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科学”的研究纲领与方法分析_科学论文

意识科学中的研究纲领及其方法论探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法论论文,探析论文,纲领论文,意识论文,科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0)06-0048-08

意识科学(Science of Consciousness)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兴起的跨学科的前沿科学研究领域。虽然它目前还处于发展当中,但“通往意识科学”的潮流已然形成。一些专事意识研究的新组织与机构纷纷成立,一些跨学科的意识研究的学术会议频频召开,学术界发表了大量的研究论文和著作,各种研究纲领和经验研究成果陆续在各种学术平台上呈现出来。在这场揭示“意识之谜”的科学竞赛中,各种不同的理论观点开展了深入的对话和交流,促进了意识科学研究的繁荣。本文拟对意识科学中有代表性的研究纲领及其哲学本体论和方法论进行梳理与探讨。

一、当前意识科学中的几种研究纲领

围绕着科学地研究意识这一主题,来自哲学、心理学、神经科学、认知科学等众多学科的学者们开展了富有成效的理论和经验研究,形成了诸多颇具影响的研究纲领。笔者认为,这些研究纲领大体上可以区分出还原论的研究纲领和非还原的研究纲领两种情形。

1、还原论的研究纲领

还原论的研究纲领主张将意识现象等同或还原为物质(或物理)现象,其中,激进的还原论甚至否认意识现象的真实存在。1950年代,J.J.C.Smart、U.T.Place和H.Feigl等人提出的心—脑关系同一论是这种还原论的经典形式。同一论认为,精神状态“就是”物理状态(即脑状态),如同水“就是”、光“就是”电磁幅射、热“就是”分子的平均动能一样。未来的充分完备的神经科学将能够说明常识所描述精神现象与大脑的中枢神经系统的等同关系。作为一种心灵哲学,经典同一论这种理论形态已经属于过去时,但它推动了心—脑关系的探讨重新回到经验科学研究领域,其基本精神仍然深刻地影响着当代意识科学研究。当代意识科学对“意识的神经相关物”(neural correlates of consciousness,简称NCC)的研究就是对同一论的某种继承和发展。Francis Crick和Christof Koch在促使主流科学界正视意识问题并开展对意识的科学研究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是最早在公开文献中倡导“NCC”研究的科学家,① 近年来,“NCC”已成为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研究的一个焦点。2004年,Koch再次重申支持这样一种研究纲领,其终极目的是发现NCC。② Koch认为,假如想要了解人类心灵,那么就必须了解它的生理基础。虽然他和Crick的研究有意避开了意识的某些更困难的方面,如自我意识和感情,而主要集中于知觉,特别是视知觉,但从这一理论的研究路线来看,它仍然属于还原论。

1950年代中叶以来,W.Sellars、W.V.O.Quine、R.Rorty、P.Feyerabend等哲学家提出了一种更彻底的还原论,即取消主义(或取消的唯物主义)。他们认为,人们常识的信念、愿望等精神现象是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这些概念将被更精确的生理学、神经科学的知识所修正或取消。相对于同一论等温和的还原论而言,这种取消精神事实存在的观点无疑是更激进的还原论。在意识科学研究领域,Patricia Smith Churchland是这种观点的最著名的代表。她将自己的观点称为“神经元主义”(neuralism),认为精神活动是大脑活动,即有意识经验能够整个地且完全地根据神经元和神经网络的动力学复杂性来解释。象信念、自由意志和意识这样的常识心理学的概念将随着科学对大脑功能的本质的进一步揭示而被修正并最终取消。

无论是温和的还原论还是激进的还原论,都是从主流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发展而来,其本体论基础是还原的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其认识论和方法论是客观的还原论。虽然还原论的研究纲领面临着诸多难题,甚至是“最独特的挑战”③,但它仍然是有着坚实基础的强有力的研究纲领,即使在非还原的研究纲领中,还原的方法仍然是一种科学研究的基础性方法。

2、非还原的研究纲领

在Francis Crick和Christof Koch之外,John Carew Eccles的意识理论和Benjamin Libet的意识理论也有很有价值和影响力的。与前者不同,他们的意识理论更具有非还原的色彩。

1977年,Eccles与Karl Popper合著《自我及其大脑》,系统阐述了他们的心-脑相互作用论,这种心-脑相互作用论是以“三个世界”理论的本体论为基础的。1994年,Eccles出版《自我如何控制大脑》一书,再次捍卫了他的心-脑相互作用论。

Libet于1950年代后期开始对有意识经验的生理学的实验研究,他和Eccles都是这一领域的先驱者。他在1994年提出一种可检验的CMF假设。他认为,有意识的经验是大脑中的一种“场”,即有意识的精神场(conscious mental field,简称CMF)。这种CMF能够将产生于许多不同神经单元的经验统一起来,并能有效作用于一定的神经活动。Libet认为,这种CMF是一种新的“自然的”场,它与大脑不可分离,是一定的神经活动产生的系统的属性,没有大脑就没有CMF;但它是一种非物理的精神场,是一种非物理的现象,它是实在的、不可还原的。在这个意义上,它不能通过任何外部的物理测量工具直接观察或测量到,主观经验只能由拥有这种经验的个体来接触。④

对意识的神经科学研究是意识科学的重要支撑。当前,它的理论潜力和影响已经超过了来自认知科学的诸多意识理论。但认知科学的功能主义研究纲领仍然是意识科学中最有影响的非还原的研究纲领之一。产生于1960年代的认知革命的功能主义认为,精神状态本质上是根据它们与其他精神状态、感觉输入和行为输出的因果关系来规定的。功能主义不赞成将精神状态仅仅等同于物理状态(或大脑状态),而认为精神状态是具有意识的认知系统的功能状态,这种功能状态是通过系统的信息处理或计算来实现的,它是系统的更高层次的属性。例如,Giulio Tononi提出的信息整合论认为,意识是系统整合信息的能力。计算的功能主义者都主张心灵或精神状态就是计算。

大多数非还原的研究纲领的本体论基础是非还原的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但也有一些研究纲领以自然主义或实在论为基础。John Searle提出的生物学自然主义(biological naturalism)以及Antti Revonsuo的生物学实在论(biological realism)是其中很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意识理论。Searle认为意识是人和某些动物大脑的生物学特性,是由大脑过程引起并实现于大脑结构当中的生物学现象,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但意识具有质的特性、主观性和统一性等特性,这使得它具有一种特殊的本体论地位,在本体论上是实在的,不能简单地取消或还原。他认为,当今生物科学中最重要的问题是意识问题,即大脑过程究竟如何引起有意识状态以及这些状态究竟如何实现于大脑结构当中。由此出发,他对有关意识的神经生物学研究持肯定态度,同时反对将意识看作是一种特定的计算机程序或信息处理过程。在他看来,这种观点是反生物学的。而当今的神经科学已经有可能并且正在把意识作为一个科学问题来解决。“……就我所知,解决意识问题的科学竞赛已经开始了。”⑤ 与Searle类似,Revonsuo的生物学实在论认为主观的意识是一种实在的现象,它不是应当取消或否定的假象或思想错误,它不是超自然的或神秘的现象,而是一种自然的现象,它和其他生物现象一样,存在于自然之中,具体地说,存在于生物的大脑之中。对意识的解释植根于生物科学特别是认知神经科学。他试图以科学的经验研究为基础寻求一种严肃地对待现象的主观性的更具有统一性的意识理论。

在意识科学研究领域,David Chalmers的工作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他认为,意识之谜是世界上最大的谜,意识问题是意识科学中最令人困惑的问题。他首次明确将意识问题划分为“困难的问题”与“容易的问题”,并主张展开对“困难的问题”的科学研究。“容易的问题”是适合于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方法研究的现象,它们可以根据计算的或神经的机制来解释。然而真正“困难的问题”是主观经验或感受性问题。为了回答“困难的问题”,Chalmers提出了一种关于“信息的双重方面(Double Aspects of Information)理论”。这一理论将信息与经验合为一体,认为信息有形式的外在的方面,也有内在的质和方面。当我们思考和感知的时候,存在着信息处理过程,但也存在着主观的方面即经验。由于信息是宇宙中最基本的事件,信息具有普遍性,因此信息以及它所内含的经验也具有普遍性,现象的经验或意识,也象质量或电荷等一样,是宇宙的一个基本特性,它并不伴生于物理事实,也不一定依赖生物的、神经的过程,它是某种功能组织的属性。Chalmers将自己的观点称为“自然主义的二元论”、“非还原的功能主义”。就其主张严肃地对待意识并正视意识研究中的“困难的问题”而言,他是一种非还原论者,但他的信息与经验合一的所谓“信息的双重方面理论”,不仅又回到了某种形式的功能还原论,而且陷入了某种泛灵论。类似的泛灵论主张还有Roger Penrose与Stuart Hameroff的量子意识理论。他们认为,宇宙中的量子层次的所有物质都是“元意识”(protoconsciousness)的,它是实在的原始的基本方面,不可还原为任何别的东西。意识是大脑中的神经元的微管中发生的量子现象。这种物质即意识、意识无处不在的泛灵论,构成了意识科学研究领域的一道另类风景。

在当代意识科学领域,所有非还原的研究纲领都主张严肃地对待意识,反对否定或取消意识存在的激进的还原论,都主张非还原的方略对于意识研究的重要性,但它们的本体论和方法论仍然存在着诸多差异与分歧,也尚未形成统一的研究纲领或理论框架。

二、不同研究纲领的本体论基础

正如Revonsuo所指出,一个研究纲领是一套由这个纲领内的研究者共同体共同具有的背景假设。这个背景假设中包含着本体论和方法论承诺。⑥ 的确,从意识科学领域中的诸多研究纲领来看,它们各自都有相当明确的本体论立场,对于新兴的意识科学来说,这是必要的,也不可避免。这不仅是因为现代科学本身就内含着科学世界观,以致于对意识的科学研究也必然体现着这种世界观的诉求,而且是因为意识科学是从传统的心身问题的哲学研究发展而来,对意识的科学研究直接触及哲学的重大而基本的问题。

1、不同研究纲领的本体论分野

意识科学的兴起以及它之所以被主流科学的逐渐接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些著名的科学家携主流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介入意识研究。他们的研究纲领的本体论是还原的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还原的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立场与激进的还原的唯物主义有着显著的差别。这种差别不仅体现在基本态度上,即“严肃地对待意识”,而且体现在本体论立场上。激进的还原的唯物主义认为,意识不是科学的适当的研究对象,因为它不过是一种“假象”,它不是一种自然种类(natural kind),所谓的主观经验是根本不存在的。近年来,这种激进的观点逐渐式微,而温和的还原的唯物主义不再坚持严格的物理主义,特别是不再否定精神、意识、感受性等主观经验的存在,而是承认它的实在性,并寻求对它的科学解释。温和的还原的唯物主义在承认意识的实在性的同时,力图对它做出与现代科学世界观相符合的解释,着力探讨它与大脑中的神经过程的关联,这是还原的唯物主义在理论上的调适和进步。这使得它明显地与激进的还原的唯物主义区分开来。例如,在NCC和有意识经验之间关系的争论中,Crick和Koch明确承认意识是一种天然事实(brute fact),认为第一人称的思考、感情、感受性、觉知、现象的经验等,都是从一定的大脑过程中产生的实在的现象(real phenomena)。他们也承认意识的私人性,即有意识的知觉或记忆只有受试者才直接经验到,在这个意义上,它是非常私人的。但他们坚持主观经验与大脑的神经过程之间的关联性并寻求对意识这种生物现象进行神经生物学解释的立场并没有改变。因为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每一个有意识的活动或意向都有某种物理的关联。

在意识科学中,还有许多研究纲领采取了非还原的唯物主义立场。就功能主义来看,它的本体论和方法论带有明显的过渡性质。一方面,它与同一论有相似之处,认为精神状态与功能状态同一,但另一方面,它又反对仅仅将精神状态还原为物理(神经)状态。它认为精神状态具有自主性、因果性和某种不可还原性,这使得功能主义具有了非还原唯物主义的基本特征。但与明确主张精神的实在性、主观性和主观经验对于物质过程的下向因果作用的其他非还原的唯物主义相比,功能主义的非还原的唯物主义是相当谨慎的。计算的功能主义将心灵活动等同于计算过程,它的终极理想是,建造出与人完全一样甚至远胜于人类的智能机器人。这种计算的功能主义是以“计算的形而上学”为基础的。它背后所包含的观念是:存在是可计算的。换言之,宇宙是由交互的信息处理构成的,宇宙本质上是一台计算机。这就把高度复杂的事物简化为了单纯的可计算事物。这是片面的。事实是,存在也有不可计算性。不是所有物理行为都能够在计算机上模拟的,更不用说精神状态了。Revonsuo等人对计算功能主义的批评是中肯的。他们认为,功能主义的或计算的分析将无法提供对意识的真正的解释。“这些算法不是对构成大脑中的现象意识的实际的因果机制和生物过程的描述,它们至多只是把握了这些过程的抽象的形式特征。假如意识是一种自然的生物现象,我们首先需要理解它如何与大脑中的其他自然现象相关联和如何构成,而不是计算上可描述的输入-输出如何转换。”⑦ 目前,越来越多的非还原主义者倾向于认为:承认精神、意识、主观经验的实在性、自主性和因果性等特性,认为它是自然的一部分,并且力图在自然科学的框架中加以解释。这种将意识自然化的企图,也是意识科学所要达成的重要目标。

2、本体论与方法论的关联

本体论与方法论的关系,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它们往往包含于共同的背景假设当中,难以分割。以经典力学为基础的近代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认为,世界上只存在着物质和运动,这种物质和运动是科学研究的基本对象,其他一切现象都可以从物质及其运动得到解释和说明,这是一种物理主义的还原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在这里,本体论的物理主义与方法论的还原主义紧密结合在一起,并成为当代主流科学的研究纲领的核心。就此而言,20世纪的科学亦堪称为还原主义的科学。数百年来,大多数人都认为意识超出了科学的范围,因为科学只研究客观世界,而且科学方法是价值中立的纯客观的方法。正如另一位致力于用量子力学解释意识的物理学家Herny Stapp所说,经典力学从诞生起就是以排除意识为前提的。近代科学确立了严格的唯物主义的立场,但同时也付出了长期忽视对意识进行科学研究的代价,意识成为科学家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图腾”。“我们最好的科学理论系统地排除了现象的世界。”⑧ 因为科学研究的对象只是物质及其运动,一切所谓的精神、意识、观念、价值等都是不存在的,即使我们在名义上承认它们存在,它们也无非就是物质或与物质过程(如人脑中的神经过程)完全等同。因此,科学研究要尽可能地坚持唯物主义原则,尽可能排除主观偏见,甚至对于所谓的“精神”,也要用纯客观的方法来研究和解释。意识科学的出现标志着科学地研究意识的时代已经到来。一些研究纲领如Churchland的“神经元主义”、Crick和Koch的“惊人的假说”、Gerald M.Edelman和Giulio Tononi的“动力核假设”等,它们都坚持在还原的唯物主义的本体论和方法论框架内解释意识现象。各种非还原的研究纲领在本体论上进一步肯定精神、意识现象的实在性、自主性和因果性,在方法论上既采取还原的方法,也采取非还原的方法,试图将精神纳入自然的世界图景,以建立自然化的意识理论,最终揭示意识之谜。例如,Searle的“生物学自然主义”将意识视为一种生物学现象,反对将意识非生物学化,认为意识是神经生物学研究的对象。Chalmers称自己的理论是“非还原的功能主义”、“自然主义的二元论”,认为意识是自然世界中的一种不可还原的现象,力主第一人称研究方法的有效性。Penrose和Hameroff的泛经验主义则试图从宇宙的量子层次来寻找和解释意识,等等。从这些研究纲领来看,本体论与方法论是紧密联系着的。意识科学研究绕不开哲学本体论,而研究者所持的本体论立场往往决定了其方法论策略。当代意识科学研究中,虽然存在着种种本体论和方法论迥异的研究纲领,但总的看来,唯物主义或更广义的唯物主义(自然主义)的观点是主流,在整个唯物主义中,非还原的唯物主义在目前又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⑨ 笔者以为,这种唯物主义的研究纲领也是最有前途的。

三、意识科学研究中的几个方法论问题

意识科学的兴起和发展是建立在对意识的广泛的多学科研究基础上的。不同学科、不同的研究纲领有不同的方法论。由于意识研究的特殊性,方法论的问题更加突显。这里仅就其中几个具有特殊价值和意义的方法论问题进行讨论。

1、第一人称研究方法问题

第一人称研究方法最初出现在心理学领域,其前身是内省主义。随着实验心理学和纯客观的研究方法(例如行为主义)占据主导地位,内省主义逐渐被作为非科学的方法排除出心理学。在当代意识科学研究中,肯定第一人称的直接的内省报告的有效性的观点再度抬头,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接受第一人称的研究方法,认为它是意识研究所不可缺少的,是对第三人称研究方法的有效补充。支持这一观点的有Lebit、Searle、Chalmers、Alwyn Scott、Bruce MacLennan、Max Velmans、Fransisco Varela等。第一人称的研究方法建立于这样的判断之上:外部观察者不能直接亲知有意识的主观经验,只有具有这种经验的个体才能直接亲知,因此,受试者的内省报告在科学研究上具有第一位的有效性。MacLennan据此提出了“公共事实”(public facts)概念。他认为,公共事实是指受到专门训练的观察者报告其感受到的主观事实。如果在同样情况下报告的结果是普遍一致的,这样的事实在科学上就是有依据的。⑩ Velmans认为,很难想象科学能够发现并阐明“经验在本体论上等同于脑状态”。他认为,对私人的和公共的现象的重新分析提供了有关思想的主观性和主体间性之间关系的一种自然的方式。每一个私人的观察或经验都必然是主观的,它总是一个给定的观察者的观察或经验,是从他的或她的个人立场来看待和描述的。然而,一旦经验与另一个观察者共享,它就可能成为主体间的。假如观察的条件是完全标准化的,并且是可重复的,在这种情况下,主体间性能够由集体的同意而确立。Chalmers既不同意那种认为根本不存在第一人称材料(first-person data,即主观经验的材料)的观点,也不同意那种认为解释第三人称材料(third-person data,即关于行为和大脑过程的材料)足以解释一切的观点。他认为,意识科学的任务是系统地将第三人称材料和第一人称材料整合进科学的框架。(11) 一种令人满意的意识科学必须承认这两种材料,并且在两者之间建立解释的联系。如今,除了少数最极端的唯物主义者外,大多数科学家和哲学家都承认,第一人称的报告或材料至少是科学地研究意识的起点。的确,即便是NCC研究,如果离开第一人称的报告或材料,也是难以想象的。

虽然主观的经验报告在科学研究中究竟起多大作用现在还存在不同看法,但上述观点至少显示,这种作用是不能完全排除的。同时它也表明,客观的方法和主观的方法并不是绝对对立的,它们是可以并存并互相补充的,这并不违背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更无需改奉本体论唯心主义。正因为如此,在当前意识科学研究中,神经现象学(neurophenomenology)也成为一个越来越有影响的词汇,它被当成了超越意识研究中的“困难的问题”的一种自然的解决办法。其倡导者Varela认为,神经现象学可以将现代认知科学与一种对人类经验的训练有素的研究联结起来。(12) 在笔者看来,有关神经现象学的讨论,是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研究方法争论的深化。它寻求将两种研究方法相结合的努力,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两个不同领域(认知科学和现象学)的前所未有的结合,同时更代表着一种观念或范式的转变。这种转变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正如Varela所指出的,它建立在人类经验及其直接的活生生的性质优先性的再发现的基础上,是胡塞尔在西方开创的现象学传统的新拓展。这个传统在今天仍然非常优秀并且具有活力,不仅在欧洲,而且在全世界都是如此。

2、非还原的研究方略问题

非还原的研究方略是针对还原论的研究方略而提出来的。在意识科学研究中,还原论与各种反还原论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歇。还原论者们坚持对人的意识进行还原论的研究。而非还原论者们则坚持精神、意识现象的不可还原性。他们认为,对意识的任何完全的还原总会遗漏某种东西。他们反对将意识视为副现象,要求正视意识的实在性、主观性、自主性、因果性等特性。存在这种争论是必然的,因为支撑新兴的意识科学的一个重要的并逐渐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支点是非还原唯物主义及其研究方略,这就必然带来与还原的唯物主义及其研究方略之间的冲突。众多反唯物主义论证的提出及其引起的讨论便是当前分歧的一种反映。一项建设性的工作是,许多学者致力于扩充现有的实在概念,其核心所在是肯定精神在世界中的实在地位及其作用。Searle的生物学自然主义、Revonsuo的生物学实在论、Chalmers的自然主义二元论、Penrose和Hameroff的泛经验主义以及Stapp等人倡导的新物理学等都体现了这种努力。在方法论上,确立第一人称研究方法的合法性和有效性、承认精神的因果性、鼓励跨学科方法的运用等也都体现了非还原研究方略。

非还原研究方略是对还原的唯物主义的一种发展。一方面,没有还原的唯物主义就没有现代科学,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的基本立场及其还原的方法不可否定;但另一方面,传统的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又的确存在着内在缺陷和局限性,在涉及精神、意识问题的科学解决方面尤其如此。在意识科学研究领域,还原的唯物主义和非还原的唯物主义的研究纲领的理论分野和相互竞争是人类科学认识深化的表征。孰优孰劣有待于未来科学特别是意识科学的进步来评判。

3、哲学和其他学科的跨学科的研究方法问题

从心身问题到意识科学,有关意识问题的探讨越来越成为多学科交汇的公共领域。是否需要对意识问题开展包括哲学在内的多学科、多角度的研究?有些人对此持否定态度。例如,Crick认为,意识问题主要是一个科学问题,一个神经科学问题,哲学分析可以休矣。这是一种比较极端的看法,事实上,Crick本人在《惊人的假说》一书中,也曾对历史上的心灵哲学进行长篇讨论。Koch说过,哲学家在提出问题方面确实是非常棒的,但他们的回答并不总是有用的。科学家们应该倾听哲学家们提出的问题,但不要被他们的回答所困扰。一些功能主义者偏爱对意识的计算的功能分析,认为意识的本质在于计算,人工智能终将模拟、复制或再现意识,对于揭示意识的本质来说,NCC研究是无关紧要的。

虽然大多数的神经科学家采取了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的立场,但不是所有的唯物主义者都反对哲学和其他学科的介入。Churchland认为,对于心灵哲学讨论而言,没有什么比关于大脑如何工作的经验事实更重要了。虽然哲学并不能告诉我们更多的关于心灵的本质的知识,但神经哲学家可以从哲学等学科吸取营养。1986年,她撰写了《神经哲学:通向一种统一的心-脑科学》一书,试图把科学哲学介绍给神经科学家,把神经科学介绍给哲学家。Varela倡导的“神经现象学”也是富于启发性的。它所提出的课题是:我们能够从西方的现象学(甚至内省心理学和东方冥想)中能够学到什么以促进对意识的科学研究?至少,从方法论上看,这些传统的理论在第一人称材料的收集、澄清等方面,是值得借鉴的。

在当前的意识科学研究中,绝大多数人都赞成对意识问题进行包括哲学在内的跨学科研究。在意识科学研究领域,事实上已经形成了广泛的跨学科研究态势。由于意识以及产生它的大脑是已知的最为复杂的现象或事物,因此,意识科学的研究需要利用探索不同层次的复杂性的各种方法,即多学科协作的跨学科研究方法。近年来,频频召开的国际性跨学科的意识研究会议和新近成立的一些跨学科研究中心(例如亚利桑那大学的意识研究中心)都反映了这一状况。需要指出的是,跨学科研究是适应当代科学发展的态势而出现的具有普适性的研究方法。如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认知科学本身就是一门交叉科学,它涉及哲学、心理学、人类学、神经科学、语言学和人工智能等领域。神经科学本身也是对大脑的跨学科研究。在这一领域,生物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解剖学家、心理学家、数学家和工程师们正在共同工作以揭开大脑之谜。而认知科学与神经科学的结合而产生的认知神经科学则进一步开拓了大脑和意识研究的新视野。这种跨学科研究的态势仍在发展当中。

我们认为,新世纪的意识科学研究无疑需要从广度和深度上加强跨学科的研究,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加快科学地揭示意识之谜的步伐。

注释:

① 据Thomas Metzinger的说法,NCC的观念大约在1980年以来就已经在讨论中出现,首次见于文献是在Francis Crick and Christof Koch的文章“通向意识的神经生物学理论” (1990)。参见Thomas Metzinger,ed.,Neural Correlates of Consciousness: Empirical and Conceptual Questions,The MIT Press,2000,pp.3-4.

② Christof Koch,The Quest for Consciousness:A Nearobiological Approach,Englewood,Roberts & Company,2004,p.xv.

③ 在Francis Crick and Christof Koch看来,发现意识的物理基础是对科学的、还原主义的世界观的最独特的挑战,也是当今科学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

④ Benjamin Libet,Can Conscious Experience Affect Brain Activity,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10,No.12,2003,pp.26-27.

⑤ John Searle,Consciousness and Languag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37.

⑥ Antti Revonsuo,Inner Presence :Consciousness as a Biological Phenomenon,Cambridge,The MIT Press,2006,p.7.

⑦ Antti Revonsuo,Prospects for a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 on Consciousness,in Thomas Metzinger,ed.,Correlates of Consciousness:Empirical and Conceptual Questions,Cambridge,The MIT Press,2000,p.58.

⑧ Valerie Gray Hardcastle,Locating Consciousness,Amsterdam,John Benjaimns B.V.,1995,p.5.

⑨ 例如,Franz von Kutschera在1992年发表的“伴生性和还原主义”一文中谈到,大约20年来,非还原的唯物主义观点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参见:Franz von Kutschera,Supervenience and Reductionism,Erkenntnis 36:1992,p.333.

⑩ Bruce MacLennan,The Elements of Consciousness and Their Neurodynamical Correlates,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Vol.3,Nos.5/6,1996,pp.409-424.

(11) David J.Chalmers,How Can We Construct a Science of Consciousness in M.Gazzaniga,ed.,The Cognitive Neurosciences III,Cambridge,The MIT Press,2004.

(12) Francisco J.Varela,Neurophenomenology:A Methodological Remedy to the Hard Problem,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Vol.3,Nos.5/6,1996,pp.33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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