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被动句句法分析的重新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句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被”的双重地位
汉语被动句“被”的句法地位,一直是汉语语法学争论不已的研究课题。简单来讲,对于“被”的认识主要有两种观点:“动词说”和“介词说”。前者主张“被”是一个动词/动词性词类,而后者主张“被”是一个介词。除了这两种观点外,还有一种折衷的看法,糅合了“动词说”和“介词说”,认为汉语的“被”赋予双重的地位:一个是被动标记(动词),一个是介词(Shi 1997;石定栩2005;石定栩、胡建华2005)。为了方便本文的讨论,这种观点可以简称为“双重地位说”。
“双重地位说”的分析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把长被动句例(1)的“被”分析为介词,“被NP”(如“被车”)组成一个介词短语,把短被动句例(2)的“被”分析为被动标记(Shi 1997;石定栩2005)。因此,短被动句例(2)不存在所谓介词悬空(preposition stranding)的问题。
(1)张三被车撞伤了。
(2)张三被撞伤了。
理论上,长被动句例(1)是从例(3)得出来的,即在短被动句的基础上加上一个介词短语组成,如例(4)的结构。例(3)的问题主要是两个同音的“被”同时出现,由于同音删略(haplology)的缘故,其中一个“被”(即被动标记)被删除掉,形成例(1)。如果介词和被动标记不同音,如例(5)的介词“叫”和被动标记“给”,它们的共现则没有问题。
(3)*张三被车被撞伤了。
(4)
(5)张三叫车给撞伤了。
“双重地位说”的第二个可能性是把被动标记“被”分析为一个中心语选择动词短语作为它的补足语,形成短被动句,像例(6)这样的结构。动词短语可以受介词短语“被NP”的修饰,形成长被动句,像例(7)(石定栩、胡建华2005)。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两个同音的“被”紧紧相连,其中一个会被删除掉,或者两个相连的“被”在音韵上合二为一,形成只有一个“被”字的长被动句。
“双重地位说”这两种可能性的最大差别,就是介词短语“被+施事”所出现的位置。按照第一种可能性,介词短语在被动标记之前出现;按照第二种可能性,介词短语在被动标记之后出现。在以下的讨论中,除非有特别的注明,我们主要以“双重地位说”的第二种可能性作为本文讨论的基础。
2.“双重地位说”所遇到的一些难题
2.1 状语的出现
第一个问题是状语在短被动句的出现。按照“双重地位说”,长被动句内应该有一个介词短语状语“被NP”出现在被动标记“被”和动词短语之间(见例7的结构)。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有些状语却不能出现在短被动句之内(Huang 1999)?假如长被动句有一个介词短语状语“被NP”,例(8)证明了“被NP”和表示处所的状语“在大家面前”都能出现在动词短语之内,理论上应该有例(9)这样的结构。既然动词短语能允许处所状语的出现,例(10)(即结构例11)的不合语法对“双重地位说”就显得有点意外(注:Huang(1999)指出了(i)和(ii)的对立。不过,本文的匿名审稿人认为(iii)却可以接受。(ii)和(iii)的差别主要是介词选择的问题。我们不排除一个可能性,就是对介词作适当的调整,就能让介词短语修饰短被动句。即使是这样,在“双重地位说”的框架下,为什么两个介词短语(如例9的“被NP”和“在NP”)可以同时出现在动词短语之内,但单独一个“在NP”(如例11的“在NP”)却不行呢?
(i)张三被李四在学校骗走了。
(ii)*张三被在学校骗走了。
(iii)张三被从学校骗走了。)。
(8)张三被李四在大家面前骂了一顿。
(10)*张三被在大家面前骂了一顿。
尽管把兼语句的“兼语”部分当成状语(石定栩2005;石定栩、胡建华2005),如例(12)的“派警察”,形成像例(13)这样的结构,但“派警察”这样的状语仍然不能单独地出现在短被动句之内,如例(14)(Huang 1999),形成例(15)这样的结构。
(12)张三被李四派警察抓走了。
(14)*张三被派警察抓走了。
2.2 介词短语的分布
“双重地位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介词短语“被NP”的分布问题。按照“双重地位说”的观点,除了“被”以外,在北方话里,被动句的介词还有“叫、让、给”,而被动标记还有“给”(Shi 1997;石定栩2005)。如果被动标记是“被”,尽管被动标记和介词不是同音,为什么介词短语“叫NP、让NP、给NP”都不能出现在被动标记“被”的后面?例(19)的结构在“双重地位说”应该是可以接受的(试比较例7)。
(16)*张三被叫车撞伤了。(18)*张三被给车撞伤了。
(17)*张三被让车撞伤了。
即使按照“双重地位说”的第一个可能性,把介词短语放在被动标记的前面(Shi 1997;石定栩2005),为什么这些句子仍然不能接受呢?为什么“双重地位说”不允许例(23)这样的结构呢(试比较例4)?
(20)*张三叫车被撞伤了。(22)*张三给车被撞伤了。
(21)*张三让车被撞伤了。(23)*
如果被动标记是“给”,介词短语必须出现在“给”之前。按照“双重地位说”的第二个可能性,例(27-29)理应可以接受。那么,为什么它们不合语法呢?“双重地位说”第一个可能性和第二个可能性的差异有什么理论上的意义和根据呢?
(24)张三被车给撞伤了。(27)*张三给被车撞伤了。
(25)张三叫车给撞伤了。(28)*张三给叫车撞伤了。
(26)张三让车给撞伤了。(29)*张三给让车撞伤了。
此外,考虑到下面的例子是能说的,既然介词“叫/让”和被动标记“被/给”不同音,被动标记“被/给”为什么无缘无故被删略掉?这些问题都是“双重地位说”所必需解答的。
(30)张三叫车撞伤了。
(31)张三让车撞伤了。
2.3 被动标记与介词短语的关系
按照目前句法学的理论,中心语和补足语往往有一种选择关系,而中心语和补足语内部的附接语(adjunct)基本上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在例(7)(重复在例32)中作为动词短语附接语的“被NP”跟被动标记“被”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因此,“被NP”的出现好像比较“自由”。
然而有些汉语方言只有长被动句,不允许短被动句,如粤语。那么,根据“双重地位说”,我们怎样解释粤语不允许短被动句的现象?既然介词短语“畀NP”是被动标记“畀”所选择的动词短语内的附接语,被动标记“畀”通过什么机制要求介词短语“畀NP”必须出现?
(33)佢畀老板闹。他被老板骂。
(34)*佢畀闹。
2.4 复述代词的接受度
第四个问题是跟复述代词(resumptive pronoun)的接受度有关。Huang(1999)曾经指出复述代词只出现在长被动句内,如例(36),却不能出现在短被动句内,如例(37)。按照“双重地位说”,除了有没有介词短语“被NP”以外,例(36-37)的基本结构都一样,即“被”后面都是一个动词短语。介词短语的出现与否怎样影响复述代词的接受度,对“双重地位说”来说,恐怕要另外找解释的原因。
(36)张三被李四打了他一下。
(37)*张三被打了他一下。
事实上,对于上述几个问题,主张被动句“动词说”的文献提出过解决的方法(Feng 1990;Ting 1995,1998;Huang 1999;Tang 2001;邓思颖2003等)。简单来讲,长被动句和短被动句的“被”选择两个不同的成分作为它的补足语:长被动句的“被”选择一个小句,短被动句的“被”则选择了一个动词短语。跟小句的情况不一样,动词短语不可以被比较复杂的状语所修饰(包括介词短语和貌似“兼语”的状语),因此造成了状语在长短被动句有不同的分布。“给”是一个表示受影响的标记,只出现在小句之内,跟“被、叫、让”的性质不一样,并非“被动标记”。既然长短被动句有不同的句法结构,它们在汉语方言里呈现不一致的现象也不足为奇。复述代词的接受度正好说明了长短被动句之内有两种不同性质的移位,长短被动句应该拥有不同的句法结构。综上所述,由于长短被动句内部的句法结构不一样,造成上述种种现象的出现,解决了“双重地位说”所面临的困局。
3.“作格化”的重新认识
应用在汉语被动句分析的所谓“作格化”(ergativization),是指一种让动词由及物动词变为不及物动词的句法过程。经过作格化后,动词的主语不能是施事,而动词可以指派的一个受格(accusative case)被“吃掉”,本来可以给作为内部论元的宾语指派受格的能力失去了(邓思颖2004:291)(注:Argument可以译为“论元”或“主目”。本文按照目前语言学论文一般的习惯,把这个述语称为“论元”。)。按照作格化的分析,能指派受格的及物动词句子是一种“基础”的句式,汉语的受事主语句、短被动句、长被动句、处置句(把字句)等都是经过动词的“作格化”而产生的。
如果从生成语法句法学理论的内部考虑,我们认为“作格化”并不是一种句法操作。按照近年Chomsky(2004 et seq.)所描绘的最简方案的模式,句法的操作只有选择、合并、一致关系、删除、转移等(注:这里说的“合并”包括“内部合并”(internal merge)和“外部合并”(chomsky 2004),前者即以前所说的“移位”(movement或move)或“提升”(raising),后者指早期最简方案说的“合并”。为了行文的方便,本文的讨论仍然把“内部合并”称为“移位”。),而这些操作具有普遍性,作为语言机制运作的基本手段。严格来讲,改变指派受格的所谓“作格化”,看起来只适用于某些特殊结构和个别现象,并不具有普遍性的特质,因而,我们不能把“作格化”理解为一种句法操作。
虽然“作格化”不是一种句法操作,但我们认为“作格化”的现象仍然存在,特别是把汉语的受事主语句、短被动句、长被动句、处置句等作为一个统一的现象来研究时,“作格化”作为一个方便的描述实在是无可厚非的。那么,我们应该怎样正确理解“作格化”现象呢?
按照词汇分解(lexical decomposition)的观点,我们一般所说的谓语可以分解为两个部分:表示基础词汇意义(例如行为性状等意义)的“词根”和表示事件意义的“轻动词”。在句法里,动词词根组成动词短语VP,在动词短语之上,还有一个由轻动词所组成的轻动词短语vP(Larson 1988;Chomsky 1995等)。换句话说,每个谓语可以拆成两个部分:基础词汇意义和事件意义,在句法上分别由动词和轻动词来表达,如例(38)的结构。
轻动词主要表示事件意义(eventualities),例如活动的DO、起始(inchoative)的BECOME、使役(causative)的CAUSE等(Huang 1997;黄正德2008;比较McCawley 1968;Dowty 1979)。按照这种观点,表示活动的例(39)、表示起始的例(40)、表示使役的例(41)应该有以下简化了的结构:
(39)张三看这些书。 [DO[ROOT]]
(40)张三的知识丰富了。 [BECOME[ROOT]]
(41)这些书丰富了张三的知识。[CAUSE[BECOME[ROOT]]]
例(39)的动词“看”是一个及物动词。所谓“及物”,不是光看一个动词,而是以整个论元结构作为考虑,“及物”就是论元结构拥有一个轻动词DO加上词根VP的结构(Hale and Keyser 1993;Chomsky 1995)。按照最简方案的分析,宾语“这些书”的受格应该从轻动词获得,即例(42)的轻动词DO,而并非直接从动词“看”获得。换句话说,轻动词DO是一个能够指派受格的词类(注:严格来讲,在最简方案的模式里,格并非“指派”,而是透过一致关系获得。由于具体细节跟被动句的讨论无关,为了方便讨论,本文仍然用“指派”或者“获得”来形容格的关系。)。
至于所谓“作格化”,就是选择了一个不能指派受格的轻动词BECOME,取代了能指派受格的轻动词DO。例(43)的NP不能从轻动词BECOME获得受格,如果这个NP不进行移位而且能够获得部分格(partitive case),就能够形成所谓“保留宾语句”(徐杰1999,2001;邓思颖2004),如例(44)的保留宾语“腿”。
(43)
(44)(张三给)打断了腿。
NP获得格的另外一个可能性是在以BECOME为中心语的轻动词短语之上加上一些能指派格的词类,如例(45)的CAUSE。NP移到vP2的指定语(specifier),并且从轻动词CAUSE获得受格。如果轻动词CAUSE显示为“把”字(Huang 1992;Sybesma 1999;Li 2006),就得出一个处置句(把字句),如例(46);如果动词移到CAUSE,就得出例(47)的词序。在这两个例子里,“张三的腿”都从CAUSE获得受格。
(45)…
(46)(他)把张三的腿打断了。
(47)(他)打断了张三的腿。
如果NP移到小句的主语位置,即例(48)时态短语TP的指定语,NP从T获得了主格(nominative case),形成了像例(49)那样的受事主语句。
(48)…
(49)张三的腿打断了。
如果我们把表示活动的及物动词句归为一类,而把受事主语句、被动句、处置句等归为另外一类(邓思颖2004),这两大类句子的最大差异,就是前者只有轻动词DO加动词词根,缺乏轻动词BECOME,纯粹表示活动;而贯穿后者的特点是BECOME的存在,属于起始谓语。这样的划分也有一定语义上的依据:只有DO的谓语没有自然终结点,即所谓“无终体”(atelic);而BECOME本身表示了状态的转变,含有BECOME的谓语属于“终结体”(telic),因而拥有BECOME的受事主语句、被动句、处置句等句子都应该表示终结体。
DO是一个能指派受格的轻动词,而BECOME是一个不能指派受格的轻动词。如果说“作格化”作为受事主语句、被动句、处置句等的“核心的推导过程”(邓思颖2004),那么,所谓“作格化”,其实就是在词项的选择过程中,没有选择那个能指派受格的DO,而把不能指派受格的BECOME引入推导过程中,置于动词词根之上。换句话说,组成受事主语句、被动句、处置句的核心部分是一个拥有BECOME的起始谓语。“作格化”可以重新理解为例(50)这样的句法变化:
(50)[DO[ROOT]]→[BECOME[ROOT]]
4. 被动句的移位问题
4.1 “作格化”和移位的关系
“作格化”所面临的一个困难,就是要解决受事论元原来位置的问题。按照“作格化”的分析,例(51)的受事论元“张三”原来应该衍生在“把”和动词“打断了”之间,并且进行移位,所留下的语迹形成一个复述代词。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保留宾语“腿”却可以移到同样的位置,推导出合语法的例(52)呢?正如石定栩、胡建华(2005:219)指出:“按照生成语法的一般规定,任何论元位置都不能同时容纳两个论元成分,而且论元移动所留下的变量也不允许覆盖,所以例(51)和例(52)互相排斥,总有一个会被裁定违法,尽管两句都可以说,也都符合作格化理论的要求(注:石定栩、胡建华(2005)所说的“变量”即是指因移位所留下的语迹。原文的例句号码为(58)和(59)。)。”
(51)张三被土匪把他打断了腿。
(52)张三被土匪把腿打断了。
“作格化”另外的一个问题是受事论元移位的动机。例(53)的受事论元“张三”原来位于动词“打断了”之前,即e的位置。如果用例(54)的简图来表示,受事论元原先应该位于NP2。既然“被”后的小句内每个位置已经被填满,而每个NP在原来的位置都获得格(使役者NP1和受事NP2获得受格、保留宾语NP3获得部分格),受事的移位显然不是为了获得任何的格。
(53)张三被土匪e打断了腿。
(54)[被[NP1[CAUSE[NP2[V NP3]]]]]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们首先把短被动句和长被动句区分开来处理。至于短被动句的分析,除非我们特别注明,事实上也同样适用于受事主语句和处置句的情况。
4.2 受事论元的移位
按照目前最简方案的模式(Chomsky 2000,2001 et seq.),格并不是一种能诱发移位的动力(注:Chomsky(2000,2001)修改他以前所谓“特征核查”(feature checking)的观点,认为格并非透过“核查”来指派,而是透过“一致关系”来进行,跟移位无关。)。此外,我们在第3节已经指出例(55)的轻动词BECOME不能指派受格。即使拥有格,格本身也不能作为诱发移位的原因。基于这些考虑,我们认为受事论元NP移位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获得格,而是为了别的原因:轻动词BECOME的“边界特征”(edge feature) (注:“边界特征”是Chomsky(2005,2007,2008)的术语,这种特征过去也曾经称为“边缘特征”(periphery feature)(Chomky 2000:fn 50)、“扩展投射原则特征”(EPP feature,Chomsky 2001)或“出现特征”(occurrence/OCC feature)(Chomsky 2004)。)。简单来讲,边界特征要求中心语的“边界”(即指定语的位置)必须有一个成分。例(55)的受事论元NP进行移位的原因就是为了满足这个边界特征,填补轻动词短语的指定语(注:Huang(1999)认为短被动句VP内的PRO进行论元移位。这样的分析有两个问题:1)PRO的移位不能为了格,因为PRO不能获得格;2)PRO的移位不能为了边界特征,因为动词(词汇词)不能有边界特征。)虽然NP移到那个指定语的位置可以从上一层的成分获得格(例如从轻动词CAUSE获得受格),但诱发受事论元移位唯一的动因是边界特征,并非为了格。
(55)
除了通过移位来满足轻动词BECOME的边界特征外,即采用所谓“内部合并”的手段,还可以直接引入一个论元来填补该指定语,即采用所谓“外部合并”的手段。石定栩、胡建华(2005:219)举出例(56)来说明被动句的几个论元都可以给一个名词短语占据。根据我们的分析,这个句子应该有例(57)的结构:NP1是整个句子的主语,NP2是使役者,NP3是受事,而NP4是保留宾语。显然,受事论元“山墙”(即NP3)直接衍生在指定语,满足了BECOME的边界特征。他们所举的这个例子,正好用来印证我们的主张:填补轻动词BECOME的指定语是为了边界特征,并非为了格。满足这个边界特征,可以通过内部合并(如受事宾语移位),也可以通过外部合并(如受事论元的直接衍生)。因此,“作格化”现象跟移位没有必然的关系。
(56)家里的房子又被突如其来的山洪把山墙冲出了一个大洞。
(57)NPl[被[NP2[CAUSE[NP3[BECOME[V NP4]]]]]]
既然受事论元的移位跟格没有直接关系,那么,“作格化”应该怎样理解呢?正如我们在前文所说,所谓“作格化”,就是把轻动词BECOME引入推导过程中,置于动词词根之上,形成起始谓语。伴随轻动词BECOME而来的特点,就是所谓“作格化”现象。这些我们已经讨论过的特点包括:(1)不能指派受格;(2)具有边界特征;(3)表示终结体。
虽然这三项特点表面上看来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认为它们贯穿和解释了汉语的短被动句、受事主语句、处置句等的共同特点。特点(1)解释了为什么保留宾语不能获得受格,只能获得部分格。如果受事宾语移位,移位的动因是为了满足特点(2)所说的边界特征。由于移位后的受事论元不能获得部分格,为了让移位后的受事论元获得格,BECOME之上必须有一个能指派格的功能词(例如轻动词CAUSE)。虽然受事论元移位的动因不是为了格,但进行移位的受事论元本身是没有格的,因而移位的后果呈现了获得格的效果。以下不能接受复述代词的例(58-60)正好说明了受事论元移位是一种“论元移位”(A-movement,Feng 1990:Ting 1995,1998;Huang 1999),跟格的获得应该有密切的关系(注:按照生成语法学的分析,只有“非论元移位”留下来的语迹可以显示为复述代词,“论元移位”留下来的语迹却不能。)。
为什么轻动词BECOME具有边界特征,需要有一个指定语呢?由BECOME所组成的谓语表示状态的转变,即上述特点(3)所讲的终结体。如果每个谓语在句法上都必须有一个主语,那么,位于指定语的成分就是作为BECOME的主语。按照语义上的考虑,位于指定语的这个成分是一个有受影响意义的受事论元。对于例(61)的结构,我们可以有这样的理解:受事论元XP受到影响或经历变化,最终呈现由动词词根所表达的状态、结果。
(61)
以下面两句为例,例(62)的“腿”明显有一种受影响的意义(受到“打断”的影响),但在例(63)作为保留宾语的“腿”却没有这种受影响的意义,而真正具有受影响意义的成分是“张三”。例(62)的“腿”和例(63)的“张三”都位于BECOME的指定语,表达了受影响的意义(注:Tenny(1994)认为汉语“把”后面的受事宾语表示受影响意义。Li(2006)从语法、语用等角度详细讨论了处置句的受影响意义。)。
(62)张三把腿打断了。
(63)把张三打断了腿。
在处置句的那个“给”,是一个表示“受影响”的标记,用来强化动作所及的论元的受影响意义(邓思颖2003:193)。根据上述例(61)的句法结构,“给”的角色就是用来强化BECOME所表示的受影响意义,句法上位于轻动词BECOME那里,作为轻动词短语的中心语(Tang 2006),如结构例(64)。当BECOME显示为“给”,那种受影响的意义进一步强化,更为明显,如例(65-66)。
(64)
(65)张三把腿给打断了。
(66)把张三给打断了腿。
4.3 长被动句内谓语的形成
按照汉语被动句“动词说”(Feng 1990;Huang 1999等),长被动句的“被”是一个动词性的成分,选择一个小句IP,在这个小句之内,受事论元进行移位。严格来讲,实际移位的成分是一个算子(operator,简称Op),这个算子进行非论元移位,附接在小句IP,并且在语义上跟“被”前边的受事论元有相同的指称,形成例(67)的结构:
由于小句并非谓语,如果小句用作谓语,“谓语化”就必须进行。长被动句小句内空算子移位是一种满足“谓语化”的句法操作,在小句内形成一个句法缺位,最终在逻辑形式里形成所谓“兰姆达表述式”(λ-expression),让例(67)的小句由一个命题变成一个谓语,作为“被”的次谓语,形成主谓关系(Huang 1999)。例(67)的“受事”是主语,而“被”和小句“IP”分别属于主要谓语和次谓语。因此,长被动句算子移位的分析显然跟格的要求和动词指派格的能力都没有关系,与上述提及的“作格化”毫不相关。诚如石定栩、胡建华(2005:218)所指出,这种非论元移位由受事的算子地位所决定,跟格的要求和动词指派格的能力都没有关系。
把长被动句的小句变成一个谓语,除了上述利用句法移位的方法外,我们认为还可以通过语义操作。让我们看看那些所谓“外排式间接长被动句”的情况,如例(68)。
(68)我居然被他跑了。
Huang(1999)假设指称受事主语的算子原本出现在小句内主语和谓语之间的“最外宾语”(outermost object)(注:“最外宾语”是相对于“外宾语”(outer object)说的。Huang(1999)所指的“外宾语”,就是本文那个表示受影响意义的受事论元,位于轻动词BECOME的指定语。),算子进行移位后,小句变成“被”的次谓语。虽然Huang(1999)把汉语所有的被动句都通过句法移位推导出来,在解说上有统一性和一致性,但是,所谓“最外宾语”存在不存在却是一个疑问。下面的例(69)显示了我们没法把受事论元“我”安放在主语“他”和谓语“跑了”之间:
(69)*他我跑了。
为了回避“最外宾语”所遇到的问题,我们认为例(68)的受事论元和小句之间的关系靠语义来建立,两者存在一种关涉关系(aboutness)。换句话说,“他跑了”能否理解为一个谓语,跟小句内有没有一个语义变项有关(注:这里所说的语义变项主要受Pan和Hu(2001)对汉语话题句分析的启发,他们认为有些话题受句法的准许,有些话题受语义的准许。这个在间接长被动句里的语义变项或许也有一定的句法地位,可以体现为一个空代词pro,详见Huang(1999),但不能是一个语迹,详见邓思颖(2006)。)。如果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话,第4节引述石定栩、胡建华(2005)所提出的问题不再是问题:例(70-71)(即第4节的例51和52)并没有矛盾,例(70)的小句通过句法操作变为一个谓语,即小句内的算子进行移位,留下的语迹成为复述代词;例(71)的受事论元“张三”和小句“土匪把腿打断了”建立了一种语义上的关涉关系(“腿”包含了一个跟“张三”有关的语义变项),因此在句法上“腿”并没有覆盖任何的语迹,也不存在一个位置同时容纳两个论元的问题。
(70)张三被土匪把他打断了腿。
(71)张三被土匪把腿打断了。
我们可以进一步把这个分析推展至像例(72)(即例56)这样的被动句:受事论元“家里的房子”和小句“突如其来的山洪把山墙冲出了一个大洞”之问有一种关涉关系,小句内有一个跟受事论元有关的语义变项(包含在“山墙”),不必采用任何的句法操作。
(72)家里的房子又被突如其来的山洪把山墙冲出了一个大洞。
简而言之,短被动句(和其他有起始谓语的句子)内受事论元的移位是作为满足轻动词BECOME的边界特征的一种手段。由于移位的受事论元没有格,因此移位间接地跟格的指派有关,属于论元移位,跟所谓“作格化”有关。长被动句的形成主要依赖“谓语化”,而“谓语化”可以通过句法操作或者语义操作来进行。如果是通过算子移位进行的话,这种句法移位属于非论元移位,与“作格化”无关。由此可见,“作格化”和“谓语化”这两种移位的目的和性质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5.结语
本文首先提出汉语被动句“双重地位说”在分析上的一些问题。我们在“动词说”的框架下,进一步完善和补充“作格化”分析。我们认为所谓“作格化”,其实就是在词项的选择过程中,没有选择那个能指派受格的轻动词DO,而把不能指派受格的轻动词BECOME引入推导过程中,置于动词词根之上。除了不能指派受格外,BECOME具有边界特征和表示终结体等特点。
此外,我们认为诱发受事论元在被动句进行移位有两个不同的原因:短被动句内受事论元的移位是为了满足轻动词BECOME的边界特征;在长被动句的小句内,移位的成分是一个指称受事论元的算子,而算子移位的目的是让小句变成一个谓语,以满足主谓关系,与“作格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