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天才三部曲:阿伦特,克莱因,科莱特1_柯莱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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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85(2015)04-0044-10

       我想借此机会再一次感谢复旦大学对我的邀请!感谢外文学院、哲学学院与中文系的合作!感谢来自不同高校的同仁在其中的参与!谢谢主持人佘碧平教授!

       今天的讲座题目是关于女性天才。这也是我所撰写的三部书的主题。这三部书都已经被译成英文,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阅。我认为,这三位女性在20世纪欧洲文化史乃至世界文化史上都有重要的地位。她们是汉娜·阿伦特、梅兰妮·克莱因与柯莱特。在正式进入话题之前,我先讲讲为什么在我眼里她们非常重要,以及为什么我将这个主题纳入这次复旦系列讲座。

       第一个原因是出于我对中国的爱。这话从何说起呢?我在法国曾经修过一个中文本科,但毕竟很有限。使我真正爱上中国的是1974年的中国之行。在那次旅行里,我爱上了中国女性。在那个政治运动的时代,毛泽东先是号召青年人,后又号召妇女,加入反官僚的斗争。我看到妇女在中国社会上发挥着重要作用。我接触了许多妇女领导人,她们有的是幼儿园园长,有的在大学里工作,有的是学者,有的是农民,有的是画家,等等。这些妇女领导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回到法国之后,我就把中国妇女解放给我带来的震动写成一本书,名叫《中国妇女》(Des Chinoises)。出于这个原因,我的中国印象与罗兰·巴特的完全不同,完全不是他说的那种单调与黯淡②。中国妇女令我感到激动。

       第二个原因是,我能够做此番复旦之行,主要得感谢两位女性:一位是身为语言学家的祝克懿教授,一位是承担翻译工作、去年在巴黎高师进行博士后研究的黄蓓女士。我今天能坐在复旦的讲堂,得归功于她们的热情与努力,所以我把今天的这场讲座献给她们。这也证明,虽然在中国没有西方式的女性主义运动,但妇女在中国文化里占有重要的位置。我还有另一个证明:昨天在宾馆里读报的时候,我看到这两天召开的中国党代会上,女性占百分之二十三,这也是个令人鼓舞的数字。

       第三个原因来自于符号学与女性主义的关系。那么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从表面看,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但其实是有关系的;这个关系正是给予我的四次讲座以统一性的理由。今天早上我在看美国CNN电视台的时候,听到这样一种说法:中国人因为不信上帝,所以他们最关心的是经济繁荣。我想,这种说法不错也不对,因为无论中国人信不信上帝,作为人,他们都是说话者,都是意义的载体。意义从何而来?谁在制造意义?什么叫“有意义”?语言学和符号学所探究的正是这些有关“意义”的问题。意义并非从天而降,并非来自上帝,而是被制造出来的;它的制造者不是权力者,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我”,是话语主体。在这个层面上,意义问题触及到的是人的问题。首先是带有性别的人。男人制造的意义与女人制造的意义是否相同?有相同之处,因为两者之间是可以沟通的;但又不完全相同。那么意义的不同在哪里呢?除了性别以外,造成意义不同的还有年代、辈份: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有意义的不同;还有民族、国家: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历史与意义——下个讲座我会涉及这个问题。现在我想特别强调的是,我对女性问题的思考并没有离开符号学,后者在发展过程中,必然要面对性别的不同。

       现在我就要讲讲这三位女性,这是我们今天所关注的话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学生们——法国的,美国的,加拿大的——催我写一本关于女性的书。他们说,你有关于女性写作的研究(例如玛格丽特·杜拉斯),有关于女精神病人的研究(例如女性忧郁症),为什么不写一部概述性的关于女性的著作呢?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我是无法去写普遍意义上的女性的,因为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女性如何出于自己的“特殊性”而为文化作出贡献。在这样一种兴趣的驱动下,有好几年时间我是在这三位女性的作品的陪伴下度过的。她们分别是: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发明了儿童精神分析法的梅兰妮·克莱因,以及作家柯莱特。我反复阅读她们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朋友,有着姐妹般的亲近,但有时也会激起某种恼火。所以当我提出“天才”这个词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无条件的崇拜;它包括亲近,也包括距离。最后,还是我对她们的景仰与认同占了上风。有人说,我在这几部书中对这几位女性充满了友爱。那么这种友爱,我希望同你们一起分享。

       “天才(génie)”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过分夸张,尤其是在印欧语系里。拉丁语里它是“genius”,希腊语里它是“daimon”,指与生俱来、赐予奇运的神灵。阿伦特说,“天才”是从神向人的降落。而我并不是从这个意义上使用“天才”这个词。我用“天才”指“超越”,对自我的超越。任何一种创造活动都需要超越自我,需要我们挖掘出自我中最特殊的一面,同时也可以与人分享。而我说的这三位女性正是在自我内部,同时也是在各自的领域里,完成了自我的超越,从而也激发我们完成对自我的超越。为什么我对“超越”情有独钟呢?因为我坚信,人权,包括女性人权,其实现最终是“ecceitas”的实现。“Ecceitas”是中世纪哲学家邓斯·司各特(Duns Scot)提出的思想;“ecce”是一个指示代词,相当于英语的“this”,中文的“此”。“ecceitas”即个体特殊性。它让我们关注个体的发展。阿伦特区分“无论哪个人”和“那个人”。“天才”不过是“这一个人”的个性最复杂、最有魅力、最丰富的呈现;它出现在某一历史时刻,并由此而立足于人类的时空。我想,女性主义在新的阶段所要倡导的就是这种个体特殊性;这不是要放弃普世性,而是要通过个人特殊性的路径实现普世性。

       一、集体“女性”和个体“女性”

       我们说到了女性主义。你们可能会问女性主义和个体特殊性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就先讲讲女性解放斗争史。在我看来它可以分作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妇女参政运动。这里我要特别说一下中国妇女解放运动。1919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中国女权主义者向当时的民国政府请愿,要求获得选举权。这让当时的欧洲人都大为惊讶。毛泽东也曾经在这方面作出贡献:他先是在延安运动,之后在1950年代,提倡给女性权利。比如说女孩子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这一点在当今世界的不少国家还是一个斗争的目标。还比如说家庭妇女能够享受退休待遇和遗产等等。这些法律没有能够全部实现,但它们的提出已经足以证明中国也存在女权运动。很多人对此并没有认识,所以我在此要特别强调一下。这是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我把它称为“本体论意义上男女平等的确立”。这正是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1949)中所指明发展的论点;她还预言了男女之间超越自然特性的共性与互爱。

       第三个阶段的道路,是1968年5月风暴与精神分析法共同开启的一条道路:寻找两性的差异,并认为女性特殊的创造力正源于此种差异。它既包括性经验的差异,也包括从政治到写作的社会实践的各个层面的差异。

       刚才说的这三个阶段——妇女参政运动、男女平等、男女差异——目标都是作为群体的女性。在这里,“女性”虽是复数,却是一个整体;女性被作为群体对待,而非个体。从这个角度来说,女权运动并没有走出我所称之为的“自由解放运动的集体主义雄心”。所谓自由解放运动,有资产阶级革命,有无产阶级革命,也有第三世界革命……它们的目标是解放所有的资产者,所有的无产者,所有的第三世界民众;或者所有的中国人,所有的保加利亚人,所有的俄罗斯人……这种不加区分的对待,我们已经看到了可能的后果:向极权主义的沦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后果呢?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最重要的是,仅仅把群体作为整体对待,实际是忽视了自由与个体之间的关系。而自由的实现必须经由个体,经由对个体的尊重。

       现代女性主义的先驱西蒙·波伏娃其实并没有忽视女性的主体性。如果你们仔细阅读《第二性》,就会发现整部书都建立在一个张力的基础上:一方面是解放妇女群体的努力(避孕的权利,职业待遇的平等,等等),一方面是关注每个人的个体特性,也就是她所说的“女性身上的主体性”。人们经常会引用波伏娃的这句话:“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成为的”。意思是“女性”不能被简化为生理性的,它是社会的产物,有它的历史过程。但人们不常说,而我所看到的是,波伏娃在谈到“女性身上的主体性”时,她说女性创造力的实现,即女性自我超越性的实现,在现实中难以脱离他人。波伏娃认为,女性实现超越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她的超越性常被另一种意识所超越,即“女性是男性他者”的意识。女性是男性的“他者”,可是男性并没有平等地成为女性“他者”的必要与机会。也就是说,男权主宰的社会历史塑造了女性;她被剥夺了超越的权利,她只是被置于与男性的关系中,而后者总是凌驾于其上。

       但波伏娃自己非常关注女性主体。她的《第二性》包含了一个个的女性人物小传,从圣女特蕾莎(Thérèse d' Avila)到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女英雄特罗瓦涅·德·梅丽古尔(Théroigne de Méricourt),一直到我们待会儿要说的作家柯莱特……所以集体性与个体性在波伏娃那里始终同时存在并形成张力;幸福基于个体的自由,而不是对某个群体的从属。出于这个原因,我把我的女性天才三部曲献给西蒙·波伏娃,尽管我们的思想有所不同。

       二、精神分析视野下的“女性”

       刚才我讲了我所理解的女性身上的主体特殊性与可分享性。现在我们要探究的,是何谓“女性(le féminin)”。我不可能在今天的讲座上从社会学、历史学、精神分析学等角度面面俱到地去阐述。我曾写过几部关于女性的性问题的论著,在这里也无法展开。我只是在讲座主题所涉及的范围之内,简单地讲讲我对“女性”的理解。

       所谓“女性”的形成,首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以母亲为起点的“去同一化过程”,也就是与母亲分离的过程。我们知道,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从一个女人的体中孕育出来并降生于世的。这个女人就是他们的母亲。孩子对母亲有天然的爱,而对父亲有天然的拒斥,这就是弗洛伊德称之为的“俄狄浦斯情结”。男孩长大后,爱的对象是女人,也就是说是与母亲同样的性别。所以对男人来说,他从小到大,所爱的性别没有变化。而女人则不同。她需要经历一个“去同一化过程”。因为女孩幼年的时候,和男孩一样爱着母亲,我把这一阶段称为“俄狄浦斯1”。可是在成长过程中,为了成为未来的妻子和母亲,她得去爱男性,爱她的父亲。爱的对象发生了转移,我把这一阶段称为“俄狄浦斯2”。所以在女性身上有一种双性心理。我并不是指同性恋,而是指所有女性身上都有双性。当然男性身上也有,但在女性身上更突出一些,原因就是爱的对象经历了一个转移。

       刚才说的是第一点:“女性”是以母亲为起点的去同一化过程。第二点则是“女性”与作为象征形象的父亲发生同一化过程。所谓象征形象,就是父权社会所制定的法则秩序。女性想获得社会的承认,想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就得在象征层面上与男性趋同。拉康将此称为对“父性男根”的认同。这当然不是生理层面,而是象征价值的层面。柯莱特说过:“我是精神的双性人。”就是说她不仅有来自母亲一方的感官世界的实现,还有父权社会的价值体系的实现。除此之外,女性还有分娩的经验,还得经历母亲与孩子之间种种复杂的关系。所以你们看到,社会对女性的要求远远超过了生理对女性的要求。女性要回应这种种要求,需要达到高度的成熟。所以有人说女性往往比男性更成熟。这一切都说明,女性的道路很不容易。所以有许多女性因为难以承受这些压力,被失败感所压倒。这也是为什么女性忧郁症如此之多。但并不是说忧郁症就是女性的命运;同时存在的还有女性对既定秩序的反抗。女性反抗有一种特殊的形式,即嘲讽。我们这一代的人常爱引用黑格尔的一句话:女人是社会永远的嘲讽。这是因为她既不属于妈妈这一边,也不属于爸爸这一边;她没有自己的位置,也就处于距离之中。一个成熟的女性知道如何运用这个距离去嘲笑既定秩序,并以一种灵活的方式去改变它。

       我知道,用如此概括的方式谈论精神分析的一些概念,可能会给大家的理解造成困难。但我还是坚持要讲这些概念。我知道在中国的大学里,精神分析还不是一个普及的教育内容。但我也知道精神分析在中国正在发展,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对精神分析产生兴趣,还有人通过网络skype求助于英美国家的精神分析师(法国精神分析师不用这种方式)。我是在美国刊物The New Yorker上看到这个消息的。那一期的刊物封面还有一幅画像:弗洛伊德穿着中山装,意思是中国人开始对精神分析产生兴趣。今年6月份,在巴黎召开了欧洲精神分析协会的一个研讨会,主题就是“精神分析和中国是否能够发生相遇”。我的回答是能够相遇。不过这里我就不展开讲了。我们还是回到我们所关心的三位女性。

       三、阿伦特、克莱因、柯莱特:共同特征

       接下来我要讲讲这三位女性:阿伦特、克莱因与柯莱特。我将从三个方面去探究。这三方面在我看来是女性性别心理的三个特殊性,而她们又都各自以不同的方式作出了回答。这三个方面是:(1)个体与他人的关系,或者说主体与客体的关系;(2)与生命和思想的关系;(3)与时间的关系。

       (一)与客体的关系

       关于“他人”或“客体”,我先讲讲阿伦特。我们知道阿伦特提出了“极权主义”的概念。这虽然并不完全是她的发明,但她指出了核心所在。极权主义是纳粹与斯大林主义这一类政治恐怖。阿伦特认为极权主义是对“他是谁”问题的忽视与摧残。原本有个体特殊性的那个“谁(qui)”被简化为“物”。阿伦特为一个新的政治生活奋斗;这种政治生活能够让个体的特殊性得到尊重。但同时她又没有沦为“忧郁的哲学家”。在阿伦特看来,从柏拉图到康德,直到海德格尔,有这样一种忧郁的哲学家族群,他们与世界分离,远离人群。而阿伦特认为,个体特殊性同时又有可分享性。她有一句话很重要,足可以驳斥那些批评她有唯我论倾向的观点;她说:“自我本身看不清‘我是谁’,只有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我是谁’才能获得清晰的呈现。”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人,如果个体不是处在关系中,就没有对自我的认识,就没有真正的个体的意识。所以你们看到,在阿伦特那里,在个体特殊性与群体分享性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

       那么克莱因在个体与他人的关系上有什么思考呢?简单说来,弗洛伊德认为刚出生的孩子完全是自恋性的。也就是说人生来就是个自恋体,与他人不发生关系;他只关心自己的生存。而克莱因则认为,孩子一出生就会和客体发生关系。这个客体首先是部分的,是母体的乳房;慢慢会发展到整体的,也就是母亲。克莱因对这个部分客体向整体客体的发展过程做了一番探索,从而发现儿童的认知障碍是与这一过程有关的。

       柯莱特是一个重要的法国作家。最近出了一些关于她的记录片,其中不少涉及到她的忧郁症。确实,和她那个时代甚至直到今天的许多妇女一样,柯莱特经历了许多生活的艰难;忧郁是她的经验的一部分。但她其实更为复杂。她遭遇过爱人的背叛,也主动背叛过爱人;她说自己在恋爱中,又说自己与激情保持距离。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态度。她还发表过这样的宣言:“爱,作为人生司空见惯之物,从我的生命中退去。”读者看到这样一句话,不由得会为她担心,以为她已经站在忧郁症的边缘。其实完全不是。她说,从爱的激情里走出,“我们会发现其余一切原来是那般快乐、多样、纷繁”。实际上,柯莱特所反抗的,是把情爱绝对化,把情侣神话化。与之相反,她与周围世界编织多样的关系。可以是与自然界的关系——柯莱特的文字里有大量精彩的关于花的描写,关于小动物的描写——;但也可以是多种类型的爱恋关系——她曾与女子有过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也有过多位男性恋人。与世界的多样关系是她的实验室,是她的写作支柱,是她书写生命与世界的复杂性的源泉。

       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上,我想向你们强调的是,一个女性需要有“他人”的存在,而且是复数的“他人”。与客体的关系对女性来说至关重要。她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人。

       (二)与生命的关系

       关于这三位女性的第二个主题是生命。生命必然涉及思想。

       我还是从阿伦特讲起。刚才我说过,阿伦特对20世纪的社会政治有着深刻的思考,尤其是极权政治。她对极权政治做出诊断,并揭示出它的核心:“极端之恶(mal radical)”。“极端之恶”来自于康德,是指对人的生命的蔑视。在极权政治里,一些人自以为有权判定另一些人为多余的人,把他们遣送至集中营或劳改场。阿伦特对此严加谴责。她认为知识分子的职责是捍卫生命。可是捍卫什么样的生命?事实上,阿伦特将“生命”分为两种——这个区分最早来自从亚里士多德,但阿伦特作出自己的发展——一种是动物性生命(希腊语zoe),一种是故事性生命(希腊语bios)。故事性生命是包含意义的。它可以被讲述;我将我的生命讲给他人听,与人交流。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阿伦特批判一种她所称之为的“平庸的恶”。她首先从纳粹军官艾克曼身上看到这种恶。艾克曼不承认自己的罪恶,说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愿,是上面的命令,他仅仅执行而已。那么这种不出于自己的思考,而是把一切归咎为一种命令的执行,或者说没有自己的思考,仅仅听从权威,这样的一种恶就是“平庸的恶”。阿伦特的这种说法有时候会遭到误解,以为她在说纳粹只不过是一种平平常常的恶,实际上这完全不是她的意思。阿伦特说,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这就是恶;而服从权威、放弃思考的现象在我们的社会里比比皆是,所以“平庸”。而且她说,“平庸的恶”不仅是极权政治中极权危险的因素,而且在高度科技化的现代社会里——她一直活到1975年——“平庸的恶”出现了一种新的形式,她称之为“人的自动化”,也就是生命的“意义”退化成技术,以及几种有限的“平庸”的交流方式。所以,思想就是生活。如果活着而不思想,就不是生活。生与思是一种共生。

       那么,克莱因在关于生活与思想方面有什么的创见呢?她发展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人们一般认为——虽然实际情况要更复杂些——,弗洛伊德理论把人的心理生活植根于“情欲”。而克莱因开创了儿童心理分析,并在对那些有智障或者总是哭闹的儿童的研究过程中发现,“痛苦”对人的形成发展同样重要。有人说,克莱因放弃了弗洛伊德,从“情欲”转移到“痛苦”。包括拉康,他从克莱因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但是也批评克莱因,因为她太过强调痛苦。这样说不能说是错,但也不能说是对。不能简单地说克莱因把心理生活根基从“情欲”换成“痛苦”;她所真正关注的实际是儿童走向思维的过程。克莱因认为幼儿出生以后,他在成长中会先后经历两个状态。第一个状态是“分裂—偏执”(schizo-

)。所谓“分裂”,是在妈妈身上看到一个好妈妈和一个坏妈妈。所谓“偏执”,是我要咬妈妈,我要砸东西,因为她坏。第二个状态是“抑郁”。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抑郁”的潜在。而“抑郁”正是语言和象征产生的基础。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到了某一个成长阶段时,幼儿开始可以承受妈妈不在身边:妈妈走了,可是我不哭,我也不砸东西;我想她,她在我的脑海里。这种脑海中的呈现,在儿童的面部表现出来就是一种伤心的表情:我没有奶吃,我想妈妈;而且我要表达我想妈妈。于是,孩子嘴里咕哝的“momomo…”之类的声音,原来只是模糊地表示“我要这个,我要那个”,现在变成了一个清晰的发言“mama”,并且有了一个清晰的所指:妈妈。符号便出现了,用以指称一个不在场的客体。正是与母亲的分离,促成了语言能力与思维能力的发展。克莱因在治疗智障儿童时,也常常会在母子关系的问题中寻找源头。你们看到,客体产生(来自于孩子与母亲的分离)、心理再现与语言思维三者之间,有着怎样紧密的关联。三者间关系不仅成为一种新的理论模式,也成为治疗儿童智障的一种精神分析疗法。克莱因让我们又一次看到一位女性如何将生命与思想紧紧维系在一起。

       再来简单地讲讲柯莱特。柯莱特的作品中常常有一些比较有挑战的内容:关于嫉妒,关于背叛,以及复杂多变的情欲。这些内容,今天看来可能也不过如此,因为现在的女性写作,包括中国女性,内容可以更加刺激。所以内容并不是指柯莱特的作品得以长存的原因。她的文字直到今天还有魅力,最重要的是因为它给我们带来了感官的盛宴。有些作品中,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充满了感官享受,可听可闻,可嗅可触,可谓“字成肉身”。比如柯莱特有这样的句子:“Rose noire,contiture d'odeurs”,意思是,黑色的玫瑰啊,仿佛醇厚的果酱。这其中既有声音,又有色彩,又有让我们馋涎欲滴的味道,所有一切都浓缩在词语中。柯莱特的作品里充满着这样的词语,以至于有时候我们会忘了故事,而留下这些感觉,我把它叫做柯莱特笔下的世界的肉身。

       那么我们现在就第二点作一个总结。三位女性所用的方式不同,但她们无一例外,都不满足于将思想,或是升华运动,置于生命的中心;生活与思想在她们身上合二为一。形而上的二元两分,诸如“抽象”与“具体”、“意义”与“物质”、“本质”与“存在”等等,化解于她们的生命与思考之中。你们可能会说,男性中同样也有这样的人。当然是这样。但是更多的男性知识分子乐于在精神的庙堂流连忘返,在纯粹的思想中离群索居。而与生命本身的接触,在女性的心理与性的特征中体现得更加明显。生活,就是“思想—升华—书写”。“女性(le féminin)”体现出对思想的“诗意”空间的偏爱。在那里,意义生长于感性的土壤,词语与世界交融,思想不拒绝内在的冲动。

       (三)与时间的关系

       第三点是女性与时间的关系。

       我所论及的三位女性里,只有阿伦特没有过生育经验,然而“出生”在她的自由观里占有核心地位。“出生”与“自由”紧密相联。这种对时间的思考是奥古斯丁、康德、海德格尔一路下来的思想传统,但阿伦特的阐发更带有女性特征。通常人们对自由的理解,是对既定法规的反抗。比如说,爸爸跟你说将来要当老师,我说我不,我要当舞蹈演员。或者,国家制定法令,那么就要反抗国家机器。这种对命令、对律法的反抗,是自由的一种形式,但实际上受到它所反抗的命令与律法的限制。阿伦特认为,还有一种更高层次的自由,那就是创造。比如说你们听完我的讲座之后,你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对自己说,我听够了,现在我要去做别的事了。这是一种自由行为,是新的开始。阿伦特认为,这种自由的原型是“出生”。我们生而自由,生而短暂。所以出生是不断开始的原型,自由就是不断的新生。所有的人,所有的开始,都是一个自由行为。阿伦特以此来反抗政治的恐怖,因为政治恐怖在自由的本源上就抑制了它的可能,也就是新生的可能。

       我再讲讲克莱因。我说过,这三位女性在各自领域卓有成就以前,在生活中都穿越过艰难的时段。克莱因也是如此。她曾患过抑郁症,并接受过匈牙利精神分析家费伦茨(Sandor Ferenczi)和德国精神分析家亚伯拉罕(Karl Abraham)等大师的治疗。后来她自己在精神分析学领域做出了新的开拓。她的开拓尤其在于发展了弗洛伊德已经隐约意识到、但没有真正触及的“反移情”(contre-transfert)手段。弗洛伊德提出了“移情”(transfert),也就是指在精神分析的过程中,病人把自己的童年、创伤、欲望等等移入自己与分析师的关系中,把对某人的爱与恨投射到分析师身上,仿佛是重演创伤经历。但弗洛伊德没有特别指出,在分析师身上也可以出现反向的现象。克莱因强调,精神分析师在分析过程中可以动用“反移情”,即分析师在与病人的关系中,回到童年处境,将自己置于病人位置,痛其所痛,感其所感。这种回到过去的能力,正是新生的能力:我作为分析师,我应该新生,唯有如此,我才能帮助病人获得新生。时间并不是一条线奔向未来的,而是周期性的,来回往复的时间。比克莱因晚一辈的英国精神分析学家唐纳德·温尼科特(Donald Winnicott)把精神分析的时间称为“新生的时间”,个体从中不断获得新生。

       为什么我要强调“新生”呢?我知道,你们中间许多人可能对精神分析学觉得无所谓;但总有那样的时刻,你以为一切都终结了,你困在其中,永远不得脱身。但是精神分析学却告诉你:你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改变:改变你的爱情,改变你的工作,改变你的爱恨方式。这就是克莱因的精神分析观。

       那么柯莱特呢?

       柯莱特在作品中经常提到她的母亲,我就从她的母亲茜多讲起。这是个非常特别的母亲,热爱花草,沉醉于花朵的绽放。柯莱特重复她母亲的一句话说:“我这一辈子,在所有的生命现象中,最专注于生命的绽放。在我眼里,死亡不过是平淡无奇的失败;生命真正的悲剧在于出生。”出生如绽放,是悲剧,也是美丽。柯莱特举了个例子。在自己举行婚礼的时候,母亲没有来。什么原因呢?之前母亲给她写了封信解释说:那天正好我们家的那株粉红色的仙人掌要开花,我一定要看看它是怎么开的,所以我不能去参加你的婚礼了。应该说这样的事令人伤心,仿佛母亲抛弃了女儿;但是柯莱特爱她母亲,恰恰爱的就是这个地方。为什么?因为这表明母亲和女儿之间有一种分离;在分离中独立才有可能。母亲的意思是,我不会粘着你,你要学会独立,你要学会绽放,不要做一朵依附于他人、不会自己开花的花蕾。这又是一个关于“新生”的故事。

       柯莱特有句话我非常喜欢。我对我的亲人说,将来可以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这句话是这样的:“重生,从来都没有超越我的力量。”这句话非常了不起,简直得带一点狂妄才能说得出来。在我看来,这也是一句很有女性特征的话。作为一个女人,会经历很多的失败,很多的痛苦。但最终,如果她不愿倒下,如果她不愿陷入绝望,她总是能够获得新生。所以生命能够延续。不仅是自然的生命,也是精神的生命——我说过,生命与思想是一体的。

       四、结语

       现在我做个总结。阿伦特、克莱因、柯莱特三位女性分别在政治哲学、精神分析与文学领域作出独创。她们的历程让我们看到,被她们以不同方式共同置于创造的中心的,有这样三点特征:第一,与客体的关系;女性尤其需要客体,没有的时候,也要千方百计地去寻找客体、创造客体;第二,对生命与思想的珍惜和捍卫;思想就是生命,不是抽象的思想,而是与生命共生的思想;第三,绽放的时间观,也就是不断的新生。这三点便是我对“女性天才”的定义。

       这就带出两个思考。

       第一个思考:男性是否也具有同样的特点。我认同弗洛伊德的看法,即人的心理有双性的特征。我刚才已经引用过柯莱特的这句话:“我是精神的双性人。”在我看来,所有在社会上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的女性——教授,作家,画家,甚至厨师——都具有心理的双性。所以,心理双性是存在的。那么男性身上也有“女性”的存在。它在一些社会里受到压抑,在另一些社会里得到释放。或许,现代社会里,在经过了与女权运动并行的男性危机之后,男性的双性特征将会有新的形态。

       第二个思考:如果双性不再是一种罪,如果个体特殊性获得重视,那么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双性特征。我认为,20世纪是个二元对立的时代,把男女两性对立起来。女性反抗男性,追求解放,同时也造成了几个后果:家庭危机,男性危机,针对女权主义的敌对情绪,以至于造成某种向传统模式的倒退,例如家庭妇女模式,以及为传统护驾的宗教的复归。这在西方社会都可以见到。所以,关于是否存在特别属于“女性”的“天才”,我的结论是:这是一个属于20世纪的问题。21世纪的问题会有所不同。21世纪的“天才”取决于每个人自己的性别发明:有些人身上“女性”成分多些,有些人身上“男性”成分多些。双性罪感的解除——我们看到当今世界一些传统社会也投票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每个人自我性别发明的可能,正是创造力的发源。既定模式不复存在,每个人创造属于自己的双性组合,这正是自由的新形式。当然,在复杂多元的性样态中,也有各种危险的存在:关于自我身份,关于婚配繁衍……它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人的未来走向哪里?这是一个开放的大问题。

       谢谢大家。

       (提问环节)

       提问1:

       尊敬的克里斯蒂娃教授,非常荣幸能在这里听您的讲座。我的第一个问题有关您的一篇文章,叫《女性的时间》。这篇文章中您提到女性的时间是一种永恒的、循环的时间,而在母亲的存在中是蕴含着这种纯时间的。我的问题是:在这样的时间中,父亲是如何存在的呢?另外,您把中文的书写与口语的关系看成是现象文本底下隐藏的生成文本,这太精彩了;您还认为,中国古代汉字在书写的时候会要求我们记忆书写的运动和意义,由此把汉字视为无意识感觉的仓库,那么用中文思考的主体就不会被分割。我的第二个问题是:用中文思考时的主体和您所说的主体是相对立的吗?

       克里斯蒂娃:

       非常感谢这个提问者,这两个问题都很重要。时间有限,很遗憾我无法展开,只能简单回答一下。关于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关于汉字与古代中国思维——某种程度上它还在影响着今天的中国人——的问题,我邀请各位去读一下讲座中提到的欧洲精神分析学会上我的一篇发言。在这个发言里我主要强调了中国文化里的阴阳关系。我认为在中文里,虽然一个字、一句话有特定的意思,但同时,无论从文字层面的形义交融也好,从文本层面的古代作品阅读中的对话性也好,或者是书写行为本身,都具有多义性,在某种程度上也暗合了我刚才所说的双性性。这是根据中国文化中的阴阳与我刚才借助于“女性天才”所探讨的双性组合。我也想借此机会说一下,我希望有朝一日写一本关于“男性天才”的书,从男性的角度探讨双性组合。

       第一个问题——关于父亲的角色问题,也很重要。我最近有一篇探讨母性的文章,把母性(maternité)视作“联结”(reliance)。母性“联结”指的是母亲和孩子之间有着关系,同时这个关系的产生依赖第三者,即父亲。父亲不仅是作为孩子出生的必须存在,他还具有象征功能,象征社会的法则。通过孩子的父亲,女性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得以修复。所以,母性具有修复重构的功能:重新面对自己的童年,在一种新的与男性的关系中获得自我的新生。让女性接受社会的法则、象征的,不是她自己的父亲,而是她的孩子的父亲。

       提问2:

       波伏娃的《第二性》当中,有很多关于精神分析的案例。您认为波伏娃的女性主义与精神分析学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另外,中国的女性主义研究当中,精神分析法是否也同样适用?谢谢。

       克里斯蒂娃:

       感谢这位听众提到波伏娃对精神分析法的兴趣。应该说波伏娃对精神分析的态度不是非常明朗的,有点模棱两可。一方面她声称认同弗洛伊德对性的观念,也就是性不是纯生理的,还与主体的社会性有关。晚年的时候,她还写过一本书,专门写自己的梦以及对梦的解析。她还说过她这一生最喜欢的男人中就有弗洛伊德。但同时,她对弗洛伊德也有不满,认为他过于强调“父亲”,关于女性的探讨则不充分。我想她对弗洛伊德的理论还缺乏全面的了解。无论如何,波伏娃是最早接受精神分析思想的女性之一。在有关她的档案里,我们看到,她从前在任教的时候遭到过批评,因为她在课堂上讲弗洛伊德。

       至于如何在中国的女性运动中引入精神分析,首先是要在中国人文科学领域引入与精神分析学相关的著作,介绍弗洛伊德的理论,了解欧美精神分析的发展动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同时,除了知识层面的了解以外,沙发经验也很需要,就是指来访者躺在沙发上,接受精神分析治疗。这当然是不能强求的。我们西方人对中国的精神分析实践非常感兴趣,不知道中国经验是不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修正、改变精神分析的一些概念,是否精神分析可以因文化而异。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关于女性主义与精神分析的关系,我认为没有定论,最重要的还是个体经验。法国1968年五月运动时期,女性主义对精神分析特别感兴趣,并且发起“精神分析与政治”的运动。这个运动留下很多痕迹。但今天作为潮流已经不存在了。当今时代是个体经验与创造的时代。女性主义不再作为群体性运动出现。它成为我们个人的努力,向往自由的努力。

       提问3:

       教授您好,我有两个问题。首先我问一下作为名词的“semiotique”和“sémiologie”这两个词之间有什么区别。第二个问题是,上一次教授您提到过,精神分析学的引入发展了结构主义,进入后结构主义;我想从精神分析的层面向您请教有关超越“象征阉割”(castration symbolique)的问题。拉康在他的理论中强调“回归实在(réel)的真理”。他说过:“我总是说真理,但是不完全,因为不能说所有的真理,没有那么多的词语可以表述。正是因为这种不可能性,真理在于实在。”所以,拉康认为应该通过实在,通过快感去逾越语言的“象征阉割”。而福柯也提出“僭越”(transgression);他是从“自我关注”(souci de soi)的实践的角度提出的。我想问一下,拉康与福柯的这两种提法是否有什么关系?

       克里斯蒂娃:

       非常感谢这位先生,我看他上一次讲座就想提问了,今天听到他的问题非常高兴。这让我看到在座当中有学问精深的听众,提出的问题非常专业。仅仅是这两个问题,就可以成为一个研讨会的主题。刚才提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法语里“sémiotique”与“sémiologie”之间的区别。事实上,皮尔士提出“semiotic”,法语译成“la sémiolotique”;索绪尔提出了“la sémiologie”,两个词都是指符号的科学,没有区别。但是英语世界中采用了第一个词,法语世界采用了第二个词。两者都是符号学。但是在皮尔士与索绪尔之后,符号学又有了很多新的发展。比如说本维尼斯特,很重要的语言学家,在早已问世的两部著作中探讨了这个问题。最近出版了他的第三部著作,是他在法兰西学院的讲课稿;我为这本书写了前言。我自己也在符号学领域做出新的发展。我主要是区分了“le semiotique”与“le symbolique”。“Le sémiotique”,指的是意义的“符号性生成”;它是前语言的,有冲动,有情感,有感觉。“Le symbolique”则指意义的“象征性生成”;它是语言的,有文字符号,有语法。两者相比较,前者更富有感性,更富有冲动,更接近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对于一些复杂的现象,例如文学文本,我同时需要这两种意义方式来进行研究。这一理论主要是在研究马拉美诗歌的时候形成的。

       第二个问题关于象征的阉割。象征的层面是语言的层面。在这个层面,感觉与情感被排除在外,这就是文字与语法的阉割。比如说我在进行学术演讲,可以说我在进行象征的阉割。这和我刚才引用的柯莱特的“Rose noire,confiture d' odeurs”(黑色的玫瑰啊,仿佛醇厚的果酱)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柯莱特的语言更贴近身体与快感。但这一维度不在经过阉割的意义里面。于是就有了断裂。您刚才提出了拉康与福柯。时间有限,我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详细回答,不然就得谈到他们之后的克里斯蒂娃。那么我们就会谈到母亲的身体、女性的快感等等。所以,先生是不是两年之后举办一个研讨会呢,我们到时候再共同探讨。

       收稿日期:2014-11-05

       注释:

       ①本文系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教授2012年11月应复旦大学人文基金“光华杰出人文学者”项目邀请在复旦大学所作的系列演讲的第三讲。第一讲《互文性理论对结构主义的继承与突破》发表于《当代修辞学》2013年第5期;第二讲《互文性理论与文本运用》发表于《当代修辞学》2014年第5期;第四讲《陌生的自我》发表于《当代修辞学》2015年第3期——编者注。

       ②罗兰·巴特是1974年与克里斯蒂娃同来中国访问的法国学者之一。他对当时的中国的印象见其《中国行日记》(Carnet de voyage en Chine),怀宇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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