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文身习俗的异同及其功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黎族论文,异同论文,原住民论文,海南论文,台湾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44(2003)01-0072-04
文身曾经是人类历史上一种十分普遍的文化现象。从现有的考古学、民俗学、民族学、历史学等资料看，文身习俗曾在世界各地广泛流行。史料表明，文身也曾是我国南方百越族群最重要的文化特征之一。随着历史的发展，到新中国成立前，居住在中国大陆上的百越后裔的壮侗语族各民族中，除个别民族外，保留有文身习俗的民族已不多见，但是，居住在台湾岛上的原住民（注：台湾少数民族支系繁多，名称不一。目前学术界比较一致的观点认为，高山族不是单一的民族，而且高山族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高山族包括阿美、泰雅、排湾、布农、赛夏、鲁凯、雅美、曹、卑南等九大族群，广义的高山族还包括已经汉化了的平埔人。为行文的方便，本文一般以台湾原住民统称之。）和海南岛上的黎族（注：新中国成立前，因其所分布的地域不同，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不一、自称他称各异、穿着妆扮有别等原因，也被分为许多名称不同的支系，如美俘黎、侾黎、杞黎、生黎、熟黎等等。新中国成立后，已将其统称为黎族。）同胞却比较完整的保留着传统的文身习俗。这为我们研究文身文化现象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本文拟从文身民族所处的社会形态这一角度对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的文身习俗的异同及其功能作初步探讨。不当之处，还望专家惠予教正。
一、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所处社会形态与文身习俗
文身是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所谓的文身是指用刺、针、刀等尖锐的器物刺破肌肤，然后涂抹上黑色的色素或其它颜色的色素使之改变皮肤原有的颜色从而达到身体装饰目的的一种习俗。文身习俗是原始社会时期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能力低下的产物。文身习俗也是一种历史现象，从其产生、发展到最终消亡都与人类所处的原始社会形态密切相关。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之后，文身习俗逐渐消失，所以文身习俗更多地保留在处于原始社会阶段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对滞后的民族中。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之所以比较完整地保留有古老的文身习俗，与他们当时所处的社会形态是密不可分的。
二十世纪以前，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十分缓慢，这与他们所处的与外界相对隔绝的岛屿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特别是居住在偏远山区的台湾原住民和海南的黎族，由于受到汉族封建经济先进文化的冲击较少，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尤为落后，其经济生活仍以狩猎经济为主，农耕经济为辅，而且不同地域、不同族群或支系之间还存在着明显的地区性的不平衡。台湾原住民“无姓氏，不知岁月，惟凭草木听鸟音以节耕种。……父母而外，无伯叔甥舅之称，平日以射飞逐走，殪獐杀鹿为事。”[1]居住在偏僻山区海南黎族也是“椎髻跣足刻面文身之习未改”，仍然过着“巢居火种”的原始生活。[2]直至十九世纪末，清朝政府仍分别称之为“生番”和“生黎（生岐）”，以此把他们与所谓的“内附输饷”的“熟番”或“熟黎”区别开来。“生番”和“生黎”的最大特点是仍然处在原始社会母系氏族公社发展阶段，但有少部分已向父系氏族公社过渡，极少部分产生了贫富分化及等级差别。从史料记载看，正是这部分的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保留着比较完整的文身习俗。
保留有文身习俗的台湾的原住民和海南黎族因为处于同一社会形态之下，落后原始社会经济基础决定了他们的文身习俗表现出来的文化特征必然是大同小异的，但由于他们各自的发展程度并不是同步的，而是有快有慢，有先有后，存相当大的差异，这又决定了他们的文身习俗的社会功能不可能是单一的，而只能是多元的，并与各自所处的社会发展阶段相适应。
二、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文身习俗文化特征异同说
从有关的史料记载以及民族学材料上看，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的文身习俗，在文身的工具、方法、年龄、时间、纹案和部位等方面的文化特征上有同有异，总体上说是同多异少。
1、文身的工具和方法
从调查所得的资料看，台湾的原住民和海南的黎族文身所用的工具主要是植物枝干上生长的刺，如黄藤刺、柚子刺等，并非用刀作文身划痕的工具。也有记载说台湾泰雅人用钢针之类的金属工具进行文身，但这是外来文影响的结果，并不是传统的文身工具。所用的颜料主要是锅烟、墨汁。在具体的文身方法上，可谓是花样百出，各行其是。海献黎族文身所用的黄藤要作精心的挑选，“文身者截取排列整齐的刺茎一段，去其歪斜余刺，选择距离相去数寸之刺3、4组，削去外皮，仅留骨干，以为刺面之用。以针形扃阔，尖端甚锐，每组2枚并生，针身等长，针间相等为最好。施术时，2针者用刺平行之双线，单针者用刺于单线。”台湾鲁凯人用柚子刺作文身的工具，其“做法是用柚子2支或3支挟于长约30厘米之箭行的一端，用麻丝扎牢，再以麻丝绕针身，只让针尖露出少许。刺时按一定图样渐行之。”[3]布农人和排湾人的文身方法更是别出心裁，且费工费时。他们文身“是以柑橘或蔷薇科的刺绑在竹枝上，用小槌或木片打入局部，再涂上锅底烟灰，施行一次手术需要二十天才告完成。”[4]
2、纹饰图案和部位
在纹饰图案上，双方也是互有异同。最基本的线条大体可以分为斜线、直线、圆圈和点等几大类。文身的时候就是巧妙的运用这几种基本的线条组合成各种涵义深刻的文身图案。这些图案有的是简捷明了的线条组合，有的是圆形图案，有的是动物的图案、有的是几何图形等。值得一提的是，海南黎族由于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台湾的原住民由于受到荷兰殖民者文化的影响，汉族文字或荷兰文字图案在文身上也有所体现。文身作为一种标志，具有相当深刻的文化内涵。其图案的的构成虽然各式各样，千姿百态，但都不是随意刻画的图案，不可轻易加以篡改，而且每个族群或者每个支系都有自己传统的文身图案。比如海南的白沙黎“脸文是直角转折和交叉的线条组成，手足纹多呈波浪纹，并有文字符号的足文。美孚黎则以多线纹和小点组成的图式为主。伎黎则以简单图式为主，并以线纹为多，侾黎是以线和点纹为主，并有面文连下胸部条纹。虽然各村各峒有差别，但是人们仍可由其文身图式，得知其所属的支族。”[5]
在文身的部位上，台湾的原住民和海南的黎族可谓大同小异。大同者，指的是文身的部位不外乎是面部、四肢和胸部等几处主要的部位。小异者指的是在具体部位上，又不尽相同，各有差别。其中文面与否，海南黎族与台湾原住民的差异最大。排湾人不文面，只文四肢躯干。清治台之初，诸罗县（今嘉义县）的原住民也是不文面的。“文其身遍刺蝌蚪字及虫鱼状，或但于胸膛两臂，惟不施于面。”[6]与此相反，黎族却特别讲究文面，其它部位则不太注重。因为他们认为文面是本族同胞的标志，都必须文面作标志，而其它部位，如“手足之纹，视为旁支，不关重要，主要者为面纹。”[7]不仅如此，即使是本民族内部，不同的族群和不同的支系之间，甚至是男女之间，文身的部位也有很大的差异。从文献上看，海南的黎族主要是女子文身，男子文身者绝少，即便有也“只文四肢，个别的文腹背，且没有完整的图案，以简单的文字或符号为饰，……与黎族妇女的文身完全不同。”[8]泰雅人的文身特别讲究资格。凡是本族中人，都有资格文前额，而其它部位则要具备有一定资格的才能施行文身手术。男人要为本族立下战功，具体地说要勇敢杀敌并亲自割下敌人的头颅才有文颐、文腹的资格。女人则讲究女红针织的技艺精湛，出类拔萃，才有资格文其它部位。而海南的黎族女子文身，以“绣面为饰。”[9]“黎妇文胸者，实例较少。”“至于背部、腹部、股部、或其他部位，未见有涅刺者。”[10]
3、文身的年龄
一般来说，无论是在台湾还是在海南，施行文身手术的时间都是在青春期前后进行。海南黎族有“男女周岁即文其身”记载，但这种记载是否属实已无从考证。著名学者刘咸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实地考察时，也没有发现黎族有周岁即文其身的现象存在。可以说，黎族周岁文身之说即便有，也只能是个别现象，并非普遍。
在文身的具体年龄上，也是千差万别，不同的族群不同的支系各不相同。海南的黎族，不同支系，时间不同，最早的有六岁就开始文身的，大多数是十至二五岁才开始。[11]台湾的原住民“泰雅人男子15-20岁、女14-17岁。也可早至六七岁。赛夏人男14-21岁、女14-15岁。鲁凯人、卑南人男19-20岁。鲁凯人女15-18岁、卑南人为15-17岁。排湾人男25、女孩子3-18岁。除排湾人男性可在婚后施术外，其余均为婚前完成。”[12]尽管文身的年龄各不相同，但在文身的时间或者说季节上，不管是台湾还是海南却是大致相同的，即都在冬季进行。因为冬季气温较低，气候相对凉爽，施行文身手术时不容易感染发炎，较其它季节要安全得多。这是两地通过长期的实践，逐步摸索总结得出的经验。
4、文身禁忌
文身手术的进行是一项非常严肃的活动，手术前通常有许多禁忌需要严格遵守。禁忌实际上就是为保证文身施术取得成功而必须遵循的一些行为准则。文身禁忌的产生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落后，以及当时人们的科学知识水平低下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缺乏必要的卫生消毒知识，进行文身手术时伤口感染化脓溃烂在所难免，严重的可能还会危及生命安全。一旦这种情况发生，人们就认为这是触犯某些禁忌所致，文身禁忌随之产生。
从资料上看，文身禁忌在台湾原住民中保留得比较多，海南的黎族是比较少。台湾原住民不同族群的文身禁忌也各不相同。泰雅人规定未婚的人才有资格文身，已婚或婚前已同居的人是绝对禁止文身的。换言之，只有文身之后，才可以婚配。排湾人忌讳在文身是听到放屁和打喷嚏。在饮食方面，赛夏人、泰雅人和排湾人更是禁忌繁多。比如有的施术前禁吃动物的血和内脏，施术后不能吃辣椒。有的则规定不能抽烟、喝酒，不能吃盐，甚至不能吃米饭、猪肉等等。此外，女子在月经期不施手术也是十分普遍的禁忌。不管禁忌名目如何繁多，禁忌的内容如何离奇荒诞，其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确保文身手术圆满成功，可谓殊途同归。
三、文身社会功能
“文化是由人类求生存而创造出来的。每一种文化元素的产生都是为了满足人类的需要。今天的任何一种文化元素，都有社会中具有一定的功能，否则它就不会存在。”[13]文身文化亦然。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的文身历史悠久，起源于何时，无从考证。但文身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之所以能够长期保留在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中，究其原因，与文身文化所具有的满足人类某种需要的社会功能密切相关。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发展阶段，文身文化所体现出来的社会功能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因此，文身文化的社会功能又是多元的。
1、表现图腾崇拜的功能
毫无疑问，文身习俗与古人的图腾崇拜有着密切的关系，它具有表现图腾崇拜的功能。图腾崇拜是也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化现象，“图腾主义为一切民族于采集、狩猎经济生产阶段上必然发生的社会体制。”[14]图腾崇拜的产生，是因为原始时代的人类由于认识自然和战胜自然的能力有限，并认为某些物质存在超自然的力量，崇拜这些物质，就可以得到它们护佑，从而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为了得到本民族图腾的护佑，人们可谓竭尽全力，想方设法，不敢稍有懈怠。其中图腾文身便是最常用的方法之一。“图腾民族的身体装饰多有模仿图腾的习惯，或则黥纹涂色，或则毁齿结发，将身体全部或一部分扮似图腾动物的外形。”[15]这种模仿图腾装饰身体的做法，被称之为“图腾人体装饰”。其目的是“把人体装扮成图腾模样，也就是人们为了使图腾能够认识自己、保护自己而实行的‘图腾同体化’。”[16]
台湾原住民的文身图案上也有表现图腾崇拜的一面。排湾人、卑南人等族群以百步蛇为图腾，其文身图案也多以蛇身上的斑纹为蓝本，并由此演变为各式各样的图案。相形之下，海南黎族的文身图案比较简单，但其所表现图腾崇拜的功能丝毫不亚于台湾的原住民。黎族崇拜雷神，故在文身图案中也多有表现雷电的象形。海南黎族也认为文身是一种标志，生前不文身，其后果是死后祖宗不相认，沦为孤魂野鬼。刘咸总结说：“由此观之，文身实具图腾遗意。”[17]此言极是。
2、显示身份等级的功能
除表现图腾崇拜的功能外，文身还有表明身份等级功能。随着社会的进步，特别是到原始社会末期，阶级分化日益明显，等级观念逐渐加强。于是，文身的功能又增加了显示个人身份地位、尊卑等级等内容。主要表现在，一方面，文身成为特权人物的专利，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则失去文身的权利。另一方面，文身图案也成为区分身份等级的标志，不同身份的人文身图案各不相同。排湾人“土官、副土官、公廨祗刺墨花而已。女士官臂手掌亦刺墨花，此即尊卑之别。”[18]这种情形在卑南人、鲁凯人中也很常见。海南的黎族某些支系“豪商文多，贫贱文少，但看文字多少，以别贵贱。”[19]而有些支系并非所有的女子都可以文身，尤其是奴婢身份的人是没有文身资格的。“海南黎女，以绣面为饰。……唯其婢不绣”。[20]在这里，不论是文身图案的差异，抑或是贫贱的人少文身或不得文身，文身所具有标识文身者身份地位、尊卑等级的功能是显而易见的。
3、护佑的功能
文身图案都有一定的文化内涵。有的图案即表现出对图腾的崇拜，又表现出文身者试图通过文身把图腾描绘出来，使其不离其身，随时随地护佑自己平平安安。因为在文身者看来，“图腾总是宗族的祖先，同时也是其守护者。”[21]史籍记载古越人文其身似龙蛇状，以避蛟龙之害，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台湾原住民关于文身可以避害的传说比比皆是。泰雅人传说很早的时候，年轻女子常常无故早逝，后来她们在神灵的指点下都文了身，从此延年益寿。黎族这方面的传说也不少，有一个传说就描述道：从前有一位美丽的黎族姑娘因不愿嫁给皇帝，用刺划破自己的脸，而终于逃过此劫。其他姑娘也纷纷仿效，如法炮制，好色的皇帝从此也就不再强占黎族姑娘了。在这里，文身成为黎族少女免遭皇帝凌侮的护身符。
4、成年仪礼的重要内容之一
成年礼又叫“成丁礼”是诸多人生仪礼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在原始社会，部落公民只有通过成年礼后，才享有本部落内部成年公民应当享有的各种权利，才能获得恋爱、结婚、成家的资格。从民俗学的资料看，成年仪礼的内容可谓丰富多彩。在一些民族的成年礼中，文身是一项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海南黎族有女子不文面，男子则不娶的说法，台湾原住民（排湾人除外）也有不文身不能结婚之说。这表明只有文身后才享有婚配的资格。我们再从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都是在青春期前后施行文身手术看，文身标志成年是不言而喻的。
四、结语
总之，通过对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之间的文身习俗比较研究，我们不难看出，由于根植于生产力水平极其落后的原始社会这一特殊的社会形态之下，文身习俗在不同民族之间或同一民族内部的不同族群、不同支系之间，其文化特征必然是大同小异的。但是，由于台湾原住民和海南黎族的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发展不是同步的，他们总体上虽同处于原始社会发展阶段，但发展的程度有别，有的仍然处在母系氏族阶段，有的已过渡到父系氏族阶段过渡，并出现贫富分化和等级差别，这就决定了文身习俗所表现出来的社会功能只能是多元化的，而不可能是单一纯粹的。
收稿日期：2002-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