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利的发音”与“穆尔歇新”--王夫之诗歌与节奏理论分析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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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十六而学韵语,阅古今所作诗不下十万”,[1]诗学素养极为深厚。其《忆得》诗集序文自述:“崇祯甲戌,余年十六,始从里中知四声者问韵,遂学人口动。……至乙酉,乃念去古今而传已意。摇荡声情,而檠括于兴现群怨。”可见他早年学诗时即重视掌握诗歌声律,壮岁创作成熟,摒弃依傍,独抒己意,意识到以“兴现群怨”规范诗情内容的同时,要在摇曳荡漾中协调情感和声韵。王夫之认为诗歌是语言特别精美的文学样式,要供人吟诵朗读,因而必须协调平仄,和谐音韵,讲究语言的音乐美。他称道陆机《悲哉行》诗,富于“音响节族”之美,[2](卷一)赞美袁凯《立春日饮左氏西园》诗,“琅然中律”。[3](卷五)评晋代诗人张协《杂诗》:“感物言理,亦寻常尔,乃唱叹沿回,一往深远。”[4](卷四)诗情内容平常的诗篇,由于作者加强了音韵因素,也就变得情韵回环,诗意深远了。又评杜甫《石壕吏》:“韵脚中见化工。”[4](卷二)《石壕吏》一诗韵脚的设置、转换与叙事层次的展开相配合,烘托局势氛围,贴切人物心情,隐含诗人感事伤怀心绪,抑扬起伏,浑然天成,充分显示了杜甫声韵艺术手腕之高妙,体现出音调节奏的神奇作用。

音韵声律是诗歌重要的艺术因素,固有的艺术特征。王夫之循流溯源作了探究,《楚辞通释例序》中说:“自《周易》《彖》以韵制言,《雅》、《颂》、《风》胥待以成响。”认为《周易》《彖》的语句始用音韵,是韵语的滥觞,开启《诗经》之声律音响,成为诗歌的一个本体艺术特征。对这一特征,王夫之在诗歌与经史典籍的比较中作出论析,加以强调:

文章之道,自各有宜,典册、檄命固不得不以爽厉动人于俄顷,若夫絜音使圆,引声为永者,自藉和远幽微,动人欣戚之情。况在五言,尤以密节送数叠之思。”(《唐诗评选》卷三高适《自蓟北归》评语)

诗之本在动人情性,它与典册檄命等实用文体的区别既在于表现内容的差异,体裁形式的差异,也在于产生客观功效的方式的差异。诗必须具备音乐形象性,追求语音的圆转,声调的悠长,使人们在诵读之际不期然地与内心节律合拍,引起感情的激荡,从而更深刻地感受诗作的艺术形象和诗意内涵。王夫之又指出:“史才固以栝生色,而从实著笔自易;诗则即事生情,即语绘状,一用史法则相感不在永言和声之中,诗道废矣。”[2](卷四)史书通过对史料的取舍、剪裁,以实笔反映社会历史,诗歌则触物兴感,摹状绘景,谐声合律,情韵感人。“诗道”与“史法”是截然不同的。王夫之阐明了声韵之美是诗区别于其他文体的艺术要素、自身特性,也是诗歌固有的艺术规律。

王夫之又从“诗之用”,诗歌艺术效用的角度,对声韵的重要性进行阐述:

乐府动人,尤在音响,故曼声缓引,无取劲促,音响既永,铺陈必盛,亦其势然也。(《古诗评选》卷一谢惠连《前缓声歌》评语)

指明乐府诗依重音响、凭藉舒徐柔美的节奏、回旋悠长的音韵打动人、感染人的特点。又评李白《苏武》诗说:“于唱叹写神理,听闻者之生其哀乐。”[4](卷二)评陆机《塘上行》说:“其情其声自然,入人者甚。”[2](卷一)诗作富于唱叹含情、余音悠长的声韵之美,方能于吟诵朗读之际沁人心脾,动人或哀或乐之情思。王夫之对陶潜诗《停云四首》的音韵之妙,尤有会心:“用兴处只颠倒上章,愈切愈苦者,在音响动人,不以文句求也。”[2](卷二)《停云四首》其一起句为:“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其二起句为:“停云霭霭,时雨濛濛。”仅从文句看去,此二诗起兴处文字完全相同,但从声韵上细作品赏,就会发现由于颠倒了语序,随之而生出句调韵脚的变化,显现出诗人意绪转入低沉,从而形成悲苦动人的情调。即此可见音响对丰满诗歌音乐形象、深化情感表现、增强艺术感染力之微妙作用。

王夫之视声韵为诗的重要艺术因素,充分肯定其特殊作用,但并不同于拘守格律,专在声调音节上下功夫的形式主义者。他强调“诗固不可以律度拘”,认为“声律拘忌摆脱殆尽,才是诗人举止”(程嘉燧《看月怀旧》评语)[3](卷六),反对脱离诗情而株守声律,批评情感内容贫乏、徒有声腔空架的诗作。因此,王夫之标举“声情”,以要求“声”与“情”并重,“意”与“韵”协调:

全以声情生色。(《古诗评选》卷一鲍照《拟行路难》评语)

长吉于讽刺,直以声情动今古,真与供奉为敌。(《唐诗评选》卷一李贺《昆仑使者》评语)

意韵婉切(《唐诗评选》卷二杜甫《新婚别》评语)

《新婚别》主体内容为兵燹乱离之中新婚女子送别出征夫君之辞,“语出新人口,情绪纷而语言涩”,[5]一诗之中连用七个“君”字,重出复现,摹状语气声口,以曲尽新嫁娘内心真挚缠绵的情意;声韵抑扬回往,似断复连,与女主人公复杂的心理矛盾、曲折的感情流程婉切协调。由于声情精美和谐,因而人物形象赖以丰满,诗意内涵亦因之而深化。显然,“声情”并不是仅标字眼之新的立异之词,也非俗语所含情感与声音并出的原生情绪状态之意,“声情”体现着对诗歌艺术特征、诗歌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确认,包含着对声韵与感情呼应协合、有机相生的理性认识,它是王夫之特别标示的一个诗学概念。

“声情”诗学概念的理论依据是语言的声调音节源自于人的生理节律,诗歌的声韵节奏与诗人内在情感密切相关联。王夫之指出:“元韵之机,兆在人心,流连跌宕,一出一入,均此情之哀乐,必永于言也”。[1]诗之声韵不纯粹是一种外在形式,它萌生于内心,与诗情涌动的起伏跌宕相应合,自然而然地从心泉中流荡而出,它是哀乐之情发为长言永叹的必然趋势。然而,情感的这种“必永于言”的表达,还只是一种纯自然的状态,必须有相应的音韵声律进行规范,协调。《尚书·尧典》即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王夫之在《尚书引义·舜典(三)》中对这一古老论题作了详尽的阐说:

诗所以言志也,歌所以永言也,声所以依永也,律所以和声也。以诗言志而志不滞,以歌永言而言不郁,以声依永而永不荡,以律和声而声不诐。……故以律节声,以声叶永,以永畅言,以言宣志。律者哀乐之则也,声者清浊之韵也,永者长短之数也,言则其欲言之志也。律调而后声得所和,声和而后永得所依,永得所依而后言得以永,言得永而后志著于言。

这段论述从“志”、“言”、“永”、“声”、“律”的顺序,又倒过来从“律”、“声”、“永”、“言”、“志”的逆顺序,层层推进、环环相扣地阐明诗歌以语言抒发内心思想感情,只有依凭音韵声律才能表达得流畅、明晰、充分,才能富于悠扬圆转,和谐优美的韵律之美。值得注意的是“律者哀乐之则也,声者清浊之韵也”,表明“律”是“哀乐”的准则,“声”是“清浊”的韵度,强调诗人内心哀乐之情发为清浊之音,必须经过“律”的规范和“声”的纯化,始能免于流荡不归和偏颇不正。因此,这段论述既可视为其“声情”诗学概念的理论阐发,也可视为诗歌创作协调声韵格律所应遵循的原则。王夫之又论道:

《乐记》云:“凡音之起,从心生也”。固当以穆耳协心为音律之准。(《姜斋诗话》卷二)

以《乐记》所论为理论依凭,树立“穆耳协心”为诗歌音律的准则。“缄心生彩,流意发音”(石宝《池上》评语)[3](卷四),音调节族生发于内心,为内在心绪波动的外在形式表现,那么要求诗歌声韵格律与诗人内心情感律动相应合、相协调,实为诗艺规律之所必然。“协心”的理论涵义正在于此。王夫之《尚书引义·舜典(三)》中说:“浸使言有美刺,而永无舒促,则以《板》、《荡》、《桑柔》之音节,诵《文王》、《下武》之诗,声无哀乐,又何取于乐哉?”《诗经》中的《板》、《荡》、《桑柔》是刺诗,内心悲愤激越,因而音节迫促高亢;《文王》、《下武》是美诗,意在赞美颂扬,声韵因而舒缓宽广。如果无视这种音声与情感相合相和的内在一致性,以《板》等刺诗的音节去诵读《文王》这类美诗,就会声与情相悖,而乖谬不伦。诗歌创作应避免专意寻声约律,为律所缚,而重视音律与情感传达之间的有机联系。王夫之指出:“‘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不可恃为典要”。他细析“昔闻洞庭水”、“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等唐人名句,若以诗律考较,亦有“不合”、“失粘”之病,但由于与内心情感呼应,声律的稍有背违,并不影响其艺术质量,而假如死扣格律,换之以合律的字眼,其效果会适得其反:“情文索然,不复能成佳句”。[1]又指出:“自沈约创四声以来,继起者惟炼音响,不恤局度”(张正见《秋日别庚正员》评语,何逊《赠范广州云》评语)[2](卷六,卷五)。王夫之并不否定齐梁时沈约所创声律论及其对后世诗歌发展的作用,而意在批评不顾立意布局、只重锤音炼响而未明声律必须“协心”的偏弊。

“穆耳”则强调诗歌形式的音声之美,音节温婉,谐于口耳。王夫之赞美何逊之诗美如音乐,琅然悦耳:“寄婉于促,如笙磬之音,虽非琴瑟,正自琅然动人。”(张正见《秋日别庾正员》评语,何逊《赠范广州云》评语)[2](卷六,卷五)对谢灵运《游南亭》诗声律音响之美更是极力推崇:“条理清密,如微风振箫,自非夔、旷,莫知其宫徵迭生之妙。‘翕如’、‘纯如’,‘皦如’、‘绎如’,于斯备。取拟《三百篇》,正使人憾《民》、《韩奕》之多乖音乱节也。”(《古诗评选》卷五)评语以只有古代著名音乐家才能知赏的音乐演奏之妙,比喻谢诗思理清晰绵密,音响节族清亮纯和,富于变化相生之美。“翕如”等四词出自《论语·八佾》:“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如也,绎如也,以成”。大意为:音乐还是可以知晓的,开始演奏时繁美热烈,展开后和谐纯净,音节清晰,陆绎连续,以至最后完成。这段评语暗引孔子论乐之语,以加重对谢诗谐声中律、富于音乐美的赞赏,并表明诗韵美与音乐美,其奥妙有相通之处。基于对声韵艺术规律的深刻认识,凭藉对声律之美的艺术敏感,王夫之在诗歌评论中十分注意声调音节方面的别弊纠偏,作出分析辨正:“语蹇而戾于听矣”,“拖沓便不成响”,“为泥磐土鼓而已”。[1]批评明代一些诗人“破喉取响”、“腕粗指硬,喉咙陡,肠胃直”,指出“以赪颜盛言求之,有叱咤而无文章矣”。(贝琼《庚戌九日是日闻蝉》评语,李攀龙《重别李户曹》评语)[3](卷六,卷五)诗人内心情绪激烈,不协声律而径直入诗,叱咤吼叫,高声粗音,这样的文字表达尚未脱离人声的原生状态,而这种无视声律的篇什也不可能有感人的力量。王夫之认为,内心真有豪迈激越之情,依循“穆耳协心”准则,协之以相应的音调声韵,“所咏悲壮而声情缭绕”(《汉铙歌曲战城南》评语)[2](卷一),方能声情并茂,感荡人心,方为合作佳篇。

王夫之《楚辞通释序例》云:“韵因于抗坠,而意有屈伸,交错成章,相为连缀,意已尽而韵引之以有余,韵且变而意延之未艾,此古今艺苑妙合之枢机也”。韵文必有韵,声韵格律缘于语音的高扬或下坠;韵文必有意,文意诗情有其曲折延伸的变化。韵和意的关系是互相应合而“相为连缀”,相对独立而“交错成章”。或“意已尽而韵引之以有余”,诗意抒写似尽,而意转处韵联,音韵的回环延宕引发有余不尽的诗意;或“韵且变而意延之未艾”,声响或有变调换韵,而韵转处意属,诗意的绵连不断延持其音韵的悠扬无穷。王夫之认为“韵”与“意”这样的关系符合“元气元声,存乎交禅不息”的客观规律,因而就成为“古今艺苑妙合之枢机”。他在《姜斋诗话》中又论道:“韵以之谐,度以之雅,微以之发,远以之致。有宣昭而无罨霭,有淡宕而无犷戾,明于乐者,可以论诗。”诗歌应该与音乐的艺术精神相融会,相贯通,这样诗的节奏声韵得以和谐协调,诗的品度格调因之而纯净高雅,诗人细微隐曲的内心藉以展现披露,诗亦由此而臻于意蕴深永、韵味悠长的艺术境界。这样诗情诗意得到明晰畅达的表现,而不致模糊隐晦;诗歌的声韵音节舒缓荡漾,而排除了粗砺刺耳。王夫之对诗歌音乐相通的艺术精神作出了十分精辟的论析,“明于乐者,可以论诗”,而诗之声律艺术特征、艺术效应、“流意发音”、“穆耳协心”等王夫之诗学的重要论题,依凭音乐这个参照系,亦因之得到极为深刻明晰的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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