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邻政策”到“向东看”:乌克兰危机与普京的战略决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乌克兰论文,战略决策论文,近邻论文,向东论文,危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DOI:10.13569/j.cnki.far.2015.06.114 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奉行何种政策、有哪些方案、想要通过危机达到什么样的目标,这些政策会对俄今后较长时段的战略调整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是危机后世人最为关注的问题,也是乌克兰危机研究最大的难点。由于危机仍在演进中,俄罗斯的内部文献也要等这段历史尘埃落定后才能大白于天下,各国智库和学术界的分析只能是揣测、推断,缺乏足够扎实的论据,逻辑也不够严密,有的甚至是臆测或出于意识形态的妄断。尽管如此,已有的研究在论述这一问题时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大胆地深入问题的核心,有些观点鞭辟入里,披露的材料也足够重要。比如英国皇家三军联合防务研究所研究员苏佳金的报告,不仅确认了俄军进驻乌克兰的事实,而且列出了其番号和人数,其详尽和精确程度远超乌克兰、美国、北约公布的材料。英国著名战略学者弗里德曼连续发文,详细阐述了普京在危机中的策略是如何从危机管理向有限战争演变的。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特里宁等学者则从历史和战略的维度,尝试解释普京在危机中的政策根源。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东亚与上合组织研究中心主任卢金、中国俄罗斯东欧中亚学会会长李静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主任冯绍雷等俄中关系专家,则着重探讨了危机后俄罗斯“向东看”的新趋势。① 虽然迄今的研究都没有公认的结论,但却更凸显出问题的重要性,为进一步的研究指明了方向。 一是普京在危机中的政策究竟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还是一系列临时决定以及外界对这些临时决定的连锁反应的混合产物?换句话说,是主动还是被动?如果是主动,是酝酿已久、早有准备,还是抓住机会果断实施?二是普京的政策是个案,还是一整套对外战略的既定组成部分?如果是后者,它是如何承续下来的、将来又会如何发展、下一个政策对象又是谁?三是这一政策是他本人的个性、世界观驱动,还是俄国的外交传统使然?换句话说,如果主政克里姆林宫的不是普京,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是否会有所不同?如果不会,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本质、根源、驱动力究竟是什么?四是危机后俄罗斯以亚洲国家为外交重心的显著的“向东看”,特别是与中国关系的再次升温,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还是预示着俄国在长时段内的战略转向? 本文的出发点有三:一是在冷战结束后国际关系的长时段演进和普京执政后俄对乌政策的大背景下,分析普京介入乌克兰危机的直接驱动力,厘清其政策源泉;二是梳理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举措,总结其政策演进,进而分析其策略运用,评价其政策得失;三是尽可能使用普京本人的言论作为阐述其政策的依据。在此基础上,对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本质做出研判,对其政策的战略影响略加展望。 一、普京介入乌克兰危机的直接动力 国际关系的历史表明,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看到自己周边出现某种敌对性地缘政治联盟,或者是潜在的竞争强权在贴近自己边境的地方部署军事基地。2004年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后,北约军事设施距俄罗斯边界的距离从苏联时期的1600公里骤降至160公里,许多原来位于苏联纵深处的城市面临北约的直接军事威胁。2007年2月10日,普京在慕尼黑安全论坛上公开表示,“军事联盟的设施向我们边境推进是事实。这给我们引发了一定的危险和问题。我们应该采取一些回应举措,这也是事实。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这样做。”3月27日,俄罗斯外交部公布的《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评估》报告中明确指出,如果国际关系的其他行为体“单方面”对国际法“无礼、不恭”,俄将正视挑战并积极塑造新的国际关系。②2008年4月,普京在北约布加勒斯特峰会上警告小布什,乌克兰加入北约将刺激主要是俄族人居住的地区(克里米亚和东部各州)从乌克兰分离。几天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宣布,“俄罗斯会采取它能采取的一切手段阻止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③四个月后,俄格“五日战争”爆发,格鲁吉亚被率先肢解,普京和俄国外长兑现了自己的预言。与波罗的海三国和格鲁吉亚相比,乌克兰加入北约给俄带来的危险更加严重。俄国黑海舰队在克里米亚驻军已有250年以上的历史,加入北约后,乌克兰肯定要重新讨论黑海舰队地位问题,一旦被迫撤出,俄将彻底失去在黑海的军事影响力。用普京的话说,“北约军舰就会进入俄罗斯光荣的海军之城塞瓦斯托波尔港。俄罗斯实际上将被赶出德涅斯特河流域。”④失去波罗的海后,莫斯科绝不能允许北约在黑海再次摧城拔寨。 2011年9月,欧盟华沙峰会提出,“东方伙伴关系计划”成员国(乌克兰、摩尔多瓦、白俄罗斯、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只要达到欧盟的改革标准,就可启动加入欧洲共同市场的进程。10月普京提出了面向整个前苏联国家的欧亚联盟构想。11月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与俄签署关税同盟协定,欧亚联盟迈出实施的第一步。表面上,欧俄是在推行各自的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没有直接的政治冲突,但对象国的重合已经为之后的冲突埋下了伏笔。2012年俄罗斯开始大力推动乌克兰加入关税同盟,2013年5月双方签署合作备忘录,基辅成为关税同盟事实上的观察员。乌克兰这样做只是应对俄方压力的临时之举,加入欧盟的既定方针并未改变,基辅继续与欧盟进行联系国协定的谈判。在确信乌不愿加入欧亚联盟而要加入欧盟后,俄决定采取非常规的举措迫使其回头。8月乌克兰《镜报周刊》公布了一份据称是俄罗斯内部的文件,详细描述了俄将如何迫使乌远离欧盟而回归欧亚联盟的举措。报告显示,俄料到基辅可能再次发生“颜色革命”,有意在2015年总统选举中换掉亚努科维奇。⑤乌克兰和波兰的情报部门也侦察到俄国特工大量进入克里米亚,俄强力部门正在考虑“哪些省份是将来可以攫取的”。这些“省份”除了克里米亚和已被分裂分子控制的顿巴斯外,还有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扎波罗热、敖德萨。波兰前总理西科尔斯基也警告,俄罗斯将占领克里米亚,并对亚努科维奇本人实施政治讹诈。⑥俄还对乌发起贸易战,令乌克兰糟糕的经济形势更加恶化。种种迹象表明,莫斯科已下定决心,不惜代价阻止乌克兰加入欧盟。尽管俄国的意图非常明显,欧盟仍坚持向乌、亚、摩三国发出签署联系国协定的邀请。10月27日、11月9日,普京两次密会亚努科维奇,在其直接干预下,后者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暂停签署联系国协定。乌克兰独立后,历任领导人都把向欧洲靠拢视为立国之本,亚努科维奇也多次公开表示,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是乌政府年内头等大事。暂停签署的决定不仅明显违背了当时的国内政治氛围,也大大辜负了民众的政治期望,引发国内大规模抗议,乌克兰危机由此开始。 2013年12月17日,普京在莫斯科会晤亚努科维奇,决定向乌提供150亿美元的优惠贷款,将出口乌克兰的天然气价格下调三分之一。然而,俄的力挺反而激化了乌国内的抗议浪潮。2014年1月28日,乌政府总理辞职,乌议会撤销对抗议活动的禁令,亚努科维奇政权遭遇重创,其本人的执政地位也面临极大考验。俄开始考虑乌领导人更迭以稳定局势的新方案。普京当天会晤欧盟领导人后委婉地表示:“我们准备对乌克兰的援助、信贷和能源折扣,是因为我们有必要、也有意愿支持乌克兰人民,绝非支持某个具体的政府……我们将与乌克兰所有政治力量的代表会谈,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忌讳。”⑦2月21日,在法、德、波兰三国外长调停和俄国特使的见证下,亚努科维奇与反对派达成协议,同意重建2004—2010年9月的宪法,不晚于2014年12月举行总统大选。当晚普京与奥巴马通电话,双方“讨论了乌克兰问题。俄罗斯承担了明确的义务,奥巴马也准备承担明确的义务”。⑧四年前吉尔吉斯斯坦“颜色革命”后,俄美总统正是通过电话交流认可了新政权。可见,所谓的俄美共同承担义务绝不是让亚努科维奇继续留在台上。普京自己也承认,“我认为亚努科维奇会最终同意一个月或半年后提前举行总统选举,他原则上已经同意了一切。”⑨但与各方期望的可控和渐进“换马”安排相反,2月21日的协议根本未获履行。22日,亚努科维奇离开基辅逃亡俄罗斯,当天乌议会将现任总统革职。23日,图尔奇诺夫和亚采纽克分别出任乌代总统和临时政府总理。 政权更迭后内外政策的改弦易辙是政治常态,也在意料之中,但对俄乌关系却是重大挑战。2004年已近届满的库奇马效仿叶利钦,准备将总统权力交给其信任的亚努科维奇,并得到普京的公开支持,结果被西方支持的尤先科以“橙色革命”的方式击败。政权更迭的第一个后果,就是乌克兰正式退出俄白哈乌四国统一经济空间,在加入北约、刻赤海峡划界、黑海舰队等敏感议题上,也面临被纠正或重新讨论的风险。⑩俄国整整等了五年,直到2010年才帮助亚努科维奇重掌政权。莫斯科此后的报复是惊人的。2010年俄乌签署哈尔科夫协议,将黑海舰队在克里米亚的驻扎期延长到2042年,与此配套的还有俄乌新的天然气和信贷合同、俄乌工业和情报合作协定等,这些被认为是确保乌克兰未来重新加入俄国一体化的战略性胜利。然而2014年的“颜色革命”彻底摧毁了这一胜利。新的“广场革命”在方式上比2008年的“橙色革命”更加激进,后果也更加严重。(11)新政权迅速融入西方的政治愿景和俄罗斯倡导的欧亚主义格格不入,乌在内外政策上开始明显变得亲西反俄,亲俄政权的政治土壤在乌克兰已不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基辅的这次政权变更不仅是对哈尔科夫协议确立的乌政治外交体制的完全颠覆,也实现了对俄20多年来对乌政策的革命,是“颜色革命”的升级版。莫斯科要挽回这一挫败的后果,防止更加不利的局面出现,就不能再只限于与西方代理人或“颜色革命”方争夺的间接方式,必须采取非常规的举措以更加强硬的方式直接介入。夺取克里米亚、确保俄国在乌克兰基本利益的方案已经摆在普京的案头。 二、普京在危机中的政策演进 俄国夺取克里米亚的计划至少可以追溯到苏联解体前。1991年,俄国就向克里米亚派驻了大量特工,秘密支持和操纵克里米亚的分裂势力。(12)1991、1994年克里米亚两次公投要求加入俄罗斯,背后都有俄强力部门的影子。2008年北约承诺乌格两国加入北约,俄内部认为这是夺取克里米亚的绝佳机会。但俄格战争的突然爆发转移了莫斯科的注意力,再加上2010年亚努科维奇当选总统,这一计划被暂时搁置。乌克兰危机后,克里米亚的归属再次引发舆论关注。2013年12月17日,记者向普京提问,现在的俄乌关系与“五日战争”前的俄格关系是否有相同之处?“如果需要维护克里米亚的俄语人口、俄国公民,或者是塞瓦斯托波尔海军基地的利益,俄国会向乌克兰派出军队吗?如果派,会是在何种条件下?”普京答称,两者“毫无可比之处”,“在克里米亚绝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也希望将来不会有。俄国舰队的驻扎有条约保障,它的延长符合两国利益。”(13)从上述回答来看,普京当时还不打算为夺取克里米亚展开政治造势,计划的实施也尚未提到决策层面。2014年2月22日,基辅政权非正常更迭,乌克兰出现政治真空和混乱,俄罗斯获得了实施计划的理想机会。 (一)克里米亚脱乌入俄 2月28日,俄国的行动正式开始。在当地“自卫”民兵的支持下,俄国军队轻松占领了连接克里米亚半岛与乌克兰大陆的战略要道彼列科普地峡,隔断了克里米亚与乌克兰本土的陆地、海洋和空中联系。随后俄军夺取了克里米亚的港口、机场、电台、电视台,封锁了乌克兰在克里米亚的海陆军驻地。3月4日,普京在记者招待会上首次表明了对乌克兰问题的看法。有记者问,“您认为克里米亚的未来会怎样?讨论过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的方案吗?”普京回答:“没有,没讨论过。我始终认为,只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自由表达其意愿和安全的条件下才能也应该决定自己的未来。”记者再次追问,“如果克里米亚举行全民公决,多数票决定脱离乌克兰,您会支持吗?”普京回答:“在政治中从来不会有假设。我会始终遵循这一准则。”(14)这与之前的回答大相径庭,虽然没有明确支持克里米亚脱乌入俄,但其中的暗示已非常明显。 3月17日,克里米亚公投结果公布,投票率为83.1%,其中96.77%的人支持加入俄罗斯。当天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正式提出加入俄罗斯的请求。3月18日,普京发表历史性演讲,论述了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的正当性,双方签署条约,五天后条约正式生效。俄国的速度和效率令世界震惊,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行动是经过精心准备后以高度职业化的方式实施的,普京事后也予以高度褒奖。(15)从4月到12月,普京签署和修订了13项法案和法令,完成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自治市融入俄罗斯联邦的一系列必要法律基础,涉及财政、媒体、武器、医疗、司法、社保、退休、文化体育、地方选举、教育等各个领域。5月、8月普京两次视察克里米亚,承诺其在乌克兰治下的所有优惠都不会失去,还将获得俄罗斯人所享有的全部社会福利。5月15日普京专门会见克里米亚唯一原住民族克里米亚鞑靼人代表,决定在六年内投入120亿卢布,支持其民生建设、民族文化自治和立法倡议权。(16) (二)深度介入乌克兰内战 克里米亚成功脱乌入俄,引发乌东南部亲俄族群迅速效仿。4月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宣布组建“人民共和国”。4月17日普京在连线中首次使用“新俄罗斯”(Новороссия)这一政治概念,称“哈尔科夫、卢甘斯克、顿涅茨克、赫尔孙、尼古拉耶夫、敖德萨在沙俄时代没有并入乌克兰。……用沙俄时代的术语,这里是新俄罗斯。所有这些领土都是20年代苏联政府转交给乌克兰的。……新俄罗斯毫无疑问从根子上是与俄罗斯联系在一起的”。(17)上述六州加上地理上相邻、政治上亲俄的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扎波罗热两州,占到了乌克兰领土的38%和人口的42.8%(1996年数据)、国家GDP的42.7%和已完成工业总产值的70%(2013年数据),(18)是乌克兰的经济命脉所在。它们一旦独立,也就意味着乌克兰作为一个国家的解体,是乌任何中央政府都无法接受的。乌临时政权发表强硬声明,宣布以武力捍卫东部国境及领土完整。4月25日乌政府军对分裂势力的“反恐行动”全面展开。俄罗斯采取了口头抗议和限定的非官方支持,俄军的所有调动也只在俄境内进行。这让基辅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乌政府军动用坦克、大炮、战机等所有重型武器,开始了一场在自己国土上针对同胞的战争。5月12日,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完成公投,宣布成立“主权国家”,5月24日签署文件组建“新俄罗斯/人民共和国联盟”。 乌内部冲突的扩大和东部日益升级的政治诉求让普京陷入了两难:与乌政府军展开直接军事较量,对俄形象和经济的损害毋庸置疑;放弃对顿巴斯分裂势力的支持,则是对国内升腾而起的爱国主义的沉重打击,可能也会冲击普京本人政治体制的稳定性。在做出最后决定前,普京还有一张牌可以打。5月26日乌克兰将举行新的总统大选。5月24日普京会见世界各国通讯社领导人称,“我们对乌克兰人民的任何选择都会予以尊重。会同这次选举基础上组建的政权一起工作。”(19)这与危机后俄大肆攻击乌临时政权的做法大相径庭。6月6日在法国纪念诺曼底登陆70周年庆典上,普京与新当选的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会面,默认了乌新政权的合法性。6月24日普京向俄联邦委员会提议,取消此前通过的在乌领土使用俄武装力量的决议。这意味着普京在乌东部将会有新的方案,不再重演克里米亚模式。但波罗申科从巩固自己合法性的考虑出发,决定继续扩大对分裂势力的军事行动。7月6日,反对派失守斯拉维扬斯克,顿涅茨克市全面暴露在乌政府军的攻击方向上。7月17日,马来西亚航空MH17航班在分裂势力控制地区被导弹击落,机上297人全部遇难,国际舆论几乎一边倒站在了乌政府一方。后者利用这一时机加速推进战事,到8月上半月将分裂势力赶回其最初控制领土的一半,彻底赶出乌克兰也是可期的前景。关键时刻,普京做出了实质性介入乌克兰内战的重大决定。8月19日乌政府军在连接顿涅茨克和俄国边界的铁路枢纽伊洛维斯克陷入包围,损失300人。22日俄国的人道主义车队从俄乌边境大量进入(一直持续到2015年初),25日分裂势力在乌南部展开反攻。28日乌指责俄军进入俄乌边境城市新亚速斯克,乌数千名军人被包围。当天联合国安理会和欧安组织就俄国军队秘密进入乌克兰的问题举行紧急讨论。29日分裂势力夺回伊洛维斯克,9月初夺回卢甘斯克机场。乌政府军损失了65%的装备,“反恐行动”被迫转入防御。(20) (三)停火重建 9月5日,俄罗斯、欧安合作组织和乌克兰交战双方在明斯克签署12点停火协议。协议划定了双方的军事控制线,东部分裂势力站稳脚跟,参与谈判则使其获得事实上的合法性。俄在克里米亚后的又一个主要目标得以实现。10月17日米兰亚欧会议期间,普京与波罗申科秘密会晤。俄罗斯媒体透露,普京支持波罗申科在10月26日议会选举后组建自己的执政团队,新政府将排除亚采纽克等2月“政变”后上台的领导人。作为交换,波罗申科同意尊重俄国在乌克兰的关切,赋予东部一定自治地位,谈判解决危机后出现的所有问题。(21)然而事与愿违,波罗申科的政党在议会选举中不但没有赢得多数,而且落后于亚采纽克的“人民阵线”,后者留任政府总理已是板上钉钉。超过90%新议员持亲欧立场,乌克兰共产党和地区党两大亲俄政党更是自独立以来首次未能进入议会,乌克兰的政治格局全面西倾,波罗申科也不得不重申与欧盟的紧密关系是自己执政的优先目标。俄设想的“联邦化+中立”的乌克兰政治重建蓝图落空。 分裂势力在实现反攻后,已无法遏制夺取更多土地的冲动,他们不愿回到之前的政治状态,对自治根本不感兴趣。顿涅茨克共和国领导人扎哈尔琴科10月18日宣布,坚决抵制明斯克协议中乌俄边界由乌政府军控制的条款,并称东部代表是被迫签署协议的,这是一种“出卖”。10月20日,扎哈尔琴科宣布停火结束,要求乌政府军将控制的顿涅茨克州土地交出,否则将武力夺取,“直至顿涅茨克州边界”。(22)俄在失望情绪的笼罩下,对分裂势力采取了姑息纵容的态度。11月2日,两个独立共和国不顾明斯克协议的规定自行举行地方选举。基辅停止对两州的财政拨款,切断与分裂地区的所有联系。2015年1月21日,分裂势力夺回对顿涅茨克机场的战略控制权,战局重新回到2014年春。扎哈尔琴科声称,两个独立共和国将建立联合战线,在斯拉维扬斯克、杰巴伊采沃、马里乌波尔三个方向继续战斗。(23)基辅宣布第四轮军事动员,计划新征5.2万士兵,年内动员人数10.4万人,总兵力增加至25万人(其中15万人将派往东部)。2月2日,两个分裂共和国也针锋相对宣布将动员10万人参战。(24) 乌克兰内战重新开始,且规模和烈度可能更大的危险迫使俄乌领导人再次回到谈判桌。2月11日,俄、乌、法、德四国领导人在明斯克举行四方会谈,12日签署新版明斯克协议。2月18日,俄推动安理会通过提案,赞同并鼓励新明斯克协议的实施,呼吁“完全停火”和“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尊重“乌克兰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普京有关俄乌关系的论调也明显改变,不再是“兄弟国家”、“永恒盟友”这样的高调宣示,而是更务实地希望恢复两国正常的国家间关系。(25)俄乌关系重建而非影响乌克兰内外政策走向,成为普京政策的首要考虑。 三、普京介入乌克兰危机的策略运用 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核心是对优势军事力量的运用,其军事介入的程度远超俄格战争。但俄乌两国迄今未断交和宣战,(26)国际社会也普遍视乌东部冲突为“内战”而非“国际性的武装冲突”。(27)这也就意味着,普京在危机中的政策在国际法意义上仍然是和平性质的,没有像2008年那样越过战争红线。究其根本,就是在政治、经济、外交、舆论多种手段的配合下,以高超的艺术对军事力量的有效和有限使用。 (一)在克里米亚的“完胜” 2014年2月22日乌政权更迭当天,俄就向乌俄边界部署了3—4万人的军队。2月27日俄军夺取克里米亚的行动开始后,俄军一直在俄乌边境举行军事演习,参演部队达4.5万人,对乌克兰形成了事实上的军事威慑。乌临时政权立足未稳,与俄直接军事冲突极有可能引发俄格战争那样的后果,甚至导致自身垮台。因此,图尔奇诺夫虽然警告俄黑海舰队的“任何军事调动都将被视为入侵”,但乌方并未做出针对“入侵”的任何举措。相反,在俄军对克里米亚的190个乌克兰驻军单位实施包围后,基辅下令乌军不要抵抗,乌海军司令部甚至未曾下令舰队开回乌克兰本土。除了几架正在执勤的海军战机避开之外,2万名乌克兰军队一枪未开就彻底投降,其中的许多人摇身一变成了俄国军人。克里米亚的护法力量要么放弃职权,要么主动与俄军和分裂势力合作。 参与行动的俄国军队有驻扎在塞瓦斯托波尔港的2000名海军陆战队员、3月初空运过来的7000名特种部队成员、从刻赤海峡调遣过来的1.5万名军人。其中近1万名被称为“小绿人”的无标识军人,装备有先进的BTR—80单兵作战指挥通讯系统,可直接听从距俄乌边境不远的罗斯托夫指挥部的指令。(28)他们组织严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斗力优于2008年俄格战争中的参战部队,是俄军的最精锐力量。俄乌就克里米亚驻军达成的协定为上述行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合法性。协定对驻军数量与职能有如下规定:黑海舰队总人数不超过2.5万人(包括五支海军舰队、两个空军基地和2000名海军陆战队官兵);武器包括24套口径小于100mm的火炮系统、132辆装甲运输车、22架军用飞机;驻军能够采取与其职责相符的安全举措,“与乌克兰法定代理人协调后能越过其驻扎边界行动”,并在与乌军合作的情况下重新部署。(29)俄在行动中能大规模进驻军队,行动前能毫无障碍地完成对“作战区域”的侦查,行动后能快速锁定近在咫尺的机场、海港等重要战略设施,就在于充分利用了上述规定。俄还公布了亚努科维奇3月1日写给普京的信,称乌克兰合法总统主动邀请俄提供军事援助。行动结束后,普京言之凿凿地强调,“俄罗斯的武装力量没有进入克里米亚”,危机后进驻的俄军“完全符合此前的协议”,“甚至都没有超过驻克里米亚俄军的人数上限2.5万人”,在武器装备上也“只有一套C-300系统、38个发射架以及武器仓库和弹药列车”。(30) (二)在乌克兰东部的特殊战争 俄在乌东部使用军事力量,又采取了与在克里米亚完全不同的全新方式。根据乌官方和半官方的统计,俄在这里部署的军队保持在0.9—1.2万人,其主要职能是对分裂势力的攻势提供支援,协助侦查和进行战役战术培训,后者的人数则超过2.7万人。俄在乌东部的军事设施包括:超过500辆不同型号的装甲车,防空系统,通讯和电子侦察设备,四架射程达到120公里的精确火箭打击系统,约200辆坦克,其中一半是只有俄军才装备的Т-72主战坦克。(31)俄方坚决否认卷入乌克兰内战,并竭力采取措施降低俄的牵连度。对于被俘的俄国士兵,俄方辩称这是其个人原因误入乌克兰领土,而在两国边界地区这是经常发生的事,乌边防军人也不只一次进入俄罗斯领土。对东部分裂势力使用俄式武器,俄方则辩称,这些武器要么是从前苏联基地流出,要么是与乌政府军作战时缴获的。对国际社会高度关注的人道主义车队,俄方的态度也是选择性披露。2014年11月,欧安组织获准在俄乌边境的两个通勤点观察后称,未在此发现俄国军事技术装备和人员进入乌克兰。俄国媒体立即对此予以广泛报道,称这足以证明俄国军队未在任何地方越过边界进入乌克兰。(32)乌内战开始后,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一直是俄军坦克、战机或其他先进武器以及成建制的军队是否进入乌境内。克里米亚的“小绿人”表明,这些在技术上是完全可以伪装的,就算直接交战的乌政府军,也很难找到确凿证据充分指证对方。 俄对乌东部的军事介入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持续在俄乌边境保持驻军,对乌形成强大威慑。俄军控制了俄乌1500公里的边界,驻军人数达到5.5万人,每3个月换防一次,确保有3万人能时刻投入战斗。此外,俄在克里米亚还保持着3万驻军,在德左驻军超过2500人,形成了对乌克兰的环形包围圈。(33)二是对分裂势力在后勤、情报、指挥上的支持。俄军在乌俄400公里的正面边界建立秘密通道,确保东部分裂势力与俄罗斯本土的自由畅通,源源不断地为分裂势力输血。人道主义物资在分发时,都由分裂势力武装接收,待其完成补给后再发放给民众。俄还动用了边境的15个机场,伊-20、安-30B等先进侦察机和预警机在顿巴斯高强度出动。俄军先进的电子侦察部队、黑海舰队技术侦察分队以及多颗军事卫星相互配合,实现了对东部战场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俄军还设立了北、西、南三个指挥所,每个指挥所均派驻旅一级的现代化通讯指挥平台,俄陆军副总司令伦佐夫被传亲任乌东部战场总指挥。(34)与俄军在上述领域的绝对优势相比,乌军可以说是完全业余。东部分裂势力在俄军强大支持下,要做的就是出人拿枪完成实际战斗。 有鉴于此,西方媒体将俄国对乌东部的军事介入定义为一种名为“混合战争”(hybrid war)的新方法,它是新世纪出现的混合威胁、混合竞争的组成部分。在这场竞争中,国家政权、公民社会、民族群体、犯罪集团、能源市场都成为新的战争前线。在混合竞争的世界中,混合战争就是无法明确划清界限的冲突。(35)弗里曼则认为,这恰恰是一场有限战争。所谓有限战争,即在空间和时间上都对战争做出限制,以防止其扩大不受控制。这种限制并非因为地理和资源的客观条件,而是因为交战方使战争始终保持低烈度的主观意愿。有限战争中最常用的就是切香肠战术,每切一片都不值得以大战应对,但如果容忍对方持续切下去,就会失去整个香肠。有限战争的限度要能够被双方清楚地认识到,对其手段和边界有共同的理解,比如地理界线、武器种类、冲突围绕的目标等。(36)俄国在乌克兰危机中使用军事力量完全满足以上要素。首先,后勤物资通过人道主义车队输送,情报指挥在俄本土就可以实现,避免了与乌政府军的直接交锋。其次,俄军在边境的部署都是以营战术群作为基本单位,每个战术群约1000人,共20个。执行战斗任务时可以做到进退自如,不会陷入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最后,普京在攻击乌克兰新政权的同时,也愿意与其坐到谈判桌前,在纵容分裂势力重新发动进攻的同时,也积极呼吁各方落实明斯克协议。这些积极外交的目的,就是要与对手保持良好的沟通,确保战争始终是有限的。 (三)普京的辩解 使用武力或武力威慑是国际法基本准则不允许的。因而,普京在危机中竭力为俄国辩护,为其政策和行为寻找法理依据。这也是危机外交一个重要的方面,即设法使自己的政策和行为自圆其说,而不是不断拉大政策宣示与实际举措之间的鸿沟。普京的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克里米亚历史和民族构成的特殊性。1783年俄国占领克里米亚并建立了塞瓦斯托波尔港,直到1917年沙俄解体,那里一直都是俄国的属地。苏联建立后,克里米亚一开始也并入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1954年2月19日,赫鲁晓夫一纸命令将其划归乌克兰,俄罗斯学者对此举的合法性一直有异议。(37)根据乌官方统计,1989年苏联解体前克里米亚排名前四的族群分别为:俄罗斯人(65.6%)、乌克兰人(26.7%)、鞑靼人(2.4%)、白俄罗斯人(2.1%)。2001年四大族群的占比有少许变化,但排名依旧:俄罗斯人(58.5%)、乌克兰人(24.4%)、鞑靼人(12.6%)、白俄罗斯人(1.5%)。(38) 第二,保护俄族人口免受法西斯政权迫害。俄认为乌克兰临时政权是通过“违宪军事政变”上台的,“政变的主要执行者是民族主义者、新纳粹分子、恐俄者和反犹分子”,(39)从而先验性地判定了乌新政权的法西斯性质。2014年5月5日,俄罗斯外交部向普京提交了乌克兰人权状况白皮书,列举了2013年11月底至2014年3月底乌境内发生的大量破坏基本人权的事例,认为这在乌克兰具有普遍性,不仅是俄族人,乌克兰其他族群也面临威胁,俄罗斯有捍卫其安全和权利的道义使命。(40) 第三,民族自决和科索沃的先例。普京认为克里米亚议会是按照乌克兰的法律合法组建的,由其“宣布独立,安排全民公决,完全符合联合国有关民族自决的章程”。联合国国际法庭2010年7月22日同意科索沃独立的判决也称,“普适的国际法不会包含禁止独立的禁令”。(41)对于西方的指责,普京认为完全是双重标准,科索沃的例子表明,符合西方利益的民族自决就是合法的,反之就非法。 普京的辩护未赢得国际社会、特别是西方的认同。首先,克里米亚公决存在很多瑕疵。一是公决是在俄军占领的非正常条件下举行的,这无疑给当地的反对派施加了很大压力;二是没有普遍的国际监督,公决的设置也不公正,只有独立和加入俄的选项,没有留在乌克兰的选项;三是乌宪法第73条明确规定“乌克兰领土改变需由乌克兰所有公民举行全民公决而定”,因此公决本身是违法的。欧盟、北约成员国都拒绝承认公决的合法性。3月27日,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宣布3月17日的公决结果“无效”,呼吁国际社会不承认克里米亚的地位变更。决议获得了100票支持,11票反对,另有58票弃权,24票缺席,反映了国际社会的主流意见。其次,俄违背了其签署的众多国际条约和文件中对乌克兰主权领土完整不可侵犯的承诺。(42)这是对现有国际安全条约体系的直接破坏,也是国际社会和乌克兰最不能接受的。乌官员和学者与笔者交流时多次强调,条约是国际法最基本的渊源,即便是二战时期,苏联也一直严守苏日中立条约。因此,俄乌关系重建的前提不是具体议题,而是如何建立互信,是如何尊重国际条约和国际法。俄国必须表现出是可以被信任的游戏参与者,其他国家才能与之打交道。最后,普京对自己的邻国使用军事力量也遭到西方严厉批驳。奥巴马承认,“俄国对近邻国家发生的事件有合法关切和利益,但这不能赋予其运用武力在这个国家施加影响力的权利。”“我们也对我们的邻国有公认的影响力,但我们不需要入侵他们以便与之建立更强的合作关系。……俄国作为一个地区强国,却在威胁其直接邻国,而且不是因为其强大而是因为其弱小。”(43) 普京的辩解与西方的批驳只在一点上是重合的,即克里米亚公决的合法性。其他则是各说各话,没有形成有效的沟通和辩论。与军事力量的熟练运用相比,普京的政治辩护效果要差很多,但这并不影响俄在克里米亚的完胜和在东部主要目标的实现。这一策略的核心就是利用优势力量造成既成事实,在此基础上再争取合法性和国际承认,而非反过来。这也是20世纪以来克里姆林宫一以贯之的外交哲学。从瓜分波兰、苏芬战争,到以最后通牒的形式吞并波罗的海三国、从罗马尼亚夺回比萨拉比亚,再到战后在伊朗和土耳其的危机、出兵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以及2008年的俄格战争,俄国外交的这一特点可以说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看,俄罗斯这样做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外交从广义上讲,就是一个综合动用各种资源和手段实现对外政策目标的过程,而不只是出访、会晤、谈判这样的事务性工作。外交唯一的底线是战争。反过来说,只要不是以战争的方式决出高下,其他一切方式都是外交所能接受的,也是其应考虑在内的。 (四)武力使用的后果 军事力量是国家对外政策最高也是最后的工具,一旦使用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甚至事与愿违的严重后果,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风险。各国对军事力量的使用都是慎之又慎。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策略运用,从手段本身来看取得了成功——夺得克里米亚、帮助东部分裂势力站稳脚跟,就像俄官方宣传的那样,迫使法西斯政府下台,而乌克兰完成新的总统和议会大选后,这点名义上也已做到。但从这一手段服务的目标,从战略和长远得失来看,仍很难说是成功的。 第一,乌克兰加入欧亚联盟几乎成为不可能选项。这不光是因为基辅新政权已经签署了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协定本身可以延迟或废除,但乌克兰社会对俄罗斯的仇恨心理很难逆转。乌克兰危机或者说乌俄关系的核心已不再是俄阻挠乌加入欧盟或克里米亚的领土变更,而是东部的分裂问题。这触及了乌克兰国家完整的底线和中央政府的威信,乌内部的民族主义情绪势不可挡。俄的军事干预和分裂势力在战场上的成功只能驱使基辅更紧密地靠拢西方,即便军事斗争失败,基辅的政治立场也不会有任何妥协,反而会更趋强硬。除非夺走整个香肠,否则乌克兰的剩余部分将仇俄到底并全力摆脱其影响,最终不可逆转地加入西方体制,成为俄地缘政治和经济一体化的双重挑战者。失去自己欧亚战略中的关键伙伴后,普京的欧亚联盟梦想也将被彻底击破,俄在欧亚地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大为削弱。 第二,乌克兰重新拥核的风险。在1994年《布达佩斯备忘录》中,俄、美、英、法四大国向乌克兰提供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保证,以此交换乌同意将境内近3000件核武器运往俄罗斯销毁,以及承诺恪守成为无核国家的方针并加入核不扩散条约。放弃核武并不意味着乌克兰完全丧失了核能力。乌领土上还有核电站和核设施,其核工业和研究人员的水平也非常高,重新拥核并非难事。俄乌世仇后乌克兰成为核武国家将是俄罗斯的绝对灾难,这是获得再多领土也无法弥补的。印度和巴基斯坦因为领土争端最终形成核恐怖的安全死结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第三,对俄内部分裂力量的示范效应。俄国1.43亿人口有四分之一是非俄族,其中2000万是穆斯林。俄罗斯89个联邦主体(不含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中有21个非俄族共和国、10个民族自治区、1个民族自治州。西伯利亚、远东等边区虽由俄族人主导,但一直在寻求不受中央政权干预而与外部世界更广泛深入的联系。有学者提出,既然俄国吞并克里米亚破坏了冷战后普遍认可的边界安排,西方也完全有理由否认俄罗斯现在的国家边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支持从加里宁格勒直到堪察加的独立运动,特别是历史上被大俄罗斯吞并的地区,鼓励其民族自决和独立。(44) 四、俄罗斯的“近邻政策” 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举措,不仅是对“颜色革命”2.0的报复,也是长久以来俄罗斯对“近邻国家”政策的既定组成部分。危机在前苏联地域具有典型性和示范性,是苏联解体20多年来俄罗斯与“近邻国家”关系的一次总结式的集中体现,同时也是对这种关系的前景加以预测的重要依据。 苏联解体后不久,莫斯科就意识到了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重要性。俄首任外长科兹列夫、副国防部长科科申、叶利钦外交顾问米格拉尼扬先后指出,共同的后苏联空间对俄重构大国地位、维护地缘政治安全、建立共同经济空间、确保境外俄族人口的生活意义重大。这些国家是俄真正的邻国,也即“近邻国家”(ближнее зарубежье/near abroad),是俄地缘政治利益中至关重要的地区。在“近邻”观念的影响下,俄罗斯外交形成了如下特有概念:波兰、芬兰、挪威三国虽与俄罗斯有直接边界,但与原苏东社会主义阵营中的中东欧国家一起被列为远邻国家(Дальнее зарубежье)。蒙古、中国、朝鲜也与俄接壤,但被视为亚洲邻国。苏联解体后新独立的十四个国家,不管是否与俄接壤,都是近邻国家。(45)以上都属于俄的邻国,也就是俄的周边国家。 从20世纪90年代起,俄罗斯就明确宣称要对近邻国家奉行直接干涉的政策。叶利钦亲自呼吁联合国认可俄作为“前苏联地区和平稳定保障者”的地位。(46)普京执政后,在处理俄与近邻国家关系时更加强硬和果断。俄格战争后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公开宣称,这里就是俄的势力范围,“像世界其他(大国)一样,俄罗斯,在特定地区有自己的‘特殊利益’。我们和这些地区内的国家有着历史的特殊关系。”(47)“近邻政策”因此被认为是俄国版“门罗主义”。俄罗斯学者对此毫不避讳。他们认为,“与邻国的关系永远是一国外交最优先最关键的任务。对于俄罗斯来说就是前苏联空间,这里过去、现在、可预见的将来都是俄至关重要的利益区。”俄在这里的国家利益“不是出于激情,也不是基于紧要关头的渲染,不是一时的、附属的和部门性的,而是有持久的优先意义。”(48)换句话说,这里不是俄与他国地缘政治游戏的棋局,或者博弈交易的场所,而是其禁脔后院,对俄具有生死战略意义,因此,其他大国的介入必须降到最低限度。 近邻国家与俄拥有共同的历史和紧密交织的个人命运,俄在这里的利益覆盖是全方位、全领域的,维护这些利益的手段也是综合性的。政治上,依据近邻国家领导人对俄态度、政策及其控局能力实施有差别的对待。拉拢支持对其友好、维护其利益、愿意与俄建立紧密关系的国家领导人,打压意图脱离俄控制的当权派,支持反对派和分离势力,破坏这些国家的稳定,必要时对其内政予以强势干预。经济上,巩固俄在独联体乃至整个欧亚地区的能源供应和分配主导者地位。对“听话”的国家采取经济激励,如优惠信贷、无偿援助、低价能源供应等,对“不听话”的国家则施以经济惩罚,如制裁、禁运、封锁等极端经济手段。此外,俄还采取不定期的中断油气供应、提高能源供应价格、限期偿还债务等突然的经济袭击,破坏各国经济计划的制订和实施,弱化各国对本国经济的控制能力。军事上,充分运用俄在本地区的军事强权,实施多样化的控制。对格鲁吉亚、塔吉克斯坦、乌克兰直接使用武力,在德左、南奥塞梯、阿布哈兹实施维和行动,而在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白俄罗斯保留和扩大军事存在。(49)此外,俄还积极构建由俄主导的地区军事集团,目前已建成俄白国家联盟框架下的西部军事集群、俄亚(美尼亚)双边协定基础上的高加索军事集群、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框架下的中亚军事集群,即俄、哈、吉、塔四国军队共同组成的集安条约组织快反部队。与土、塔、格、吉、亚签署条约和协定,参与对各国边界的护卫。另外,亚美尼亚与土耳其、伊朗的边界,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的边界现在仍由俄边防部队协助值守。人文上,自觉承担起对境外俄族俄语人口的责任和义务,利用软实力手段扩展自己的民族边界。支持俄罗斯高校在境外设立分校,俄国29所大学(15所国立、14所私立)在前苏联国家开设了37个分校,实现了全覆盖。并且,为各国培养专业技术人才和干部,推动俄语言文学的教学和研究。拓展俄国电视、广播、报刊落地境外,使境外俄国同胞不仅有可靠信息来源,也拥有与母国保持联系的持久渠道。(50) 大国对周边辐射影响力,乃至建立势力范围可能是国际政治的铁律之一。从遥远的古代帝国到美苏这样的超级大国,都在积极地追求地区主导,也都是确立了自己的周边势力范围后才向外扩张的。从这个意义上看,俄国的近邻政策并非独一无二或者是特例。相反,它是一个有力的例证,表明“历史终结”后大国仍然力图对自己的后院建立某种形式的控制。这一政策首先受地缘政治这一恒量因素的驱动,而非受政治家个人的经历、喜好、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影响。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得到了本国不同政治背景和意识形态色彩群体的一致支持。危机后普京的支持率从40%飙升到80%以上。俄罗斯的反对派,不管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绝大多数支持普京在危机中的作为,认为俄应该维持在后苏联空间的主导和首要权力。普京在克里米亚脱乌入俄后称,“我们没有事先准备过,用常说的话,所有都是随机应变,从现有形势和当下时刻的实际要求出发。”(51)弗里曼也认为,普京在乌克兰施展力量是冲动任性,是即兴发挥,并非建立在对国家根本需求的清晰感知之上。(52)但只要回顾一下俄国外交的历史传统,就可以得出结论,普京的对乌政策绝非个案,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既定战略的组成部分,是俄罗斯独立以来“近邻政策”不同形式的表现。即便普京不再执掌克里姆林宫,俄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也很难有大的改变。同样的道理,如果基辅现政权垮台,俄罗斯的对乌政策也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尽管一个亲俄的乌克兰政权不再有俄所认为的合法性问题,但克里米亚和东部的事实分裂很难逆转。 “近邻政策”的根本逻辑是支持本地区亲俄国家的稳定,破坏反俄国家的稳定。不管是维稳还是破坏稳定,对各国的独立自由发展都是消极的:维稳不利于各国的政经转型和选择自主的外交政策,破坏稳定是对已经开始上述进程的国家的干扰。第一类有白俄罗斯、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中亚五国。白哈两国在所有重要问题上都支持俄,是其传统友国。其他国家则根据形势变化和本国实际利益对俄采取灵活立场,或反对,或支持,属于正常的国家间关系。第二类有波罗的海三国、摩尔多瓦、乌克兰、格鲁吉亚。他们在所有重要问题上都反对俄,是俄的持久敌国。与俄敌对者,都与其存在着领土、俄族人口、历史等难以化解的矛盾,其他国家虽然也存在类似问题,因俄未介入暂未呈现。此外,外交上与俄越疏远、越背离俄主导的地区一体化的国家,在国家制度和政治文化上越倾向西方。反之,与俄外交越密切、加入俄主导的一体化的国家,其制度与俄愈加趋同,与西方关系愈加复杂。 “近邻政策”的中心目标是阻止这些国家与外部力量结伴,无论这些外部力量的性质是什么、与俄关系如何。90年代俄与西方尚在蜜月期,双方就因为摩尔多瓦、格鲁吉亚和塔吉克斯坦产生矛盾。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强烈要求加入北约和欧盟再次加剧了双方的紧张关系,最终引发两场地区军事冲突和严重国际对抗。任何一方如果不能对此有正确理性的认识,乌克兰危机即便得到化解,俄罗斯与西方在“近邻国家”的战略对峙和战术争夺也不会停止,还可能殃及其他独联体国家,或者重新挑起已“冻结”的冲突。摩尔多瓦、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波罗的海三国等俄语、俄族居民较多,与俄有一定领土争议,且表现出一定外交独立性的国家,最有可能成为新一轮的争夺对象。中国一直站在俄罗斯一边反对北约东扩,在其他很多领域也都对俄的“近邻政策”持支持、至少是默认态度。这样做的前提是双方对中亚地区安全架构和发展态势能够达成一种最低限度的共识,毕竟这里并不只是俄罗斯的后院,而是中俄共同的邻国。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中亚将成为双方关系未来最可能的引爆点,就像乌克兰成为欧俄关系的引爆点一样。 现代国际关系史上以军事方式强迫实现的一体化都是不可持续的,经互会就是最好的例子。“近邻政策”的最终目标是聚合前苏联国家,但除非完全占领和征服,否则军事手段的结果只能是剥夺和各国不断脱离。普京在克里米亚危机后使用军事力量,目的显然不是继续剥夺,而是要迫使全部乌克兰回到俄国的政策轨道上来。这就形成了一种目的和手段的悖论,造成实践中的政策乃至战略两难。其最高方案仍然是“统一的、驯服的”乌克兰,而不是分裂乌克兰,这也是20多年来俄对乌政策不变的目标。普京有以下两条路径实现这一方案。最好的路径是按照俄罗斯的路线图,通过温和的、谈判的形式改变乌克兰的国体,使其成为一个联邦制下的中立国家。这对乌克兰和俄罗斯都是“双赢”结果:前者维护了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俄罗斯则确保了其地缘政治利益。具体方式可以是国际斡旋下相关各方与乌克兰新政权的秘密谈判和交易,类似于1955年四大国与奥地利签署的《重建独立和民主的奥地利国家条约》。(53)也可以是包括东部在内的全国性的多种政治派别共同参加的协商,现在的明斯克谈判就是这一路径的一种体现。如果这条道路行不通,普京的政策会升级,其目标就不再是一个联邦制下的中立的乌克兰,而是一个由俄直接控制的附庸国乌克兰。具体方式可以是利用混合战争和有限战争等新的作战样式持续地破坏乌克兰的稳定,直至摧毁现在的乌克兰政权,扶植自己的代理人上台。也可以选择更直接的方式,变军事压力为军事占领,如同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1979年入侵阿富汗一样。这样做就突破了有限使用武力的既定准则,是普京对外战略质的改变,必然给俄带来更为严重的国际道义压力和安全风险,相信不到万不得已,普京不会出此下策。在顿巴斯问题上,普京希望以“德左化”的方式尽快冻结冲突。(54)这样俄就不必承担对分裂地区的政经责任,又能保留影响乌政局和外交走向的重要力量,俄乌关系的重建也有了可能。如果交易达成,就可以建立一个单一的联合国家,实现缓冲区的总战略目标。如果无法达成,俄国可以随时解冻冲突,破坏乌克兰的稳定和加入西方的前景。 五、“向东看”与俄罗斯的战略转向 乌克兰危机后,俄美敌对达到冷战结束以来的最高水平,双方在一系列领域的合作停止甚至倒退,俄欧政治气候也严重恶化,许多制裁和对抗举措仿佛回到了冷战时代。为了避免国际孤立,为陷入困境的本国经济寻找新的出路,普京需要更换自己的战略伙伴和外交方向。这一努力很快就以视亚洲国家为新的战略重点的外交转向显著体现,舆论形象地称之为“向东看”。 乌克兰危机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俄罗斯与中国领导人实现了创纪录的八次会面、六次访问,(55)就欧亚经济联盟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对接、上海合作组织扩员、中俄在农业、基础设施领域建立合资企业等重大问题达成诸多共识和协议,两国领导人还宣布力争使两国贸易额在2015年达到1000亿美元,2020年达到2000亿美元。日本虽然加入西方制裁,但程度和内容都弱于欧美。索契冬奥会上普京会晤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之后两人又在多边场合多次会晤,为普京访日做准备。土耳其是欧盟准成员国,但并未加入西方对俄制裁。普京对此予以高度评价,赞扬土奉行的是“独立的外交政策”。2014年12月1日,普京访问土耳其,双方决定在2020年前将双边贸易额从目前的330亿美元增加到1000亿美元。12月11日,普京访问新德里,两国领导人在会晤后发表联合声明,俄印战略伙伴关系牢固,“处理地区和国际问题的做法非常接近或一样”,双方力争在2025年将双边贸易额从现在的100亿美元提升至300亿美元。2015年8月,俄罗斯又与伊朗签署为期五年的经贸合作备忘录,在联手破除西方制裁上迈出重要步伐。在敏感的军事领域,俄罗斯也加大实质性合作。2014年11月,俄国防部宣布恢复对中国的包括苏-35歼击机在内的高科技军事装备出口,2015年3月,俄首次直接向巴基斯坦出售战斗机喷气发动机。2014年11月25日,普京在索契会晤越共总书记阮富仲,双方签署简化俄军舰在越南金兰湾停靠手续的协议。此前俄仅与叙利亚就俄军舰在叙塔尔图斯港停靠签署过类似协议。2015年5月和8月,中俄在地中海和远东海域举行首次联合军演。 俄罗斯“向东看”的战略转向酝酿已久。从2009年起,俄罗斯国内就开始讨论制定一项全面的亚洲战略的必要性。2009年俄政府批准《2025年前远东和贝加尔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战略》,将东部领土的开发提升至国家战略层面。2011年俄罗斯加入东亚峰会。2012年普京重新出任总统后,将开发东部领土确定为国内政策优先方向,设立了专门的远东发展部。9月俄罗斯首次在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主办亚太峰会。“向东看”的政策意旨业已确定不移,只是现实局势的改变使进展仍然缓慢。乌克兰危机后国际形势的联动变化,使得“向东看”的既定进程显著提速。作为之前主要的反对力量,俄罗斯知识阶层现在也一致认同。其主要理由是:首先,乌克兰危机僵持化、长期化的趋势,使得西方在短期内取消制裁不太现实。其次,这次危机导致俄罗斯与西方爆发自里根时期以来最为严重的冲突,严重影响了俄罗斯社会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多数俄罗斯人认为,美国和西方想要损害俄罗斯的核心利益,新一波反美和仇视西方的浪潮将是长期性的。再次,即便乌克兰局势得以稳定、西方取消制裁,俄罗斯与西方要重新回到危机前的关系模式也很难。俄罗斯企业对西方商业伙伴的信任骤降,在动辄制裁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签署大规模的和长期的合同。最后,无论乌克兰危机有没有发生,俄罗斯与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不断强化相互协作的趋势都不可避免,俄要放弃从中得到的经济红利更是无法做到。总之,俄罗斯转向亚洲不是机会主义的“曲线救国”,而是有明确认知的迫切需求。俄罗斯知识界现在要讨论的不是要不要向东看的问题,而是如何巩固这一项经过深思熟虑、可持续的、具有明确构想的战略问题。(56) 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对亚洲国家政治层面的战略倚重显而易见,知识阶层与官方也形成难得的共识,但真正决定“向东看”深度和可持续性的仍然是经济因素。更确切地说,就是俄油气出口的“向东看”。2014年5月在普京的直接介入下,中俄结束长达20年的谈判,签署总价值4000亿美元的东线天然气管线合同。2024年全面建成后,俄对华天然气出口将达到每年380亿立方米,是2013年出口欧洲的四分之一,俄将彻底摆脱对欧洲市场的单一依赖。寻求稳固可靠的新天然气出口市场一直是普京东方政策的核心,因此该合同被国际舆论认为是俄罗斯转向亚洲的开始。此外,俄还准备扩大对日本、马来西亚、越南、印度尼西亚的液化天然气出口。2014年10月俄能源部副部长称,俄计划到2025年将对日液化天然气出口增加两倍,达到2400万吨,在日本市场的份额将从10%升至20%。(57)12月访问土耳其时,普京还宣布放弃从黑海海底到保加利亚的“南溪”天然气管线方案,代之以从黑海海底到土耳其的新天然气管线。俄印也就印度公司参与俄境内新油气田开发、研究铺设俄印油气管道可行性达成共识。上述合同和意向若最终得到落实,将成为俄罗斯“向东看”显著、确定并具有一定不可逆转性的最重要战略维度。 俄罗斯加速“向东看”并不意味着放弃向西看。俄罗斯四分之三的领土在亚洲,四分之三的人口在欧洲。自彼得大帝以来,尊崇欧洲、向往欧洲一直是俄罗斯民众普遍和根深蒂固的信念,俄罗斯社会也形成了向欧洲学习和靠拢的文化氛围和传统。独立以来的外交历程显示,直至此次外交战略转向,俄罗斯对外政策的主线都是欧洲和西方。欧盟目前仍然是俄罗斯最大的经贸伙伴,欧美加起来占到俄外贸总额的一半以上,俄罗斯与西方的经济关系在很长时间内不会输过俄罗斯与亚洲或任何其他地区的合作。作为少有的横跨欧亚两个大陆的大国,俄罗斯一直以“双头鹰”自诩,其对外战略的东西平衡是理所应当的,两者互为借重、互为支持。虽然随着形势变化和自身需要,俄对外战略有轻重缓急之分,但维系平衡这一基本出发点不会改变。叶利钦和普京在第一任期内都推行过对西方的“搭车”战略,希望借助全面融入西方主导的国际体制,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获得西方认可的平等大国地位,为此不惜做出种种妥协,如默认北约两次东扩、在反恐战争中开放中亚通道允许美国驻军等。但最后都事与愿违,不得已回归单边主义政策,以军事手段抵制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和欧盟,利用上合组织迫使美军撤出中亚。如今的“向东看”是以认可丝绸之路经济带换取上合组织扩员、以同意对中国更加有利的东线天然气管线换取国内急需资金,(58)最终目标都是为俄罗斯的大国复兴开辟新的渠道。无论向东看还是向西看,都只是手段,都服务于获取对近邻地区毫无争议的控制力和影响力这一核心目标。这也是从沙俄到苏联直至俄罗斯联邦,克里姆林宫的领导者们亘古不变的战略——作为欧亚大国全面复兴并在世界范围内发挥和头号强国一样的作用——的最基本目标,是俄罗斯复兴为世界性大国最可靠的基石。在普京第三任期内,这一战略被明确定为欧亚联盟为指向的“近邻政策”,它不受制于向西看、向东看的结果,是新时期俄罗斯始终不移的外交最优先目标。(59) 从这个意义上看,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加大与上合组织、金砖国家、拉美及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等非西方体制的联系,虽然程度上还不及“向东看”那样具有战略性,但在实践中作用重大,可能成为未来俄罗斯外交最关键的方向。与中国不同,俄罗斯看重金砖国家不是因为其新兴经济体代表的身份,而是因为每个国家都是所在地域乃至大陆的地区领导者,并且都是非西方大国,俄视之为一个地缘政治的组合。在最现实的意义上,就是要利用其影响力弥补俄罗斯被G8“除名”的外交失利,同时竭力保证在G20中的地位不被边缘化。除了G7及欧盟、澳大利亚,G20的其余成员均为非西方国家,包括金砖五国和阿根廷、印尼、墨西哥、沙特、土耳其、韩国。正是在这些国家的力挺下,普京顺利出席2014年11月G20布里斯班峰会。 综上所述,俄罗斯在普京时代的外交战略可以形象地概括为:以对前苏联地域内国家的“近邻政策”为核心,以向东看或者向西看为发展经济和扩大大国影响力的跳板,形成一种核心明确、重心可根据形势变化和自身需要灵活调整的三位一体的综合性战略。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政策表明,俄罗斯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成为其所认知的近邻地域内的领导者。调整向东看和向西看的重心,不过是其不同时期的不同策略而已。目前所体现出的“向东看”,实质上是对之前历次“向西看”失败后的全面反转,是向非西方世界的靠拢。这是从叶利钦到普京,俄罗斯内部自发的但一直缓慢进行的真正的战略转向,即改变乃至替代西方主导的世界经济与政治秩序。惟其如此,俄罗斯才能独立地成为和其他强权一样的世界性大国。 注释: ①I.Sutyagin,“Russian Forces in Ukraine”,Briefing Paper RUSI,March 2015,https://www.rusi.org/downloads/assets/201503_BP_Russian_Forces_in_Ukraine_FINAL.pdf.侧重于分析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中政策的还有:L.Freedman,“Ukraine and the Art of Crisis Management”,Survival,Vol.56,No.3,2014; L.Freedman,“Ukraine and the Art of Limited War”,Survival,Vol.56,No.6,2014; A.Bebler,“Freezing a Conflict:The Russian—Ukrainian Struggle over Crimea”,Israel Journal of Foreign Affairs ,Vol.8,No.3,2014; J.Bugajski,“Confronting the Putin Doctrine”,Hungarian Review,Vol.5,No.3,2014; A.Tsygankov,“Vladimir Putin's Last Stand:The Sources of Russia's Ukraine Policy”,Post-Soviet Affairs,Vol.31,Issue 4,2015; А.В.Лукин,Консолидация незападного мира на фоне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Россия и Китай,ШОС и БРИКС//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жизнь,No.2,2015; D.Trenin,“Russia's Breakout From the Post-Cold War System:The Drivers of Putin's Course”,Carnegie Moscow Centre,December 22,2014,http://carnegie.ru/2014/12/22/russia-s-breakout-from-post-cold-war-system-drivers-of-putin-s-course/hxsm.李静杰:《中俄战略协作和中美俄“三角关系”》,《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4年第4期;冯绍雷:《从乌克兰危机看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相互关系的前景》,《国际观察》,2014年第3期。中国学者的其他相关论述可参见柳丰华:《俄罗斯对乌克兰政策视角下的乌克兰危机》,《欧洲研究》,2015年第3期;熊李力、潘宇:《乌克兰困局:俄罗斯外交的延续性与断裂性》,《外交评论》,2015年第2期。 ②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17 апреля 2014,http://kremlin.ru/news/20796; Обзор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сайт МИД России,27-03-2007,http://archive.mid.ru//brp_4.nsf/0/3647DA97748A106BC32572AB002AC4DD. ③M.Kramer,“Russian Policy toward the Commonwealth of Independent States:Recent Trends and Future Prospects”,Problems of Post-Communism,Vol.55,No.6,2008,p.9. ④Встреча с руководителями мировых информагентств//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24 мая 2014,http://www.kremlin.ru/news/21090. ⑤О комплексе мер по вовлечению Украины в евразийский интеграционный процесс//Зеркало недели.Украина,16 августа 2013,http://gazeta.zn.ua/internal/o-komplekse-mer-po-vovlecheniyu-ukrainyv-evraziyskiy-integracionnyy-process-_.html. ⑥B.Judah,“Putin's Coup:How the Russian Leader Used the Ukraine Crisis to Consolidate His Dictatorship”,Politico Magazine,October 19,2014,http://www.politico.com/magazine/story/2014/10/vladimirputins-coup-112025.html#ixzz3Gh3SNyUQ. ⑦Саммит Россия—Европейский союз//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28 января 2014,http://kremlin.ru/news/20113. ⑧Заседани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го дискуссионного клуба Валдай//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24 октября 2014,http://www.kremlin.ru/news/46860. ⑨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17 апреля 2014. ⑩详见梁强:《乌克兰危机一年:回顾、反思与展望》,《俄罗斯研究》,2015年第1期,第32—33页。 (11)新政权上台后立即宣布签署与欧盟联系国协定,加强与北约合作;提议废除2012年通过的赋予俄语地区语言地位的法案;限制俄语媒体在乌克兰的覆盖;对第二国籍为俄罗斯的乌克兰公民处以10年重刑,防止乌克兰公民大量获得俄国护照。新政权中的许多重要领导人,如国防部长、国家安全总局局长、军方领导人、教育部长都与乌克兰极端民族主义组织有紧密联系。乌国内媒体和强力部门都大量渗透了亲西方的力量,主流思潮迅速倒向西方,特别是年青一代认为,俄罗斯是乌克兰最大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敌人。 (12)A.Bebler,“Freezing a Conflict:The Russian-Ukrainian Struggle over Crimea”,p.65. (13)Заявления для прессы по окончании заседания Российско-Украинской меж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комиссии//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17 декабря 2013,http://www.kremlin.ru/transcripts/19854. (14)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ответил на вопросы журналистов о ситуации на Украине//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4 марта 2014,http://kremlin.ru/news/20366. (15)2014年4月17日普京在连线中称,俄军在克里米亚的行动,“一切都按照方案中阐述的进行,一切都是严格实施,非常职业、快速、坚决。”参见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17 апреля2014。 (16)Встреча с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ями крымских татар//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16 мая 2014,http://www.kremlin.ru/news/21028. (17)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17 апреля 2014. (18)参见马贵友:《乌克兰》,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2—6、17页;А.Колтунович,Роль Донбасса в экономике Украины//Украинский выбор,24.06.2014,http://vybor.ua/article/economika/rol-donbassa-v-ekonomike-ukrainy.html. (19)Встреча с руководителями мировых информагентств,24 мая 2014 года. (20)L.Freedman,“Ukraine and the Art of Limited War”,pp.16-17. (21)Т.Ивженко,Порошенко не обойтись без “Самопомощи” //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28.10.2014,http://www.ng.ru/cis/2014-10-28/1_poroshenko.html. (22)Захарченко заявляет,что ДНР,скорее всего,останется непризнанной//РИА Новости,18.10.2014,http://ria.ru/world/20141018/1028927234.html; Премьер ДНР прогнозирует возобновление активных боев//РИА Новости,23.10.2014,http://ria.ru/world/20141023/1029681244.html. (23)Захарченко:перемирий больше не будет,наступаем до границ Донецкой области//Вести,23 января 2015,http://www.vesti.ru/doc.html?id=2297827.斯拉维扬斯克是顿涅茨克市的西部门户,杰巴伊采沃是连接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唯一交通枢纽,是两个自治共和国联合成“新俄罗斯”必需的物理基础。南部的马里乌波尔港是乌东部煤炭、钢铁和谷物的唯一出口渠道,也是打通克里米亚陆路交通走廊、与俄罗斯在德左驻军建立直接联系的关键。 (24)ДНР объявила о мобилизации в ответ на наращивание Киевом сил у Донецка//РИА Новости,02.02.2015,http://ria.ru/world/20150202/1045573679.html. (25)Концерт,посвящённый воссоединению Крыма и Севастополя с Россией//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18 марта 2015,http://kremlin.ru/transcripts/47878; 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16 апреля 2015,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49261. (26)曾担任波罗申科国际事务秘书的乌克兰科学院副院长彼罗什克夫2015年6月25日与笔者会谈时指出,乌迄今未向俄宣战的原因有四点:一是宣战后国家将处于战争状态,波罗申科的改革议程无法进行下去,社会稳定和民生需求得不到保障;二是乌政府预算主要来自国际金融机构贷款,后者明确规定不对交战国发放贷款;三是俄罗斯拥有巨大军事优势,乌军在战争中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性;四是乌方认为局势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因此就算是坏和平也好于战争。当然,乌克兰也不排除这种时刻的到来,并为此做好了相应准备。 (27)联合国、欧安组织、国际红十字会都避免对俄军事介入乌克兰做出明确认定。美国直到2015年4月才在内部使用“俄罗斯和分裂势力联合武装力量”的表述。参见США меняют подход в освещении роли России в конфликте на Донбассе//Цензор.НЕТ,30.04.15,http://censor.net.ua/news/334812/ssha_menyayut_podhod_v_osveschenii_roli_rossii_v_konflikte_na_donbasse_associated_press。 (28)A.Bebler,“Freezing a Conflict:The Russian-Ukrainian Struggle over Crimea”,p.66. (29)“Russia's 25,000 Troop-Allowance & Other Facts You May Not Know About Crimea”,Russia Today News,March 4,2014,http://rt.com/news/russian-troops-crimea-ukraine-816/. (30)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17 апреля 2014; 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18 марта 2014,http://kremlin.ru/transcripts/20603. (31)以上材料由基辅大学学者塔兰(М.Таран)、乌克兰科学院学者奥林尼克(О.Олейник)提供。 (32)Миссия ОБСЕ не зафиксировала движение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оенной техники в Украину//Корреспондент,30 ноября 2014,http://korrespondent.net/ukraine/politics/3449952-myssyia-obse-nezafyksyrovala-dvyzhenye-rossyiskoi-voennoi-tekhnyky-v-ukraynu. (33)据苏佳金的研究,到2015年3月中旬,俄军共向俄乌边境派出了117个作战和后勤单位,总人数达到4.2万人,包括摩托化步兵旅和山地旅、独立侦察连、装甲团、工程兵团、通信兵团、铁道兵旅、空军战斗机团、空军运输旅、导弹大队、炮兵团、总参谋部特种部队、军事装备维护基地等不同军兵种部队。其中不少是俄军野战部队,包括来自符拉迪沃斯托克和库页岛的两支远东军区的部队。俄驻塔吉克斯坦201军事基地也向乌俄边界派出了军队。这些部队既能够在俄境内对乌军展开远程炮火打击,也能直接参与乌境内的战斗和侦察行动。俄内务部还派出专门的“督战小队”,对俄军和分裂势力武装可能的不服从和反叛行动予以惩戒。俄军在乌东部保持1.05—1.1万人,在克里米亚的驻军为2.6—2.8万人,加上俄乌边境的军队,总人数达到了9万人,与东部的乌政府军数量接近。分裂势力约为俄军数量的一半,即2万余人,因此基辅即使在数量上也不占优势。参见I.Sutyagin,“Russian Forces in Ukraine”,pp.2-4,9。 (34)Генерал-лейтенант ВС РФ Ленцов возможно руководит ополченцами//VIDOZ,18.02.15,http://vidoz.pp.ua/video/u9NSgyv-nNx.html. (35)“Russia's New Tactics of War Shouldn't Fool Anyone”,Washington Post,August 27,2014,http://www.abreakingnews.com/politics/editorial-russias-new-tactics-of-warshouldnt-fool-anyone-h215531.html; S.Jones,“Ukraine:Russia's New Art”,Financial Times,August 28,2014,http://www.ft.com/cms/s/2/ea5e82fa-2e0c-11e4-b760-00144feabdc0.html#axzz3GsEd4ube. (36)L.Freedman,“Ukraine and the Art of Limited War”,pp.8,10. (37)详见А.Фролов,Крым-1954:как это было//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жизнь,2014,No.11。 (38)“About Number and Composition Population of the Autonomous Republic of Crimea”,All-Ukrainian Population Census,http://2001.ukrcensus.gov.ua/eng/results/general/nationality/Crimea/. (39)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8 марта 2014 года. (40)Президенту представлен доклад о нарушении прав человека на Украине//сайт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и,5 мая 2014,http://kremlin.ru/news/20901. (41)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8 марта 2014; Встреча с руководителями мировых информагентств,24 мая 2014. (42)如1990年签署的俄乌共和国协定、1991年签署的《别洛韦日协定》、《阿拉木图宣言》、1994年签署的《布达佩斯备忘录》,以及1994、1997年签署的俄乌国家条约等。 (43)“Obama:‘Strong Belief’ Russia Violating International Law”,NBC News,March 4,2014,http://www.nbcnews.com/storyline/ukraine-crisis/obama-strong-belief-russia-violating-international-law-n44091;“Ukraine Crisis:Russia Is a Regional Power—But US Is Most Powerful Nation in the World,Obama Warns Putin”,The Independent,May 28,2015,http://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europe/russia-cannot-hope-tomatch-global-might-of-america-says-barack-obama-in-warning-to-vladimir-putin-9215305.html. (44)J.Bugajski,“Confronting the Putin Doctrine”,p.16. (45)近邻国家与独联体国家是两个概念。新独立国家中与俄直接接壤的有白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格鲁吉亚、阿塞拜疆、波罗的海三国。波罗的海三国从一开始就未加入独联体。格鲁吉亚2008年退出,乌克兰亦递交了退出提案,摩尔多瓦和土库曼斯坦只愿保持独联体观察员国地位。真正的独联体国家只有七国,除阿塞拜疆和乌兹别克斯坦外,其他五国都是俄主导的地区一体化机构——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成员。这些国家在地理上又分属波罗的海三国、外高三国、中亚五国、新东欧三国(乌白摩)等不同次区域。近邻政策在不同次区域亦有不同实施方式。 (46)S.Schmemann,“Yeltsin Suggests a Role for Russia to Keep Peace in Ex-Soviet Lands”,The New York Times,March 1,1993,p.A1. (47)Т.Шкель,Пять принцип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Медведев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01.09.2008,http://rg.ru/2008/09/01/princypi.html. (48)Р.С.Мухаметов,Внешне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приоритеты России в Ближнем Зарубежье:основные средства реализации// Известия Ураль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Сер.3,Общественные науки,Vol.69,No.3,2009,с.35. (49)俄格战争前,俄在8个独联体国家有25个军事设施,比较著名的如亚美尼亚久姆里第102军事基地、塔吉克斯坦杜尚别第201军事基地、吉尔吉斯斯坦坎特空军基地。2009年8月俄与吉尔吉斯斯坦签署协议,在奥什建立新的军事基地。乌克兰危机后,俄有意在白俄罗斯和塔吉克斯坦建立新的军事基地。这些军事存在随时提醒着驻在国领导人,如果有一天他们敢忤逆俄的意志,就会遭到直接的军事打击。 (50)Р.С.Мухаметов,Внешне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приоритеты России в Ближнем Зарубежье,с.38-39. (51)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17 апреля 2014. (52)L.Freedman,“Ukraine and the Art of Limited War”,p.27. (53)根据条约规定,苏美英法占领军于1955年10月25日从奥地利全部撤离,奥议会随即通过永久中立的根本法,不参加任何军事联盟,不允许在境内设立外国军事基地。 (54)位于德涅斯特河左岸的摩尔多瓦沿岸共和国在1939年之前是苏联领土,二战后苏联从罗马尼亚夺回特兰西瓦尼亚,与之一起成立了摩尔达维亚共和国。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担心摩尔多瓦重新加入罗马尼亚并带走原来属于俄国的领土,对宣布独立的左岸共和国采取了事实支持的战略。德左地区与摩中央政府的冲突从未停止,但在俄的介入下成功实现了没有流血的和平,俄杜马决议中也明确承认独立地区是摩的组成部分。普京希望以同样的方式冻结冲突,把顿巴斯变成第二个德左。 (55)分别是2014年2月6日索契冬奥会、2014年5月20日亚信组织上海峰会、2014年7月14日金砖国家福塔莱萨峰会、2014年9月11日上合组织杜尚别峰会、2014年11月9日亚太经合组织北京峰会、2015年5月9日莫斯科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庆典、2015年7月8日金砖国家领导人乌法峰会、2015年9月3日北京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庆典。 (56)А.В.Лукин,Консолидация незападного мира на фоне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ризиса,c.82.俄罗斯杜马外交与国防委员会主席、著名外交期刊《全球事务中的俄罗斯》主编卢基扬诺夫的文章较少学理性,影响力却更大。参见Ф.Лукьянов,Россия и не-Запад//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5.06.2014,http://www.rg.ru/2014/06/25/lukjanov.html; Ф.Лукьянов,Здесь Россия нужна всем//russianview,No.3,2014,http://russianview.com/3-iyul-avgust-2014/materialy-nomera-3/zdes-rossiia-nuzhna-vsem。 (57)Россия к 2025 г планирует в 2 раза увеличить экспорт СПГ в Японию//Neftegaz.RU,27 октября 2014 г.,http://neftegaz.ru/news/view/131684.此前日本媒体还报道称,俄罗斯主动建议修建从萨哈林通往日本北海道并延伸至东京北部茨城县的天然气管线,但俄方未予确认。 (58)俄罗斯已开发的气田集中于西部领土,俄气更希望建成的是中俄西线天然气管线。这条管线只需经过蒙古和哈萨克斯坦之间的狭窄地段,并与中国西部已有管线联通,对俄更加方便,风险也更低。西西伯利亚的天然气几乎取之不竭,因而不用再在东部领土开发新的气田;新管线不会绕开俄现有管线系统,一旦中俄合作有变,俄可以很容易、以很小的代价重新转向对欧出口,反之亦然;此外,新管线建设运营快,可迅速补偿对欧天然气出口下降的损失。总之,俄不希望在开启新的能源出口市场时重蹈对旧市场的悲剧,完全受制于对方。参见Thane Gustafson,“Russia May Turn to the East,But It Can Not Escape from Europe”,Financial Times,November 19,2014,http://www.ft.com/cms/s/0/0138e544-6f47-11e4-8d86-00144feabdc0.html。 (59)这一点也得到了国内其他学者的认同,虽然表述上仍有差别。如柳丰华在最早研究俄罗斯“东进”政策的文章中指出,“俄罗斯国家对外经济与政治战略中,首要的目标是建立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欧亚经济联盟,而不是融入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庞大鹏在分析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欧亚战略的文章中认为,“在未来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俄罗斯国家战略重点都将集中在独联体地区。”参见柳丰华:《俄罗斯的“东进”政策:成就、问题与走势》,《俄罗斯学刊》,2013年第1期,第17页;庞大鹏:《俄罗斯的欧亚战略——兼论对中俄关系的影响》,《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6期,第75页。标签:克里米亚论文;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论文; 乌克兰危机论文; 俄罗斯军事论文; 基辅战役论文; 欧盟总统论文; 时政外交论文; 中国边界论文; 乌克兰冲突论文; 军事论文; 俄军论文; 乌克兰东部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