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在中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风轮论文,水轮论文,中国论文,古印度论文,空轮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法分类号 P1-09
随着佛教的传入,古代印度的诸多科学技术知识亦在古代中国得到传播。古印度关于天地结构的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便是较早、较系统地随佛教在中国传播开来的典型事例。
在东晋佛陀跋陀罗翻译的《华严经》中,十分简明地介绍了这一论说的要旨:
“大地依水轮,水依风轮,风依空轮,空无所依,然众生业感世界安住。”[1]
其意是大地浮之于水轮之上,水轮依托于风轮之上,风轮则有广漠的虚空的承托,遂使居住在大地上的人们可以感到安然无恙了。自然,这是为解释大地的稳定性而设定的关于一个小世界的天地结构的模式,同时,也表述了大地乃是在虚空中之一物的观念。《华严经》未论及大地、水轮和风轮的具体尺度,而只对它们彼此间的关系作定性的阐述,但却极明晰地表述了这一论说的基本思想。
当然,这一论说的传入并不自东晋始。在西晋法立和法炬所译的《大楼炭经》卷6中,对此说的若干细节就已有较详细的描述:
“地深二十亿万里,从是以下复有地味二十亿万里,下复有粟金二十亿万里,下复有刚铁二十亿万里,下复有水八十亿万里,下复有风五百二十亿万里,乃复有下方异天地。从是人间上至梵天亦五百二十亿万里。”[2]
对此,唐代道世在《法苑珠林》卷4中解释说:“此虽六重,前四是地轮,第五是水轮,第六是风轮。”这是说地轮分为四层:地、地味、粟金和刚铁,每层厚20亿万里,1亿=10万,即每层200亿里,四层则为800亿万里。至于此四层的纵或广的尺度如何,未见说明;其形状如何,亦未明言,但道世以“轮”命之,似应为圆形。自金刚底部起算有水轮深800亿里,水轮之下的风轮厚达5200亿里。依之,可作图1。这里讲地轮的厚度为800亿里,未免过于庞大。这里没有明确提及风轮之外的空轮,但是在《大楼炭经》中每每言及虚空,故风轮之外空轮的存在是勿庸置疑的。其实,我们可以把《大楼炭经》所说的风轮的外边缘理解为是梵天的内边缘。又,地轮厚:水轮深:风轮厚=1:1:6.5。
在《大楼炭经》卷1中,又有与上述不同的描述:
“地深六百八十万由旬,其边无限。其地立水上,其水深四百六十万由旬,其边际无有限碍。大风持水,其风深二百三十万由旬,其边际无限。”[3]
这里对地、水和风的纵广都以无限为说,实际上一个小世界的大小应是有限的,所以,所谓无限是指十分广阔而言。若以其厚度论之,因1由旬=40里,于是有:地深680万×40=2.72亿里,水深460万×40=1.84亿里,风深230万×40=0.92亿里,则地深∶水深∶风深=1:0.68:0.34=2.96:2:1。与前述尺度相比,地厚缩小了约294倍,但仍是过于庞大。
后秦佛陀耶舍和竺佛念于弘始十五年(413年)所译《佛说长阿含经》卷18,又有新的说法:
“今此大地深十六万八千由旬,其边无际,地止于水,水深三千三十由旬,其边无际,水止于风,风深六千四十由旬,其边无际。比丘,其大海水深八万四千由旬,其边无际,须弥山王入海中八万四千由旬,出海水上高八万四千由旬,下根连地。”[4]
此处也把大地、水、风的纵广说成是无际的,其意亦指十分广阔。而其中“地止于水”、“水止于风”之说,同《大楼炭经》“下复有水”、“下复有风”、“地立水上”之说应有所差异,结合须弥山王出入大海水各八万四千由旬,两者之和正等于大地的深度,可以推知其地轮、水轮和风轮均不应是如图1所示的上下相沓的扁圆柱形,而应是大地半沉半浮于水上,水轮和风轮则分别包裹其外,如图2所示。其大地深16.8万×40=672万里,这比《大楼炭经》卷1所说又缩小了约40倍,但还是太大了。其水深3030×40=12.12万里,风深6040×40=24.16万里。则地深∶水深∶风深=1:0.02:0.04或55.4:1:2。
在南朝陈代永定三年(559年)真谛翻译的另一部佛教经典《佛说立世阿毗昙论》卷1中,我们又可见到如下的描述:
“有风名鞞岚婆,此风常吹,俱动不息,风力上升,有风下吹,有风旁动,是风平等圆转相持,厚九亿六万由旬,广十二亿三千四百五十由旬,周回三十六亿一万三百五十由旬。此风上际即是水界,此水上下悉皆平等,停止安住,无有散溢,厚四亿八万由旬,广十二亿三千四百五十由旬,周回三十六亿一万三百五十由旬。此水上际即是地界,上下边际悉皆平等,安住不动,厚二亿四万由旬,广十二亿三千四百五十由旬,周回三十六亿一万三百五十由旬。”[5]
这与《大楼炭经》所说主要不同之处在于,它明确给出了地界、水界、风界纵广的尺度,而且明确指出其形状为圆形,由其所给“广”和“周回”的数值看,取π=3。这里,对于风的运动状况给予了较清楚的描述,显然是以风的旋回运动、特别是风向上的推力来说明之所以可使水界保持平稳的状态。它所给的有关尺度为:地界厚24万×40=960万里。水界厚48万×40=1920万里。风界厚96万×40=3840万里。地、水、风界的直径均为1203450×40=4813.8万里。依之,可作如图1相类似的图像,只是具体尺度不同而已。其地界厚度约为《佛说长阿含经》所言大1.4倍,自然更是太大了。其地界厚∶水界厚∶风界厚=1:2:4。
而据唐代道世《法苑珠林》卷4所引《立世经》则曰:
“水轮者,……深一百一十三万由旬,减风轮三十八万由旬,……外由有风轮持不散。……此风力顺转,此水成金水,深一百一十三万由旬。既顺成金水,但厚八十万由旬,所略三十三万由旬皆属金地,金地轮中,从少向多,应厚十二洛沙,一洛沙有十万由旬,此轮纵、广一等。”
这里,明确地把金地轮描述为一球体,1洛沙=10万由旬=400万里,即金地轮的直径12×400万=4800万里,较《佛说立世阿毗昙论》卷1所言的厚度大5倍,而纵广度则彼此相当。金地轮直径有33万×40=1320万里淹没在金水轮之中,而金水轮厚80万×40=3200万里;风轮厚(80+38)万×40=4720万里。这一描述的基本思想与《佛说长阿含经》相似,但细节又有不同,它以为金地轮直径的36%淹没于金水轮中,64%浮现于金水轮之上。如图3所示。这与《佛说长阿含经》所说50%在水中,50%在水上不相同,即可供人们居住的金地轮的表面积的比例有所增加。其金地轮直径∶金水轮厚度∶风轮厚度=1:0.67:0.98~1.5:1:1.5。
隋代闇那崛多等人所译的《起世经》卷1又另有说法:
“大地厚四十八万由旬,边广无量。……此之大地住于水上,水住风上,风依虚空。……此大地下所有水聚,彼水聚厚六十万由旬,边广无量。彼水聚下所有风聚,彼风聚厚三十六万由旬,边广无量。”[6]
它认为大地、水聚、风聚的纵广也是无边的,其意同前述。大地直径为48万×40=1920万里,与《立世经》所言相比虽缩小了2.5倍,而较《佛说立世阿毗昙论》所言还扩大了2倍,仍然是太大了。察其结构图象,也与图1所示相似。其水聚为60万×40=2400万里,风聚厚度为36万×40=1440万里。大地厚∶水聚厚∶风聚厚=1:1.25:0.75。
在唐代玄奘翻译的《大菩萨藏经》中,我们又看到了新的论说:
“世有大风,名乌庐博迦,乃至众生诸有觉受,皆由此风所摇动,故此风轮量高三拘庐舍;于此风上虚空之中复有风起,名曰云风,此风轮量高五拘庐舍;此风上虚空之中复有风起,名瞻薄迦,此风轮量高十踰缮那;于此风上虚空之中复有风起,名吠索缚迦,此风轮量高三十踰缮那;又此风上虚空之中复有风起,名曰去来,此风轮量高四十踰缮那;如是舍利子次第转上六万八千拘胝,……舍利子最上风轮,名为周遍上界,水轮之所依止,其水高量六十八百千踰缮那,为彼大地之所依止,其地量高六十八千踰缮那。”[7]
1拘庐舍=5里,1踰缮那=40里,而1拘胝=100亿里=1000万里。则自下而上各风轮的厚度分别为:
乌庐博迦——3×5=15里,这是凡人所能感受得到的风。
云风——5×5=25里。
瞻薄迦——10×40=400里。
吠索缚迦——30×40=1200里。
去来——40×40=1600里。
舍利子——68000×1000万=68000000万里。
其水轮的厚度为6800000×40=27200万里。
其地轮的直径为68000×40=272万里。
这里是用“水轮之所依止”、“大地之所依止”来形容大地、水轮、风轮之间的相互依托关系的,与《佛说长阿含经》之说类似。虽然它也未说明地轮没入于水轮中的尺度,姑且以半没半现处之。由之,可作图4。
这里,它将地轮表面上空分成5层(自乌庐博迦到去来)。舍利子的外边缘距地轮上表面的高度为68000000.324万里,而风轮的厚度可由此减去水轮厚度,得67972800.324万里。地轮直径为272万里,这较《起世经》所说厚度缩小了7倍,较《佛说立世阿毗昙论》所说厚度也缩小了3.5倍、纵广度更缩小了约18倍。虽然如此,还是比地球实际直径大100倍以上。其地轮直径∶水轮厚度∶风轮厚度=1:100:249900。显然,《大菩萨藏经》认为,地轮应是在水轮中浮着的一小物而已;同样显而易见,《大菩萨藏经》认为承托着地轮的水轮在风轮之中,更不过是一小小物而已。
综上所述,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至迟在西晋时期即已随佛教的东来传入中国,它在古印度的出现必定要早得多。此论说的基本观念,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传承不断,但对此论说的具体描述却代有不同。这也就是说,历代对此论说基本观念的阐释各不相同,有一发展演变的历史。
从具体结构看,可分为两支:一为上下重叠式,从《大楼炭经》到《佛说立世阿毗昙论》到《起世经》即准此;一为彼此包裹式,从《佛说长阿含经》到《立世经》到《大菩萨藏经》即准此。
从地轮、水轮、风轮的纵广尺度看,《大楼炭经》、《佛说长阿含经》、《起世经》均以无边际为说;而《佛说立世阿毗昙论》、《立世经》、《大菩萨藏经》则均给出了具体尺度。其中地轮纵广度的绝对大小,《立世经》与《佛说立世阿毗昙论》基本相同,但由于《立世经》的地轮直径是《佛说立世阿毗昙论》的5倍,故其地轮整体的大小还是远大于后者。而到《大菩萨藏经》所说,地轮的整体大小才大幅度减小,但还是太大了。至于地轮的厚度,自远及近,总的趋势是在逐渐缩小,到唐《大菩萨藏经》已较西晋《大楼炭经》缩小了29412倍,虽然如此,也还是太大了。
上述诸佛经所说地轮、水轮、风轮厚度之比值的前后变化,并无规律可循。在《大菩萨藏经》以前各佛经中,《佛说长阿含经》认为地轮的相对大小为最大,包裹其外的水轮和风轮相对地轮而言,仅仅是两个薄薄的半球。其他各佛经则大致认为地轮厚度与水轮厚度相当(在1:0.67到1:2之间变动),而地轮厚度与风轮厚度则在1:0.34到1:6.5之间作无序的变动。若用现代科学的观点去审视其中的变化,应该说《大菩萨藏经》大幅度地缩小地轮直径、降低地轮直径与风轮厚度之比值,明显具有进步意义,而它缩小地轮直径与水轮厚度的比值却不见得是明智的,因为如果把地轮和水轮看作一个整体同我们现在所认识的地球比较,地轮直径与水轮厚度的尺度大体相当的猜想反倒比较接近实际。
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中,取上下重叠式的一支,与中国传统的天地结构模式是格格不入的;而取彼此包裹式的一支,与东汉张衡所总结的浑天说的天大地小、地在水中的观念有相类似之处,但张衡浑天说又认为天球的下半部充满了水,天水相接,天水之间并无空隙存在,则与之有明显差异。在三国两晋时期,既有一批学者忠实地捍卫张衡浑天说,也有一些学者对之提出质疑,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传入的,所以,它既受到占主导地位的张衡浑天说的压抑,同时也成为张衡浑天说的挑战者之一。
随着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在佛教徒中广为流传,自不待言。此论说还在道家的若干经典中得到响应,如《外国放品隐元内文经》曰:
“天地五方,皆有制御刚柔之色,使不得落。其地深二十亿万里,得润泽,润泽下二十亿万里,得金粟泽,……金刚铁泽……二十亿万里,……水泽……八十亿万里,……大风泽……五百二十亿万里。……乃维纲天地,制使不陷,如今日月星辰为风所持也。”
在六朝道家灵宝经之一的《洞玄灵宝诸天世界造化经》中,也有与此相同的记述。
将它同前述《大楼炭经》卷6所说比较,二者的异同显而易见。把《大楼炭经》卷6中的地味、粟金、刚铁、水和风分别改称为润泽、金粟泽、金刚铁泽、水泽和大风泽,这便是上引道家经典的妙笔生花处,而在实质上则借用了《大楼炭经》卷6的数据和思想。当然,它还特别强调了这种结构对于维系天地不坠不陷的可靠性。更重要的是,它认为“如今日月星辰为风所持也”,即以为日月星辰是在风的维系和推动下,绕地、润泽、金粟泽、金刚铁泽和水泽的结合体作圆周运动。这一点却是包括《大楼炭经》在内的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所远不及的(下面我们还要谈到),这是依据中国传统的只有一个天和一个地的观念,并借用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的某些数据和思想,对张衡浑天说进行了重要的改造。
一直到唐代,在诸多论天学说中,张衡浑天说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大约有如下几个原因:
其一,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仅是古印度宇宙观的一个组成部分。地轮—水轮—风轮—空轮所包含的这一空间,被认为只是“一国土”,而整个世界是指三千大千世界:由一千个国土组成一个小千世界,由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由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一个大千世界,即所谓三千大千世界。这与中国传统占主导地位的只有一个天和一个地的观念是迥然不同的。
其二,差不多与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同时传入、并与之配套的须弥山说认为,日月是绕处于地轮中央的须弥山腰平转的,这则与中国传统的盖天说有类似之处,而与张衡浑天说所主张的日月是沿天球绕地和水的结合体作圆周运动的观念大相迳庭。
其三,前述诸佛经所显示的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的两个分支,以及关于地轮、水轮、风轮尺度的各不相同的描述,对于佛教徒而言,必然就会造成一定的思想混乱,而在异教徒看来,它们简直是随心所欲的臆想。这自然大大降低了此论说的可信度。
由此,我们反过来可以说,道家《外国放品隐元内文经》等经典吸取并改造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对张衡浑天说进行修订,实是难能可贵的。可是,其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注意。
到五代,邱光庭作《海潮论》,明确地把张衡浑天说中的地和水结合体加以缩小,在天与水之间加进了一层所谓“刚气”,这与道家《外国放品隐元内文经》等经典之说颇相类似。但是,邱光庭说这一刚气的概念,是取之于道家之说。当然刚气与风轮是有区别的概念,而刚气之说应该更易为当时一般的读书人所接受,所以他以刚气取代风轮是明智的抉择。邱光庭也没有给出地、水、刚气的具体尺度,而只是说天比地大数倍而已,从而避开了当时一般读书人对于佛经有关说法的不信任。可是,邱光庭天比地大数倍的说法,还是依稀参考了《大楼炭经》卷6之说。邱光庭《海潮论》中的天地结构说,是对张衡浑天说进行重大改造的新浑天说的先声,虽然它不像《外国放品隐元内文经》等那样明确受《大楼炭经》卷6说的影响,但它受到古印度地轮—水轮—风轮—空轮说中彼此包裹模式的影响是勿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