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教材所选《论语》中有一段记载孔子与其四位弟子的对话场景: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有意思的是,这一段孔子让弟子们言志的对话里,在问弟子们的人生志向之前,孔子先给弟子们做了一番减压和开导工作。他说,在年长的老师面前,你们说话不要有什么顾忌,更不要当着老师的面不说,却在背后发牢骚,说没人了解你们的志向,生发出怀才不遇的感慨。孔子说这些话的目的自然是要让弟子们在自己面前能畅所欲言,说真心话。问题是,在这里,孔子为什么突然问起弟子们的人生理想来?且又不直接问,开门见山地叫弟子们谈将来有什么打算,却要先做这一番思想疏导工作呢?其关键就在于有弟子们居则曰“不吾知也”的慨叹。由此可知,在夫子问话之前,弟子们在背地里就已发出了这样的慨叹。想必让孔子知道了,于是就找个场合询问一番。看来,平时弟子们还是有些敬畏自己的老师的,在老师面前说话多少有些顾虑,虽然他们心中早有人生规划,但不肯轻易地在老师面前说出来。可能是怕言语不当,或招来老师、同学的批评甚至嘲笑,因而只好在背地里发牢骚,说出无人了解自己的话来。弟子们的牢骚话传到了孔子的耳朵里,孔子也感觉到了弟子们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拘谨心态,因而才有了这种委婉的问话。可见,尽管孔子与弟子们的关系是亲密的,但还没有到“无间”的程度,师生之间仍然上下有别,长幼有序。当然,这也符合孔子对礼的一贯要求。更有意思的是接下来四位弟子与孔子的对话方式和里面所折射出的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动。
这四位弟子与孔子对话方式分两种情景:子路一人是主动踊跃发言的,另三位是老师点名后才发言的,尤其是最后一个发言的曾皙,是在孔子询问了两次后才把话说完。我们看到这四位弟子发言的过程是由主动到被动,而且是越来越被动。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孔子对子路发言不满的“哂之”,导致后面几个人的心态起了变化,有了想法,变得谨慎起来。文中用“率尔”来表明子路的发言是轻率的,但我认为是不妥当的,子路的发言并不是不经思考的轻率之举。前文已表明,弟子们心中早已有了人生规划,只是没有在老师面前表达而已,而且还苦于无人了解。此时老师主动问及,子路焉能不积极踊踊?何来“率尔”之举!
子路主动坦率自信的发言招致了老师不满的“哂之”,这让后面还没有发言的三位弟子产生了警觉。此时他们一定在心里琢磨:老夫子为什么会对子路的发言不满呢?是子路说话的方式不对呢,还是他发言的内容有问题?经过一番思考,根据平时在老师面前说话的经验,最后他们一定会得出一个基本的判断:不能像子路那样冒然主动发言,更不能像子路那样自信满满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出现了冷场的局面,后面三位都不吭声了,此时耳边只听到曾皙弹奏出来的悠扬的琴瑟声。这时孔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我不点名,他们是不会发言的。”于是只好点了。由于有了前面子路的教训,因而冉有的回答尽管也是谈治国的大事,但就谦虚低调了许多。冉有回答后,孔子再没有“哂之”,而是黯然不语。这起码表明孔子对冉有的回答基本是肯定的。有了前面冉有回答的经验,这让后面还没回答的人心中有了底,知道了该采用何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照例,公西华是要等到老师点名后才发言的,既然老夫子喜欢谦虚谦让的回答,那么我就应该表现得比冉有更加低调,这样定会赢得老师的赞赏。因而公西华的回答更加谦虚了,而且还多了一份含蓄委婉。
最有意思的当是最后一个人曾皙的回答了。按理四个人中已有三人回答,剩下的就是他了,该不需要老师点名了吧?但你不得不佩服曾皙真能沉得住气。此时曾皙心里可能在想,咱们今天要的就是谦虚低调,你不叫我,我就不说。于是孔子只好点曾皙的名了。曾皙停止了奏瑟,起身行礼回答,从举止的细节中表现出了自己的谦虚有礼。但曾皙的回答方式和前几个人又不一样。前三个人尽管在态度、语气上有所不同,但都是一次性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完,而曾皙只说了一句自己的志向与前三个人的不一样的话,就停住话头不说了。这含蓄低调得让孔子心里也过意不去了,害得老夫子又单独对曾皙做一次宽心开导工作,让他打消顾虑大胆发言。“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这语气似乎是在哀求和催促对方讲话。曾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此时曾皙早已成竹在胸,知道了怎样的回答能使老师感到最为满意。聪明的曾皙明察夫子目前的处境和心境,于是说出了引发老夫子“喟然叹曰”的一番话来。我们不知道曾皙是否真的说出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但他的确说出了孔子在现实中屡遭碰壁后产生出的遇世心境。知孔老夫子者,曾皙也。
夫子一哂,使本应单纯轻松的问志对话改变了其初衷,变成了沉重的老师对学生“礼”的素养考察,致使弟子们不敢畅所欲言,尽情倾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真是:盛礼之下,活人也累。
论文作者:刘光泉
论文发表刊物:《教育学》2016年2月总第95期
论文发表时间:2016/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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