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题材的创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题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近几年,政府部门拨出相当数量的资金,倡导并资助重大题材的创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一大批重大题材的美术作品,而且大多是尺幅巨大的作品,被美术家们创作了出来,并举办了展览,作了强力宣传。对这一活动,我完全赞成。多年来,我一直主张,在艺术多元化的今天,我们不能废弃对社会、对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青年人能起到励志作用的艺术创作。这不是要回到“极左”的年代,而只是主张在娱乐化、个性化、大众娱乐、自我表现的多元大潮中,还需要教化性、社会性、教育大众、服务社会的艺术。美术的功能当然不能只限于善的教化,而同时需要真的踏实、美的愉悦。但如果只有美的愉悦,甚至是审丑的、搞笑的审美愉悦,包括恐惧、孤独、颓废、无望,没有真的踏实、善的教化、美的陶冶,难免使人丧失面对现实、奉献社会的理想和行动,从而导致“撼祖国强盛”。鲁迅先生年轻时有感于中国的落后挨打,于是选择了学医。因为当时的他认为,国家的强大,需要国民具有健康的身体,“东亚病夫”是不足以实现强国梦的。但他不久发现,心理羸弱比之身体羸弱更加可怕,心理的健康自然也比之身体的健康更加重要。于是他致力于文学艺术,以唤醒“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和“任重道远”的健康心理。但今天,文学艺术在多元化的大好形势下,显然也冲击了对于健康心理的涵养。所以,倡导以重大题材为代表的、有益于国民心理健康的文学艺术的创作,也就显得迫在眉睫。
当前,一些人,尤其是部分青年人的心理健康正发生着严重的问题。我们往往归咎于竞争激烈、节奏快速、社会压力大等等。其实,娱乐化、个性化艺术作品的泛滥所起到的反教化作用,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回想我们这一代,所面对的艺术作品,不外乎《八女投江》、《狼牙山五壮士》等等。受这些作品的教化,一方面使我们保守、落后,但另一方面,我们中却也很少出现抑郁之类心理疾病的。而部分心理疾病严重的青年,则大多是在娱乐化、个性化艺术作品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他们富于创新精神,却不能承受挫折。当然,我们中也有另外更严重的问题,如贪污、腐败等等,但这是另一个问题,不在这里探讨。而且,即使贪污、腐败的我们,只是思想不好,心理还是健康的,不抑郁的。可见,教化不只是政治、道德的,更是心理的涵养。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重大题材的创作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视、美术家们的积极参与,不仅可以有效地抵制社会的不良风气,更可以有效地起到治疗心理问题、构建和谐社会的作用。
但问题是,“极左”时代所创作的重大题材作品,如《八女投江》、《狼牙山五壮士》、《开国大典》、《南昌起义》、《洪荒风雪》、《红岩》、《血衣》、《万山红遍》、《铁道游击队》、《红日》等,中国画、油画、版画、连环画,被永载在了中国美术史上,成为“红色经典”,几十年过去了,至今还强烈地留在人们的心中。而近年创作的重大题材作品,除了在数量上、尺幅上铺天盖地,远远超出了当时,但却几乎没有一件在人们的心中留存下来。不仅作品,甚至连“重大题材创作工程”这个活动本身,似乎也结束了。
平心而论,已经创作出来的这些作品,论题材,确实都是重大的,震撼的,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但论作品本身的艺术,撇开数量、尺幅的铺天盖地,却没有一件真正是重大的,震撼的,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就艺术技巧而论,这些作品的作者,一点不在当年的王盛烈等之下,甚至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前辈。那为什么他们的作品,以高超的技巧描绘了重大的题材,却不能感动观众呢?
王盛烈 八女投江
当然,这可以归咎于观者。由于时代的变迁,价值观的变迁,今天的观者已经不喜欢这类题材的创作了,所以拒绝接受,看过就忘。但为什么对前辈们创作的重大题材,而且是技巧并不太高明,尺幅更很不巨大,人们却还是不能把它们从心中抹去呢?
我想,这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美术家们的心态、感情。
想当年,在“极左”的文艺政策下,美术家们却并不认为它是“极左”,而是完全自觉地认同它是革命,是有益于社会的,所以全身心地、满腔热血地积极投入。并不需要政府拨款创作资金,而是自掏腰包,在艰苦的环境下深入生活,并真正为生活所感动。重大题材的创作,对他们来讲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上面布置的任务,更不是谋求名利的形式。因为他们有真情,而且是平淡的激情,所以他们的创作就有生命,能永远活在美术史上,活在观者的心中。
而今天呢?美术家们普遍认同的是娱乐化、个性化的创作,追逐名、利、权,而并不认同奉献社会、服务人民、教育大众的重大题材创作,之所以会积极参与,无非是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而且有创作的经费可拿,借此可以名、利双收,并巩固、提升权位。所以就缺少,甚至根本没有这个感情,草草地就完成了数量庞大、尺幅巨大的创作。任务完成,借以获得了更多的名、利、权,重大题材的创作在他便结束,他就可以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之中。因为没有感情,所以他们的创作就没有生命,就不能永远活在观者的心中,更不可能活在美术史上,尽管它们被收藏在了国家的美术馆中。国家一次性地下拨了巨大的资金,吸引美术家们创作了这庞大数量、巨大尺幅的重大题材,而且是没有生命力的,在观众的心中,在美术史上,只是“曾经拥有”,而不能“天长地久”。但它们又必须被收藏在国家的美术馆中,所以还将不断地下拨更多的经费来保管这些作品,使它们“天长地久”地完好保存在库房中,作品越大,保管越难,需要下拨的资金越是大。正所谓食之无味,弃之又不可。
我多次讲过,想要画出优秀的、经典的作品,必须具备扎实过硬的技巧,但仅有扎实过硬的技巧却并不一定就能画出优秀的、经典的作品。更需要什么呢?就是热情的,甚至是生命的投入。其表现有二:一是童心,绝无挖空心思的投机取巧,以幸福感去拥抱绘画,拥抱生活。画画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生活,画画就开心,就幸福,不画画就不开心,就苦恼。旁人看他整天画画,非常寂寞,其实他一点也不寂寞,如齐白石、朱屺瞻。一是仁心,对社会的担当、奉献精神。以责任感去对待绘画,画出好画就是他的责任,一时画不出好画他就苦恼,就要钻研、探索,直到画出好画,但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所以他永远在责任感的压力下奋进。对于重大题材的创作,当然更是如此。但在我们,无邪的童心已经没有了,我们有的是机心。所以我们永远痛苦、抑郁,要追求名、利、权,而且是永无止境的欲望。仁心也缺失了,我们没有责任感,只有膨胀的自我感。自我感当然也可以推动我们去努力画好画,因为画好了画才能以此为资本去达到自我的欲望。但自我欲望的满足,除了画出好画,更在于机心的“画外功夫”,因此,这种“画出好画”是有“最好”的止境的,我们中的每一人,都认为“我是画得最好的,别人都是画得不行的”,甚至陆俨少、董其昌也不如我,这绝非偶然。当有了这样的自我感觉,他又怎么能真正画出好画呢?
这个“最好”乃至“伟大”的自我感觉,尤其反映在近十年来层出不穷的“当代十大画家”、“百杰画家”、“最有潜力”乃至“共和国功勋艺术家”、“中华脊梁”等正规的或不正规的评选中,实际上并不评选,而是几个人自己封出来的。迄今大概已有不少于1000人入选,无非是用以媲美“宋四家”、“元四家”,在历史上流芳百世。但历史总是后人写的,哪里有自己给自己写历史强加给后人的呢?艺术家当然需要自信,但自信一定表现为自尊、自谦,而绝不是表现为自大。自信是美德,自大则是不健康的心理。重庆公安局原局长文强在悔过书中自述:总觉得自己业务熟、能力强、付出多、贡献大,而比自己差的人却都提拔到与他同一级别,甚至更高的职务,于是产生不满情绪,导致腐败。这对艺术界中同样自大的画家们,应是一种警醒,我们实在比文强走得远多了。至少,文强没有自己把自己写进“当代十大公安局长”的历史中去。当然有些画家会说,这“十大”、“百杰”并不是我自封的啊!是专家对我的认可啊!但谁都明白,由杨伯达等专家评估的价值24亿的“金缕玉衣”,实在正是自封的评价,“我”和“专家”是同一伙人,也即“我们”。
石鲁 转战陕北
这使人联想到物质文明建设中的重大工程。像我们上一辈所建造的武汉长江大桥,几十年来,经受了无数次的重量级撞击,最近的一次是万吨级撞击,依然巍然不动,仅外表有损,而筋骨不伤。而我们所建造的一些大桥,使用了更为先进的高科技手段,却不堪一击,甚至刚刚建成,未受任何外力的撞击,便轰然倒塌。更令人震惊的是汶川地震期间,我们所建造的一些房屋、桥梁纷纷倒塌,有一座“文革”期间所建的大桥却没有倒。考虑到受震后必有内伤,所以决定把它炸毁以绝隐患,但使用了超量的炸药,轰然之后竟巍然不倒!是不是炸药有问题呢?并不是的,因为在引爆后附近的房屋都被震出了严重的裂缝。物质文明的建设,有明确的检验标准,何为优质?何为豆腐渣?逃不脱实践的检验。而豆腐渣工程依然不断,且很多在未倒塌前被评为优秀工程。则精神文明建设,没有明确的标准,以我们的心态,要想创作出真正能够留在美术史上的作品也难。
今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举行各种研讨会,表扬死去的和活着的艺术家的优秀创作,包括他们的人品和画品。但死去的艺术家,他们的成就在生前得到承认,或根本没有被认可,今天的我们却给予高度的评价,相信后人一定仍会认可他们。而我们,生前就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高度的评价,在身后,甚至不待身后,是否仍能继续为后人认可呢?这些,当然与重大题材的创作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反思这些创作,于轰动的新闻效应之后便从人们,包括艺术家、艺术爱好者的印象中淡去的现状,还是可以联系起来思考的。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只表现于美术界的重大题材创作工程,而是一个社会现象。各种科研项目,尤其是人文科研项目,拿到了项目,就可以拿到经费,然后,敷衍了事地完成任务,就可以晋级升职。这些被完成的重大项目,其优秀成果,大部分是没有价值的。这是相比于剽窃更严重十倍的、有撼文化繁荣的学术腐败。我们往往把学术腐败定格在剽窃上,剽窃当然是腐败,但并不是最严重的,光盯着剽窃,也不可能真正铲除学术腐败的基础。剽窃者并不是把他人的成果据为己有后藏起来,而是据为己有后发表出来,如果这个成果是好的,则毕竟还是扩大了它的影响和效果。而更大的腐败,则是用各种手段攫得巨大的经费后搞一个虽然不是剽窃,却毫无价值的创新成果出来,以误导社会的现实,实现科研者个人名、利、权的贪欲。包括杨伯达等对“金缕玉衣”的鉴定,又何尝没有剽窃之嫌呢?但这难道不是学术腐败吗?这一为大众所不知的触目惊心现象,不是剽窃,而是独创的腐败,在2011年9月8日《文汇报》的“科研寡头病”整版调查报告中,虽然只是显露了冰山一角,但足以使我们从根本上认清什么才是真正的学术腐败。
毫无疑问,像宇宙飞船、生命科学、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等科研、创作,是需要国家立项、政府拨款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科研,尤其是人文学科的科研和艺术,尤其是美术的创作需要国家立项、政府拨款才能完成。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王盛烈的《八女投江》等,更需要的是个人的担当、责任、热情,然后才能完成并真正完成好,为国家、社会、人民所认可,永铸在文化史册上,筑起文化的长城,捍卫而不是撼动文化的尊严。
当前,娱乐文化的泛滥,社会风气的腐败,包括学术不端,在推动创新的同时,也正迎合西方的文化殖民主义,严重地“撼祖国强盛”。我们反对“极左”政策,需要娱乐化,但更需要重大题材的创作来“捍祖国强盛”,即使它不能教化我们正确的价值观,抵制内外呼应的“撼祖国强盛”行为,至少有助于涵养我们健康的心理。
2011年,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的渤海漏油事件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事故的原因很多,根本的则是新华社发文指出的三条:有章不循、自负自大、毫无责任心。那么,从事重大题材创作的艺术家们又如何呢?有几个是真正怀着对国家、人民、社会负责任的心态去从事创作的呢?有几个不是自负自大、认为自己的本领很大的呢?至于“循章”更被视作是保守的代名词。如此,又怎么能完成好这一重任呢?则已经完成的重大题材,在新闻效应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人们的记忆中被迅速淡忘,也就不难理解了。
又据北大饶毅教授退出院士候选引出的自然科学界的黑幕爆料,课题的取得,项目的完成,多有学术腐败。我不希望美术界的重大题材创作工程之课题的取得与完成也是如此。但在不容造假的科技界尚且如此,则要想在艺术界不如此,看来只能是一种幻想。
《人民日报》发文批评艺术界的“十大恶俗”,足见艺术界的腐败绝不会比科技界的少,尽管它不可能导致桥毁人亡的严重后果,但实在有更严重的文化后果。文章刊出后,美术界立即积极响应,纷纷讨论,对“十大恶俗”一致予以义正辞严的声讨。这“十大恶俗”不正是我们弄出来的么?我们理应深刻检讨自身,怎么变成批评别人了呢?
所以我建议:
一、国家对于重大题材的创作,应该作为一项基本的文化政策,长期地提倡、奖励,而不只是一时的运动。
二、在今天的形势下,当然需要一定的经费,不能让艺术家们自掏腰包。但不是先拨经费,然后创作,等到画好后,不管画得怎么样,都是“非常成功”、“非常优秀”,政府都得认账,收藏起来。而是先完成创作,再补发经费奖励。
三、创作上保证艺术家的独立自由,而不是由官方组织专家进行审查、把关、监督。完成后的创作是否通过,是否收藏,是否发给奖励基金,可分为两步评审,一是官方组织的专家意见。但这里很可能出现关系户和不公正。所以二,更应该通过美术馆、画册、报刊、网络上的发表、展示,由大众公开投票评选。专家的意见占百分之三十,大众的意见占百分之七十。
四、作品的尺幅,严格限制在六尺整张以内。充分明确重大之“大”,主要不在尺幅之大,而在艺术感染力之大。同时也可减少今后保管资金之投入。
五、根本上是要美术家的感情投入。这一点很难做到,但有了上述第二、三条的保证,摆脱了国家组织的专家关系户障碍,至少可以推动美术家对重大题材创作的感情投入,使他们坚信,没有关系的人,只要真正投入了感情,画出了好画,是不会被埋没的。
贲庆余 瓦岗军开仓散粮图
如上所述,当然很难实行。只要科技界的“科研寡头病”体制难于撼山,则文艺界、美术界的“十大恶俗”现象必然会打着“反十大恶俗”的旗帜继续以新的对策撼祖国强盛,并蛊惑大众:“撼”是比“捍”更具有历史感、厚重感的字眼和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