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论的转换、沉浮及其社会文化根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本体论论文,根源论文,社会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体论的原意是关于存在的理论。所谓存在,不是一种具体的存在,而是存在本身或存在一般,这种存在就是最高的存在,永恒的存在。哲学本体论就是关于最高存在的学问,它是全部哲学理论中最抽象、最深刻、最带根本性的一项内容,是哲学的基础,也最能体现哲学的特色。
一
在哲学的历史上,本体论问题是一个既古老又常新的问题。说它古老,是由于早在古代哲学的初始阶段,先哲们就提出并探讨了本体论问题;说它常新,是由于在以后的几千年中,本体论一直作为哲学的基础和根本,不断地被哲学家们反复探讨和做出新的解释,因而不断地变化其形态,不断地发生转换与沉浮。
在西方哲学史上,最早产生的哲学形态是自然哲学。它力图从繁多的自然现象中寻求万物统一的根源,即本原或始基。第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提出,“水是万物的本原”。之后又有万物的本原是“气”、“数”、“火”等。这种种说法是企图寻找自然万物的统一来源和归宿。巴门尼德存在论的确立在哲学史上被公认为本体论诞生的真正开端。巴门尼德第一个提出“存在”概念,在他看来,人的感官所面对的外部世界是现象世界,它是变动多样的,不真实的存在,即“非存在”。关于非存在的认识是感性认识,只配称为“意见”。在现象世界的背后则是一个不能感知的、不变、永恒和唯一的本体世界,它才是真正的“存在”。关于真存在的认识是理性认识,是“真理”。哲学所探讨和追求的只能是存在和真理。由于存在只能被思维所把握,因而,它只存在于思维中,“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巴门尼德由此第一个开了阐释唯心主义本体论的先河。随后,柏拉图完全继承了巴门尼德本体与现象二个世界的思想,进一步提出真存在或本体界就是理念世界,理念世界是哲学追求的真理。到亚里士多德第一次明确提出“第一哲学”的概念,以与其它特殊科学相区别。指出第一哲学就是以“存在本身”或“作为存在的存在”为对象,寻求“最初的根源”和“最高”的原因。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后来被命名为“形而上学”(Metaphysics), 形而上学的本意就是关于最高存在的学问,也就是本体论(Ontology)。自从古代本体论确立以后,本体论或形而上学一直是西方从中世纪到近代的传统哲学所追求的最高目标。黑格尔在《逻辑学》中形象地把形而上学比喻为一座富丽的庙堂内的至上神。
中国古代哲学本体论对最高存在的研究一开始表现为对“道”的探讨。《老子》书中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就是万物的总根源和总根据,是使万物之所以为万物的最高存在,具有本体的意义。《庄子》又把“道”称为“本根”,提出了“本根论”。以后,魏晋玄学的“有无”、“本末”之辩,隋唐佛学的空有之论,宋明哲学的理气之争等等,都以不同的形式展开、深化了对道、对本根的探讨,推进了中国古代哲学本体论的研究。进入20世纪,中国思想界关于科学与玄学(本体论)大论战重新提出了本体论问题。科学主义思潮中严复的科学宇宙论,丁文江、胡适和王星拱对本体论的批判与建设,以及金岳霖的道论等;人文主义思潮中梁漱溟的生命本体论,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冯友兰的新理学,贺麟的新心学,牟宗三的心性本体论,唐君毅的生命存在说,以及徐复观对形而上学的消解等,都大大深化了中国现代哲学本体论的探讨。
哲学本体论的确立是人们把世界二重化为现象与本体的结果,它反映了人类认识的深化和对意义的追求。人们不满足于可见的世界,企图去追究可见世界背后隐藏着的不可见的终极实在和终极意义。于是,几千年来哲学家们设立了种种本体作为现象背后的根据,或是把上帝、道,或是把理性、心性,或是把自然、气看做是现象的本质,建立了各种本体论学说。就各种本体论关于存在的根本性质究竟是精神性的,还是物质性的判定来看,表现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倾向。
西方传统哲学本体论经由古希腊哲学的自然本原说与理念本体论之争,到中世纪“神学本体论”的独占地位,再到近代哲学物质本体论与精神本体论的对立,都使得西方传统哲学本体论越来越陷于困境,在现代受到了猛烈批判。现代西方哲学二大思潮之一的科学主义思潮,对本体论采取了否定态度,把本体问题称为虚假的、毫无意义的“形而上学”问题。因而主张“拒斥形而上学”,要像建立科学那样建立哲学。如分析哲学和语言哲学认为,哲学就是科学概念、命题、结构、理论等进行逻辑分析和语言分析,否定哲学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意义。然而,科学主义是否真的能够拒斥掉“形而上学”呢?从根本上讲这是不可能的。从其理论自身来看,把一切只归结为经验陈述,势必陷入“自相缠绕”或自我中心的理论困境。从哲学自身来看,把哲学只归结为一种分析操作活动,使哲学抽掉了它古老而本质的主题——人与世界,这就使哲学丧失了固有的本性,否定了自身的存在。事实上,科学主义哲学自身并没有挣脱“形而上学”,只不过追求另一种形而上学,即一种能够解释一切科学问题的以经验为基础的逻辑结构模式。实证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哲学,表面上反对一切本体论,但实际上它们又把世界归结为人的主观经验,不过是以主观精神为本体罢了。为了克服这种“唯我论”或“自我中心困境”,在对待和回答意识之外的客观世界是否存在的问题时,有些哲学家,如奎因也不得不做出“本体论的承诺”。可见,本体论作为哲学的根本部分是无法排斥的。现代西方哲学的另一大思潮——人本主义思潮也反对传统本体论,但并不一般地反对本体论,而是要实现传统本体论的转换。它认为,传统本体论把本体理解为超验的,脱离现象的实体,从而割裂了本体与现象,物质与精神,主观与客观,导致了世界的二重化。因此,要把本体还原为现象世界,这个现象世界就是人的世界。于是,有胡塞尔的“现象学本体论”,叔本华、尼采的“意志本体论”,萨特的“个人存在本体论”等等。在人本主义哲学看来,本体论所谈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存在本身或者是世界存在,也不是人类的存在,而是人的个体非理性的存在。本体论只有在关于个体(意识)存在的意义上才能成立。这样,现代西方哲学中这种本体论的转换,便突破了传统本体论的框架。
应该说,现代西方哲学本体论企图克服传统本体论把世界二重化,实现本体现象统一的思路是有益的。然而,问题是他们一方面通过把本体还原为现象,从而只承认现象(经验),不承认本质,并由此否定必然、规律等存在,这是整个现代西方哲学的一个普通特点;另一方面,在对人的理解上,当否定传统理性主义片面性的同时,却走向了片面的非理性主义。既把人和世界的存在或本体理解为意志、直觉、情感、本能等非理性的东西,主张用非理性的方式把握世界,更不懂得把握人的存在及其活动的社会历史性。因此,人本主义哲学本体论包含了很大的错误。它虽然实现了传统本体论的转换,但这种转换却是不成功的,因为它奠基于非理性的唯心主义之上。
产生于19世纪上半叶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其科学的理论和思维方式,对本体与现象的关系做出了新的解释,从而克服了传统本体论的局限性,又与现代西方哲学的各种本体论有根本区别。马克思不赞成以往的哲学把本体视为超验的实体,如抽象的上帝、抽象的自然,抽象的精神。因而,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主义和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做了深刻批判。以往的唯心主义本体论视精神为最高的存在或独立的本体,把客观物质存在视为从属的现象,试图通过把物质消融于精神,来实现二者的统一。它虽然肯定了人的意识的能动本质,却因缺乏现实基础而陷于抽象和非人化。而旧唯物主义虽然把物质自然视为本体,但这种自然却被说成是与人及其活动完全无关的物质存在,忽视了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动意义。因此,当旧唯物主义把精神归结为物质自然,以实现二者统一时,是一种消极和被动的唯物论。所以,在马克思以前,不管是唯心主义本体论,还是唯物主义本体论,不仅其本体都是抽象的,脱离人的,而且其追求的本体与现象,精神与物质的统一,也都是不科学的。在马克思看来,在承认自然界优先地位的前提下,既不应该从纯粹的自然或纯粹的精神里把握抽象的本体,也不应该立足于抽象的物质和抽象的精神,去寻求二者统一的根据或基础,而要在人与自然的统一中去把握并获得解决。人与自然的统一就是历史的存在,就是人的历史活动——感性的现实的实践活动。只有在人的社会历史性的实践活动中,本体与现象,物质与精神,主观与客观的对立才能克服,统一才能实现。这样马克思就确立了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本体论,这种本体论既与旧唯物主义有原则区别,又与现代人本主义存在论有本质差异。它所谈的存在,主要的已不再是那个与人无关的抽象物质或纯粹自然,更不是人的主观意识,而是与人类及其活动有关的客观世界,或者说,是以客观世界为对象的人类活动的现实世界。一句话,是人与自然、自然与人交融统一的世界。
二
从西方哲学的发展历程来看,本体论在不同时期受到的关注和哲学家对待本体论的态度是不同的。由此造成本体论一度成为哲学研究的中心,或者一度遭到否定。古代哲学主要表现为对本体论的研究,近代哲学虽然使认识论研究日益受到重视,但本体论始终是一个重大问题。到现代,本体论或遭否定,或被转换,发生了重大转折。其实,任何哲学都离不开一定的本体论基础。因此,在当代,本体论又有重兴之兆。本体论的这种沉浮现象,除了哲学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之外,还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和思想文化背景。从古代到近代,人们重视和追求超验本体论,从深层反映和体现了整个社会进步稳定有序,科学发展呈现出统一富有规律的状态,以及人们崇尚绝对,追求永恒的理想主义精神。现代本体论的否定与转换,则是由于两种相反的原因造成的。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巨大成果,形成了一种“唯科学”思潮,它使“实证”观念绝对化、推崇经验证实,排斥抽象思辩,否定不能由经验来证实的本体论的意义。同时,现代科学呈现出来的不同于经典科学的一系列新特点,也使人们关于必然性、绝对性、永恒性的信念,受到强烈冲击,因此也导致对于本体论的否定。另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和科学技术的片面发展所带来的种种弊端,如战争危机、精神道德危机等等,使得社会动荡不定,理想和意义被动摇,前途和命运难以把握,理性的信念已经崩溃。于是,人们开始摒弃对传统本体的追求,返回个体自身的存在,从情感、心灵、直觉、本能、意志等非理性的东西中寻找支撑点,便兴起了非理性主义的人本主义。当代西方哲学又渐渐开始了对本体论的重视,则透露出西方社会经过了种种震荡,渐趋稳定的人们,重新开始了对某种永恒性、理想性东西追求的迹象。
由此可见,本体论虽然是一种最抽象、最深刻的哲学理论,但却有着深厚的社会历史和现实根基,从根本上蕴含着一种本质性意义,这就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人们对其文化精神的不断追求。20世纪前期,一些中国哲学家关于本体论的见解,就反映了在当时风云多变的历史条件下,中华民族寻求新的智慧新的理论和新的希望的文化精神。马克思确立的充满了实践精神的辩证和历史的唯物主义本体论,则从根本上体现着一个时代深埋在无产者和广大劳动者当中的那种变革现实社会,创建未来美好世界的革命批判精神和执着追求真理的奋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