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客观性:对后神话时代的反思_神话论文

历史的客观性:对后神话时代的反思_神话论文

历史学的客观性:后神话时代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客观性论文,历史学论文,神话论文,时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02)02-0118-03

人类的历史认知到底能不能够达到,或者接近于客观存在的历史本身?自从实证主义“ 求真”的史学观念遭到质疑以来,这个问题已经成为大多数历史研究者以及其他许多人 的深深困扰。因为,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直接决定了他们在进行历史认知活动时的基 本态度和立场。在现实的历史认知活动中,许多人事实上已经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一种 立场,或者认可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或者坚持历史认知能够接近于客 观真理。尽管如此,这种简单的选择并不意味着上述问题的解决,时至今日,它依然是 许多人争论不休的核心话题之一。

要想为这个问题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委实困难。不过,作出一个相对确定的回答还是 可能的。为此,我们至少需要考虑到如下这些因素:历史认知的对象、历史认知的媒介 、历史认知的主体,以及历史认知的方法。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说的历史认知活动, 是指受过一定专业训练人员的史学研究活动,随着人类的认知活动逐步趋于专门化、学 科化,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历史认知活动成了全体人类的历史认知活动的代表。

首先来看看历史认知的对象。一般认为,历史学的认知对象,就是客观存在过的历史 事实本身(有的人不用“历史”这一称呼,而称之为“过去”或“过去的事实”),它包 括人类以往所发生的一切活动。这种历史具有流动性、易逝性和不可重复性,但它本身 确确实实存在,不管我们是否知道及是否能够知道它的存在。历史本身首先表现为纷繁 复杂的现象,至于这些现象后面是否还存在着规律,论者的观点则不一致。对此的看法 可以一分为二:一种认为历史现象背后存在着规律,并且,这种客观存在的规律,就是 历史认知活动的目标和最后归宿,从黑格尔、马克思到20世纪末的中国的众多史学工作 者,都持这种看法;另一种则认为,现象是客观存在的,但它背后并没有什么暗地里统 摄作用的规律,历史相对主义的众多观点,即奠基于这种看法之上。尽管存在着这样的 分歧,但总的来看,论者各方都基本认可历史本身的客观性。

由历史本身的客观性,能否导出历史认知的客观性?这就需要考察其余的三个因素,即 历史认知活动的媒介、主体和方法。这三个因素中是否含有客观性,就决定了历史认知 活动的客观性及其程度。

历史认知的媒介即各种史料。最初,史学家们相信,史料就是客观历史的真实展示, 哪怕只是破碎的展示。换言之,史料被视为等同于客观历史本身,因而具有完全的客观 性。于是,尽可能多地占有史料,就有可能接近历史的客观存在。后来,随着实证史学 进一步发展,历史学家们对于史料的认识更趋细致。史料被进一步区分为第一手(原始) 史料、第二手史料、第三手史料等等。原始史料最受重视,因为它被视为客观地反映了 历史(或历史的一部分)的真实内容;二手、三手史料则因经过重重转述、引用而可能被 增删修改,因而客观性、真实性大减。于是,人们相信,尽可能多地占有和使用原始史 料,假以严格的考证,就能使历史认知活动达于客观存在的历史本身。

不幸的是,随后而来的对于史料的批评和进一步认识,却消解了人们对史料客观性的 笃信不疑。众多批评者纷纷指出,史料只是人的主观意志的产物,其中展示的并不是纯 粹客观的历史本身,而是被人的主观意愿和心志所过滤与着色过的历史。就拿档案来说 吧,实证史学习惯把它视为最客观的史料,认为它较少掺杂个人的主观意志,较为忠实 地反映了历史本身,因而利用原始档案进行历史研究,被公认为是通向客观存在的历史 本身的重要途径。然而,即使是最严谨的历史学家,也不得不承认,档案并不如一般人 所想像的那么完全可信。探究一下档案的形成和保存史,按照米歇尔·福柯那已经成为 时髦话语的说法,即对档案作一番小小的“知识考古学”研究,就能发现其中的问题所 在。档案在被研究者利用之前,首先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事件(活动)发生——当事人 (或有关人)立即或事后记录——记录稿经过不同的人或机构修改——定稿——再修改— —分类、封存——档案部门整理——对公众开放。这么多的环节,其中每一个环节都由 人在操作,因而,在上述每一个环节中,不管有意无意,不管以何种形式,人的主观意 愿和心志都渗入了档案当中。这样,看似客观的档案还能够忠实地反映历史的本来面貌 么?出土文物——古史专家最信赖的史料,同样值得怀疑,纵使它被埋于地下以后未再 负载着人的主观意志,它在被埋入地下之前就已经承载着人的主观意志了。总之,实证 史学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史料并不具备纯粹的客观性,因而,基于对史料客观性 的肯定而导出的历史学的客观性,只是一种值得怀疑的神话。

并且,质疑史料的客观性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即由于自身的零碎性,史料即使完全可 信,也不可能展示历史的真实全貌。客观的历史本身一逝而过,往往只给后人留下一鳞 半爪的痕迹。凭着这种残缺不全的史料,历史学家根本无法复原历史的全景,能够做到 的,也只是展示历史的一部分内容。既然史料只能展示历史的部分而非全体,那么,对 于整体的历史而言,史料是否还具有“不偏不倚”的客观性?显然,这又只是一个神话 。

不过,在对史料客观性神话的激烈批评面前,实证史学也不是毫无反抗余地。实证史 学能用以辩解的是如下理由:你们可以极力攻击史料的客观性,但你们能完全否定史料 的客观性么?这一以退为进,提出了一个有力的反批评。确实,史料的客观性只是一个 神话,但它毕竟不同于一般的神话。普通的神话尚有其合理内核,史料客观性的神话更 不是纯粹出于虚妄。形象地说,史料固然不具有百分之百的客观性,可它毕竟还具有一 定程度的客观性,比如说百分之八九十、六七十,甚至是百分之五十以下。这种部分而 非完全的客观性,就构成了历史认知活动处于客观存在的历史本身的基础,尽管这一基 础并不算结实。当然,基础尚不结实、坚固,历史认知的客观性又怎能谈得上完全可靠 ?但这毕竟提供了一种达于客观认知历史的可能性,对于历史学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 。

历史认知的主体和方法,即历史研究者及其研究方法。在其兴起之初,实证主义史学 大胆标榜其认知主体和认知方法的客观性,宣称历史学家应该、并且能够像自然科学家 那样,以理性主义的客观、中立态度,运用实证的方法,对史料进行严谨的分析,最后 得出科学的结论,也即达于客观的历史认知。实际上,认知主体及其认知方法的客观性 ,恰恰是最“欲说还休”的问题。因而,实证史学的这一标榜,自然不断遭到质疑和非 议。最具威力的质疑,来自于自然科学中绝对真理的终结。自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问世后 ,自然科学家纷纷质疑自己工作中的纯粹客观性和绝对科学性。研究“物事”的自然科 学尚且如此,作为其翻版的研究“人事”的实证史学,难道还能比前者显示出更强的客 观性吗?在一片质疑声中,人文社会科学包括历史学,也加强了对自身的反思,结果发 现,认知主体原来具有那么复杂的心理、生理、社会、文化和历史构造,这种构造又因 不同的人及其所处时代而异,所谓科学的认知方法也存在着那么多的漏洞和自相矛盾之 处,以致实证史学所标榜的认知主体及其方法的客观性,最多,也只不过是一种强烈指 向于客观性的主观意志和愿望,一种过于乐观的愿望。

概言之,历史学长期以来建立的“客观性”、“求真”的形象,虽然具有真实可信的 内核,但从总体上看,其实只是一种在追求客观性的强烈意志支配下的主观愿望,只是 一个被夸大了的关于客观性的神话。

那么,这个神话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吗?不是的。实证史学兴起之初,笼罩在人类身上 的是另外一套神话,即社会精英们由着自己的意愿而编织的关于“小姑娘”的种种神话 。在这套神话之中,“小姑娘”几乎完全受大人物们随意摆布,他们爱给她穿什么样的 衣服,她就成了什么样子。正是不满于这样的神话,实证史学才扬起了客观性的大旗, 试图用客观性作养料,来增强这位“小姑娘”的“自主能力”,从而改善一下她的可怜 命运。乘着近代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东风,历史学的客观性大旗得以高高飘起,并被赋 予了越来越浓厚的科学色彩。可是,这种客观性被过于夸大,膨胀了起来,终使实证史 学在破除了旧神话的同时,又走向了新的神话。这大概是标榜“客观如实”的兰克等人 所始料未及的吧。

身处今天的这个后神话时代,神话当然很难再僭越科学的位置。近几十年来,西方学 术界对史学客观性持续的猛烈批判,就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有一个问题必须明确,那 就是,批判历史学的客观性神话,不是为了整个地抛弃这个神话,而是为了剖取其合理 内核。我们不再需要历史学的客观性神话,但我们却仍然需要客观本身。因为,客观性 其实是确定人类自身存在的一根坐标轴,它给予人类确定、坚实、可靠的位置感。如果 丧失了它,人类就将变得游移不定,存在就将变得可疑。人类追寻历史的行为有点像古 代人的夜行,客观性则如同夜行人头顶的北极星,如果它的光芒永远消失,夜行人就会 迷失方向,非但跋涉失去了意义,而且,迷惘和恐惧将立即涌上心头。

遗憾的是,近二三十年来西方对于历史学客观性神话的批判,似乎显得有点矫枉过正 。批评者猛烈攻击史料的客观性、史学研究主体及其方法的客观性,即有意无意地忽略 了这么一种可能:史料既然含有某种程度的客观性,既然提供了一定程度上客观认知历 史的可能性,而且,认知主体及其方法身上的客观性只是一种指向于客观性的强烈意志 ,那么,两方面一汇合,认知主体的强烈意志化为实在的努力,岂不是可以将史料中潜 在的客观认知历史的可能性转化为现实?事实上,真实的情形是这么一个格局:客观的 历史和不完全客观的史料,并不会主动地向人阐释什么意义,认知主体及其方法才更具 有主动性和导向性。因而,面对无言的历史和史料,认知主体及其方法就好比牧童手中 的牵牛绳,它牵着历史认知客观性的目标追去,历史学就果真能够呈现出一定的客观性 ,众多严谨的史学研究成果接连不断地出现并得到广泛的认可,就是明证;相反,如果 这根牵牛绳牵着历史认知背离客观性目标而去,那么历史学就将变得面目全非,“小姑 娘”不再是“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老太婆,或者变成为小男孩,西方后现代主义思 潮影响下一些人对历史的极端自由“写作”,已经向人们宣示了这种可能性。照这样下 去,说不定将来的哪一天,“小姑娘”还会变成莫名其妙的神秘动物,令人们感到震惊 和困惑。

在这种格局下,历史学家是不是应该在认真思索之后作出某种选择?限于人类目前的认 知条件和能力,纯粹客观的历史认知只是一个神话,不可能要求历史学家提供百分之百 客观的研究成果,也不必在任何时候都以僵硬的客观性,来作为评价历史认知活动及其 成果的惟一标准。但是,历史学的客观性也不是纯粹的虚无,它处于一种弹性状态,有 一个伸缩范围;决定其是伸是缩及伸缩维度的,是史料、认知主体及其认知方法,其中 认知主体又是最具主动性和导向性的因素。因而,如果仍然坚持追求客观性这一主观意 向,则人类的历史认知还将能够达到某种维度的客观性,从而给自身确定一个相对稳定 的位置;否则,就只能在天塌地裂、风雨飘摇中享受极度的自由和迷惘。面对“明知其 不可为”的追求,古代先哲们尚勉力而为之;今人对历史学客观性的追求却“尚有可为 之处”,坚持还是放弃,就全系于现代人的一念之间了。

收稿日期:2001-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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