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文学研究之太宰治与其《斜阳》
田一
(黑龙江大学 东语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150000)
摘要:1945年,日本战败,战前军国主义粉饰的一切假象与权威顷刻崩塌。太宰治,这个年仅39岁却自杀了五次的作家,身为战后无赖派的领军人物,在1947年发表了《斜阳》这部作品,在当时社会上引发了很大的热度和反响。战后大环境造就了这部作品“落没”与“灭亡”的主题。作品人物也在没落的沉沦中展现了各自的“叛逆”之美,但颓败中的希望终究还是在要走向灭亡中才能重生。
关键词:太宰治 斜阳 落没 灭亡 美
1.颓败中的重生
1947年,太宰治在《新潮》杂志上连载了《斜阳》这部作品。作品主要围绕主人公和子,病重的母亲,和子的弟弟直治以及和子的恋爱对象上原,通过对发生在战后一家落没贵族家庭中故事的描写,展现了战后落魄的生存状态以及主人公和子的心理成长历程。作品发行于1947年,一共获得了出版印刷三万册的人气,作者太宰治也因此成为战后文坛上的流行作家。作品故事发生在1945年12月至1947年2月这段时间,也就是说,作品中所记述的事情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是重合的,而这也成为这部作品能够引发共鸣,获得热议与人气的原因。
在战后的一片废墟中,日本失去了一切秩序和规则,长期以来受到战前军国主义制度压制的人们虽然在军国主义的崩坏中得以解放,但表面上的自由过后,日本民众也很快在在溃败的景象中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和方向。战败后,拥有一定视野的年长一代,虽然为不必受战争之苦而感到喜悦,却没有主动采取行动,对于今后的生活,也没有具体的计划和想法,而另一方面,受到战前军国主义军权政策和“大日本帝国”皇权思想巨大影响的年轻一代,却因战败颠覆了以往的价值观而受到冲击,对于战后的言论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可见,战败后的日本社会是处于极度的混乱与茫然之中的,而日本民众也在这片颓败之中丧失了自我。虽然战后执行美国政府“单独占领日本”政策的“驻日盟军总司令”,即所谓的GHQ,在日本采取了一系列的民主政策,对于战败后失去方向的日本民众来说,这也只是一些国家强制性的“物理”政策,战时被压制的自由之花需要时间的灌溉才会得以绽放,想要新的思想在战败后的日本人心中产生本质上的“化学”反应,日本人就一定要从发掘战败后的自我开始。
在这一片败落与颓废的景象中,主张在颓废与沉沦中重生的无赖派作家们,显然最能引起那些丧失了自我的人们的强烈共鸣。1945年7月,太宰治一家为了躲避战时的空袭轰炸,回到老家津轻的津岛家避难,并在家中得知日本战败,战争结束的消息。当时GHQ发表了“农地改革”指令,曾是大地主阶级的津岛家中家仆成群,门庭若市的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望着家中一片空荡荡的景象,太宰治重复说着:“《樱桃园》,这不就是《樱桃园》的样子吗?”《樱桃园》是俄国剧剧作家契诃夫最后一部戏剧,主要讲述了俄罗斯落魄贵族兄妹将祖上樱桃园变卖给昔日家仆儿子的故事。由此,太宰治开始构想《斜阳》这部作品。《斜阳》开头母亲在喝汤时,“把目光投向窗外盛开的樱花”是对《樱桃园》的影射,而和子与提亲对象交谈时,也提到了《樱桃园》的话题。有很多研究者认为,《斜阳》的是为了展现《樱桃园》里一般“落没贵族”的生活而创作的作品,如研究者奥野健男曾认为“<斜阳>这部作品以‘落没贵族’为题材的理由在于它受到当时社会伤感风潮所影响。”但是在《关于<斜阳>的考察 有关上流社会的报道及关联性》一文中,作者通过对当时各大报社版面的新闻报道进行调查发现,在太宰治创作执笔《斜阳》这部作品的一段时间里(1945年7月~1947年6月),虽然报纸上刊登了关于“华族制度改革”,“征收财产税”“降为臣籍”等对皇族,贵族不利的政策,但是贵族真正开始遭遇落魄的境遇,是在作品连载基本完成的1947年9月以后。也就是说,太宰治虽然在《斜阳》中讲述了一个落没贵族家庭的故事,然而,在他创作这部作品的时社会上的贵族虽然被迫受到各种不利政策的限制,但还并没有落魄到书中描绘的地步。那么,太宰治究竟为何要选用“落没贵族”这一题材呢?笔者认为,其原因有两点。第一是太宰治本身对贵族阶级充满了向往之情。太宰治虽然出身于大地主家,在当地名声威望,但是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他曾在《苦恼的年鉴》中写到:“我的家谱中,没有一个人是思想家。没有一个人是学者。没有一个人是艺术家。甚至连一个官员,将军也没有。实际上我们只是非常庸俗的乡下大地主而已。”富裕却并不高贵的家庭环境,使得太宰治在产生了优越意识的同时,也养成了对真正贵族的憧憬之情。因此,在战后破败的环境之下,了解到各种对贵族的打压政策后, “落没贵族”,这个太宰治在时代脚步之前构想出的形象,才成了《斜阳》的描述对象。而“落没贵族”形象与战后荒芜的时局交相呼应,这也是太宰治选择这一形象的第二个原因。也就是说,在战后颓败的景象中,太宰治是借用了“贵族”这一自己一直憧憬的外表形象,来表达作品在“落没”中“灭亡”的主题的。
1946年,太宰治首先提出了“无赖派”一词,他在写给井伏鳟二的信中写到:“因为我是‘无赖派’,所以我要反抗战后的风气。”同为“无赖派”代表作家的坂口安吾在其《堕落论》中写到:“人正确的从堕落的道路上堕落下去是必要的。由于从堕落的道路上堕落下去,人就必须发现自我。”在“反叛”和“颓废”中重建自我,这对于在战败中丧失自我的人们来说,是一条既不被强制又带有自发性的崭新出路,而在 “反叛”与“颓败”的“无赖”作家太宰治笔下,《斜阳》这部经典之作,也从战后败落的环境中,应运而生。
2.沉沦之美
除了战后破败的环境因素成就了《斜阳》这部作品,太田静子所记载的日记,也是《斜阳》创作的灵感之一。执笔创作之前,太宰治写信给书迷太田静子说:“我打算从你的日记中找灵感,开始写一篇长篇小说。写一篇最美的纪念式小说。”《斜阳》这部作品主要由主人公和子的手记构成,并在其中穿插了弟弟直治的日记,遗书,以及和子寄给上原的书信。故事中的四个人物,被看作是太宰治的四个“分身”,每个人物形象都折射出作者本人的精神思想。笔者认为,这部创作于战后颓败的背景下的作品,在“落没”和“灭亡”的主题下,表达了作者在沉沦中的“叛逆”之美。下面,结合作品中人物,来试着分析这一点。
2.1母亲——“叛逆”中的高贵美
在故事中,和子的母亲,作为这一家“落没贵族”的长辈,在和子与弟弟直治心中始终是真正的贵族。第一章中,和子手记中记载着直治跟自己说过的话:“我们这一族嘛,正宗的贵族也只有母亲一位了。”而和子本人也评价母亲说:“真正的贵族就是不一样……我想我的母亲怕是那种真正贵妇人的最后一位了。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那么,母亲的高贵的贵族气质到底体现在哪里呢?在和子与直治看来,母亲与那些装腔作势,爱慕虚荣的伪贵族们不同,她喝汤时“看也不好好看,就横拿汤匙迅速一舀……动作轻盈潇洒得简直想用飞燕来形容”;吃鸡肉时,“满不在乎的用指尖抓起见骨头的地方,不以为然地用嘴把骨头和肉撕开”这般野蛮的动作,被母亲做起来,岂止可爱,甚至很“性感”;在池边赏月时,母亲忽然走进胡枝子从深处,蹲下小便,这让人想起路易王朝时期贵妇人的举动,母亲“那种率性实在好玩得很。”女儿和子,被怀疑喜欢丈夫之外其他的男人而离婚时,母亲没有因和子不守“传统妇道”而说一句责难的话,反而为女儿有“秘密”没告诉自己,而感到“遭到背叛”的难过。对于上原这个“贴了标签的不良分子”,母亲反而做出了“既然贴了标签,反倒安全,就像拴了铃铛的小猫一样可爱,可怕的是没贴标签的不良分子。”这样的评价。所有不合贵族礼仪的行为在母亲做来却自然又率真,那些陈腐的旧观念也被母亲看的通净透彻。有反传统道德与观念,不合乎礼仪,却正宗又真实,母亲的这种高贵,是惺惺作态的虚伪贵族们模仿不来的,这就是母亲“叛逆”中的高贵美。
2.2直治与上原——“叛逆”中的颓废美
直治与上原这两个人物,常常被看作是太宰治前期形象与后期形象的写照。高中时代的太宰治因为芥川之死而大受打击,生性敏感,脆弱的他开始用毒品麻痹自己,在花街柳巷的玩乐中逃避现实,后来他又参加左翼运动,因与艺伎小山初代交往,和家中断绝了关系,没有经济来源的他在穷困潦倒之时,甚至几次自我了断性命未遂,与酒吧女服务员情死,与艺伎同居,男女关系混乱至极的太宰治曾经因为与津岛美知子结婚,在婚后过上了一段明快,健康的生活。但战后的落败环境,加剧了他消极的心理,使得他重新过起了颓废不堪的日子,甚至在婚后还与“书迷”太田静子结下了一段不成熟的恋爱关系。在作品中,高中就染上“毒瘾”而债台高筑,不仅要依靠母亲还要依靠出嫁的姐姐变卖首饰来还清债务的直治,在战后回到家中依旧终日出门喝酒,玩乐,挥霍家中仅剩不多的积蓄。而这一切,在直治遇到上原这个嗜酒成性,到处拈花惹草,置妻子和孩子于不顾的“不良分子”之后,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了。在人们的眼中,无论是太宰治本身还是他笔下的这两个人物,都带着强烈的反叛道德传统的气息,消极颓废得令人鄙视。但糜烂,颓废的生活,也正是太宰治文学思想的摇篮,直治在《月光花日记》中写到:“颓废?可我若不这样就活不下去……我做出早熟的样子,人们就说我早熟;我做出懒汉的样子,人们就说我懒汉;我做出写不出小说的样子,人们就说我写不出……然而当我真的痛苦的禁不住呻吟时,人们却说我伪装痛苦。”对于直治和上原来说,或许只有在浑浑噩噩的颓废之中才能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子在与上原有散步时,对他说:“我喜欢这样的树枝,没花没叶没芽,什么也没有,可仍好好的活着,是吧?和枯枝不同。”这也正如上原,他荒颓不堪的生活着,没有高贵的身份,因反叛传统道德也没有威望的名声,如同光秃秃的枝干一般没花没叶没枝芽,却在这之中找到自我,在的绽放出独具特色的颓废之美。
2.2和子——“叛逆”中的革命之美
和子是故事的主要叙述者也是剧中的核心人物,作品通过她的日记,讲述了她心路的成长历程,故事也在她第一次革命的尾声中落下帷幕。从东京搬到伊豆的山庄,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和子,在困苦的日子中深深体会到了作为一个“落没贵族”的辛酸之苦,而她的“叛逆”之心也在这样的生活中慢慢苏醒。作品中多次出现的“蛇”,影射了和子的决心恋爱革命的心路历程。在《太宰治<斜阳>再论》中,作者青柳晴香联系《圣经》中的蛇时提到:“把‘蛇’看作是‘教唆人们逃离乐园的存在’这种否定的观点,是人们认可的普遍说法,但是对于那种不知‘善恶’的人们来说,也可以说(蛇)是作为一种教会他们真理的机会而存在的。”在论文中,作者把“乐园”看作是母胎,在母胎这一封闭的“乐园” 中,人不用思考“善恶美丑”也能用愉快的生活,因此,人要使自己作为一个带有“人性”的人成长起来,就必须脱离母胎的“乐园”,学会自立,也就是说,蛇正是一种教使人们脱离母胎,独立思考的存在。作品中,第一次的“蛇”出现在第一章中,和子由“烧蛇蛋”事件联想到了父亲去世时身边有“蛇”的场景,几天后又在院子里和母亲在院子里看到一条母蛇,推断出它是蛇蛋的母亲,此时和子感到“心中钻入一条丑陋的蝮蛇,会把象征着母亲的美丽母蛇一口咬死。”这时的“蛇”是死亡与不吉利的象征,而心中蝮蛇杀死母亲这条美丽的蛇,这种有反传统道德的“弑母”想法,也意味着和子心中开始想要挣脱母体,萌生了反叛传统道德的革命之心。于是,和子开始给已经有妻儿的上原写信,表达对其的爱慕之心,信中提到“如鸽子一样诚实,如蛇一样聪慧”这句耶稣的话,使得和子决定写下这封信,对已经结婚的男人主动示好,这在传统的道德观念中是恶劣不堪的行为,但这也意味着和子反对旧道德的恋爱革命之心的成长。和子没有收到回信,也就意味着她叛逆的革命无法完成,此时母亲病逝时出现的“蛇”,使和子彻底脱离了母胎的“乐园”,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思考,坚定了和子上京追随上原的决心,最终生下上原的孩子,完成了这场反道德的恋爱革命。“我要扬起风帆,垂下的帆无一不是肮脏的。”“私生子,及其母亲。但是我们打算同旧道德抗争到底,像太阳一样活下去。”和子在一片颓败与落寞之中,“叛逆”地与传统道德背道而驰,彰显出属于自己的革命之美。
很多人认为,和子第一场道德革命的成功,是《斜阳》中的希望,为其未来增添了一抹亮色。但正如母亲在死亡中才更加美丽,圣洁,直治在生命的尽头才能写下“我是贵族”这句软弱中的不屈之句,上原行尸走肉般的颓废生活才能在和子 “心中架起一道彩虹”,指引她去完成道德革命一样,和子的革命,只有在反叛的灭亡中才能在重生之时显现出意义。由此看来,这场生于颓败中的希望最终还是要走向灭亡,而对于太宰治,这位在落没的颓废与堕落的灭亡中发掘自我价值的“无赖”作家来说,在沉落的希望中重生,才是他最终的宿命。
结语:
1946年4月,太宰治在写给《新潮》杂志编辑河盛好藏的信中,提及了创作《斜阳》的初衷,他写道:“我觉得我自身就是‘灭亡之臣民’,破败,灭亡的喃喃叹息声,不就是我们的文学吗?”1948年,太宰治在绝望中投入上川玉水,这是这位颓废至极的无赖作家,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自我了断生命。太宰治去世后,《斜阳》这部反映了战后颓败状况的作品备受读者追棒,它“落没”与“灭亡” 的主题给人以深刻的影响,此时真正开始落魄的贵族们,把自己称作“斜阳族”,而日本国语词典也为“斜阳”一词添加了“落没”的含义。这部高歌灭亡的作品,乘着斜阳的余晖缓缓沉落的同时,也折射出落没沉沦中 “叛逆”之美的希望,激励着人们战后的颓废中找到自我,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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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田一(出生年份1991年8月9日),汉族,沈阳。研究生在读,单位黑龙江大学,日本文学方向
论文作者:田一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7年8月中
论文发表时间:2017/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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