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米扬佛像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与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晁华山一席谈,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北京大学论文,佛像论文,文化遗产论文,教授论文,人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2 月底从有关方面得知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宣称要炸毁阿境内所有佛像以来,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晁华山一直处于紧张和不安中。
作为国内少有的研究巴米扬佛像的考古学家,晁教授多年前就非常渴望有机会能亲自到阿富汗去,亲眼见一见曾被1000多年前西去取经途经阿富汗的玄奘描写为“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耀,宝饰焕烂”的巴米扬佛像,然而,1995年在伊朗做佛教考古研究时,他刚向同行们说出去阿富汗的想法,就被劝阻了。因为自1979年前苏联出兵阿富汗后,连年战乱,阿富汗既没有安全保证,对外又严加封锁,近20年来,能够有幸进入巴米扬地区实地考察、研究千年古佛像的外国考古学家少而又少。
多年来,晁教授通过各种途径——其中包括外国朋友赠送、自己在法国博物馆和从一些资料上翻拍,得到了几十张有关阿富汗佛像的幻灯片,一直视若宝贝。特别是几张由外国朋友从巴米扬实地拍摄的片子,在他那里更是爱护得像“文物”一样。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不止一次地对记者说,“这都是很不容易弄到的,很珍贵。”
他原本希望阿富汗局势能平静下来,以便了却一睹巴米扬佛像“真容”的心愿,不料,竟传来令人震惊的“毁佛”消息,在他听来,那简直就像是噩耗,他给记者打电话说:“这个事件太严重了。”
巴米扬佛像能否安然无恙
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阿富汗无疑是一个陌生的国度。尽管公元400年左右中国的旅行家法显就去过那里,200多年后的公元630年, 西去取经的玄奘又在那片高原上留下足迹,却至今鲜为人知。如果不是最近塔利班信誓旦旦要炸毁所有的佛像,人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在阿富汗的东部有个叫巴米扬的地方,那里有两尊世界上最大、历史和艺术价值极高的石雕佛像!但是在考古学家,尤其是研究佛教文化的学者眼里,阿富汗,特别是其东部重镇巴米扬,却有着特殊的魅力。
据晁华山教授介绍,阿富汗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流、沟通中,曾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它的东边是东方的文明古国中国,西边是波斯、希腊和罗马,处在东、西方交通的中间,是起于西安止于罗马的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因此,在古代,它的地理位置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起源于印度的佛教正是在阿富汗作为东西方文化交流重要的“中心地带”的时代,传入这片土地的。从现存的佛教文物看,当年的佛教活动主要集中于东部。东部又分为两块,最东边是一块另具特色的佛教区即与巴基斯坦连接的犍陀罗,巴米扬则在西边,位于兴都库什山的一个支脉附近。
晁教授一边让记者看他保存的巴米扬佛像的幻灯片,一边向记者介绍说,巴米扬佛像雕凿在巴米扬河谷的山崖朝南的断面上。人们所称的巴米扬佛像,主要有两尊,位于西边的一尊,人称西大佛,东边的叫东大佛,是世界上最高的石雕立佛像。周围还有750多个小洞窟, 里面都雕画有佛像,或者其他题材。
东大佛比西大佛矮小。但两尊高大无敌的佛像究竟有多高,过去的1000多年中见过的人只知要仰着头才能见到佛顶,却说不出它们的确切高度。直到20世纪20~30年代,法国人最先进入此地进行调查,才第一次度量了它们的高度。当时东大佛的脚从脚脖子以下已被塌落的沙砾和泥土埋住了,法国人没有挖掘,从佛像脚脖子开始一直到佛像头顶,他们所测量的高度是35米。50年代,当时的阿富汗政府允许印度人来发掘,印度人挖到了佛像脚底下原来的地坪,最终量出了东大佛的准确高度是38米。而西大佛的高度,由于同样的原因,由53米改为55米。人可以从造佛像时旁边先开出的洞中一直拾级攀到佛像的头顶。
晁教授说,就像古代埃及人建金字塔,古代中国人修万里长城一样,约2000年前,巴米扬人以精湛的技艺雕刻了如此巨大的佛像,展示了人类伟大的创造力。由于自1979年以来阿富汗一直处于战乱状况,致使阿富汗人没有机会申请将巴米扬佛像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但它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它属于全人类。当然首先是阿富汗本国有责任保护它,同时也应该受到全世界各国的保护。
犍陀罗佛像真会在劫难逃吗
晁教授痛心地告诉记者,巴米扬佛像真的很不幸。今天塔利班宣布的“毁佛”决定,无疑非常疯狂,是“反人类的”,但事实上,巴米扬两大佛像从3~5世纪期间建成以后,至少遭遇过三次严重的破坏。第一次破坏发生在8世纪末至9世纪初。当时伊斯兰教势力从伊朗进入阿富汗,为了强行推行伊斯兰教,便开始破坏佛像,当时主要破坏的是佛像的面部,同时挖掉了很多佛教壁画。第二次破坏是13世纪打到巴米扬的蒙古人所为,因为破坏佛像太花工夫花人力,因此,他们主要是破坏了壁画和一些洞窟;第三次破坏是17世纪印度莫卧儿尔王朝干的,他们第一次动用了大炮,西大佛的两条腿被打坏,左腿从大腿开始就没有了,右腿则打掉了膝盖以下部分。
然而,巴米扬佛像毕竟太巨大也太坚硬,没有现代的大炮和炸药,要彻底摧毁它也是不容易的,自然力对它造成的损坏就更缓慢了。相比之下,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东、古代被称为犍陀罗的地区的佛像就更惨一些。
犍陀罗地区保存了一批世界上最早的佛像。现在的犍陀罗一部分在巴基斯坦境内,一部分在阿富汗境内。位于阿富汗境内的犍陀罗佛像是用石膏和石灰塑成的,塑成后,不是立于洞窟,而是置于地面的庙宇之中。而那些庙宇早就在历次对佛教的破坏中以及自然的侵蚀下难觅踪迹了,那些石膏佛像,除了一部分幸存于博物馆(包括一些国外博物馆)外,大部分也已“灰飞烟灭”。而据称,此次塔利班的炸佛计划,连博物馆内的佛像也难逃脱。
晁教授说,与拥有两尊大佛像的西部相比,东部的佛像应该说更有特色,从某种角度看,也更具有历史意义。因为,佛教在印度的时候,虽然建有寺庙,画壁画也建塑像,但是不塑佛的像。印度人有一种对圣人的敬畏心理,认为佛是很卓越的人物,是超人,画像和塑像都不能体现他的崇高思想。因此,凡是应该出现佛的地方,都是用某种象征物来代替,如佛的脚印,或者莲花,或者宝座等等。
包括犍陀罗在内的中亚是公元前4世纪末被希腊亚历山大王征服、 并被大力推行希腊化政策的地方。希腊的文化和艺术对这个地方有非常深刻的影响。因此,当公元一、二世纪佛教传入这里后,已延续了几百年、并开始因循守旧的佛教文化受到了希腊文化中的自由思想的强烈冲击。在希腊文化中,所有的神都人格化了,都可以造像,神具有和人一样的形象。因此,佛教从此开始了“造像运动”,并认为,以人的形象造佛像,同样可以体现佛的伟大。
因为思想是希腊的,文化是希腊的,因此,这里所造的佛像也是“希腊艺术”。尤其是从它的雕刻方法可以看出希腊艺术特有的风格。比如,眉毛不是后来的印度佛像那样刻意雕出的,而是通过额头的一个面与眼睑上面的一个面相交,而自然形成了眉楞。鼻子是和额头取平的直鼻梁,窄鼻翼,嘴角深陷,头发是欧洲人种的波形发,而衣纹的塑法,则完全是写实的,等等,都是典型的希腊雕刻方法。但像是佛像,是按佛经中对佛的描述雕刻的。因此,犍陀罗的佛像不仅开佛教造像之先河,而且以东、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为晚于犍陀罗佛像的东大佛、西大佛等石雕佛像提供了范式。
晁教授说,即使2000年前的所有阿富汗佛像确实是为了佛教的“偶像崇拜”而造,它们今天也已经完全与“偶像崇拜”无关了,甚至与实际的宗教生活无关了。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早在1200年前已经“改”信了伊斯兰教——今天的阿富汗是一直延续下来的真正的伊斯兰国家便是明证;它们在很久以前,便被视为只具有观赏价值、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了;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它们不过记录着过去的一个时期,一段历史,记录着自己的民族在世界文化艺术发展史上值得自豪和骄傲的成就。就像中国的长城一样,古代是农业民族用来防御北方草原民族入侵的,而今天,它是体现中华民族伟大智慧和创造力的象征,是灿烂的中华文明的一个例证。
他说,对文化遗产不应该给它强加任何意识形态色彩,更不应该把它与现实的宗教和政治作任何联系,这才是我们对待文化遗产应有的正确态度。
“我希望阿富汗听得见世界的呼声”
晁华山教授认为,随着文明水平的不断提高,人类正在越来越重视对文化遗产的保护。他说过,从20世纪70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以来,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包括阿富汗在内已经签署加入公约,成为缔约国,表明在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增强文化遗产保护意识,提高保护水平,保证不以牺牲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为代价发展经济,已经成为一种世界潮流。这种潮流,从北京大学竟同时有500 多名不同学科学生选修晁教授所主持的“世界遗产”选修课也能“一斑见豹”。
正是因为这种大趋势,此次阿富汗发生“佛像劫难”后,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表示严重关切。一些机构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派出抢救小组前往阿富汗,搬走那里所有能搬走的佛像;美国、日本、印度的一些机构和组织也提出向塔利班重金“买”下佛像;日本人甚至说,即使塔利班真把佛像都炸毁了,他们也要花钱将碎片买回去修复……。由此可见,不论在经济上各国正如何抢占“制高点”,以求竞争中获胜,在保护文化遗产上,却是越来越紧密地凝聚起来,“万众一心”了。
晁教授说,他已将阿富汗目前的事态及时在“世界遗产”的课堂上给同学们讲了。同学们与他的心情一样,希望塔利班不要做与世界为敌的蠢事。
到本刊发稿时获悉,各方试图挽救巴米扬大佛的努力已经彻底宣告失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松浦晃一郎12日发表声明,证实阿富汗巴米扬佛像已被塔利班毁掉,并强烈谴责这种摧毁文化的行径。松浦晃一郎说:“我十分悲愤地从我的特使皮埃尔·拉法兰西口中获悉,阿富汗巴米扬佛像被毁的消息已得到证实。这是塔利班所犯下的摧毁文化的罪行。这些佛像不仅是阿富汗人民的文化遗产,也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