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创造神话的演变分析_创世神话论文

中国创造神话的演变分析_创世神话论文

中国创世神话形态演变论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创世神论文,形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早期研究中国神话的学者,大多根据典籍资料考察中国神话的形态,得出所谓中国神话零碎、残缺、不成系统的结论。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田野调查获取的大量口头神话材料公之于世,以及袁珂广义神话概念的提出①,早期神话论者的观点不断受到学界的质疑与否定。与此同时,人们开始从不同的视角来揭示中国神话系统的存在,至今已有不少研究成果,如:神谱系统的考证②、长篇神话包括史诗的复杂性与完整性的论证③、活态神话体系的揭示④等。这些研究有助于人们认识中国神话的系统性特征,但是还缺少对中国神话系统形态形成历程的追溯,以至于人们无法从中国神话芜杂的材料中去准确识别系统形态的存在。本文试图通过对中国创世神话发展历程的梳理来鉴别中国创世神话的系统形态,为中国神话系统形态的研究提供一条思路。中国创世神话作为一种事物释源神话,经历了由零碎、简短、残缺的故事形态到连贯、复杂、完整的叙事体系的漫长发展过程,这一发展过程先后出现了原生形态、衍生形态、系统形态等创世神话形态。

       一、原生形态

       最早出现的创世神话,是人类社会早期的单一的释源神话,往往只解释天地万物与人类中的某一类事物的起源,这是因为早期的人类还缺乏综合思维与概括思维的能力,在解释事物的起源时,只能作单一的解释。因此,这类创世神话往往情节单一,篇幅短小。我们称之为原生形态创世神话,可分为如下几种类型:

       (一)自然形成型

       包括自然演化与自然生人两种形式。

       自然演化。在神话中,天地万物的形成多源于自然的演化。这类神话讲述天地的形成,多说的是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将整体物质分离的结果,或者说天地本是相连相近的,由于某种自然力量的作用而拉开距离,从而形成天空。如云气形成天地神话,将天地的形成说成是气体运动或混沌之气分离的结果。阿昌族神话《遮帕麻与遮米麻》中说:远古之时,无天无地,只有混沌。混沌之中,无明无暗,无上无下,无依无托,无边无际。不知何年何月,混沌中闪出一道白光,有了光明,就有了黑暗,有了黑暗,就有了阴阳。阴阳相生诞生了天公遮帕麻和地母遮米麻⑤。彝族创世史诗《阿细的先基》、彝族典籍《西南彝志》与《宇宙人文论》、基诺族史诗《阿嫫腰白》、纳西族史诗《创世纪》等中都有类似的神话。这种对天地起源的描述,反映了早期人类对宇宙起源的朴素而朦胧的思考,其虚实相生的说法可能就是老庄哲学思想的源头。

       自然生人。在神话中,人类的起源有的为自然孕育,而更多的则是自然生人,包括动物植物生人、自然物生人。如竹生人神话,我国南方多竹,竹生人神话主要产生于南方。南方各民族多有以竹为图腾者,竹生人神话即为其图腾神话。彝族竹生人神话说:太古时代,一条河上飘来一节楠竹筒,漂到岸边爆裂,从中爆出个人来,称名阿槎⑥。云南、贵州、四川、广西等地均有竹生人神话。台湾卑南族、雅美族、排湾族等也有竹生人神话。陶阳、钟秀指出:“原始先民们所以会想象竹生人,除了受生命一体化这一普遍观念支配外,还因为竹子本身有它的特点,如竹笋生长神速、竹子空心等。生长神速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现,空心又易引起可以容人和母腹的想象。”⑦

       (二)化生型

       化生型创世神话讲述巨大的生命躯体化生为万物和人类的故事,主要包括人体化生与兽体化生两大类。

       人体化生。人体化生神话中最典型的是盘古躯体各部分化生天地万物及人类的神话,见三国吴国人徐整《三五历纪》,后文有详述。谭达先指出该神话经长期传承,在我国有广泛分布,包括中部、西南部、西部、南部、东部、东北部及台湾地区⑧。至明代,该神话已有很大变异。周游《开辟衍绎通俗志传》(第一回):“(盘古氏)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执斧,或以斧劈,或以凿开。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二气升降,轻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自是混茫开矣。”此处盘古创世已不是化生,而是用斧劈、凿开,更符合开天辟地之说,然此则神话已不属于化生型,而是属于下文所论制造型了。

       兽体化生。我国少数民族多兽体化生神话。流传于四川的藏族神话说:很久以前,没有天和地,到处一片昏沉、苍茫、朦胧。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只人面大鸟,摇动左翅,出现了天空,摇动右翅,出现了大地。它的左眼变成了月亮,右眼成了太阳,骨骼变成了大地上的石头,筋络变成了山脉,血液成了水,肉成了泥土,头发成了森林、花草、庄稼。此则化生神话与盘古化生神话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化生者由人体变成了兽体。普米族神话《杀鹿歌》有鹿体化生神话⑨、彝族史诗《梅葛》有虎体化生神话⑩、哈尼族史诗《奥色密色》有牛体化生神话(11)。

       (三)制造型

       制造型创世神话讲述创世大神制造天地万物和人类的故事,它与巨人化生神话一样都是人类自我意识增强的产物,都表现了对人类自身伟大创造力的崇拜。制造型创世神话属于原生态创世神话,原因有二:其一、制造型创世神话虽然晚于自然形成型创世神话,但仍然是人类早期的神话。因为这类神话在人类能够制造生产、生活工具时就有可能产生。比如泥土造人神话的产生,就可能与人类制造陶器与制造泥质神像有关。其二、制造型创世神话只包含单一的母题,即制造天地与人类,其中主要是人类。我国此类神话最具代表性的是女神造人神话。如汉族有女娲用泥土造人的神话。基诺族有女神阿嫫腰白用泥垢造成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动物、植物和人的神话。瑶族有女神密洛陀造天地和人类的神话(12)。土家族有女神依窝阿巴用泥土和多种植物造人的神话(13)。也有男性制造神话或男女神共同制造神话。彝族史诗《阿细的先基》(14)讲述了男神阿热和女神阿咪共同用泥造人的故事。

       (四)女子生人型

       女子生人神话与女子造人神话一样都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但它与女子造人神话所表现的观念有所不同。女子生人神话表现的是对女子生育力的崇拜,而女子造人神话主要表现的是对女子创造神力的崇拜。在女子生人神话中,没有对女子怀孕原因的解释,这是因为,在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时代,人们直接观察到女子生人现象,只会将女子生人与相关的器官如母腹、生殖器等联系起来,而不会去追寻女子怀孕生子的原因。这就产生了单一的女子生人神话。满族女子生人神话说,宇宙形成之初,有地母神巴那吉额姆创世。她是宇宙三姊妹之一,有山一般巨大的身躯,腹部和高耸的乳房。她搓落身上的泥土和汗毛,化作了树木山海,流出的汗水化作了清泉。她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是个四头、六臂、八足的大力士。神话中的女神有高耸的腹部,这正是女子怀孕形象的写照,是母腹崇拜的体现,可见该神话源于母腹生殖崇拜。满族另有女子生人神话《佛朵妈妈》,则直接与女性生殖器发生联系,也可见女子生人神话产生的缘由。神话中的女子为满族始祖母神,名为佛朵妈妈(15)。佛朵,即满语“佛特赫”,意为柳枝。柳枝在满族是女阴的象征。女阴则是生育万物的生育者。佛朵妈妈意即生育万物的大母神。佛朵妈妈生人神话源于女阴崇拜,即此可证。

       (五)婚配型

       婚配型神话是在人类对于男女交配或雌雄动物交配繁殖新生命现象有了朦胧的认识之后才产生的。人们将婚媾或交配看成是人类诞生或人类再生的必要行为,并对其加以崇拜,从而产生了婚配型创世神话。主要有人兽婚与兄妹婚神话。

       人兽婚。人兽婚神话是人类关于两性交配繁衍子嗣认识的低级阶段的产物,也是动物生人神话不断演化的产物。人兽婚神话多讲述人(多是女子,也有男子)与某种兽类成婚生子的故事,而其中的兽类往往又可以变化为人形。兽类变化为人形的情节可能是后世的人们为使其解释合理化所作的篡改。傈僳族虎氏族有女子与虎婚媾生子神话,虎为傈僳族虎氏族图腾,该神话为傈僳族虎氏族起源神话。神话说:古老时代,一女子上山砍柴,遇一虎。虎旋即变为一青年男子,与女子交配,生一男,长大后以虎为名,表明为虎之后人。另一异文说:一虎化为青年男子,与某女成婚,生下的子女就成为虎氏族。傈僳族熊氏族有女子与熊婚配生子神话:远古之时,一女子上山砍柴,遇一大公熊,熊步步走近女子,到眼前时,女子吓得昏死过去。待女子醒来,公熊已变为一青年小伙,两人遂结为夫妻。婚后产一男,即是熊氏族之男祖先。蒙古族、怒族、珞巴族等都有人兽婚神话。

       兄妹婚。兄妹婚神话反映了人类历史上存在过的血缘婚制,血缘婚制是不分辈分的群婚制的进化形式,在这种制度下,同辈有血亲关系的兄弟姊妹都可通婚。在兄妹婚神话中,兄妹要实施婚配实际上处于两难境地,一方面,为繁衍人类,兄妹必须婚配,但另一方面,两人的婚配就意味着乱伦。这说明兄妹婚神话产生的时代已是兄妹婚制逝去的时代,当时已有了兄妹不能通婚的禁忌,在神话中兄妹最终配成夫妻繁衍人类,这是因为,兄妹婚制还存在于当时人们的记忆中,当人们追溯人类的诞生,并将其与早期的兄妹婚制联系在一起时,这样便产生了兄妹婚神话。这类神话一般是由大神造人神话发展而来。当人们逐渐认识到两性结合与生殖的关系后,不再相信大神能造人这一观念,便以大神为主角,创造出兄妹婚神话,兄妹婚遂成为人类繁衍的象征。汉族神话说伏羲、女娲是华胥所生的一对兄妹。东汉武梁祠石室有人首蛇身画像,一边标明为伏羲,另一边可能是女娲。唐代李冗《独异记》:天地开辟之时,昆仑山仅有伏羲、女娲兄妹,天下未有人民。兄妹欲成婚繁衍人类,但又为兄妹成亲感到羞耻。二人至昆仑山顶,对天占卜,燃火升烟,以各人所烧烟火升天相交为天意。结果应验,两人结为夫妻。成婚时妹妹害羞,以结成的草扇遮面。南阳汉画像石刻有巨人抱伏羲、女娲图,伏羲、女娲分别执一扇状物,各挡其面,反映了兄妹成亲遮羞情景。伏羲、女娲为中原地区的人祖神。河南淮阳有伏羲陵和女娲观,祭祀伏羲、女娲成为当地人们祈求子嗣繁衍的重要活动。兄妹婚神话在我国南方少数民族中普遍存在。

       人兽婚、兄妹婚是婚配型创世神话的主要类型,除这两种形式之外,还有母子婚型(16)、非血缘男女婚配型,但都不是典型类型,比较少见。

       上述五种原生态创世神话包含了五种基本创世方式。后来形成的创世神话形态都是以这五种基本创世方式为基础的再创造。

       二、衍生形态

       随着人类思维的综合能力与概括能力的不断提高,人们认识事物的方式逐渐由单一性视角向整体性视角方向发展,由此,单一的释源神话逐渐发展成为整体性释源神话即系统形态的创世神话。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产生出的过渡性的创世神话,我们称之为衍生形态的创世神话。衍生形态创世神话的形成,遵循了多种组合方式。我们根据这些组合方式,将衍生形态创世神话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一)串联型

       串联型,是指将两个以上的创世神话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串联成的创世神话。为了故事情节结构安排的需要,参与组合的各种创世神话往往会有情节上的减省和变形,但是仍保留了各自相对独立的结构单元。

       《苗族古歌》中的《古枫歌》说:“树干生妹榜,树干生妹留。”“妹”在苗语中为母亲,“榜”与“留”均为蝴蝶,妹榜、妹留即为蝴蝶妈妈之意。这里是说枫树生出了蝴蝶妈妈。蝴蝶妈妈出生后,跟泡沫婚配,生下十二个蛋,从蛋中孵出姜央、雷公、老虎、水龙等(17)。很显然,这段神话是由枫树生蝴蝶,蝴蝶婚配生蛋,蛋孵化出人与动物等神话串联而成,是苗族不同时期的事物起源观的累积叠合。

       傣族神话《金葫芦生万物》(18)说:远古时代,大地一片荒芜。天神派一母牛和一鹞子来到地上。母牛活了三年,生下三枚蛋。鹞子来孵这三个蛋,结果孵出一个葫芦,从葫芦里出来好些人。这则神话显然是由蛋生人神话与葫芦生人神话串联而成。

       串联型中的若干神话之间似乎包含着一种事物起源的谱系关系,在结构上与汉族典籍所载远古帝王谱系神话类似。如《山海经·海内经》载:“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成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又载:“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帝俊生禺号,禺号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这类神话表现了帝王的谱系关系,但是创世神话与此不同,只有谱系的形式,并无谱系之实,其表现的“谱系”关系是不合乎逻辑的。事实上,串联型创世神话是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们关于事物起源解释的拼凑之物。

       (二)化合型

       化合型,是由两个以上的创世神话融合而成的衍生态创世神话类型,参与融合的各种创世神话在新的结构中已不再具有独立结构单元,而是成为新故事的构成要素,并且彼此达到了水乳交融般的融合。

       盘古神话就是典型的由化合方式组合成的神话。徐整所撰《三五历纪》与《五运历年纪》: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19)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为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流汗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20)由两则记载可见,盘古开天辟地神话是由宇宙卵神话与化生神话融合而成的,这种融合已经不是简单相加式的组合,而是打破原有结构的相对独立性,实行了情节与情节之间的相互渗透与粘结。其中的宇宙卵已经失去独立的形成天地万物的功能,只是保留了形成天地的因素,阳清为天,阴浊为地,而天地的形成则要靠盘古经过万八千岁的变化去完成。两则神话达到了水乳交融般的融合,所以称其为化合式融合。

       台湾赛夏族神话:太古之时,大神创造了人类。一场洪水毁灭人类,仅剩一男子。神灵乌兹帕赫崩恐人类灭绝,将男子杀死,碎成肉块,抛撒洪水中,肉块漂至各山头,化为赛夏人。神还把肠子切成段,投进洪水中,各节肠子漂到平地,化为汉人。最后,将骨头砍成块,投进洪水中,漂到陆地,化为泰雅人(21)。该则神话由大神创世神话、洪水神话、化生神话化合而成。

       洪水遗民神话也属化合型。这类神话从总体结构而言,多数是由天地开辟神话、洪水神话、兄妹婚神话几个神话化合而成的。化合型与串联型神话的不同之处在于:化合型神话中的若干神话已经融为一个整体,各神话已经转化为情节的构成要素;而串联型中的若干神话则保持着相对独立性,彼此之间构成一种前后承接的关系。

       (三)箭垛型

       箭垛型,是指以某个创世大神的基本事迹为基础,不断累积添加创世业绩而形成的衍生态创世神话。“箭垛”系套用传说学的术语“箭垛式”而来。“箭垛式,是指民众把一些同类情节集中安置在某一个人物身上的现象”(22)。在神话领域,也存在这种现象,某个创世大神,由于被奉为民族始祖神,所以民众不断为其添加新的业绩,以至于逐渐衍生出多个有关该创世大神的神话。人们所熟悉的女娲神话系列即为典型一例。我国少数民族多有此种类型的神话。如水族牙巫神话,其构成就采用了箭垛型方式。牙巫是水族远古至上女神,“牙”在水族语言中为“婆”、“奶”之意,“巫”为其名。水族若干神话叙述了她一系列创造天地万物的事迹,这些事迹是由不同时期的人们累积上去的。

       《牙巫造天地》讲牙巫造出天地,但是造出的天地是连在一起的,她用全身的力气掰开天地,朝中间吹了一口气,天地一声巨响,就分开了。

       《开天地造人烟》说,天地造好后,摇摇晃晃,牙巫急忙去锻炼铜柱、铁柱来撑天。

       《牙巫造人》说,牙巫见天地无人,就剪纸压在木箱中来造人。一说掐木叶藏在土罐中造人。牙巫性急,不到规定的十天时间,第七天就揭开封盖,结果造出的人矮小、瘦弱、胸腔是空的。矮人不能劳作,牙巫放老虎与老鹰将他们吃掉,又重新造出健壮的人。

       《十二个仙蛋》也讲牙巫创造人的故事,不过采用的方法已与生育相关,显然是后来的产物。神话说牙巫与风神相配,生下十二枚蛋,孵化出了人与雷、龙、虎、蛇、猴、牛、马、猪、狗及凤凰。人最先找到火,就与凤凰化成的美女成婚。

       《旭济·造人》讲牙巫创造人则隐含男女交合之事,这显然是人们认识到男女结合生育的道理之后的产物。神话说:“初造人,在干罕洞脚,在熬洞口,干罕造粮,熬洞造人。”“干罕”意为舂碓,“熬洞”意为粮食洞。运用舂碓与碓窝舂粮之劳作,隐喻男女交媾之行为。这则神话又晚于《十二个仙蛋》(23)。不同时期的牙巫神话累积相加构成了箭垛型牙巫神话,这些神话之间虽然有重叠矛盾之处,但是却共同塑造了牙巫创世大神的形象。同类结构的创世大神神话还有不少,如傣族大神英叭神话、独龙族最高神格蒙神话、鄂温克族祖先神来莫日根神话、基诺族女神阿嫫腰白神话、傈僳族天神木布帕神话、佤族至上神木衣吉神话等。

       (四)派生型

       派生型,是指在原有创世神话基础上,经过意义上的引申与情节的置换变形而衍生出的新神话类型。

       如蛋生人神话派生出女子沐浴食蛋生人神话。《史记·殷本纪》载:“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24)当人类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后,便开始关注女子生人现象,蛋生人神话必然发生演化,蛋再也不能直接生出人类。这样便产生了女子食蛋生人神话,蛋生人置换为女子生人,但是蛋仍是女子致孕的因素,表明古老的蛋生人观念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通过新神话的产生而延续,因此简狄食蛋生人神话可以看作蛋生人神话的派生形式。同理,女子感竹生人神话也是由竹生人神话派生而来。《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西南夷者,在蜀郡徼外。有夜郎国……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25)显然,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竹生人神话。竹生人是经过女子的感应才能实行的。按置换变形原理,夜郎侯应产自母腹,而此处仍是产自竹节,这是由于竹节与母腹相似,竹生人神话没有进行完全置换所导致的结果。

       又如原始的水生型创世神话派生出女子感水生子神话。原始水生型创世神话基本情节为人与万物起源于水,彝族典籍《六祖史诗》说:“人祖来自水,我祖水中生。”(26)哀牢山哈尼族聚居区流传的哈尼族史诗《哈尼阿培聪坡坡》开篇讲述哈尼族祖先在水中诞生的情形:“大水里有七十七种动物生长;先祖的诞生也经过七十七万年。”又说:“先祖的人种在大水里,天晴的日子,他们骑着水波到处飘荡。”接下来叙述像螺蛳、蜗牛一样的人种在水中爬行,经过二十三次换爹换娘,才变成塔婆始祖(27)。神话展现了人类在水中诞生的过程,所谓最初的“人种”其实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是可以变成人的水生动物,由于哈尼族认为人是由这类水生动物变化而来的,所以将其称为人种。水有水气、雾、露水、云、雨、雪等变形形式,所以又有水气、雾、露水、云、雨、雪等形成天地万物、生成人类的神话。其中云气或雾气生成天地万物的神话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普遍存在。当人类逐渐将自身与自然界区分开来,逐渐认识到女子在生育中的重要作用后,就不再单纯地相信人类诞生于水或雾气之类的物质,水生型创世神话必然和女子发生联系,于是衍生出了女子接触水而怀孕生子的神话。《山海经·海外西经》说:“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郭璞注:“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若生男子,三岁辄死。”(28)同类的记载还见于《梁书·东夷传》:“扶桑东千余里有女国,容貌端正,色甚洁白,身体有毛,长发委地。至二三月,竞入水则妊娠,六七月产子。女人胸前无乳,项后生毛,根白,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则成人矣。”(29)《太平御览》卷三九五也记载了同类神话:“方江之上,暑湿,生男子三岁而死。有黄水,妇人入浴,出则乳矣。”(30)《太平广记》卷八一《梁四公》载:“勃律山之西有女国,方百里,山出台虺之水,女子浴之而有孕。”(31)在这类神话中,女子替代水而成了生人的主体,水则转化为女子致孕的因素。从水生人神话与女子触水生子神话之间的置换变形关系中,我们可以清晰地辨识出后者与前者之间的派生关系,所以,我们将女子触水生人神话看作是水生人神话的衍生形态。

       衍生形态创世神话的多种类型表明中国创世神话经历了多种发展方式,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生长力;衍生形态创世神话遍见于典籍与口头传承,表明中国创世神话经历了漫长的发展阶段,很晚才形成系统形态。

       三、系统形态

       中国原生态创世神话经历了漫长的衍生发展,最终演变成系统形态,它是中国创世神话成熟的标志。

       分析中国创世神话的系统形态,首先要了解系统的基本含义。奥地利生物学家冯·贝塔朗菲在《一般系统论——基础、发展和应用》中指出:系统可以定义为“相互作用着的若干要素的复合体”(32)。复合体也可以理解为整体。我国学者乌杰在贝塔朗菲等的系统理论的基础上,从哲学层面解释了系统的概念:“作为哲学意义上的系统概念是指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若干要素或部分结合在一起并具有特定功能、达到同一目的的有机整体。”(33)根据系统理论的概念,我们可以对中国创世神话的系统形态做出如下定义:中国创世神话的系统形态是由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各类事物起源神话结合而成的解释世界基本构成的有机整体。所谓创世神话的系统形态,就是完整系统解释世界起源的神话形态,它的构成要素应该包括:宇宙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文化发明神话等,三类神话相组合,就构成了一个基本的世界释源系统,即创世神话系统形态,这种系统形态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世界构成或基本面貌的一种幻想性的认识。从结构上看,这是一种集各类释源神话之大成而形成的有头有尾的完整叙事,往往采用串联式、化合式、派生式、箭垛式等多种方式而构成,这些构成方式使得参与组合的各种创世神话融合为一个井然有序的有机整体。系统形态创世神话多以韵文的形式而存在,少有散文形式(34)。这是因为创世神话的传承发展主要依赖于民间信仰仪式中巫师的口头传承。为了传承的方便,巫师往往采用吟诵的形式,这样便形成了韵文形式的创世神话。茅盾对此有明确认识:“神话既创造后,就依附着原始信仰的宗教仪式而保存下来,且时时有自然的修改和增饰。那时文字未兴,神话的传布全恃口诵,而祭祀的巫祝当此重任。”(35)韵文系统形态创世神话,即创世史诗,在我国南方少数民族特别是西南少数民族均有丰富的贮存,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创世史诗有:纳西族的《创世纪》,瑶族的《密洛陀》、《盘王大歌》,苗族的《苗族古歌》,拉祜族的《牡帕米帕》,壮族的《布洛陀》、《布伯》,阿昌族的《遮帕麻与遮米麻》,哈尼族的《奥色密色》(异文本《十二奴局》)、《哈尼阿培聪坡坡》,傣族的《布桑盖亚桑盖》、《巴塔麻嘎捧尚罗》,佤族的《司岗里》、《葫芦的传说》,彝族的《梅葛》、《查姆》、《阿细的先基》、《勒俄特依》,白族的《开天辟地》、《刀簿劳谷与刀簿劳胎》(又名《人类万物的起源》),傈僳族的《创世纪》,景颇族的《勒包斋娃》(又名《穆瑙斋瓦》),独龙族的《创世纪》,普米族的《帕米查哩》、《金锦祖》,德昂族的《达古达楞格莱标》,布朗族的《创世纪》,基诺族的《大鼓和葫芦》、《阿嫫腰白》,怒族的《创世歌》,土家族的《摆手歌》,布依族的《赛胡细妹造人烟》、《十二层天·十二层海》,仡佬族的《十二段经》,侗族的《侗族祖先哪里来》、《起源之歌》,水族的《开天立地》,畲族的《盘瓠歌》、《高皇歌》,毛南族的《创世歌》,黎族的《追念祖先歌》等。

       组成创世神话系统形态的三类释源神话,又可自成系统。这是系统构成要素的特性所决定的。乌杰指出:“任何系统中的要素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在,它仍然是潜在可分的。要素自身的可分性又使它同时就是一个系统。这样任何事物在外在联系中成为要素,其内在联系又使其成为系统。”(36)由此,中国创世神话系统形态又可以分为三个子系统:即宇宙起源神话系统、人类起源神话系统、文化发明神话系统。综合中国创世神话的材料,可以将三个子系统的基本构成作如下概括:

       (一)宇宙起源神话

       宇宙起源神话是解释宇宙万物来源的神话,一般包括天地开辟、万物起源等内容。

       1.天地开辟。天地开辟神话是原始人幻想出的人类生存空间天地如何诞生的神话,包括天地的初次形成、天地形态的完善等内容。

       天地的形成

       (1)自然形成:混沌分开形成天地;两片云彩形成天地;浊气与清气形成天地;岩石分成两块形成天地;宇宙卵破裂形成天地,通常也从中生出人类和其他物。

       (2)躯体化生:人的躯体或动物躯体的某部分化为天地,通常其他部分也同时化生人类和万物。

       (3)神人制造:天神降临造天;男女神造天;众神造天;天神杀动物使其化生来造天地,是化生神话与神人制造神话的结合。

       天地的改造

       天地形成后,往往还存在诸多缺陷,如天地离得太近、天盖不住地、天地不稳固等,因此需要进一步完善。

       (1)将天地撑开:巨人用身体撑开天地;神人用柱子顶开天地。

       (2)将地托住:神人将地托在龟鱼等水生动物的背上。

       (3)缩地合天:由于种种原因,天小地大合不拢,神人将地缩小,形成皱褶,变为山川;又将天扯宽,才使天地合拢。

       (4)天地稳固:用金银铜铁四柱撑住天的四方;用动物四脚撑住天的四方;用山撑住天。

       在神话中,天地的开辟往往要经历一个曲折的过程,反映了人们对天地形成认识的发展。

       2.万物起源。万物起源神话是解释天地间的各种自然现象和自然物的成因或来历的神话,包括对天体、气象、季节、地貌、动物、植物以及一切自然物起源的解释。这类神话往往和天地开辟神话紧密结合,在神话中往往是天地的开辟导致了万物的形成,如盘古化生天地万物即是典型的一例,所以将其归入宇宙起源神话系统。万物起源神话中最为主要的类别有日月神话、雷电神话、动植物神话、四季神话等。其中,日月起源神话最为常见,它包括:

       (1)日月形成:巨人眼睛化生;巨兽眼睛化生;神人制造。

       (2)日月完善:射掉多余的太阳和月亮;擦洗太阳和月亮使其发光。

       3.其他物种起源

       (二)人类及族群起源神话

       人类及族群起源神话是讲述人类的诞生、进化、早期发展过程包括族群形成的神话,由如下几类神话组成:人类起源、人类进化(包括洪水遗民神话和其他灾难遗民神话)、族群起源(包括族群的迁徙)等。

       1.人类起源。人类起源神话是讲述人类最初如何诞生、从何而来的神话。各民族关于人类诞生的幻想千奇百怪,归结起来主要有四类:

       (1)自然演化。包括自然物、动植物生人、变人等内容。此类神话影响较大的有:兽类变人或化生人、蛋生人、葫芦生人、竹生人、树生人、花生人、水生人、石生人、洞生人等。

       (2)大神创造。大神创造包括大神造人、化生人,以及大神无婚生人。

       (3)异性婚配。异性婚配类神话主要有兄妹婚与人兽婚两种形式,也有少量的母子婚神话。

       (4)女子感生。女子感生神话,或称贞洁受孕神话,多是叙述女子未经与男子结合而只是与某种神物或神灵相感应便怀孕生子的神奇事件的神话。女子所感对象多为植物、动物、自然物等,带有图腾崇拜的印记。

       2.人类进化。人类的诞生,经历了漫长的演化,这在神话中也有曲折的反映。彝族史诗《查姆》(37)讲述了人类由独眼睛到直眼睛再到横眼睛的形体转换过程。第一代人为独眼睛人,只有一只眼睛生在脑门上,这一代人不明事理。众神发起旱灾,把独眼睛这代人全晒死了,只留下一位学会劳动的“做活人”躲在葫芦里得以幸免。第二代人为直眼睛人。众神之王涅侬稞佐颇派罗塔纪姑娘用水给“做活人”洗净全身,独眼睛变成了直眼睛。然后仙姑娘撒赛歇与“做活人”结为夫妻,繁衍人类。但是这一代人不善良纯朴。天神发起洪水,直眼睛人全都淹死了,只留下了心地善良的阿卜独姆和他妹妹做人种。第三代人是横眼睛人。洪水滔天后,阿卜独姆兄妹躲在葫芦里得以幸免,通过滚魔盘、滚筛子簸箕、河水里引线穿针等方法来“验证”天意,终于结为夫妻,繁衍人类。“横眼人”逐步学会了种麻、种棉、养蚕,服装也由麻衣逐步过渡到棉布衣、丝绸衣。他们又炼出金银铜铁锡,并用来打造首饰、锄头、镰刀和其他用具。后来,他们又创造了文字,发明了纸和笔,并发明了医药……神话反映了彝族先民朴素的唯物观和辨证思想,用神话幻想的方式展现了人类由低级向高级、从野蛮到文明的发展历程。

       洪水遗民神话是典型的人类进化神话,其基本结构如下:

       (1)洪水原因:洪水发生的原因有多种,其中多数与人的素质有关:或是人种不良,天神要换人种;或是人性不善,天神要惩罚。

       (2)洪水灭绝人类。

       (3)兄妹得以逃脱。

       (4)兄妹经过种种曲折成婚。

       (5)生人、生怪胎变人。

       洪水过后的再生人类则表现了人种的改良,洪水神话反映了先民朴素的进化观。其他灾难遗民神话与洪水神话意义相同,同属人类进化神话。

       3.族群起源。族群起源神话是讲述氏族、部落、民族的来历或始祖诞生的神话。人类是以群居的方式生存并延续下来的,族群的起源与人类的起源密不可分,所以将族群的起源神话划入人类起源神话之内。事实上,在神话中,人类的起源往往伴随着族群的起源。傈僳族《岩石与月亮》说:洪水过后,从葫芦里出来的男人西沙与女子勒沙,在凶神路帕的独生女的帮助下存活下来。三人生活在一起,生下了九个儿子、七个女儿。后来,九男、七女拜别父母,走向四面八方。一对儿女走向汉人地区,就成了汉人;一对儿女走向彝人地区,就成了彝人;一对儿女走向傣人地区,就成了傣人;一对儿女走向藏人地区,就成了藏人;一对儿女走向景颇人地区,就成了景颇人;一对儿女走向老缅地区,就成了缅人;一对儿女走向纳西地区,就成了纳西人。剩下两个小儿子,留在父母身边(38)。阿昌族神话说:天公遮帕麻与地母遮米麻成婚,生葫芦籽,葫芦籽种下之后结葫芦,葫芦打开后跑出一群孩子,长大后散布到各地,形成傣族、汉族、景颇族、傈僳族等(39)。德昂族神话《葫芦与人》说:天王去天宫寻粮种,带回包谷、稻子、大豆、小麦、瓜果、葫芦等种籽,分别撒在平地、山坡和海边。种在海边的葫芦藤蔓延伸到海中央,结出了个葫芦,大如山形。一阵暴风雨,电闪雷鸣,劈开葫芦,出来一百零三个男女,还有动物。人们乘葫芦来到陆地,便各走东西,成为汉、傣、傈僳、景颇、阿昌、白等民族的祖先(40)。我国还有不少民族有族源神话,如彝族、白族、纳西族、黎族、珞巴族、柯尔克孜族、哈萨克族等。

       (三)文化发明神话

       文化发明神话是指发明火、劳动工具、狩猎、种植、手工与各种技艺以及制定社会组织、婚丧典章、礼仪节令等的过程的神话。文化发明神话系统由事物发明、技术发明、文化制度发明等几类神话组成。

       1.事物发明神话。事物发明神话是讲述与早期人类生活、生产密切相关的事物被发现或被创造的过程的神话。如火的发明,有燧人氏钻燧出火神话;住宅的发明,有有巢氏构木为巢神话;此外,尚有弓箭、谷物、医药等的发明神话。

       2.技术发明神话。该类神话讲述各种技艺如养蚕、制陶、纺织等的发明经过。

       3.文化制度发明神话。文化制度发明神话是讲述政治、宗教制度以及日常生活礼俗等如何被制定或被创造的神话。如女娲制造笙簧,就是礼乐政治仪式被制定的神话;伏羲作八卦,是宗教仪式发明神话;伏羲制定俪皮嫁娶之礼,属于日常生活发明神话。

       以上是对我国系统形态创世神话(其中主要是创世史诗)三大系统情节结构的总体概括,具体到每一部系统神话,不一定都包括三大系统所有情节结构,但必然都包括三大系统的大部分情节。以上情节结构表明,我国的系统形态创世神话规模宏大、结构完整、内容丰富,包容了创世的全部内容,是自有创世神话产生以来的集大成之作。

       冯·贝塔朗菲在他的著作中还提出了封闭系统与开放系统的观念,封闭系统是平衡稳定不变的系统,开放系统则是不断变化的活态系统。实际上,在冯·贝塔朗菲看来,开放性才是任何系统的本质,其封闭性的特性只是基于我们对事物的短暂时间段的考察所得出的认识。他说:“虽然有机体中可能有一些系统处于平衡状态,但是这样的有机体并不能看作一个平衡态系统。有机体不是封闭系统,而是开放系统。我们把没有物质输入或输出的系统叫做‘封闭’系统,而把有物质输入或输出的系统叫做‘开放’系统。”又说:“在一个较短的时间间隔内考察有机体,它表现为一个通过交换其组分而维持稳态的构造。”(41)据此可知,以上对创世神话系统形态的讨论,只是基于其特定历史阶段的考察,所论系统形态是一种停止发展的封闭系统。事实上,在我国民间一直存在着创世神话系统形态的活态传承,活态传承中的创世神话系统形态从来就没有停止发展。人们在祭祀仪式中讲述或吟唱创世神话时,不断添加朝代更迭的内容,有的甚至从开天辟地一直讲述到今天的时代。对这种创世神话历史化现象,不能简单地斥之为讹变,因为创世神话本身就包含追溯事物进化的诉求,天地的形成,要经过完善的过程,人类的起源更是要历经多次反复;所以在创世神话中,不断加进后代的历史,是创世神话释源诉求的延续。另外,活态创世神话总是在带有宗教色彩的祭祖活动中传承的,所以往往要受到宗教的影响,融入宗教的内容,其中主要是佛教、道教的影响。经过历史化和宗教化的创世神话系统,内容较为纷繁芜杂,但是其释源的主题并没有发生改变,只不过是所解释对象已经极大地拉长了时间的跨度,并带上人为宗教的色彩。这类创世神话,我们可以视之为开放型创世神话系统形态。如流传于湖北随州大洪山一带的《涢山祭祀歌》(42),从天地形成一直唱到颛顼时代,其中多有矛盾重叠之处,讲述天地开辟,先说是气体自然形成,后又说是盘古开辟;讲述人类诞生,先说是肉球所化,后又说是女娲所化。长诗既有远古帝王人物,也有道教、佛教及民间信仰中的神灵,还有一些无法考证的神灵。内容庞杂无序,显见是在传唱过程中不断累加而成。流传于鄂西北地区的《创世歌》(43)先讲述天地开辟,然后讲述朝代更迭,一直讲述到新中国建立,结构井然有序。流传于鄂西北地区的《黑暗传》,可谓开放型创世神话的典范,笔者见到的十一则异文,多数从天地开辟讲述到远古帝王,顺序也比较清晰。开放型创世神话系统至今仍存活于民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应该是不容忽视的创世神话系统的研究对象。

       纵观中国丰富多彩的创世神话系统形态,可以概括出如下特点:其一,整合性。中国创世神话系统形态一般都由多个单一的创世神话组成,可以说是在整合多个创世神话的基础上形成的,创世神话系统形态几乎所有的情节都有它的前文本。其二,兼容性。创世神话系统形态往往既包括了天地万物与人类起源的内容,又包括了民族早期历史文化方面的内容,一些活态的系统形态甚至包括了古往今来历史更迭的内容,显得别具一格。这或许是中国创世神话不同于西方的地方。其三,丰富性。创世神话系统形态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阶段,从而融汇了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生活内容,反映出不同时期的人们对于宇宙万物、人类起源及人类进化发展过程的认识,因而具有无与伦比的丰富的文化内涵。中国系统形态创世神话以其独特的整合性、兼容性、丰富性有力证明,中国的神话绝不贫乏。

       注释:

       ①袁珂:《从狭义神话到广义神话——〈中国神话、传说词典〉序》,载《民间文学论坛》1983年第2期。

       ②谢选骏:《中国神话体系简论》,载《民间文学论坛》1985年第5期;闫德亮:《中国古代神话的文化观照》,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9—32页。

       ③⑦陶阳、钟秀:《中国创世神话》,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38—144页,第219页。

       ④孟慧英:《活态神话研究的历史基础》,载《民族文学研究》1989年第1期。

       ⑤张研:《布碌砣的传说·遮帕麻与遮米麻》,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6页。

       ⑥余宏模:《夜郎竹王传说与彝族竹灵崇拜》,载《贵州民族研究》2004年第4期。

       ⑧谭达先:《“盘古开天地”型神话流传史》,载《文化遗产》2008年第1期。

       ⑨(15)(18)(21)(23)(40)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辞典编审委员会:《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学苑出版社1993年版,第519页,第397页,第82页,第146页,第555—556页,第94页。

       ⑩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雄楚调查队搜集翻译《梅葛》,云南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5—17页。

       (11)刘辉豪、白章富搜集整理《奥色密色》,载《山茶》1980年第3期。

       (12)莎红整理《密洛陀(瑶族创世古歌)》,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4页。

       (13)彭勃、彭继宽整理译注《摆手歌》,岳麓书社1989年版,第32—34页。

       (14)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红河调查队搜集翻译整理《阿细的先基》,云南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35—37页。

       (16)毛星主编《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中册,海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74页。

       (17)田兵编选《苗族古歌》,贵州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85—209页。

       (19)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版,第2—3页。

       (20)马骕:《绎史》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69页。

       (22)刘守华、陈建宪主编《民间文学教程》,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5页。

       (24)《史记·殷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91页。

       (25)《后汉书》第十册,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44页。

       (26)刘尧汉:《中国文明源头初探》,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7页。

       (27)史军超、芦朝贵等:《哈尼阿培聪坡坡》,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6页。

       (28)袁珂译注《山海经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08页。

       (29)《梁书·东夷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09页。

       (30)李昉:《太平御览》第二册,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626页。

       (31)李昉:《太平广记》第二册,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520—521页。

       (32)(41)冯·贝塔朗菲:《一般系统论——基础、发展和应用》,林康义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1页,第112—113页。

       (33)(36)乌杰:《系统哲学》,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第51页。

       (34)尚仲豪等编《司岗里》,《佤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1—19页。

       (35)茅盾:《神话研究ABC·保存与修改》,苑利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民俗学经典·神话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4页。

       (37)郭思久、陶学良整理《查姆》,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16—81页。

       (38)祝发清、左玉堂、尚仲豪编《傈僳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3—16页。

       (39)马学良等:《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1版,第18页。

       (42)张大业主编《涢山祭祀歌》,中国电影出版社2003年版,第31—90页。

       (43)邹观禄、赵天禄主编《创世歌》,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版,第7—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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