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重北轻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重北轻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研究中,存在一个“重北轻南”的认识误区。不仅芸芸众生人云亦云,连“近十年来”“学术界”的“主流”也还没有跳出这个误区,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研究历史文化,是为鉴往知来,如果在“鉴往”之时陷入认识误区,那又如何能够正确地“知来”?本文谨对这个问题提出愚者一得之见,也就教于各位专家与广大读者。
是自然形成还是人为的
中华大地被分为南北两部分,是由自然环境所决定。被称为南方的为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各地;被称为北方的为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各地。通过近几十年的考古发掘与海内外对上古历史的研究,我们已经知道,上古时代的南方并不落后于北方。能够代表中华文化的蚕丝、茶叶、瓷器、干栏式建筑等等发明创造大都出于南方各族。正如皮明庥先生在《应当重溯中华文明之源》一文中所说①:
“长江上、中、下游大量出土之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先民遗物,证实长江流域文明之悠久。再佐以史书、传说,说明长江流域文明之年轮,为黄河流域文明所不及。”
“南方出土之古文字资料,其年代远早于北方,对于中华文明之源,应不囿于陈说,而以古代文化遗址出土文物等实证为依归,重新立论。”
我们再从上古时代南北各族的生产方式来比较,也可以大致看出,南方各族并不落后。蒙文通先生在《古史甄微》一书自序中说②:“古代部族分江汉民族或称炎族、河格民族或称黄族、海岱民族或称泰族等三集团。”其中南方民族以炎族(三苗、九黎)为代表,传说人物有共工、神农、炎帝、蚩尤等,是一种农耕民族。北方民族以黄族(华夏)为代表,传说人物有黄帝、颛顼、尧、舜等,是一种游牧民族。东方民族以泰族(东夷)为代表,传说人物有伏羲、女娲、燧人等,为最早的土著居民。
蒙先生直指南方的炎族为农耕民族,北方的黄族为游牧民族。游牧民族为谋生而不断迁徙,相对稳定的农耕民族才能利用农闲季节发明创造,发展生产,推动社会的进步。除了考古工作之外,传说与古书也能大致证实蒙先生的论断。南方的炎帝神农氏(在传说中,炎帝与神农氏先为两人,后来合而为一)主要的功业是遍尝百草之实,教民食五谷,并且发明医药,这显然是农耕民族的首领。北方的黄帝轩辕氏主要的功业是东征西讨,一胜炎帝,再胜蚩尤,开疆拓土,成为北方各族联盟的大首领。且其“都城”不断迁移,“迁徙往来无常处”③。这种经常作战与经常迁移,正好反映出游牧民族的特色。
上古时代南方各族相对先进,这不仅可以从许多发明创造上反映出来,还可以从他们的活动区域不断扩大这一方面反映出来。黄帝战胜炎帝、蚩尤的地方是在阪泉与涿鹿,两地都在今北京附近。这就足以说明,当时的南方各族的活动空间已经深入北方。如果不被打败,中华大地早已成为先进的南方各族的天下。后来南方的炎族被北方的黄族打败,不得不从黄河流域退回长江流域。游牧民族以武力征服比自己先进的农耕民族,这在上古与中世纪是常有的事。值得庆幸的是:中华大地辽阔广大,为各民族的互相角逐提供了足够的迴旋余地。游牧民族黄族并没有完全征服农耕民族炎族,而是不打不成相识,由联合而融合,最后形成了农牧互补、相辅相成既富庶而又强大的华夏族,我们也就成了炎、黄子孙。
古人治史,只知道夏、商、周三代直至秦、汉,均建都于北方的黄河流域,河洛地带更是人文荟萃之区。从当时的全局来看,的确北重南轻。由此而产生重北轻南的观念,并不足怪。
从三国鼎立、晋室南迁,到南北朝的南、北对峙,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北方战乱频仍,民不聊生,南方相对稳定,繁荣昌盛。唐朝统一全国,定都长安,但是南方优势有增无减,所以韩愈说“赋出天下,江南居什九。”④到了元朝,甚至出现了天下财货“无不仰给于江南”⑤的局面。1600余年来,南方的经济实力与日俱增,在全国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但是人们头脑中的重北轻南的观念依然如故。这就说明:重北轻南的观念自然形成的因素越来越少,人为的因素越来越多。在人为的因素之中,既包括了一种观念形成以后的惯性作用,也包括了某些统治阶层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有意宣传、维护这种早已过时的旧观念。
引自台湾版《中国战史大词典》“黄帝”词条
引自《辞海》中册“汉武帝”词条
重北轻南观念渊源
周代以五行配五方,奠定了关中的正统地位,为重北轻南的心态开其端。成为日后“四个中心”之中“中原中心”的源头。周王虽为天下共主,也只能按礼行事,不像后代专制帝王那样为所欲为。秦并天下,建立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制度,成为“帝王中心”的源头。汉代董仲舒提出得到汉武帝认可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措施实行以后,确立了儒术为政治服务的原则,于是史书记事出现了“儒家中心”。古籍言夷夏之防,仅称“夏”或“华夏”,汉代开始有“汉人”之称,于是史书记事出现了“汉族(当时为汉人)中心”。史书记事的“四个中心”建立之日,也就是重北轻南的观念形成之时。
司马迁在撰写上古历史之时,选择黄帝作为人文始祖,这既有排除神话纠缠的积极意义,也有迁就汉武帝的不得已的苦衷。在说明我的设想之前,请先比较一下古书中的黄帝和汉武帝这两幅画像:
引自台湾版《中国战史大词典》“黄帝”词条
引自《辞海》中册“汉武帝”词条
这两个人生存的年代相距2000余年,但是衣冠十分近似,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古书上虽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⑥,但是孔颖达疏云:“黄帝制其初,尧舜成其末。”黄帝时代哪里会有那么漂亮的衣冠。退一步说,即使黄帝时代已有衣冠,也不可能历2000余年不变,哪里有穿衣戴帽2000余年一贯制的道理!
当然,上面两幅画绝不会出于汉代人之手,说不定是今人画的。但是今人画古人必有所本。而且,今人为了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却先树古人,制造舆论,这样的事也屡见不鲜。可谓:以今况之,想当然耳!
为了塑造黄帝,司马迁是下了大气力的。因为“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⑦。他写黄帝本纪之时,只好“择其言尤雅者”,也就是大大地作了加工。司马迁把最后乘龙上天的神话人物请回人世,让草莽初辟时期的一位大酋长穿上龙袍,成为中华各族的人文始祖,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让神话还原为历史,使历史向前延伸;使中华各族有了一位众望所归的共祖,增强了凝聚力等等。但是也产生了副作用,委屈了南方各族先民的领袖,从古史的开端就定下了重北轻南的调子。
炎帝是早于黄帝的先民领袖,是对发展农业作出重大贡献的传说人物(黄帝也同样是传说人物而非历史人物),蚩尤也很有名,“三苗与九黎同族,其酋之最著者曰蚩尤。”⑧他在黄帝“以玉为兵”(用石头制作兵器)之时,能够“以金为兵”(制造金属兵器),说明已是一位十分重视科学技术的先民首领。只因他们都是南方人,所以受到贬抑,炎帝只算一方诸侯,蚩尤则被斥为“作乱”⑨。这实在有失公平。
汉代江山一统,国势强盛,综观全局,确也北重南轻。重北轻南的观念一时尚无大碍。但是三、四百年之后,北方由于五胡混战,迅速衰落,国家的重心转移到江南,重北轻南的不良影响就逐渐显露出来。因受重北轻南观念的束缚,大家常常认为占有中原(北方)的政权就是正统,那些建立在南方的汉族政权虽然比较先进,因为不在中原(北方),也就感到理屈情虚。大家为了争夺中原(北方)不惜付出极大的代价。虽然国家的经济、文化中心已经转移到江南,但是许多帝王为了争夺中原,取得“正统”地位,宁肯把首都建立在残破的北方,使国家的重心二元化——政治、军事的中心在北方,经济、文化的中心在南方。
经济、文化的发展有其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许多帝王既没有办法把经济、文化中心搬回北方去,又不愿意把建立在中原(北方)的政治、军事中心迁到南方来。于是1600多年以来,始终保持二元格局。这种格局,常常造成南北不平衡,南北不协调,甚至南北相对立,有时候会以兵戎相见。即使不以兵戎相见,由于二元格局不易协调,对整个国家的发展、进步也是不利的。
重北轻南逐步升格
重北轻南的观念正式形成于汉代,2000年来的发展趋势不是逐渐淡薄而是逐渐加深,也就是逐渐升格。概略言之,其间可以划分为两个时期。一是从汉代到南宋,共约1300年,重北轻南只从社会风气上表现出来,如重视北方,重用北人;忽视南方,歧视南人等等。二是元、明、清三代,共约700年,重北轻南已经从社会风气升格为国家制定政策的原则,在制度上、法律上公开规定南北的不平等,毫不隐讳地表现为北方统治南方,北人压迫南人。这不仅大大地激化了南北矛盾,而且严重地阻碍了生产的发展与社会的进步。
重北轻南的观念是与史书记事的“四个中心”——帝王中心、中原中心、汉族中心、儒家中心——同时形成的。当时四个中心合而为一,即由汉人帝王建立王朝定都于中原,并且信奉儒家学说,一时还看不出重北轻南的观念有何消极作用,以后形势变化,四个中心不能重合在一起,麻烦就产生了。
永嘉之乱,中原衣冠南渡,司马睿到江南建立了东晋王朝,四个中心带走了三个,只丢掉了一个中原中心。由于北方五胡混战,民不聊生,大家缅怀故主,人心思汉(汉族政权),所以淝水之战,晋军能够以少胜多,前秦百万大军一败涂地。东晋政权并不因为离开了中原而丢掉自己的正统地位。
等到鲜卑人建立的北魏政权开始汉化,努力在“四个中心”上与南朝较量,南朝就很被动。他们说自己是黄帝后裔,封于北土,说得有根有据,这就一举解决了“汉族中心”与“帝王中心”的问题,再接受儒家学说,又解决了“儒家中心”的问题。他们已经立足中原,“中原中心”的问题更是不在话下。四个中心之中,只有中原中心是硬件,其他三个都是软件(可以编造)。他们拿硬件向南朝摊牌,充分利用重北轻南的传统观念贬低南朝,南朝无可奈何。所以北魏王朝敢于自称中国(立足中原),斥南朝君臣为“岛夷”。
当时南渡的“衣冠”——世家大族、知识分子——已经逃离中原,寄居江南州郡,为了安身立命,本不应再歧视南人。但因他们来自人文荟萃之区,到南方后又由士族百家垄断了仕途,总认为北人高南人一等,看不起本地人,这又助长了重北轻南的偏见。为了垄断仕途,他们扬言北人稳重,堪当重任;南人轻浮,难干大事。这种偏见,影响深远。北宋王安石变法遭受挫折,也与此有关。有些反对者不从新法本身来考虑利害得失,却首先认为南人为相(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就会天下大乱。不仅可笑,而且可悲。
由唐入宋,重北轻南的偏见略有好转。因为两宋时期的南方经济繁荣、文化发达超过唐代、南人从政虽然仍有一定的阻力,但在学术上却能展其所长。从“唐宋八大家”的籍贯上就可以看出,南人已经逐渐抬头。唐代的韩、柳都是北人(韩为河南,柳为河东),宋代的三苏(四川)、欧阳修、王安石、曾巩(三人皆江西籍)六人都是南人。如果不是蒙古铁骑横扫欧亚两洲,暂时打乱了中华文化发展的进程,则随着南方经济、文化的崛起,重北轻南的观念也可能逐渐趋于淡薄。
元灭南宋之初,无意接受中华文化,曾有杀尽汉人,以农田为牧场的打算。他们公开以统治者自居,分全国人为四等,一等蒙古人(统治民族)、二等色目人(随蒙古人前来的西方人)、三等汉人(实为辽、金遗民)、四等南人(南宋遗民)。只识弯弓射大雕的牧民最为高贵,经济、文化上最先进的南宋遗民反而最下贱,这真是和历史发展规律唱对台戏,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所造成的损失也就不问可知。当时的重北轻南就不仅仅是歧视,而是公开地迫害。
如果过去的重北轻南造成了南北不平衡、南北不协调,元代的重北轻南则造成了严重的南北相对立。高踞北方大都的元廷是入侵者、征服者、统治者,当然也就是剥削者。全国臣民,特别是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南方的臣民则是被统治者、生产者、奉献者。最下贱的“南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生产劳动,把大量的物质财富、精神财富奉献给最高贵的“北人”,通过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源源北运,让“北人”坐享富贵。元代后来虽也开科取士,照样重北轻南,至元八年会试,王伯恂被主考官赏识,认为是天下奇才,准备取为榜首。只因他是南人,许多考官一致反对,结果落第。这样极端重北轻南的政权,最后只能是被“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起义军彻底推翻。
时代是“驱逐鞑虏”以后建立起的汉人政权,而且从南方起家,朱元璋身边的谋士如刘基、宋濂等等都是南人。照理说,他们虽不需要重南轻北,至少也不应该继续重北轻南。遗憾的是:朱元璋迫于形势,竟为重北轻南而大杀无辜,制造了一起大冤案。洪武30年,主考官刘三吾取进士52人,全是南人。北方考生不服,控告主考官扶持南人压抑北人,经过复查,并未发现舞弊。但是朱元璋唯恐北人有故元之思,欲以功名笼络北人,恨主考官等不懂这种策略,惹出麻烦,一怒之下,处死考官、复查官及所取的状元等人,主考官刘三吾已85岁,年老免死。朱元璋自己主持再考,取62人为进士,又全是北人,无一名南人。这种诛杀无辜的“南北榜”之争,不免令南人寒心,也说明元廷重北轻南余威之可怕。
清廷入关,也公开地宣布满族为统治民族,并定全国各民族为四等:一为满族,二为蒙族(蒙族可以封王、汉人不能封王),三为汉族,四为南方各少数民族,照样重北轻南。
跳出这个认识误区
早在300年前,明清之际的思想家们就从理论上批驳了重北轻南之不当。例如黄宗羲说:
“秦、汉之时,关中风气会聚,田野开辟,人物殷盛;吴、楚方脱蛮、夷之号,风气朴略,故金陵不能与之争胜,今关中人物不及吴、会久矣。”⑩
王夫之说:
“吴、楚、浙、闽、汉以前夷也,而今为文教之薮;齐、晋、燕、赵,隋唐以前之中夏也,而今之椎钝騃戾者,十九而抱禽心矣。”(11)
他大胆地预言“地气南徙”,中国的重心将逐渐从北方转移到南方,在历史上被称为蛮荒之地的南方即将成为人文荟萃之区。他认为:夷夏之分,文野之别,在人而不在地。一个地区可以从“夏”(先进)“文”(文明)逐渐退化为“夷”(落后)“野”(野蛮)之地;也可以从“夷”(落后)“野”(野蛮)逐渐发展为“夏”(先进)“文”(文明)之区。并且直言中国的南方已经从“夷”变“夏”,北方已经由“夏”变“夷”。夷与夏、文与野,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人文现象,而非变化非常缓慢的地理现象。重北轻南那种僵化了的一成不变的看法是可笑的。
300年前的古人不可能预知身后之事,但他根据2000年来历史发展的规律,已经提出了自己的科学预见:重北轻南观念中最重视的地区——西北——逐渐贫穷落后,最轻视的地区——东南——逐渐富庶繁华。尽管他对近百年来的风云变幻,东西文化的冲突与交流一无所知,但是放眼中华大地,我们不能不承认许多事实已经证实了他的预言。
重北轻南当然不是什么理论,只是一种认识上的误区。既然是误区,自然应该跳出来。要跳出这个误区,一要重视上古史的研究与宣传,二要重视移民史的研究与宣传。
我以为:“重北轻南”是一个总的误区。在这个总误区之中,还可以大致分为三部分,即:“黄”字误区、“汉”字误区、“静”字误区。
先说“黄”字误区。海内外的炎黄子孙一谈到自己的历史与文化,总离不开“黄”字。曰:黄种人、黄皮肤、来自黄土高坡,为黄河母亲所孕育,始祖是黄帝,历史约为5000年,我们的文明是黄色文明——意味着封闭、保守、安土重迁,不思进取。
其实以上所说,有的并非史实,有的纯属附会。中华文明之源,绝非“黄河母亲”的“一元论”,至少是“江河并流”的“二元论”,最好是“满天星斗”的“多元论”。要说历史悠久,若以黄帝为始祖,则还不到5000年。其实东有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距今5000年以上;南有河姆渡文化遗址,距今已7000年,西有大地湾文化遗址,距今为5000-7000年之间。中华文明的历史岂能说是始于黄帝!黄河古代也只称河而不称黄河,黄土高坡也是后来由于水土流失所造成,那里在古代是一片郁郁葱葱,何来“黄”字?黄帝亦作“皇帝”,秦汉以后“皇帝”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专称,才规定只能写成黄帝。因此许多黄字的出现,实出于穿凿附会。
如果我们跳出重北轻南的“黄”字误区,放眼中华大地,就可以看到,中华文明之源并不限于中原(北方)一地,最早的源头其实是在南方。东南沿海的古越人,在7000年以前已经敢于驾舟出海,创造了世界上最早的海洋文明——这当然不是封闭保守的黄色文明。浙江青年学者陈剩勇大胆提出夏王朝的建立者是古越人,论证精密,言之有据,令人耳目一新。夏、商、周三代的古文化显然有传承关系,如果夏文化的来源是南方的古越人,则是对重北轻南的观念一次最沉重的打击。
在“黄”字误区中,我们总认为自己又“黄”又“土”,是大陆民族、大陆文明,与海洋无缘,忘记了我们先民中的古越人,他们分布的地区是长达数千里的东南沿海,从舟山群岛到台湾、海南岛。他们都有极好的水上功夫,驾舟如驭马。由于重北轻南的旧观念,不少海外华人总说自己的祖先来自黄陵所在的黄土高坡,来自号称中原的河洛地区,对于断发文身的古越人,很少提及。我承认自古至今有大量移民从北方南下,但是也要考虑,东南各地大量的古越人到哪里去了?(现在没有越族)他们是融合到别的民族,主要是汉族中去了。来自北方的汉族先民不可能不和越人通婚,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今天的浙江人、福建人、广东人必与古越人有血缘关系。只要不重北轻南,我们不必回避这种事实,还应引以自豪。几千万海外华人不避艰险,到处创业,已经遍布世界。他们这种无畏的进取精神,难道不是继承了古越人敢以小舟航海的勇敢精神吗?我们的先民既有西北的华夏、戎、羌,也有南方的苗蚕、百越。炎黄子孙并不专指华夏与汉人。
次说“汉”字误区。夏代以后,司马迁著《史记》以前,还没有汉人的称呼,那时的重北轻南,是重华夏、重中原(北方),轻四裔、轻南方。春秋战国的文明地区已不限于黄河中下游,也包括长江中下游在内。因此在百家争鸣之时,出现江、河并流,南、北竞胜的可喜局面。正如张正明先生所说,华夏文化出现了二元耦合的格局。如南炎北黄、南凤北龙、南道北儒、南《骚》北《诗》等等,双方既竞争,又互补,造成了学术上的一片繁荣景象。
秦并六国,君临天下,以吏为师,扼杀学术自由,百家不得争鸣。汉承秦制,为了统一思想,制定四个中心,总之是重北轻南,以北压南,于是重黄轻炎、重龙轻凤、重儒轻道、重《诗》轻《骚》。虽然道家在民间的根基比儒家更为深厚,虽然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曾经问礼于道家的代表人物老子,但是因为制定了儒家中心的政策,老子又是属于南蛮的楚国人,所以毫不犹豫地尊儒抑道。我们不要忘记从三代到汉初,许多古书都是汉儒作过加工与加以注解的,在此以前的历史,也是汉代的史官执笔写定的。因此,一切古书,一切古史,无不经过汉儒的检查、鉴定,贴上“汉”字商标,然后才可以上市。我们如果对这些书、史深信不疑,也就逃不出这个“汉”字误区。
再说“静”字误区。我们都知道,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商业民族航海经商,只有农耕民族安土重迁,世守祖宗庐墓,因此而封闭保守,不思进取。现在也还有些山区农民,一世没有到过县城,终生足迹不出百里。我们是农耕民族,中华文明基本上是农业文明,因此就会使人产生一种印象,即中国历史上的移民只是短期的、小规模的,大部分中国人都世代株守自家的田园,过着“静”态的生活。所以不少陕西人认为自己是真正的黄帝子孙,这是对中国的移民历史缺少了解。从古到今,大规模的移民现象不断发生,造成移民的原因不外天灾(水旱灾荒、气候突变)人祸(战争、动乱、掠夺人口),这都不是自愿而是被迫的。有些天灾,主要是旱灾,赤地千里,不饿死的人也都逃荒了,以后只有由大规模移民来补充。有些战争,如元攻南宋的四川,老百姓几乎被杀绝,十不余一。以后虽进行移民,百年不能恢复。
历史上的移民有各种原因,各种方式,向着各个方向移动,但是从古到今移民的主要方向是由北向南。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既已南移的人就很少再北返。华夏人——汉人原先主要活动的地方是中原,以后几次大举南迁,留下的极少。宋元之际的史学家胡三省认为大河上下皆金、元之裔,也许有所夸大,但是长期移民,造成“江山不改,人事已非”的现象极为普遍。汉语各方言区,越是南方保留的古音越多,说明古代的“北人”已成今天的“南人”。从一时一地来看,我们的祖先确实安土重迁;但是纵观千年,横观万里,移民总是在不断地进行。我们的历史并非“静”态历史,而是“动”态历史。如果认为“地不动,人亦不动”,南人长住南方,北人久居北地,那就陷入了重北轻南观念中的“静”字误区,不能鉴往,遑论知来!星移斗转,大地南倾,古老的中华民族终将从黄土高坡走向蓝天碧海。
注释:
①引自1993年3月广西人民出版社版《中华民族史研究》第1辑139-140页。
②引自1933年初版蒙文通《古史甄微》自序。
③引自《史记·五帝本纪》。
④引自韩愈《送陆歙州诗序》。
⑤引自《元史·食货志·海运》。
⑥引自《易·系辞传》。
⑦引自《史记·五帝本纪》。
⑧引自梁玉绳《三苗九黎蚩尤考》。
⑨引自《史记·五帝本纪》。
⑩引自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建都》。
(11)引自王夫之《思问录·外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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