向群,在当时的环境中,无论如何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位中学教师写《论子君与涓生的爱情悲剧》,时至今日,竟然还非常自信而固执地认为,“子君和涓生之所以由相爱而离散,是因为他们持的是资产阶级爱情观,是他们信守了资产阶级的爱情至上主义”。这可视为泛政治化语言的“极品”。另一位中学教师在一份全国性大报上撰文说:“一个教师应该……坚持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武装头脑,要通过政治教育、思想教育、道德教育、心理教育、激励教育、影响教育、体验教育把学生培养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的四有新人。”毫无疑问,这位教师的观点非常鲜明,这段话的内容也无可挑剔。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位教师把读者个体的心灵体验至少抛到九霄云外,或者从根本上忽略了读者个体正常的阅读接受心理。就一线教师而言,他读了这段文字之后的最明显的感受是什么呢?恐怕只是一组政治术语的罗列吧。这位教师如能将同样的意思通过另一种语言形式表现出来,使之亲切,使之生动,使之富有浓郁的感情色彩,那无疑是另一种效果。特别有趣的是,一位研究生参加某公司招聘面试,教授问:“你原来学的是中文,为什么考研时改为企业管理?”答曰:“学业告成后容易找到工作。”言毕,几位教授面面相觑,神情由惊讶转为不悦。“读研不是为了研究学问,而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这思想……”教授终于作出了评价。面试之后,“好心人”指点:“当时,你应该这样说‘企业管理离不开科学管理,现在国家正在进行国有企业改革,迫切需要优秀的管理人才。我希望通过学习企业管理来更好地为祖国作贡献!’”从此,这位研究生“在许多场合变得滔滔不绝了!”
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更是泛政治化语言的积极鼓吹者。有相当多的干部,他们不管是写文章还是作报告,无不充斥着老话、空话、套话、大话、废话,“人们很少见他们说新话,说发自内心的话,老百姓称这种话为‘普通话’、‘大锅话’”。他们言必称改革开放,言必称为人民服务,我们不妨称这样的话为“三没”、“五无”:没错,没味,没用;无风格,无个性,无魅力,无说服力,无感染力。这样的文章,这样的报告,当事人写起来说起来违心,别人读起来听起来烦心。由此看来,不管是谁、不管写什么文章讲什么话,都应该杜绝假大空,让入情入理的、暖人心窝的、朴实的、富有哲理的、富有人情味的、能激起读者审美情趣的语言成为主色调。这样的文章,才是作者思想的凝结,才是读者产生美感和精神感化的中介。任何一位热衷于泛政治化表述的人都应该真正明白:面对这类文章或讲话,人们会产生一种内在的排斥情绪,因而,这样的文章或讲话就很难驱动读者的自觉阅读接受心理,也就很难产生任何正面效应——教育的、感化的、审美的、愉悦的。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弃之如敝屣呢?
我们还十分痛心地发现,这种泛政治化倾向竟然在不断侵蚀着青少年甚至儿童的灵魂。若干年来,人们常常发现,一年一度的高考作文中,大量允斥着假话、大话、空话。中学生写作文,常如政府官员作报告,空泛的说教一套接一套。笔者读到的一位小学生的文章更令人惊诧。这位小学生写道:“自从踏进校门的第一天起,英雄的名字(东北抗日联军著名将领李兆麟——笔者注)就时刻在眼前闪现,英雄的话语就经常在耳边回响,英雄的事迹就鼓舞我们不断进取。我们懂得了应该用英雄的精神激励自己,报效祖国。”这段话当然有着很高的思想性,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段不该也不可能出自小学生笔端的文字——“自从……第一天起(7岁儿童?)……就时刻……,……就经常……”这无论如何不能令人信服。按照常理,这些孩子踏入校园的第一天以至在一段时间内是新奇,是兴奋;经常回响在他们耳边的可能是老师和父母的教导与嘱咐,是新伙伴之间的天真烂漫的话语;经常在眼前闪现的可能是老师亲切的面容,是新伙伴活泼的身影。由此,我们不能不表示担心,这种语言表达的泛政治化倾向遗传给我们的下一代,会危害后世!这绝非危言耸听。我们应该清楚,语言的泛政治化倾向一旦成为气候,它就必然会像病菌一样侵入民族肌体,甚至会如白蚁一样蛀空民族灵魂。这对一个民族来说是可悲的。
二、汉语表达中的粗陋化倾向
与泛政治化倾向联袂而行的是汉语表达中的粗陋化倾向。翻开今日报纸杂志(尤其是地方报刊),甚至学者专著,语言表达之粗陋、平庸、冗繁,常有所见。据称,常有港澳地区的人反映他们“看不懂”大陆报纸,一位港人就曾拿起一份内地报纸直摇头,问其故,曰“看不懂”。原来,该报云:“××在会议上强调:要按照‘强化一个意识,完善两种机制,实现三种转变’的工作思路,牢牢把握‘一个中心’,‘两个职责’、‘三个原则’、‘四个要求’和‘一个提高’……”这哪里是会议报告,这分明是语言符号的机械、板滞、低层次的拼凑!在这里,人们感受不到语言的回肠荡气,领略不到语言的严谨缜密,体会不到语言的韵味节律;它是名副其实的“语言豆腐渣”——松散,苍白,无味。如果让这些文字长期地、大量地充斥于我们的报纸杂志,岂不是中国当代文化的悲哀!
汉语表达的粗陋化倾向绝不仅仅流行于政府官员的官样文章,一些所谓文化人,所谓专家学者,社会名流,其文章和专著表现出另一层面上的粗陋而令人难以卒读。仅以山东某高校中文系某教授主编的、将要成为高校教材的《现代阅读学教程》为例。尽管这是一部被认为“新颖、实用”、“为阅读学的现代化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的新著,然而通读全书,却令人大失所望。其一,此书文字繁冗,甚至出现不少表达上的谬误。单就“导论”第一节而言,至少可压缩200字以上繁冗拖沓的文字。此外,该书多次出现诸如“莘莘学子们”等常识性错误,甚至出现这样的表述:“记忆和理解一门学科所必需的基本概念只要6个月就可以了,这并非危言耸听……”(分别见该书第3、5、173页)。显然,这里应是“夸大其辞”而非“危言耸听”。在“阅读优化的意义”一节(第148页)中,第一个小标题就是“它(指“阅读优化论”——笔者注)将从阅读的总体和全过程来规划并使阅读实践作出最佳选择”。这实在令人费解。“总体”和“全过程”该是一回事,何必叠床架屋:“阅读实践”如何作出“最佳选择”?(大概是阅读主体即读者在“阅读实践”中作出“最佳选择”吧。)类似这种似懂非懂、不伦不类的句子,实在不在少数。然而有趣的是,该书序言的作者、中国写作学会会长裴显生教授竟在序言中称该书“文字简洁,没有空话、套话”真是匪夷所思。其二,该书中不少章节的主体内容表达空泛,不着边际,以致使人不知所云,限于篇幅,仅举“阅读优化原则”一节中的一段文字为例(见该书第150~151页):
一、整体性原则
这是阅读优化论最重要的原则之一。这个原则要求整个阅读系统功能的最优化,即力求达到整体最优,并不要求每个要素都是最优的。按照现代系统论的观点,在一个系统中,各要素功能优不等于整体功能优,整体功能优不等于各要素功能之和,但如果各要素在整体上组合有序,就会产生一种“系统效应”,使系统功能发生质变,从而导致整体功能大于部分功能之和。阅读这个系统工程也是如此。如果影响阅读的各要素匹配有序,其总体功能也会大于部分功能之和。阅读优化的整体性原则就是要追求这种总体最优。这正如一定数量的石条,若用它们砌成平行的石桥就远不如用它们砌成拱形石桥。后者的负重力要超过前者数倍,原因就在于后者的整体结构有利于石桥发挥最大负重功能。从这点出发,要实现阅读效率的最优化就要着力在总体运筹上下功夫,这包括整体阅读方向的确定、阅读策略和计划的最优选择,整体阅读活动的最优管理与调控等。抓好了整体性谋划就可以保证阅读整体最优。总之,坚持整体性原则是实现阅读效率优化目标最重要的一环。
读者不禁要问:作者在这里到底想要告诉人们什么呢?在“阅读学”专著关于如何阅读的指导下,读者竟然不能从“整体”上读懂这段文字,真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于是,我们十分吃惊地发现,汉语表达的粗陋化倾向目前正呈纵横(时间与人员分布)交错发展的态势。从时间上看,表达粗陋,不自今日始;从人员分布看,一般社会公众,包括影视明星自不待言,有相当一部分文化人,包括大学生、研究生、高校教授也搀杂其中。这不免令人悲从中来。今日社会,是一个越发崇尚美、追求美的社会。人们追求华美的服饰、精美的饮食、美仑美奂的住宅。语言,作为人类精神世界的表现形式,我们更有理由追求它的美。我们应该追求语言的朴素美、简洁美、流畅美、优美、壮美,我们应该让粗俗粗陋、拖沓冗长、僵死模糊的语言表达没有任何市场。应该知道:语言是文化。语言的庸俗低级实质上是精神的卑琐与堕落。
三、汉语表达的非汉化倾向
所谓“非汉化”倾向,是指现代汉语在表达上背离了汉民族语言的基本的语法规则,或中西糅杂,或生造词语,或移花接木,表现出明显的随心所欲,以致使语言表达不伦不类、令人费解。
这种不良倾向首先表现在被语言学界称为“译文体”的语言表达之中。所谓“译文体”,是流行于大陆、港台之间的不中不西、非驴非马、似通非通、佶屈聱牙的表达方式,是恶性欧化译文体对现代汉语的恶性污染。它表现在专家学者的论文论著中是“性”“化”泛滥,被动横行;它表现在口语中是高度随意性的中西杂糅或移花接木。它们都刻意追求那种“一看一听基本明其意,细细推敲全然不规范”的病态蒙胧的“新潮美”。例如,国内某民航班机的空姐在飞机抵达目的地时,分别用英语和汉语向乘客讲话。空姐的相应汉语竟是“希望各位已经有一个愉快的旅程”。既表示“希望”(未然),又表达“已经”(已然),这是什么中文?在北京燕莎附近的一家五星级宾馆,每当客人用餐毕,服务人员便递上一份中英文对照的问卷,征询(中文)这样问:“我们如何才能提高您就餐的希望值?”这显然是故作斯文、故弄玄虚。此外,我们还时常见到这样一些译文,“日本人的暴行必须铭记在心”,“让我们分享痛苦的经验”,“我其中的一个学生来看我”(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以上这些,无一不是乍一看能懂,细推敲则是谬误的病态语言。
与译文体“并驾并驱”的,是大学生中由来已久、“生生不息”、变化无穷的大学校园语言。莘莘学子或随意自创新语,或任意“中外合资”,或以调侃的心态搞语言戏谑,致使汉语表达远离语法规范。他们可以轻松地把“马列主义原理”称为“马原”,把“大学英语”称为“大英”,把“涉外秘书”称为“涉秘”。他们可以随意编造中西拼盘的校园民谣:“何必努力study(学习),考试只需sixty(60分),一心想着money(钱),以好娶个beauty(美女)”。此外,在大学校园里,还有令人难以启齿的黄色笑话和黄色歇后语,还有流行已久的“厕所文学”、“课桌文学”,这些,可以视为大学生群体中的一股浊流,它们与社会上的粗俗化语言“同流合污”,共同造成对现代汉语的恶性污染。
我们知道,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都必须随社会的进步而不断发展创新,这是保持民族语言旺盛生命力的必由之路。吸收外民族优秀的语言精华,自创本民族健康而富有时代新意的语言,这都是无可非议并应大力倡导之事。但如果把他人的废物捡来当珍品,视自己低俗的“新创”为“新潮”,则势必使本民族语言表达严重失范,并趋于混乱、芜杂。这绝非语言运用者个人的不幸,而是整个民族与社会的悲剧。世界上许多国家对本民族语言都是珍爱有加的。比如英语,它在发展的过程中吸收了大量的外来词汇,如希腊词、拉丁词、法语词等,可当这些词汇变为英语词汇的时候,大多都进行了英语化(Englicize),使它们在拼写、发音、使用上符合英语习惯。在法国,国家文化部专设学术委员会,严格规范外来语的使用。世界上流行的一些专用语,诸如“因特网”之类,他们绝不照搬,也不用音译词,而是创造出相应的法语汇取而代之。这种严肃、庄重的态度,值得我们深思。
维护民族语言的纯洁性,是我们每个人,尤其是广大语文教师义不容辞的责任;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自觉“为祖国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做好这一工作虽然充满艰辛,但我们应该努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