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宋西夏金的避讳、称谓和排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避讳论文,西夏论文,称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们编写《辽宋西夏金社会生活史》时,第十九章称谓和排行,第二十章避讳,都由朱瑞熙先生执笔,无疑是显示了很深的功力。尽管如此,我写历史小说时,仍感称谓不够用。后来自己另撰《略谈宋代的避讳、称呼和排行》,发表于《文史知识》1998年第3期。此次为写漆侠先生主编的大部头辽宋西夏金断代史, 参对以上两篇,作了不少补充。由于可与朱瑞熙先生的两章详略互补,就另外单独成文。因为当时的史料大部分集中于宋,故本文论述只能以宋为主。
一、避讳
古代避名讳的风俗起源很早,辽、宋、西夏、金朝都继承此俗。辽朝的契丹人、西夏的党项人和金朝的女真人本无避讳的习俗,他们在汉化过程中,也接受此种汉人习俗,但避讳只限于他们的汉名,不包括本族名。当时官讳的范围颇广,不仅包括皇帝的御名、曾用名,还有皇帝的几代祖宗、皇太子,甚至某些皇后的名讳。
辽圣宗时,宋朝韩亿充辽皇后生辰使,宋仁宗“诏亿名犯北朝讳,改曰权”,[1](P927) 这是为了避辽太祖耶律亿的汉名,辽朝方面的记载则称“韩翼”。[2](P200) 辽朝为了避辽太宗耶律德光御讳,将官名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和银青光禄大夫改名崇禄大夫、金紫崇禄大夫和银青崇禄大夫,(注:参见王曾瑜:《辽朝官员的实职和虚衔初探》,《凝意斋集》第87—88页,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 又将光禄卿和光禄少卿改名崇禄卿和崇禄少卿。(注:《宋会要》蕃夷1之35,中华书局影印本,1957年,第7690页;《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后简称《长编》,卷67景德四年十二月戊午,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6年,第588页。)
宋朝的御讳涉及颇广,法律上对犯官讳的字有详细规定,(注:参见《庆元条法事类》卷3《名讳》,黑龙江人民出版社《中国珍稀法律典籍续编》标点本,2002年,第8—12页。) 以至一些人名、地名、官名等都因犯御讳而改动。宋真宗冒认道教传说中的人皇之一赵玄朗为祖宗,当时名将杨延朗“下一字犯圣祖名,改为延昭”。[3](P549) 理学家周惇颐本名周宗实,恰好与宋英宗的旧名相同,遂改名惇颐。到南宋时,其名又犯宋光宗赵惇的御讳,于是宋人又将他改名敦颐,这已是他身后一百几十年的事。(注:关于周惇颐的名字,《宋史》卷427《周敦颐传》作“敦颐”(中华书局标点本,1977年,第12709页),朱熹:《伊洛渊源录》卷1周惇颐《事状》说:“姓周氏,名惇实,字茂叔,后避英宗旧名,改惇颐。”(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页)张端:《贵耳集》卷上说:“周濂溪以舅官出仕,两改名。先名宗实,因英庙旧名改,后名颐,又以光宗御名改。”(中华书局上海编辑部,1958年,第11页)以上两说稍异,应以《贵耳集》之说为准。按周宗实改名周惇颐,乃他生前自改,而周惇颐改名周敦颐,乃南宋人为避宋光宗赵惇名而改,元人修《宋史》显然沿用宋讳,而未加考订。) 宋英宗御讳“曙”字,于是官名部署和都部署就改称总管和都总管。顾文薦说:“薯蓣,唐代宗讳豫,改名薯药。本朝避英宗讳,遂名山药。炊饼,本名蒸饼,避仁宗讳(祯),故改。”[4](P327) 北京大名府成安县所属有洹水镇,到北宋亡国前,尽管宋钦宗即位十分匆遽,还是避“桓”的御讳,改名元水镇。(注:王存:《元丰九域志》卷1,中华书局标点本,1984年,第8页;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以后简称《会编》卷72,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7年,第544页。) 宋高宗上台后,为了避“构”的御讳,将官名管勾文字改为主管文字,勾当公事改为干办公事,管勾机宜文字改为主管机宜文字。汉人姓氏中有勾姓,“高宗即位,避御名,更勾龙氏”。[5](P11717) 但这只是一种避讳方法,如勾涛是“仍其字而更其音者”,又有勾光祖,则是“加金字”,改姓钩。[6](P57) 宋宁宗庆元时,据洪迈说:“本朝尚文之习太盛,故礼官讲座每欲其多,庙讳遂有五十字者。举场试卷,小涉疑似,士人辄不敢用,一或犯之,往往暗行黜落。”[7](P540) 士人在科举考试的各种文字中,若稍有不慎,触犯御讳,就有名落孙山之苦。
西夏皇帝的祖先最初是从汉俗,遵循宋朝官讳,如李彝兴“本名彝殷,避宋宣祖讳(宋太祖父弘殷),改殷为兴”。其子李克睿,“初名光睿,避宋太宗讳,改光为克”。但后来也为其最高统治者的汉名避讳,“宋改元明道,(李)元昊避父讳,称显道於国中”。[5](P13982、13983、13993)
金朝特别注重避讳。宋绍兴三年,即金天会十一年(1134),金使初次到南宋,宋高宗“诏北使经由州县,权避金国讳‘旻’、‘晟’二字”,[8](P326—16) 即为金太祖和金太宗的汉名避讳。金海陵王发动政变,杀金熙宗后,宋高宗特命参知政事余尧弼出使祝贺。因为后来称帝的金世宗,其父生前的汉名本为宗辅,金世宗认为,自己既当皇帝,父亲的名字不能用“辅”字,就追改为“宗尧”,于是,金朝国史中的余尧弼也就避讳而改名余唐弼。(注:《宋会要》职官51之17—18,第3544—3545页;《金史》卷60《交聘表》,卷129《张仲轲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1405,2780页。) 金海陵王立完颜光英(阿鲁补)为皇太子,“以‘英’与‘鹰隼’字声相近,改‘鹰坊’为‘驯鸷坊’。国号有‘英国’,又有‘应国’,遂改‘英国’为‘寿国’,‘应国’为‘杞国’。宋亦改‘光州’为‘蒋州’,‘光山县’为‘期思县’,‘光化军’为‘通化军’”。[9](P1853) 此类事实也是宋高宗屈辱外交的一个侧面。金世宗刚即位,就“御前批送下”,将其父正妻钦慈皇后和自己生母贞懿皇后的名讳,列入官讳。[10](P684—196) 他后来改汉名为雍,于是雍丘县就避御讳,改名杞县。(注:《金史》卷25《地理志》,第589页只说杞县为“宋雍丘县”,“正隆后更今名”,其实是因避金世宗新御讳之故。)
私讳又称家讳。北宋的律文规定:“诸府号、官称有犯祖、父名而冒荣居之者,徒一年。”[1](P1783) 但南宋时改为“诸府号、官称犯父、祖嫌名及二名偏犯者,皆不避”。“诸命官,不得令人避家讳”。[11](P13) 如南宋初武将边顺“除授忠州防御使,内‘忠’字犯曾祖讳,合行回避,诏改荣州防御使”。大将张俊“除枢密使,以枢使称呼,俊自陈父名密,乞回避故也”。[12](P2060—2061) 当时还有各种避家讳的方式。
宋哲宗“绍圣间,安惇为从官,章惇为相,安见之,但称享而已”。但到北宋后期,“蔡京在相位日,权势甚盛,内外官司公移皆避其名,如京东、京西并改为畿左、畿右之类”。有一个薛昂,虽然位至执政高官,却献媚蔡京,“举家为京讳”,甚至自己偶而念了“京”字,“即自批其口”。另一蔡经国“闻京闽音称‘京’为‘经’,乃奏乞改名纯臣”。(注:《齐东野语》卷4《避讳》,第64页;《宋史》卷352《薛昂传》,第11122页。) 南宋秦桧权势更甚,趋火附势者为了避他的名讳,“谓‘脍’为‘鱼生’”,甚至还为他的岳父王仲山避讳,“易‘山’为‘’”。[13](P153) 此类则是官场中以避名讳为谄媚之道的实例。更有甚者,如宋仁宗至和(1054—1056)时,田登任应天府知府,“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於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吏胥只能在榜文中写道:“本州依例放火三日。”(注:陆游:《老学庵笔记》卷5,中华书局标点本,1979年,第61页;庄绰:《鸡肋编》卷中,中华书局标点本,1983年,第72页。) 从此留下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笑话。
二、称谓
中国古代的称谓变化很大,各朝各代或同或异,难以一概而论。
据蔡絛说:“国朝禁中称乘舆及后妃多因唐人故事,谓至尊为官家,谓后为圣人,嫔妃为娘子,至谓母后亦同臣庶家,曰娘娘。”这些是宫廷中的称谓。如宋太祖在诏中说:“钱三贯与娘娘作剧钱。”“娘娘”即是指其母宋昭宪杜太后。宋哲宗未亲政时说:“娘娘已处分,俾臣道何语?”“娘娘”即是指其祖母宋宣仁高太后。[14](P3、5) 宋仁宗叫刘太后为“大娘娘”,杨太后为“小娘娘”。[15](P79) 宋高宗宠爱两个刘姓女子,“宫中号妃为大刘娘子,婕妤为小刘娘子”。[16](P42) 金海陵王“第二娘子大氏封贵妃,第三娘子萧氏封昭容”。[9](P1508) 看来金人的习俗还要排列第几。“官家”和“上”是对皇帝的第三人称,而“陛下”则是第二人称,第一人称是“朕”。[17](P17、32、33) 宫中女子或臣僚妻对皇帝则谦称“臣妾”。(注: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乙集《宪圣不妒忌之行》,中华书局标点本,第60页;《贵耳集》卷下,第56页;彭乘:《墨客挥犀》卷8,《笔记小说大观》本。)
宋宫中的许多称呼其实与民间相同。皇太后自称“老身”(注:《宋史》卷471《章惇传》,第13713页;《说郛》卷29《朝野遗记》,509页。)和“老婆”。南宋初苗刘之变时,宋昭慈孟太后只能以伯母之尊,暂时扶立宋高宗的幼子,说:“是他官家有太子,待老婆与他管事。”[8](P325—325) 南宋亡国前夕,“时君臣播越海滨,庶事疏略,杨太妃垂帘,与群臣语,犹自称‘奴’”。[5](P13726) 宋度宗的杨妃年龄不大,在国家危难之际,使用的是民间的女子谦称。宋哲宗称宋神宗为“爹爹”,而宋宣仁高太后称宋哲宗为“孙子”。[18](P3047) 宋高宗退位后,称宋孝宗为“大哥”,看了宋孝宗书写的《千字文》,说:“大哥近日笔力甚进。”称宋徽宗为“老爹”、“公公”。[19](P118、119、125) 宋钦宗称宋高宗为“九哥”。[4](P509) 宋宪圣吴太后在未当宋高宗的皇后前,称当俘虏的宋高宗母韦氏为“大姐姐”。[20)(P60) 宋孝宗和宋宁宗都称她为“大妈妈”,而宪圣吴太后也称宋孝宗为“大哥”,慈懿李太后称宋宁宗为“儿子”。(注:《四朝闻见录》甲集《宪圣拥立》,第12页;乙集《吴云壑》,《皇甫真人》,第52,56页。) 宗室亲王,如北宋末,人称康王(后来的宋高宗)为“大王”。[21](P479)
宋朝许多官名、官署都有简称、别名、通称等,例如宋代的宰相办公所在称政事堂或都堂,“唐之政令虽出于中书、门下,然宰相治事之地,别号曰政事堂,犹今之都堂也”。[22](卷上) 於是“坐政事堂”就成了当宰相的另一种说法。[14](P49) 副相参知政事可简称“参政”。[5](P3775) 枢密院与“与中书对持文武二柄,号为二府”。[5](P3798) 所以位至执政以上就可以称二府或两府。但从北宋后期开始,武官太尉算是与两府平列,往往不称太尉,而称两府。大概因为宋时对武人的一般尊称是太尉,为免于混淆之故。例如话本《碾玉观音》称大将刘錡为“关西秦州雄武军刘两府”,这是避他的名讳。(注:类似称武官太尉为两府的实例又见《会编》卷17,第123页,卷205《淮西从军记》,第1480页。) 此话本又称“殿前太尉是阳(杨)和王”,按大将杨存忠长期任殿前司主帅,死后追封和王。可知确是反映了南宋民间对这两人的习惯称呼。
宋时的“相公”是对高官的尊称,不像后世,颇可滥用。岳飞当低级武将时,给大将刘光世的公文中称对方为“安抚相公”。[23](P944) 他任高官後,百姓或可称他“相公”或“宣相”,[23](P582) 即“宣抚(使)相公”。 枢密院长官可尊称“枢相”。[24](P275) 岳飞后任枢密副使,也可称“岳枢相”。[25](P1577) 话本《西湖三塔记》就说:“有一人是岳相公麾下统制官,姓奚,人皆呼为奚统制。”后世演义戏曲中往往称岳飞为“岳元帅”,系讹传,岳飞从未当过元帅。《水浒传》第三回有“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按种氏是北宋三代将门,如依小说所述的宋徽宗时推算,有种师道和种师中兄弟。据《宋史》卷335《种师道传》和《种师中传》,北宋季年,种师道“天下称为‘老种’”,他曾任知渭州,按照宋制,必兼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种师中曾任知庆阳府和秦州,按官制必兼环庆路和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经略相公”确是保留宋人的称谓习惯。第七十六回称童贯为“枢密相公”或“枢相”,这也同样是宋人的习惯官称。
宋时的官员简称较多地习惯于使用两个字。以张孝祥的启为例,给“郑大资”者,是指资政殿大学士,“王提刑”是指提点刑狱,“章提举”是指提举常平,“王提干”是指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王运使”是指转运使。[13](P222—231)
《水浒传》第四十六回店小二介绍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古人有避名讳的习俗,尤其是店小二,不应直呼庄主名字。宋朝文阶官有朝奉郎,自金以後无此官名。“祝朝奉”应是官称,为文官。《夷坚支乙》卷7《姚将仕》说:“姚将仕者,纳粟买官。”将仕,即将仕郎, 为从九品末等文官。《说郛》卷37《摭青杂说》中的“吕忠翊”和“广州使臣贺承信”,乃是宋人的习惯官称,意即是吕姓忠翊郎和贺姓承信郎,为低品武官。宋朝的文武官阶有郎和大夫,如朝奉大夫是从六品,朝奉郎是正七品。人们在称呼其官称时亦须有别。宋时武官有亲卫郎和亲卫大夫,岳飞为亲卫大夫,则称“亲卫岳大夫”。[25](P1205) 称文官居朝奉大夫者,亦当为朝奉某大夫。
《古今小说》(《喻世明言》)卷11《赵伯昇茶肆遇仁宗》说:“仁宗问司天台苗太监。”宋时设司天监,其长官可称大监,大监与太监通用。此处无疑是宋人话本使用本朝的官称。南宋末宗室赵时赏“捍战有功,升直宝章阁、军器太监”,[5](P13341) 即是军器监的长官。太监一词,宋与明清的词义迥异。如何称呼宫中被割去男性生殖器者,各代不同。大体上说,秦以前称寺、寺人等,自汉至宋元,一般即称宦官、内侍等,(注:《四部丛刊》本孔颖达《春秋正义》卷10说:“寺人掌王之内人及女宫之戒令,内竖掌内外之通令,皆掌妇人之事,是自内小臣以下皆用奄人为官也。”“奄”与“阉”通。如《诗经·瞻卬》篇:“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国语·晋语》:“(晋)献公使寺人勃鞮伐公于蒲城,(晋)文公逾垣,勃鞮斩其袪。”自汉代至元代通称宦官、内侍等。如《史记》卷58《梁孝王世家》:“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见中华书局标点本,1972年,第2084页。《汉书》卷2《惠帝纪》:“宦官尚食比郎中。”应劭注说:“宦官,阍寺也。”,见中华书局标点本,1962年,第85页。) 明清时则称太监。宋人“呼中官之次者曰阁长”,“今呼内官阁长以上为大官,亦始于唐”,[26](卷3) 这应是对宦官第二人称的尊称。
王观国说,“汉晋以来,臣下相呼皆曰卿,今唯君呼臣为卿,而臣下不敢自相呼为卿”。“汉晋以来卑者呼尊者为足下,平交相呼亦以足下,今自高而侮人则曰足下,而称尊者为坐下、几下、席下、阁下”。(注:王观国:《学林》卷5《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851—133页;又见《事物纪原》卷2《阁下》,《足下》,第63页。) 另有“下官”,则是“今人或以自谓也”,[17](P63) 大致用作对上级或同级的谦称。
宋代官场还有一些谀称。南宋后期,李全割据山东,一些人“至以‘恩相’称全,‘恩堂’称杨氏”。[5](P13829) 范文虎也称贾似道为“恩相”。[5](P12601) 但有骨气的柴中行却说:“身为大帅,而称人为恩王、恩相,心窃耻之。毋污我!”[5](P12173)
百姓称官一般为“官人”。宋真宗到泰山,百姓“聚观者几数万人”,不能前进,左右建议,命县尉前来“弹压”。县尉奉命“跃马疾驰而前”,百姓惊呼:“官人来矣!”“奔走辟易而散”。[27](P141) 金朝女真语“孛堇”一词,汉人就译为“官人”。[21](P18) 但官员不称老爷。南宋初造反的巫师钟相,他用迷信鼓动群众,人称“钟老爷”,纷纷前去“拜爷”,“拜爷”就是“拜父”,“钟老爷”即是钟老父。(注:《会编》卷137,第996页;《要录》卷31建炎四年二月甲午,第325—471页;《鄂国金佗续编》卷25《杨么事迹》,第1563页。) 官员称老爷还是后世的事。(注:关汉卿《钱大尹智勘绯衣梦》李庆安与公人称钱大尹为“大人”。《钱大尹智宠谢天香》中张千对钱大尹说:“报的老爷得知。”但元时百姓或下属称官长为“大人”,又与后世在官场中同僚互称“大人”,有所区别。见《全元戏曲》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167,168,215页。) 宋时称官员的儿子为衙内,“或以衙为廨舍”,“儿子谓之衙内”,[28](卷四) 衙内相当于后世的公子。宋初“洛下有十衙内,尤放恣”。[1](P152) 北宋“开封富人皆称员外”,员外得名于尚书省各司的员外郎。[29](P425) 如话本《山亭儿》中就称“万员外”和“万小员外”。宋人也有“小姐”的称呼,但决不是指富贵之家的女儿,类似于今之三陪女郎。[30](P1332) 即使是富贵之家的女儿,也与平民一样,称小娘子或女娘子,(注:《夷坚支戊》卷5《任道元》,第1090页;《鄂国金佗续编》卷27黄元振编岳飞事迹,第1590页。) 如话本《杨温拦路虎传》说杨温“娶左班殿值(直)太尉冷镇之女为妻。择定良时吉日,娶那冷太尉宅院小娘子归”。此处的太尉就是前述武人的尊称,而非官名。富贵之家的女儿称小姐也是后世的事。(注:王实甫《崔莺莺夜听琴杂剧》第三折中,崔莺莺被称为“小姐”,而张珙称红娘为“小娘子”。关汉卿《钱大尹智勘绯衣梦》李庆安称王闰香为“小姐”。见《全元戏曲》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249,250页;第1卷,第157页。) 宋朝设有外命妇的名号,如国夫人、郡夫人、淑人之类,最低等的是孺人。但即使未得外命妇封号者,或者是富家女子,也可尊称孺人、(注:话本《简帖和尚》中称正九品武官、左班殿直皇甫松之妻杨氏为“孺人”,见《宋元话本集》,四联出版社,1955年,第79页。参见《夷坚乙志》卷2《莫小孺人》,第200页。)夫人(注:《夷坚志补》卷18《乐先生》,第1720页。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7《金山》说宋高宗逃难到台州黄椒村,称“村妇”为“夫人”,中华书局标点本,1997年,第82页。)等。
唐宋时士大夫私交,往往互称为“相呼不以字,而云某丈”,“或身为卑官,而与尊者言话,称其侪流,必曰某丈”。(注:《容斋随笔》卷15《蔡君谟帖诗》,第194页;《容斋四笔》卷2《轻浮称谓》,第630页;陈叔方:《颍川语小》卷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853—638页。)朱弁说,“近岁之俗,不问行辈年齿,泛相称必曰丈”,“至侪类相狎,则又冠以其姓,曰某丈、某丈”。[31](卷十) 金朝刘祁尊称翰林直学士王若虚为“王丈”。(注:刘祁:《归潜志》卷12《录崔立碑事》,中华书局标点本,1983年,第131页;《金史》卷126《王若虚传》,第2738页。)文士的贬称则为“措大”、“村措大”、“村夫子”等。金章宗说:“措大辈止好议论人。”[32](P111) 史浩对宋孝宗议论德寿宫的宦官,说:“若非几个村措大在言路,时以正论折其萌芽,此曹冯依自恣,何所不至?”[33](P89) 章惇瞧不起司马光,说:“村夫子,无能为!”[1](P4532)
某些名人或名臣身后,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也忌讳直呼其名。于是有的称别号,有的称官爵,有的称谥号,其实并无统一的规范。如寇准死后追赠莱国公,人称寇莱公。王安石曾封荆国公,故称王荆公。文彦博封潞国公,故称文潞公。范仲淹谥号文正,故称范文正或范文正公。司马光死后,追赠温国公,谥号文正,故称司马温公或司马文正公,或简称温公。其他如名将杨业称杨无敌,理学家程颢号明道先生,或可称明道、程明道,程颐号伊川先生,或可称伊川、程伊川。宋太宗时有参知政事赵昌言,身後人们也称他“赵参政”。[34](P122)
各行各业也有一些尊称。如医生可称大夫或郎中,大夫或郎中本来都是官名。《清明上河图》有“杨大夫”医药铺。 开封马行街上有“银孩儿栢郎中家医小儿”。[35](P2) 工匠可尊称待诏,话本《碾玉观音》中工匠崔宁,即称“崔待诏”。“官私妓女”之出众者称为“行首”。 [36](P13) 朱熹弹劾唐仲友说:“行首严蕊稍以色称,仲友与之媟狎。”[37](P277) 商业同业组织称为行,而妓馆显然也是一行,故美妓可称行首,即行头。《古今小说》卷29《月明和尚度柳翠》显然采自宋人话本,妓女吴红莲也自称“妾乃上厅行首”。“上厅行首”在话本小说中屡见,应为宋时称谓。
就谦称而言,士人可谦称“贱子”。(注:司马光:《涑水记闻》卷7载,张齐贤自称“贱子”,见中华书局标点本,1989年,第132页。)男子的谦称为“鄙人”、[30](P1733) “小人”、[38](P1594) “男女”等,如一名部将对岳飞说:“此男女孝顺耳!”[6](P238) 女子的谦称除前述“奴”(注:按唐时女子已可谦称为“奴”,《太平广记》卷274《欧阳詹》载一“乐籍”女子诗:“欲识旧时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第2161页。)之外,也可称“奴奴”[38](P205)、 “奴家”、(注:张詠:《乖崖集》卷2《孟孟词》,中华书局标点本,2000年,第19页;华岳:《翠微南征录》卷10《新市杂咏》。)“妾身”[2](P1474) 等。老人即使在官场,也可自称“老夫”,(注:《宋史》卷258《曹彬传》载,王仁镐自称“老夫”,第8997页。《朱文公文集》卷98傅自得行状载,南宋参知政事李光也自称“老夫”,第1753页。)谦称“老拙”。(注:《会编》卷45,第336页;赵鼎:《忠正德文集》卷8《丁巳笔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128—747页。)老妇除前述自称老婆、老身外,也可谦称“老妾”。[30](P982) 此外,“妇人无名,[第]以姓加阿字,今之官府妇人供状皆云阿王、阿张”。(注:《云麓漫钞》卷10,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参校。)如在《名公书判清明集》卷4有《阿李蔡安仁互诉卖田》,标题即是“阿李”,《罗柄女使来安诉主母夺去所拨田产》有“阿邹”。
亲属之间自然有各种称谓。比较有特色者,妻子可称“浑家”。话本《错斩崔宁》说,刘贵“与同浑家王氏,年少齐眉。后因没有子嗣,娶下一个小娘子,姓陈,是陈卖糕的女儿,家中都呼为二姐”。儿媳妇不论结婚时间长短,概称“新妇”。如《名公书判清明集》卷4《陈五诉邓揖白夺南原田不还钱》的判案中说:“邓楫托陈五作新妇吴二姑收买。”秦桧独相期间的执政章夏,“斗筲小器,一旦致身宥密之地,议论喧然,皆曰:‘章新妇也作两府。’”这是说章夏“为人踧踖无仪矩也”。[8](P327—293) 此处的“新妇”类似于今“小媳妇”之意。
宗泽在给侄子的书信中有“姨姨”、“翁翁”、“婆婆”、“嫂嫂”等亲属称谓。[39](P813—827) 南宋初,庸将张俊“子亡,遂以其妇再适(田)师中。师中极谄佞,呼俊为阿爹”。[21](P1483) 阿爹也就是爹爹。儿媳称公婆则为“阿舅”、“阿姑”。(注:《夷坚甲志》卷20《曹氏入冥》,第181页;《夷坚乙志》卷7《毕令女》,第238页。) 如此之类,难以悉数。
辽人的称谓今存记录颇少,却也与宋人相似,契丹人萧孝忠“第三夫人南大王帐分女”,“第五汉儿小娘子苏哥”。[40)(P232—233) 耶律万辛为北院大王,“大王先娶达曷娘子”。(注:《文物》1983年第9期第20页,北大王耶律万辛墓志铭。)辽人称祖父母为“耶耶、孃孃”。[40](P196)
三、排行
唐宋时流行着行第称呼,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风俗。行第是指一个家族同辈的人,分男女,依年龄各自排行,但一般又是以同一祖父、曾祖、高祖或房、族排行。(注:参见吴丽娱:《从唐代碑志看唐人行第问题》,《唐研究》第2卷,1996年。) 但各个家族排行的习俗不一,例如有的依同一祖父,有的则依同一曾祖,至于各个家族的排行名目也各有不同。然而如今却没有某个家族排行的完整史料传世,记录宋人排行较多的史料有《夷坚志》、《名公书判清明集》、《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宝祐四年登科录》等。从后两部登科录可知,排行甚至与姓、名、字同等重要,当时的履历表中,排行也须登记在册。排行的流行应与避名讳的习俗有关,熟人之间往往径呼姓加排行。
宋英宗的高后对曹太后说:“奏知娘娘,新妇嫁十三团练尔,即不曾嫁他官家。”[14](P1、7) 此处除了娘娘和新妇,已如前所述。宋金的宗室一般不呼姓,宋英宗排行十三,未称帝之前任团练使,故人称“十三团练”。北、南宋之交,有宋太宗之弟赵廷美系的四世孙赵叔向,带兵到开封,后以谋反罪被杀,人称“十五太尉”。[18](P3136)
南宋初的几个大将,刘光世称刘三,张俊称张七,韩世忠称韩五,王称王三十。在吴越时有个宰相,人称“沈念二相公”,在“二百年后,始得王三十太尉,遂为名对”。[41](P94) 张俊後封清河郡王,故民间习惯称呼为“张七郡王”。[21](P1654) 话本《菩萨蛮》有“高宗皇帝母舅吴七郡王”。但宋高宗的母舅应是韦渊,其皇后吴氏之弟见于史籍者,有吴益和吴盖。宋孝宗虽非吴后所生,但吴益和吴盖可称其母舅。话本《郑意娘传》中有“枢密院冯六承旨”。上引的实例都是排行与官称连用。
前面说过,文士之间互称“丈”,也常与排行连用。例如范纯粹是范仲淹的第四子,但排行为五,人称“范五丈”或“范龙图五丈”。(注:参见邓子勉:《宋人行第考录》第148—149页考证,中华书局,2001年。)司马光被呼为“司马十二丈”。[42](P2258) 苏轼被称为“端明二丈”或“东坡二丈”。[43](卷19、26) “端明”是指苏轼任端明殿学士。
抗辽名将杨延昭,辽人“目为杨六郎”。随其父杨业战死者有杨延玉,“业既没,朝廷录其子供奉官延朗(即延昭)为崇仪副使,次子殿直延浦、延训并为供奉官,延环、延贵、延彬并为殿直”。[5](P9306、9308) 既称杨延浦为“次子”,则杨延昭应是长子,辽人称他“六郎”,看来他是在大排行中降居第六。
宋仁宗时,宰相陈执中对“弟妇王氏”说:“六新妇,曾三(公亮)做从官,想甚喜。”王氏回答:“三舅荷伯伯提挈,极欢喜,只是外婆不乐。”[7](P638) 此处连弟妇也是按弟弟的排行称呼。程颢两个女儿,一个行第二十九,另一个行第四十七。[44](P501、640) 宗泽书信的开头是“叔泽书寄民师四一侄承务”,可知此侄字民师,排行四一,任承务郎。信中提及“奉姨姨太孺人安佳,偕十六娘、四一亲妇、七二秀才以次一一平书”,“七二侄、五一哥更不别书”,全是以排行加亲属称谓。[39](P813—827) 文天祥本人排行“第千一”,在一封家书中,称其弟文璧为“千二哥”,妹文懿孙为“百五贤妹”。(注:朱存理、赵琦美:《赵氏铁网珊瑚》卷4《文丞相诗帖·乱离歌》所附信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815—396页;《宝祐四年登科录》,《宋史资料萃编》本,台湾文海出版社,1981年,第107页。)说明在文氏家族,他的兄弟辈是依“千”排行,而姐妹辈又是依“百”排行,反映了文氏排行的复杂情况。若依“千”而论,则由同一高祖以下排行,曾祖辈为个位数,祖父辈为十位数,父亲和叔伯辈为百位数,然而妇女又与男子不同,似以同一曾祖以下排行。
《水浒传》第六十一回燕青“排行第一”,称“小乙”,又《警世通言》卷28《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大致应照抄宋人话本,其中说“许宣排行小乙”,他对白娘子说自己“排行第一”。可见“乙”与“一”通。(注:邓子勉:《宋人行第考录》凡例二,认为“乙”当依甲乙的次序,为行二,小误。)宋时排行第一,也可称“大”或“一”。
神怪小说《夷坚志》中就保留不少排行的称谓,如文三官人、沈十九、钱五八、黄十一娘、朱五十秀才等。(注:《夷坚甲志》卷13《黄十一娘》,第114页,《夷坚乙志》卷2《文三官人》,第199页,卷17《沈十九》,第332页,《夷坚支乙》卷3《朱五十秀才》,第818页。)一部分下层民众或只有姓和排行,没有名,更不论字,如见于《名公书判清明集》的曾少三、邓四六、徐六三等。[45](P108—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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