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12世纪以后南部中国海洋经济的发展——兼论中西海洋观的差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西论文,中国海洋论文,差异论文,海洋论文,世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2世纪以后,具体地说是从南宋王朝开始之后,南部中国的海洋经济较此前有了较大的发展,海上贸易(包括国内贸易与对外贸易)都有长足的进步,其所依托的陆上经济腹地,商品经济的发展程度也有较大的提高。这里所说的南部中国,主要指南宋辖境内的东南、华南地区,而不包括其西南和西北地区,以及南宋之后元、明、清诸王朝的同一区域。南宋时期中国经济重心南移完成之后,以江浙地区为代表的精耕细作高产的农业,逐渐扩展到闽、广等地,为商品性农产品的外销提供了基础。其中,经济作物及其加工品进入海内外市场并占有重要地位。再者,南中国手工业生产的商品性程度也大幅度提高,从而促进了其产品的外销。由于东南、华南商品贸易市场向海外的扩张,促使海外贸易持续发展。这样,就形成了南中国海洋经济与陆上经济的有机结合。当然,这种发展势头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曲折前行。南宋中叶这一发展状况曾达到一个高峰,宋末元初历经战乱,此发展势头受到抑制,但明中叶以后发展高峰再次出现,直至清初“迁界”。经过休养生息后,发展势头再一次出现,至鸦片战争前,南中国以陆上商品经济为依托的海洋经济,在原有的发展水平之上又有所提高。 南部中国如此长期的海洋经济发展,并非偶然。从长时段的、总体的历史进程来看,中国封建社会时期固然是陆上的自然经济占据主导地位,但由于封建社会后期南中国人口的快速增长(这是与经济重心南移相伴而行的),人口压力和土地资源压力迫使人们不得不向海洋寻找出路。再者,大部分时间处于北方的封建政治中心,对南方的控制相对薄弱。中央政府从增加财政收入和稳定民心的角度来看,也不得不对南中国的海洋经济网开一面。当然这只是事物发展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政治利益至上的统治方式和传统,也有力地抑制着南中国海洋经济的发展,以致中国几次错失了进一步向海洋发展的大好时机。当“大航海时代”开启了西方的全球性扩张时,中国的海洋经济并未做好应对的准备。虽然明清时期“大帆船贸易”一度使中国以丝、瓷、茶等为代表的出口商品占据世界市场的优势,大量白银流入也一度使南中国(特别是沿海地区)的商品货币经济有了更上一个台阶的可能性,但最终敌不过以资本主义为基础的西方的海上征服(经济与军事的双重征服)。全面地总结这一历史经验和教训,显然十分必要,但不是本文能够完成的任务。本文仅想从有限的史料中,简单地梳理南中国海洋经济的发展脉络,并以中西海洋观的差异,来衬托出中国海洋经济历经数个世纪的长足发展之同时,其所受到的沉重的思想意识的制约。 有学者指出,“海洋经济,指人类在海洋中及以海洋资源为对象的社会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活动”①。然而,这只是狭义的概念。笔者认为,广义的海洋经济概念应在包括陆地经济在内的整体社会经济中加以定义,亦即海洋经济是依托于相应区位的陆地经济,但主要是面向海洋的经济活动,当然此类经济活动是与社会活动交织在一起的,二者往往难以区分。还必须注意到,各国各历史阶段,其海洋经济的地位亦有所不同。海岛型国家是以海洋经济为主的国家,在大陆型国家中海洋经济是附属于陆地经济的,虽然其沿海地区的海洋经济成分要更高些,有的甚至重于内陆。资本主义社会时期的海洋经济在层次上远高于封建社会时期,这是不言而喻的。本文主要讨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南部的海洋经济。 南宋时期南部中国沿海地区的海洋经济发展,是基于该地区内部商品经济发展的。此间工农业产品的交换已经成为常态。从北宋开始,就出现了“福建路产铁至多,客贩遍于诸郡”②,“自来不产铁”的两浙即仰赖“漳、福、泉等州转海兴贩”③的情况。另外,福建所需粮食却要仰赖外地运入,南宋时“福、兴、漳、泉四郡,全靠广米以给民食”④,“米船不至,军民便已乏食,籴价翔贵,公私病之”⑤。其中,自广东运往福建的粮食又是经由海路,而福建的手工业产品运往外地,也不排除海路的选择,因为福建多山,陆路难行,海路的成本可能更低。这样,至少是在浙、闽、粤之间,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区域市场。 对外贸易是国内贸易的必然延伸。南宋海外贸易依托于南中国内部的商品经济而迅速发展,是毫无疑问的。然而这种发展又不是居于向海外开拓市场的内部需求,而有复杂的原因。南中国不像北方那样拥有大平原,而是以丘陵山地为主,只有沿海地区拥有河流入海处的三角洲平原,以及其他较为狭小的平原。宋金战争推动大量人口向南挤压,加上南方人口的自然增长,使南中国地少人多的矛盾骤然凸显。南宋初,浙江东、西路和福建路的人口比北宋时增加了约1/3,而荆湖北路人口减少了约2/3,就是战争挤压的结果。至南宋中叶,著名学者叶适即提出“分闽浙以实荆楚”的人口迁移建议⑥,从反面说明当时东南地区土地的人口承载量已臻极限。因此,向海洋寻找出路是解决人口相对过剩的有效途径之一。 而从封建政府的角度来看,海外贸易还是增加财政收入的有效手段。已有学者指出,北宋政府通过舶来品的销售获得巨大收益,从而支撑了其庞大的财政支出。⑦这种情况同样可以解释南宋政府鼓励对外贸易的动因。南宋朝廷在泉州设“南外宗政司”管理南迁的皇族,就是因为泉州同时设有负责海外贸易的“市舶司”,以市舶收入供应官僚贵族的消费是南宋朝廷发展海外贸易的动力之一。因此,在错综复杂的诸种因素的推动下,海外贸易构成了南宋时期南中国海洋经济的重要成分。然而就其动因而言,却缺少国家内部因产业的发展向外寻找、拓展市场的因素。可以说,南中国海洋经济的发展,从一开始就缺乏像西方那样的推动因素。 尽管如此,南宋时期南中国的社会经济无论如何都是当时中国其他地区所不能比拟的,其海洋经济发展水平达到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高峰。绍兴年间偏安江南的南宋政权的市舶司净利钱收入即达200万缗,远超过辖境大得多的北宋末年的110万缗,⑧即可为证。元朝统一中国之后,中国的封建政治和经济大不如前,其海外军事征服的失败(如对日本和爪哇征服的失败),说明其经济实力不足以支撑海外扩张。民族歧视和压迫政策又削弱了南部中国原本具有的优势,使全国各地的经济普遍呈下行趋势。表面上元朝的海外贸易仍在继续发展,然而其主要原因是政治性的,亦即蒙古骑兵横扫欧亚大陆后建立了广大而松散的帝国,在成吉思汗死后又分为几个国家(忽必烈的元朝即为其中之一),以色目人为主在其间进行的商贸活动,其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此间南中国以广州和泉州为中心的海外贸易仍然活跃,但就其腹地商品经济的支撑而言,显然不如南宋时期。 明清时期是南中国海洋经济一个极其重要的发展时期(为了节省篇幅,以下将明代与鸦片战争之前的清代合并论述)。这一时期之所以非常重要,不仅因为此间南中国的商品货币经济与海外贸易相辅相成,而且因为此间西方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全球贸易发展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中国特别是南部中国的海外贸易开始与西方主导的世界市场发生密切联系,这与宋元时代中国商人与阿拉伯商人等外商的交易又有质的区别。这当中,以丝绸为代表的中国商品输出和以美洲白银为代表的外来商品输入(白银作为一种具有贵金属货币性质的特殊商品),成为不同于以往的贸易现象。 明代屈大均在其《广东新语》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应该是大家比较熟悉的: 东粤自来多谷。志称南方地气暑热,一岁田三熟……东粤固多谷之地,然不能不仰资于西粤,则以田未尽垦,野多污莱,而游食者众也。又广州望县,人多务贾与时逐,以香、糖、果、箱、铁器、藤、腊、番椒、苏木、蒲葵诸货,北走豫章、吴浙,西北走长沙、汉口,其黠者南走澳门,至于红毛、日本、琉球、暹罗斛、吕宋,帆踔二洋,倏忽数千万里,以中国珍丽之物相贸易,获大赢利。农者以拙业力苦利微,辄弃耒耜而从之。……往者海道通行,虎门无阻,闽中白艚黑艚,盗载谷米,岁以千余艘计。……地虽膏腴,而生之者十三,食之者十七,奈之何而谷不仰资于西粤也。⑨ 由此可见,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地区(东粤),弃农经商者何止以千以万计,而本地所产谷米又有相当一部分输往福建。大量自西粤涌入的商品粮,则满足了此地非农业人口所需。由此可窥南中国商品经济发展水平之一斑。其中提到的与东亚诸国,以及与西方商人(红毛)的贸易,正是此地商品经济向海外的必然延伸。 再来看看以太湖流域为中心的南中国丝绸原料产地的商品经济发展情形。清代唐甄《潜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实际上它同样也反映了明代的情况): 吴丝衣天下,聚于双林,吴、越、闽、番至于海岛,皆来市焉。五月载银而至,委积如瓦砾。吴南之乡,岁有百十万之益。是以虽赋重穷困,民未至于空虚;室庐舟楫之繁庶,胜于他所,此蚕之厚利也。四月务蚕,无男女老幼,萃力靡他。无税无荒,以三旬之劳,无农四时之久,而半其利,此蚕之可贵也。夫蚕桑之地,北不逾淞,南不逾浙,西不逾湖,东不至海,不过方千里。外此则所居为邻,相隔一畔,而无桑矣。其无桑之方,人以为不宜桑也。今桂、蜀、河东及所不知之方,亦多有之。何万里同之,而一畔异宜乎?桑如五谷,无土不宜,一畔之间,目睹其利而弗效焉,甚矣民之惰也。⑩ 虽然不能据此断定南中国除此地区之外即无蚕桑产出之处,然此地区为明清丝绸原料最重要的出口基地,则无疑问。以上两段史料足以说明,明清时期南中国以本地商品生产和销售为坚实基础的海洋经济,其水平确实超过了宋元时期。 那么,明清时期南中国海外贸易与世界市场的关系究竟密切到何等程度?在这方面,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学者张铠的《明清时代中国丝绸在拉丁美洲的传播》一文,就做了恰如其分的描述。(11)文中大量引述西方史学论著介绍中国生丝和丝绸在西属美洲殖民地的广泛传播,证明产自南中国的生丝和丝绸已经成为拉美地区各阶层人民不可或缺的商品。在长达两百多年的“大帆船贸易”时代(1593~1815),生丝和丝绸通过西属菲律宾的马尼拉运往西属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源源不断涌入拉美市场,而美洲白银(银元)则通过同一航路源源不断涌入南中国。这种以白银换丝绸为代表的海上贸易,成为联结太平洋两岸市场的典型标志。 兹将张铠一文中的精彩片断征引如下: 阿卡普尔科原是濒临太平洋的一个偏僻小镇,1598年不过二百五十户(原注:William Lytle Schurz,The Manila Galleon,New York,1959,p.373)。随着马尼拉帆船贸易的开展,该镇渐趋繁荣,到十九世纪初,已达四千人(原注:同上,p.374)。每逢满载中国货物的帆船到达时,这里就要举行盛大的集市贸易。当地的印第安人、黑人、混血种人和白人商人、来自东方的菲律宾人、中国人、印度水手和莫桑比克的卡菲尔人都齐聚一堂,蜂攒蚁集,一时可骤然增至一万二千人(原注:同上。p.375)。十八世纪末,在拉丁美洲游历并做科学考察的德国学者亚历山大·封·洪堡有感这一集市的繁华曾称誉阿卡普尔科集市为“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集市”(原注:同上,p.381)。马尼拉帆船载到阿卡普尔科的产品,主要是以丝绸为主的中国货物,因而墨西哥人民亲切地称这些商船为“中国之船”或“丝船”。 张铠在该文的另一处还说:“有一位美国学者在谈到中国丝绸在拉丁美洲传播的范围时,曾赞叹地说:‘沿着南美海岸,无处不有中国丝绸的踪迹。’(原注:Anita,Bradley,Trans-Pacific Relations of Latin America,New York,1941,p.6)。” 如果说丝绸的消费主体是上层人士的话,那么从中国输入拉丁美洲的另两项大宗产品——棉和麻织品,其消费主体就是普通的劳动人民了。张铠在该文中又指出,此二项商品广受拉美劳动人民的欢迎: 墨西哥温热低地的印第安人是廉价的中国货物的热情买主。当哈拉帕举行集市贸易时,当地的印第安人便带着土特产品到这里来换取从墨西哥城运来的中国货物。新西班牙总督拉维亚希赫多曾指出:“菲律宾贸易在本辖区内备受欢迎,因为它的商品恰适贫困者的需要。”(原注:William Lytle Schurz,The Manila Galleon,New York,1959,p.362)《秘鲁总督辖区纪略》一书也指出,中国衣物“是最赚钱也是销路最好的货物,因为穷人穿这些衣物”(原注:Virgilio Roel,Historica Socialy Economica de la Colonia,Lima,1970,p.179)。当印第安人和黑人买不到中国出产的亚麻衣物时,他们宁可破衣烂衫,而不去买西班牙的产品,因为“他们没有钱花上八个雷亚尔去买那些本来可以用一个半雷亚尔就能买到手的东西” (原注:E.H.Blair & J.A.Robertson,The Philippine Islands(1493~1898),Cleverland,1903~1909,Vol.27,p.201)。西班牙征服美洲之后,为了掠夺贵金属,驱赶大批印第安人到矿井下从事牛马不如的奴隶劳动。这些矿工也都是穿中国生产的衣物的,和西班牙产品比较起来,“中国货更便宜、更经久耐用。”(原注:同上,Vol.27,p.202) 以上事实足以说明,明清时期以产自南中国的生丝和丝绸及其他纺织品为代表的外销商品,对这一时代的世界市场产生了多么重大的影响。如果再加上同一时代中国与欧洲和东南亚及其他地区的贸易,那么南中国海洋经济带成为全球海洋经济之密不可分的部分,确实是无可争辩的历史事实。 明清时期南中国生产的生丝、丝绸和其他纺织品之所以畅销拉美和世界其他地区,其物美价廉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西班牙本国的生丝和丝绸业因此在竞争中败下阵来。本来这是市场竞争的必然结果。然而,“大帆船贸易”是一种垄断性贸易,西班牙王室在获得高额垄断利润的同时,也遭到其本国商人的强烈反对,从而使王室不得不对产自中国的生丝和丝绸实行进口限制,但这又引发了西属菲律宾和西属拉丁美洲的反对,因为它们从这一贸易中也获益甚巨,王室的限制措施直接损害了它们的利益。因此,宗主国的利益和菲律宾、墨西哥等地方殖民势力的利益处于尖锐的对立之中。其结果是,围绕中国丝绸的进口在拉丁美洲展开了一场持久的限制和反限制的“丝绸之战”。这在世界贸易史上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从中也可以看出南中国的海洋经济已经深深地卷入全球海上贸易的矛盾冲突之中。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南中国的海洋经济已经和全球各地的海洋经济共处于一个矛盾统一体当中。 我们在关注南中国出口商品对世界市场产生影响之同时,也应该关注它对中国国内经济的影响,特别是对南部中国的影响。其中,最大的影响莫过于,随着丝绸等的大量出口,产自世界各地特别是西属美洲的白银大量涌入中国。因为当时的西方世界,根本没有与中国的丝、瓷、茶等进行交换的相应商品,它们只能以贵金属货币作为支付手段来进口中国商品。而西班牙入侵拉丁美洲,加以占领并实行殖民统治后,对其金银矿进行了大量掠夺,巨额金银的输入引起了欧洲的“价格革命”。美洲银矿的开采和银币的流通,又以“大帆船贸易”为渠道,使中国获得大量银币,从而构成世界海洋经济的另一个侧面。就中国本身而言,它是一个产银并不丰富的国家。来自海外的银币显然刺激了中国货币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对贵金属货币的追求。这与明清时期中国本身的商品经济之发展需求也是相适应的。这样,世界海洋经济与货币经济就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中国结合并有所体现。 那么,明清时期究竟有多少白银流入中国呢?笔者根据钱江教授所著《16~18世纪国际间白银流动及其输入中国之考察》一文,(12)编制了表1。略论12世纪后中国南方海洋经济的发展--兼论中西海洋观的差异_海洋经济论文
略论12世纪后中国南方海洋经济的发展--兼论中西海洋观的差异_海洋经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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