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中反映魏晋南北朝时代色彩的新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颜氏家训论文,新词论文,色彩论文,魏晋南北朝论文,时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语言是社会历史的产物,语言的词汇处在差不多不断改变的状态之中。词汇的发展变化,新旧质素的交替主要表现在新词的产生、旧词的衰亡及词义的不断演变上面。由简趋繁,是汉语词汇发展的总趋势。魏晋南北朝社会持续动乱,新的社会思潮、社会形态迅速形成,佛教用语大量传入,复音化进程迅猛加剧,种种因素使新词新义大批繁衍滋生。颜之推所著的《颜氏家训》(以下简称《颜》),成书于北齐与隋接交之际,以“训俗型家”“提撕子孙”为宗旨,语言平易质朴,口语程度较高,“虽野人女子,走卒儿童,皆能诵其词而知其义也”(注:见颜邦城《三刻黄门家训小引》。)。因而虽然篇幅不大,却突出反映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词汇发展的状貌,成为研究汉语从上古向中古过渡的质态的宝贵材料。新词滋生的情况,在《颜》书中也有重要的反映。
王力先生指出:“我们应该把每一个词在每一个时期的意义范围加以确定,而不是囫囵吞枣,以差不多为满足。”(注:见《汉语史稿》下册。)本文本着这样的精神,对《颜》书中的新词进行了详细的检索和统计。但要确定新生的词和词义,判定词和词义的起始年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目前所能选择的最佳办法是以《汉语大词典》《辞源》(简称两大词书)所收录的词和词例作为主要依据,并以《近代汉语词典》《宋元语言词典》及《史记》《论衡》《淮南子》等著作做参考,作为界定的基本标准。但这个标准还不十分严密,因为词书所收的词和词义难免会有失漏,引例也有未能溯源的情况。如:“不啻”“羼”,《汉语大词典》首引《颜》例,但前者先秦已用,后者《说文》已有。又如“载诞”“晏尔”之类,源自《诗经》而《汉语大词典》没有收录。所以我们的统计和举例难以达到百分之百的准确。但我们不能就此放弃关于新词的探索。失当之处,只好等待方家或后来的研究者纠正。
根据上述办法检索出来的《颜》书新词约有600多个, 绝大多数是双音词。要对600多个词一一作出描述篇幅不允许,而且没有必要。 语言,尤其是它的词汇,具有鲜明的时代性特点,这类词最能反映时代信息,在汉语史的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这种新词在《颜》书中约有 120多个,本文即拟围绕这类语词从五个不同角度摘例进行整理和探析。
(一)从词性分布看,这类词范围很广,各种词类都有。如:
1、名词
诗笔 本分有韵之诗与无韵之文。梁简文《与湘东王书》:“至如近世谢眺、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当时有沈诗任笔之说。“诗笔”连用,泛指诗文。在《颜·风操》“君王比赐书翰,及写诗笔,殊为佳手,姓名为谁”中,已凝合成词。
检格 《颜·文章》:“繁钦性无检格。”“检”本义是竹简木牍的封缄,因有约束义,引申为法,法度。“检格”同义复合。王利器案:“检格,犹言法式。”“检括”“检节”“检式”等魏晋六朝作品多见。此词《辞源》未收。
书翰 《颜·勉学》:“世中书翰,多称勿勿,相承如此,不知所由。”鲍照《拟〈青青陵上柏〉》亦有“书翰幸闲暇”句。“书翰”指书信。“翰”为鸟羽长毛,古以为书写工具,因此写下来的东西也称“翰”。
遗体 《颜·兄弟》:“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指父母所遗传的身体的意思,与《治家》“然天生蒸民,先人传体”的“传体”义同。而与现代汉语义别。
关于亲属称谓也产生了一些新词,如:
尊侯 对别人父亲的尊称。《颜·风操》:“尝有甲设宴席,请乙为宾,而旦於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这个词的形成和时俗有关,《风操》篇“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又有以“尊祖”称别人的祖父,“尊公”称别人的父亲,均见于此期。
门中 指亲族中死去的人,《颜·风操》:“(祖父)若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这是对死者不忍直称,因而从在世的堂兄弟、侄儿的角度去称呼而产生的讳称。梁章钜《称谓录》:“兄弟已亡者,不忍称其兄弟,而称其兄弟之子之名也。”
2、动词
承案 指依据。《颜·音辞》:“歧山当音为奇,江南皆呼为神祗之祗。江陵陷没,此音被于关中,不知何所承案。”此词两大词书均未收录。
排蹙 《颜·勉学》:“吾初如邺,与博陵崔文彦交游,尝说《王粲》集中难郑玄《尚书》事,崔转为诸儒道之。始将发口,悬见排蹙。”卢文弨曰:“排蹙犹言排笮。”此以近代语释魏晋语。《新唐书·李德裕传》:“帝虽不能用其言,犹敕韦处厚谆谆作诏,厚谢其意。然为逢吉排笮,讫不内徙。”排蹙、排笮均排挤义,《颜》书句中具体指斥责。
优借 《颜·涉务》:“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冕,有才干者,擢为令朴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集解》:“谓从优假借,犹今言优待也。”句中义为优待、借重。
又如“刮目”见于《慕贤》,“研检”见于《勉学》,“供顿”见于《风操》,“迁厝”见于《终制》等。
3、形容词
轻脱 《颜·养生》:“凡欲饵药……但须精审,不可轻脱。”《颜·风操》:“触类慎之,不可轻脱。”语本《左传·僖三十三》:“轻则寡谋,无礼则脱”,此期凝合成词。六朝有粗疏、马虎义,郭在贻先生已指出。以上句例中正与“精审”“慎”反义。
腼冒 《颜·终制》:“计吾兄弟,不当仕进,但以门衰,骨肉单弱,五服之内,傍无一人,播越他乡,无复资阴。使吾等沉沦厮役,以为先世耻。故腼冒人间。不敢坠失。”犹言羞惭冒昧。“腼”的惭愧、羞愧义,《大词典》引五代及近代用例,其实南北朝已见。
萧散 《颜》书有二义:①《杂艺》:“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文人”中,与“萧洒”同义。②《文章》:“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中,表清新、疏朗、闲适义。 第②义《汉语大词典》未收。
营综 《颜·省事》:“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鼫鼠五能,不成伎术。’近世有两人,朗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卢文弨:“营综,谓多所经营综理也。”即兴趣广泛、多头钻营的意思。《汉语大词典》释为“从事研究”未贴切。
专精 《颜·养生》:“考之内教,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专精於此。”指专心一志。“专精”为《高僧传》习用语,如卷五:“乃专精恳恻,请求诚应。”卷十一:“受戒已后,专精禅律”等,可见此期多见。
新生虚词也向双音化的方向发展,如:会当、向来等。
从词性看,这类反映时代色彩的新词仍以名词为大宗,这点与先秦保持一致。而动词、形容词数量相去不远,尤其形容词,比上古汉语有了明显的增长,联系同期作品如《高僧传》《世说新语》等书中,形容词尤其双音同义形容词的丰富来看,上古词汇以名词为主、动词次之,形容词数量不多,且以语音造词为主,语法造词甚少的结构格局已经彻底打破。
(二)从构词形式看,这类新词各种结构的词语都齐备。
1、并列结构。如:
比量 比较、衡量。《颜·治家》:“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又《勉学》:“不知明乎天道,辨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同期作品亦见,如《高僧传》卷六:“今往比量衣裁,愿登高座为著之。”指比照量裁,与《颜》书之用意关联。
格令 “格”有尺度义。《文选》李善注引《苍颉篇》:“格,量度也。”《广韵·陌韵》:“格,度也,量也。”引申为衡量,《颜》书有例,如《归心》:“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又引申为律、法律,《新唐书·艺文志》刑法类即有《麟止格》四卷。“格令”即律令、法令。《颜·省事》:“且议官所知,不能精於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也”。
较明 “较”有明显、显著义。扬雄《法言·吾子》:“孔子之道其较且易也。”《史记·伯夷列传》:“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索引》:“较,明也。”此义《颜·书证》亦见:“夫虎豹穴居,事之较者。”“是宓之与伏,古来通字,误以为宓,较可知矣。”“较明”同义联合成词。《颜·慕贤》:“何况操履艺能,较明易习者也。”
2、偏正结构。如:
生资 《颜》书有二义,①嫁妆。《归心》:“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诬。”②指生活资料。《终制》:“其内典功得,随力所至。勿刳竭生资,使冻馁也”
笔迹 指书画作品。《颜·杂艺》:“萧子云每叹曰:‘吾著《齐书》,勒成一典,文章弘义,自谓可观,唯以笔迹得名,亦异事也。’”
旧山 《颜·终制》:“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邺旧山,旅葬江陵东郭。”同期作品亦见。《集解》引谢灵运《过始宁墅》:“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吕延济注:“谓枉曲船帆,来过旧居”。王利器案:“旧山,犹今言故乡。”然从《颜》句文意看,当指故乡的坟地,《汉书·地理志》颜师古注引如淳曰:“《黄图》谓陵冢为山”。《汉语大词典》释作“旧莹”为是。
3、述宾结构。如:
放臂 喻指死。《颜·终制》:“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劳复魄,殓以常衣。”此词同期作品亦难觅例,《汉语大词典》唯引《颜》例,《辞源》未收。
4、主谓结构。如:
形似 形容文辞形象、生动。《颜·文章》:“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形似”与“清巧”互文,均褒扬之词。又《诗品》上:“张协巧构形似之言。”《笤溪渔隐丛话》载《石林诗话》仍见:“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辞,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味其言耳。”此义两大词书均漏收。《辞源》唯收“形式、外貌相似”一个义项,而引《宋书·谢灵运传》:“相如巧为形似之言”作例证,应属失误。此句的“形似”与《颜》书之用当大同小异。
注连 “注”指传染病。《释名·释疾病》:“注病,一人死,一人复得,气相灌注也。”“注连”指传染病或亡人更相复连。《颜·风操》:“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赤松子·章历》有“断亡人复连章”,即向上天拜奏章,断绝死者的殃祸传染连累家人,当为《颜》书所本。
5、补充结构。这种构词形式《颜》书极少。且严格说,多处在由词组向词过渡阶段。如:
校定 《勉学》:“校定书籍,亦何容易。”
督正 《音辞》:“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
6、附加式。如:
阿姑 指丈夫的母亲。上古本称“姑”,后汉词头“阿”产生,至魏晋使用渐广,因称“阿姑”。《颜·治家》:“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
有的词虽不算附加式,但也是由实语素与抽象语素结合。如:
取会 “会”有合义。《颜·书证》:“《通俗》反音,甚会近俗”即是,“会合”可并列成词。“取”当是用在动词语素前的抽象的构词成分,此期作品,尤其佛典多见。如取著(指放置)、取打(指捶打)、取摘(指摘)、取遣(指发遣)等。王羲之《云子帖》:“昨信未即取遣,适得孔彭祖书。”《摩呵僧祗律》:“得卧具取著已,应礼塔,礼上座,问讯下座。”“取会”与这些词的构成相似。《集解》:“取会,犹迎合也。”《颜·书证》:“潘陆诸子离合诗、赋……皆取会流俗,不足以形声论之也。”但这类的“取”似乎还没有取得动词前缀的资格。此词《辞源》未收。
7、重叠式和连绵词。如:
了了 《颜·书证》:“见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了”此期有晓、明白义。如《高僧传》卷七:“条列梵汉,昭然可了。”“了了”表清楚、明晰。
狼狈 《颜·杂艺》:“真书草迹,微须留意……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
从《颜》书可见,并列式在中古是最能产的构词形式,是形成新词的主要方法。其次是偏正式,述宾式、补充式和附加式较少见。语音构词所占比例虽不大,但仍有新的发展。
(三)从口语词、方俗用语进入文人作品的情况看,零星口语词、方俗语词见于文人作品,秦汉已有,但较大量的口语的吸收,当在魏晋以后,《颜氏家训》有所反映。如:
落索 《颜·治家》:“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颜·文章》:“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集解》引卢文弨说,以为冷落萧索意。郝懿行说,以为绵联不断意。从《颜》书句意看以卢说为是。“落索”为连绵词,疑与“落莫”同源,“落莫”表冷落萧条为常义。
锒铛 指铁锁链。《颜·文章》:“《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锒铛,大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
方俗语词进入文人笔底,是使作品趋于口语化的重要原因。六朝时期南北语言的交融也由此可见。
(四)从使用和流行情况看,许多魏晋以来的新生词成为此期的习用语。
魏晋六朝新生词中的习用语经《集解》点明的有检迹、分张、节量、饥虚、寻迹、早晚、私记等。据笔者检索,检迹、饥虚、寻迹、私记四词同期作品罕见,《集解》亦仅各引一例,而如性灵、早晚、会当等词见次率及使用范围要比四词更高、更广,因此也列入习用语讨论。
分张 《联绵字典》:“分亦张也。”“分张”为同义复合词,基本意义为分,有分散、分离、分辨、分给、分取等义,随文而异。指分散,如钟会《檄蜀文》:“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由分散引申为分离,很自然,《魏书》有多例,如《彭城王传》:“但在南百口,生死分张。”《宋书·张畅传》:“凡人骨肉分张,并思集聚。”庚信《伤心赋》:“兄弟则五郡分张,父子则三州离散。”分张与离散互文见义。《家训·风操》:“我已年老,与汝分张,甚似恻怆”用同。
节量 《颜·兄弟》:“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又《治家》:“妻子节量,狎侮宾客。”均为节制度量义。《世说新语·政事》:“欲止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为衡量义。这是入句义的区别。
寻迹 《颜·勉学》:“人馈羊肉,答书云:‘损惠蹲鸱’。举朝惊骇,不解事义。久后寻迹,方知如此”。《集解》引《刘子妄瑕》章:“今忌人之细短,忘人之所长,以此招贤,是书空而寻迹,披水而觅路,不可得也。”《辞源》未收此词,《汉语大词典》收“寻迹”,释为“寻访”。据《颜》书及《集解》例,当为寻绎与寻找迹象之义。《太平广记》作“寻绎”,虽出臆改,但应是以同义词替换。
性灵 指精神、思想、情感、性情等内心世界。《颜·文章》:“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文心雕龙·原道》:“性灵所钟,是谓三才。”《诗品》上:“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宋书·颜延之传·庭诰》:“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汉语大词典》首引唐人《晋书》例过晚。
早晚 《颜·风操》:“尝有甲设晏席,请乙为宾,而旦於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刘盼遂指出:“盖六朝、唐人通以早晚二字为问时日远近之辞。”即什么时候的意思。《洛阳伽蓝记·璎珞寺》:“太尉府前砖浮图,形制甚古,犹未崩毁,未知早晚造?”王献之《杂帖》:“彼即今载甚不佳,不知早晚至?”《魏书·李顺传》:“袭世之后,早晚当灭?”《南北朝新语》卷三:“琅琊王俨谓曰:‘君等所营宅,早晚当就?’”《辞源》首引李白诗例过晚。
会当 表应当、该当、终将。刘淇《助字辨略》:“会,《广韵》合也。愚案:合也者,言应当也,本是会合之会,转为应合耳……会即当也,会当,重言也。”《新方言·释言》:“凡心有所豫期,常言曰会当。”《艺文类聚》引三国魏丁仪《刑礼论》:“会当先别男女,定夫妇,分土地,班食物,此先以礼也。”这是当前可见的最早用例,可见此词大约起于汉魏之间。《颜·勉学》:“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南齐书·刘传》:“奉教使恭召,会当停公车。”至唐,使用更广,如杜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些新生的习用语词,最富有时代气息,许多对后世产生影响,但又和现代的用语存在或大或小的距离,很值得注意。
(五)从新词新语的形成与社会文化、习俗的关系看,语言既是历史的积淀,又是社会的折光。新词新语形成,和社会文化、生活习俗密切相关。
魏晋南北朝是富有特色的历史时期,这时的社会有几个主要特点:南北对峙,北人大批南迁,造成汉民族与外族、南方与北方之间文化的交融;由于频繁的战乱及黑暗的政治,士族文人普遍消极反抗,放旷不羁、名士风流成为一代习尚;门阀制度盛行,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儒释道三教圆融,玄风炽扇,清谈盛行,佛教的影响日益扩大。这些社会特征在《颜氏家训》的词汇中都有所反映。这里只谈谈社会习俗和词汇的关系。
《勉学》中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飘逸潇洒、色彩斑斓的贵族子弟春游图:“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架长簷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冯斑丝隐囊,列器玩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隐囊”是一种供人依靠的软枕,与后代的靠枕相似。《通鉴》176注:“隐囊者,为囊实以细软,置诸座侧, 坐倦则侧身曲肱以隐之。”《杨升庵文集》:“晋以后士大夫尚清谈,喜晏佚,始作麈尾,隐囊之制”,又曰:“三国曹公作欹案卧视,六朝人作隐囊。”《巵林》亦曰:“隐囊之名,宋齐尚未见也。”可见隐囊是六朝出现的新器物。直到王右丞《酬张湮诗》还有“隐囊纱帽坐弹棋”句。围棋在六朝也产生了雅致的别称。《杂艺》:“围棋有手谈、坐隐之目(名)”。这种代称,一说起于王蓝田之子王坦之和高僧支道林,一说起于王坦之和祖约,总之当是晋宋之交的产物。
“隐囊”及围棋的雅称的出现,都和清谈的时尚密切相关。
校具 《颜·杂艺》:“贺又尝为小障,置壶其外,隔障投之,无所失也。至邺以来,亦见广宁、兰陵诸王,有此校具,举国遂无投得一骁者。”“校”,六朝有装饰义,校饰、装校凝合成词,在与佛教相关的作品中多用,法显《佛国记》即多至十余见。如:“七宝庄校,悬僧幡盖”“众宝校饰”等。《南齐书·舆服志》也有“受福望龙诸校饰”等。“校具”亦数见,如任昉《奏弹刘整》:“整语采音,其道汝偷车校具,汝何不进里骂之?”王国维《胡服考》:“其带之饰,则革上列置金玉,名曰校具,亦谓之,亦谓之环,其初本以佩物,后但致饰而已。”可见“校具”指装饰的物品,可能来源于西域。《颜》书句中当指有装饰的小帐。不同民族的习俗及用语的交融与影响,于此可见。
反语 《颜·书证》:“且郑玄以前,全不能反语。”又《音辞》:“是汉末人独知反语。”反语即反切,这是汉魏以后受梵文拼音法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切音方法,南北朝盛行,由此推动了讲求诗文声律的风习。
魏晋南北朝是佛教盛行的时代,佛教用语随佛经的流行大量传入中土,在《颜》书中也得到反映。由于篇幅关系,这里不罗列。
这类闪烁着时代色彩的词语,除了一些已深入汉语血液中的佛教用语和少数语词外,大多没有流传到现代,造成了我们今天阅读魏晋南北朝作品的重要障碍,特别需要加以整理和阐析。时代习俗用语进入书面作品数量的显著增长,则孕育了唐宋变文与话本的重要质态,古白话的形成虽在唐五代以后,但它的滥觞当可追溯到魏晋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