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绝唱——读刘文鹏先生的《埃及考古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埃及论文,考古学论文,绝唱论文,刘文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古希腊流传着这样一个极其凄美的故事：美丽的天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发出袅袅的歌唱，那声音犹如天籁般美妙。我国著名埃及学家、内蒙古民族大学刘文鹏教授的《埃及考古学》①一书，2008年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该著是刘先生在身患癌症期间，与病魔作顽强斗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写就的。令我们非常遗憾的是，先生没能看到此书出版而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科学。”②它是历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埃及考古学是近代产生的一门发掘与研究古埃及文物、遗址、遗迹的学科。作为国别考古学或区域考古学，埃及考古学是世界考古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许多国家学者对埃及考古学的编撰做过不少的尝试和努力。早在19世纪80年代，法国埃及学家加斯东·马斯佩罗(Gaston Maspero)出版过一部法文《埃及考古学》③。由于年代较久远，现在很难看到。该书五章内容围绕古埃及的建筑、雕刻与绘画来论述。显然，该著只是对古埃及人的艺术成就的全面介绍。20世纪50年代，法国埃及学家雅克·旺德耶(Jacques Vandier)编辑出版过多卷本的《埃及考古学手册》④。该手册六卷内容并没有摆脱马斯佩罗《埃及考古学》一书的窠臼，实际上仍是对古埃及艺术成就的分卷论述。因此，我们认为，这两部著作在内容上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并非一种理想的、全面的考古学著作。
需要提到的是，20世纪50年代，埃及专家穆斯塔法·埃米尔应邀来华讲学。他的讲稿经整理成中文在我国出版，题为《埃及考古学》⑤，其副标题为“埃及的古代建筑、雕刻与绘画”。我们从副标题不难看出，这部讲稿也把埃及考古学局限于艺术方面，显然是保留了西方传统的写作体例。
20世纪70年代，英国埃及学家詹姆斯(T.G.H.James)出版了《埃及考古学》⑥一书。该书分列了几个重要专题进行介绍：(1)古埃及历史概览；(2)真正考古学的发端；(3)发现金字塔；(4)辛苦的考古学的巨大成就、伟大的人及其等级、喜克索斯人的入侵、黄金的埋藏等。这也是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唯一英文埃及考古学著作。该著除了第一章是对古埃及历史的简要介绍外，其他几章基本上是将埃及考古中比较重大的发现，按时序编排介绍，因此，该著并非综合而系统的论述，全书看起来更像一部埃及考古史。
1997年，日本学者近藤二郎出版了一部《埃及考古学》⑦。该著简明而系统地论述了埃及考古学不同时期的成就。该著除序言、结语外，共计十章，分别是：(1)农耕、畜牧之开始与陶器之出现；(2)统一王朝的出现和早王朝时代的王墓；(3)金字塔的产生和演进；(4)奥西里斯信仰和阿拜多斯；(5)喜克索斯的统治和戴尔·达巴的遗迹；(6)帝王谷和新王国时代的王陵；(7)新王国时代的都城；(8)新王国时代的底比斯墓地；(9)“海上民族”之活动与东地中海；(10)塔尼斯的王室墓和第三中间期的墓制。总体来说，该著内容比较丰富，算得上一部较有价值的参考书。但它缺少关于古埃及神庙建筑，以及其他艺术方面的内容。
刘文鹏先生《埃及考古学》的面世，“实际上是在多年的教学实践中不断撰写、修改、积累的基础上，最后加工完成的。”⑧该书的主要特点体现在下列3个方面：
完整的结构
刘文鹏先生的《埃及考古学》除导论、附录外，共6章。导论是该著的总论部分。在其中，作者介绍了埃及考古学研究的对象、时间与空间范围；埃及考古学与埃及学的关系；埃及考古学的起源、发展与现状；古埃及的历史学与考古学的分期等问题。
任何考古学的研究都有一个时间下限问题。传统意义上，埃及考古学以公元前332年亚历山大东征为下限。《埃及考古学》一书则打破了这种传统，将埃及考古学延伸到了公元641年阿拉伯人入侵埃及为止，从而将埃及考古学的时间下限比传统意义上延长了近千年之久。这种新分期法是刘文鹏先生以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形成学说为指导，经多年系统研究古代埃及历史而提出来的。他主张不能以征服者的历史代替埃及人的历史，需要还历史发展的完整面貌。因此，《埃及考古学》指出，“埃及考古学的内容也应该包括希腊、罗马时代的埃及考古”⑨，“希腊罗马时代的埃及考古学，必然是埃及考古学的一部分”⑩，应该“把希腊、罗马统治埃及时代的埃及考古学从希腊、罗马考古学中分离出来”(11)，从而提出埃及考古学“包括三大时代：史前时代、法老时代和希腊罗马统治时代”(12)。这是富有创新意义的。
考古学涉及面极广，埃及考古学也不例外，就它与其他学科的关系而言，作者指出，埃及考古学“从一开始它就与古埃及的历史、地质地理、文化语言等学科紧密联系在一起”(13)。具体来说，为埃及的语言文字学、文献学、历史学、宗教学、建筑与艺术，以及自然科学等某些学科提供了研究资料。它也只有与其他学科密切合作研究，才能真正揭示出古埃及人的生活方式，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发展演变的历史进程。(14)
在接下来的章节安排中，体现了作者对埃及考古学独具匠心的结构思考：第一章，史前考古学与前王朝文化的演进；第二章，早王朝与古王国时代考古学的发展与研究；第三章，中王国时代考古学的探究；第四章，新王国时代考古学的重要发现与巨大成就(上)；第五章，新王国时代考古学的重要发现与巨大成就(下)；第六章，晚后时期埃及考古学的终结。作为埃及学专家，作者数十年中对古埃及历史有精深的研究，因此，运用自己对古埃及历史的娴熟的整体驾驭能力，巧妙地将埃及考古学置于古埃及历史发展的整体框架中，从而构成了埃及考古学研究的一条经线。在具体章节中，作者又巧妙地将埃及考古学内容进行空间的展开，包括城市与村落遗址；墓葬习俗的演变等，另对古埃及人的杰出艺术成就从建筑、雕刻、绘画等方面进行多侧面的考察，从而构成了埃及考古学研究的纬线。因此，《埃及考古学》纵横交错、经纬相连、共时性与历时性的考察密切结合，从而巧妙地建立了埃及考古学的结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笔者在国外偶然发现了2008年初出版的一部埃及考古学著作，即由美国埃及学学者巴尔德(K.A.Bard)撰写的《埃及考古学导论》(15)。该书在结构安排上竟然与刘文鹏先生的《埃及考古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广深并重
正如刘文鹏先生的《埃及考古学》一书所言，“面对新的21世纪，埃及考古学应该是更‘深’更‘广’地展开考古的发掘与研究。”(16)作者在对埃及考古学的论述中，充分体现了广泛、深入并重的思想。
“广泛”，主要体现在涵盖的年代范围和内容广泛方面。《埃及考古学》涵盖的年代范围包括史前时代、法老时代、希腊罗马统治埃及时代，囊括了古埃及历史上的各个时期。该著从史前时代大约一百万年前古埃及人的出现写起，公元前四千纪中叶以前古埃及文明的诞生，即法老文明的产生，公元前332年马其顿亚历山大的征服埃及，法老文明的终结，希腊罗马统治埃及的开始，一直延续到公元641年阿拉伯人征服埃及为止，因此，前后共贯穿了百万年的历史。史前时代的考古学中，作者论述了旧石器时代的考古学、新石器时代文化的发展、前王朝铜石并用时代文化的演进、前王朝时代的墓地与城市遗址等内容。法老时代的考古学是全书的重点，分为早王朝与古王国时代考古学的发展与研究、中王国时代考古学的探究、新王国时代考古学的重要发现与巨大成就(上)、新王国时代考古学的重要发现与巨大成就(下)、晚后时期埃及考古学等章节。该著涵盖的内容涉及史前埃及文化的演进；城市文明与聚落形态；宗教文化；陵墓、建筑(包括宗教建筑、世俗建筑)、艺术创作，以及丧葬习俗等。述及的埃及考古遗址包括：巴达里、涅伽达、阿拜多斯、希拉康坡里斯、孟菲斯、萨卡拉、吉萨、拉宏、麦地那、阿玛尔那等45处之多，详细介绍了古埃及人在建筑、雕刻和绘画等方面取得的辉煌艺术成就，包罗万象，囊括了埃及考古学的方方面面。
“深入”，体现在《埃及考古学》不仅对金字塔、神庙、陵墓等大规模的建筑遗址、遗迹进行研究和论述，而且对埃及考古学中规模较小的遗址和遗迹也进行深入论述。历经200余年的发展，埃及考古学在揭示埃及古文明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经过考古学者们大量的发掘、清理工作，雄伟的金字塔、壮观的神庙，被从沙土瓦砾中清理出来，帝王谷60多座陵墓被逐个发掘出来。《埃及考古学》对这些大规模的考古遗址、遗迹浓墨重彩地论述，另外，该著在小规模的考古遗址、遗迹等考古细微处也不惜笔墨。作者对1999年的卡蒙若内比悌二世王后墓的发掘，狮身人面像下面的奥西里斯神殿的发掘，帝王谷中的贵族和平民墓、帝王谷“KV5号”墓中拉美西斯二世诸位儿子的墓室的发现，以及近几年对大金字塔内部的数次探测等，都进行了深入介绍，充分展示了埃及考古学在更加深入、细微考古工作中所取得的成就。
关注前沿 展望未来
《埃及考古学》不仅对以田野考古为主要手段的传统埃及考古学进行全面而深入的论述，而且对新兴考古学的分支学科，如航空考古学、水底考古学、分子考古学等前沿问题给予了一定的关注。作者介绍了亚历山大里亚的海底考古近年来取得的成果，以及基因芯片(DNA)技术在初步确定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王室谱系方面取得的成果。同时，《埃及考古学》对性别考古也给予一定的涉猎。20世纪70年代以来，伴随西方女权运动的兴起，性别考古也进入学者们研究的视野。古埃及妇女的社会地位，在家庭生活，甚至性与性生活等问题都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埃及考古学》指出，“妇女史的研究离不开妇女考古学。考古发现的女性雕像、绘画和浮雕上的妇女的家庭生活，也都是妇女考古的主要内容。”(17)
《埃及考古学》一书还指出：“除了进行新的考古发掘之外，同时也要做好已经发掘出来的文物、遗址的保护、维修与研究工作，这方面的国际合作尤为重要。”(18)
《埃及考古学》不仅对考古学界这些前沿问题给予关注，而且对未来埃及考古学的发展进行了积极的展望。作者指出：“21世纪是知识经济的时代、信息的时代，科学技术，特别是高科技突飞猛进的时代，传统的埃及考古学必然会遇到新的冲击与新的挑战。……面对新的21世纪，为了更深更广泛地进行考古的发掘与研究工作，必须从科学的战略高度出发，树立新的指导思想，借助于新的考古学手段和方法，从事考古工作。”(19)作者进一步指出：“埃及考古学研究必将面临新的课题，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新的研究方法与手段。……这些新理论、新方法运用到传统的考古学中，特别是埃及考古学中，可以帮助我们扩大眼界，更深入地发现和研究古迹、古物，以弥补传统考古学中的某些薄弱环节，促进埃及考古学的发展。”(20)
我们知道，埃及考古学是由西方发达国家创建的，英、美、德、法等西方国家在埃及都设有常驻考古研究机构，政府投入大量经费，支持本国学者在埃及从事考古和发掘工作。尤其是当今的国际埃及学研究，竞争日趋激烈，在某种意义上已成为一个国家综合国力是否强大的象征。同西方发达国家埃及学研究相比，中国埃及学研究仅仅是近一二十年才开始起步，虽然我国学者在语言文字、历史、宗教、艺术、建筑等埃及学研究方面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但遗憾的是，至今我们还没有参与埃及考古发掘工作。早在20世纪30年代，夏鼐先生曾留学英国伦敦大学学习埃及考古学，取得埃及考古学博士学位，学成回国后，他利用埃及考古学的知识从事中国考古学研究工作，并取得了巨大成就。
在21世纪初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作为拥有古老文明并日益强大起来的中国，中国埃及考古学将何去何从？这是值得我们中国埃及学者认真思考的问题。
《埃及考古学》作者语重心长地指出：“在21世纪的今天，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作为古老文明的中国，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创建和发展中国的埃及考古学，已是义不容辞的任务。……我们需要有一批年轻学子从事和热爱埃及考古学专业，也期望有朝一日，派出中国的埃及学者前往埃及，与其他各国的同行并肩协作，参加考古的发掘和研究工作，并建立一支中国的埃及考古学队伍，为在埃及考古学的发展中占有一席之位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21)作者对此满怀期盼和信心：“有朝一日，我们中国的埃及考古学者也应在埃及设立常驻研究机构，与埃及以及世界各国的考古学者并肩工作，进一步促进埃及考古学的国际合作，使埃及考古学迈向一个新的，更高的发展阶段。”(22)透过这些满怀憧憬、期待和信心的话语，我们看到了一位中国老一辈埃及学研究者的拳拳爱国之心。
此外，《埃及考古学》使用了大量照片、插图和图表，共计351幅。这些图片对该著研究的论述起到了积极作用，使该著的内容更加具体、形象和生动。
如果说《埃及考古学》一书存在什么不完美之处，应该说，书中对希腊罗马时期埃及考古学的论述过于简略，显得与前两个时期，即史前时期和法老时期的考古学不够协调。作者在后记中道出了其中的原因：“因近年身体欠佳，病魔缠身……特别是希腊罗马埃及部分的写作实在无力继续下去，只好在阵阵病痛中潦草地结束，实在抱歉。”(23)想一想这部书稿写作之艰辛，先生与病魔作斗争，令人不禁潸然泪下。
总之，刘文鹏先生的《埃及考古学》是我国迄今为止出版的第一部专门而系统的埃及考古学论著，也是国内出版的第一部外国考古学论著。我们相信，《埃及考古学》一书的出版将会对我国世界古代文明的研究产生巨大推动作用，同时对我国广大考古学研究者也不乏重要参考价值。
注释：
①参见刘文鹏著：《埃及考古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
②夏鼐、王仲殊著：《考古学》，载《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版，第1页。
③Cf Gaston Maspero,L'archéologie égyptienue,Paris,1887.
④Cf Jacques Vandier,Manuel d'archéologie égyptienne,1956-1978,Paris,6 Bde.
⑤参见穆斯塔法·埃米尔著：《埃及考古学》，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
⑥See T G.H.James,The Archaeology of Ancient Egypt,London,1972.
⑦参见[日本]近藤二郎著：《埃及の考古学》，[日本]同成社，1997年版。
⑧刘文鹏著：前引书，自序，第16页。
⑨同上书，导论，第30页。
⑩同上。
(11)同上。
(12)同上书，导论，第3页。
(13)同上书，导论，第11页。
(14)参见同上。
(15)See Kathryn A.Bard,An Introduction to the Archaeology of Ancient Egypt,Oxford,2008.
(16)刘文鹏著：前引书，导论，第6页。
(17)同上书，导论，第8页。
(18)同上书，导论，第9页。
(19)刘文鹏著：前引书，导论，第5页。
(20)同上书，导论，第9页。
(21)同上。
(22)同上。
(23)同上书，自序，第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