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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7日,本刊记者王珏、张岩就科学道德与科学责任的问题访问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林群先生。现将林先生的讲话内容整理如下。
记者:能否请您谈谈目前比较关注的科学道德问题?
林先生:我只能从数学方面来讲讲数学的道德问题以及它对社会的负影响。
数学是与大众和社会关系最密切的学科。就小学数学来说,男女老少都会用到。最简单的,买东西时,不可避免的要用到算术;农民配农药就要用到百分比。生活中处处都能碰到。说到中学数学,同样对社会非常重要。我常举的一个例子是:测量一颗树的高度。有人会觉得奇怪,树的高度怎么测呢,把树砍倒还是爬到树上去呢?学过中学数学,学过三角的人都知道,可以通过仰角度和水平距离,就知道高度,用不着砍树或爬树了。这就是数学的作用。又比如说,山的高度。能不能也通过仰角,水平距离来测得山的高度呢?如果山坡是直的就简单了,可山坡是弯曲的,每一处的斜率都在变化。要用变化的斜率把高度算出来,这就要用到微积分了。这就是大学数学的内容。可见数学,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都是根据我们实际生活的需要。比如说人口,现在人口在不断增加,通过微积分的方法,我们就可以预测以后的人口数。这些都是很有用的。这些有用的数学推动着社会的发展,并且支持了其他学科的发展。我觉得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数学越搞越复杂了。一方面是有必要,但另一方面把很大的人力财力投入到很孤立、窄小的方面。少数人做的非常深,但大多数人都不懂。这样就浪费了大量的社会人力财力。数学应该做最简单最有用的部分,而不是现在做的过分复杂,过分细节最终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把很多的人力投进去,是很大的浪费,把人引向错误的道路。最好的数学能把理论简化,给大众共享。
同时数学跟别的学科一样,也存在学术道德问题。国内外都有。在中国,我们已经注意到这种现象。我经常参加一些讨论会,我们深深感到,有些中国人不愿以中国人为榜样。他们写文章的时候,常提及的是外国做了什么,而不愿提国内曾做过些什么。自己看不起自己。问题非常严重。一个成果被外国人发表,我们就觉得很服气。要是被中国人发表,我们就要挑刺。宁愿这个结果是外国人得到的,也不愿是中国人得到的。这是很典型的现象。我觉得,我们应该多引用中国人的成果,应该优先引用中国人自己的工作。我们审查稿子的时候,常常发现,明明中国人也做了,可是一点都不提及,满篇引用的都是外国人的工作。明明一项工作是中国人先做的,他也不说,非说是外国人先做的。好象跟着中国人做没有面子,跟着外国人做就特别服气。这种现象很严重。从老到小都有。我们自己也不够注意,在引用文章时也常说国外如何如何,年轻人就跟我们学。评论也是,总觉得中国人说了不算,非要找外国人来说几句。我们要重视中国人自己的创造,要优先考虑我们自己的成果。具体在写文章中,就要优先引用中国人自己的工作,再引用外国人的。很多工作,是中国人做的,就要说是中国人做的。现在我们恰恰相反,明明中国人自己有的,他不用,非要从国外很远的地方找一个无关紧要的文章来。我说的数学,但我觉得别的领域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记者:您觉得这个问题是怎么造成的呢?
林先生:我觉得有个导向问题。现在评博导、评教授,包括更高的职称,都非常注意外国的引用。外国的引用是对的,因为我们要注意国际评价。但是,我们却没考虑中国人自己是怎么看问题的。我参加过好多评选,会上总爱介绍国外如何如何评价,最后一个评委站出来说,既然如此,你们叫国外的人来评好了,还要我们干什么?这话讲得很对。现在许多的人眼睛都向外国人看,中国人说话不算,中国人没有威信。一项工作跟中国人有关系,他也不说,就说跟外国人有关系,因为中国人大家都看不上啊。现在一说评价,外国说了才算。中国应该选定自己的鉴别标准,自己鉴别自己的水平高低。我的一个学生就是一个例子,他很优秀。但是,人家评定他就问外国人是怎么说的,他发表了多少篇文章。可是,我说了不算,非要我把国外的朋友找来为他做鉴定。他刚出来,还没机会接触到国外。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导师,外国人有我了解他吗?这是非常不健康的现象,中国必须树立自己的标准。
我非常赞成过去中国科学院院长周光召的话,只有世界第一,没有中国第一。我们当然要去争世界第一,工作要让国际同行评价,不能自己评,因为我们自己还会互相攻击。这是非常对的,但是我们要有自己的评价标准,要有自己的识别能力。
记者:您是否认为造成这个现象有其体制上的原因呢?
林先生:归根结底,我们要在国际上打开局面,就要有外国人的评价。但是这也要看情况,就国外来讲,比如很多年轻人从国外回来,他们的老板对他们评价非常高,因为这是跟着他做的。但国内情况就不一样,国内我们独立做的工作,好多人投稿到国际刊物,都被退回来。只要我们的工作是跟国外同时做,或是超过他们,他们都不承认。我可以举个例子,比如梁国平教授,他是计算数学非常好的专家,现在在做软件。我问他,很多计算数学的工作都是你开头的,比国外都要早,为什么你不接着做呢?他说,做不下去啊,好多工作,只要比国外早的,国外都不承认,说是他们先做的。而我们中国人自己也不支持,也都说是国外先做的。于是就被孤立。还有一位年轻院士,也告诉我类似的故事。
国外的很多学派,都是被捧起来的。我们中国人呢,正好相反,不捧自己人。又比如国际会议,我们中国人很少能参加国际会议。因为这么远,花这么多钱。中国人参加国际会议比别人有限得多。我们很难到国际上去宣传。我们只有自己团结起来。事实上,国外都是自己捧自己,一大堆人造成一个声势,捧出一个带头人。而我们常常是互相打,几个带头人互相打。最后都说你的工作国外有了,互相抨击。过去说诺贝尔奖曾经考虑过我国某个方面科学家。但是,我们自己谁都要打头,大家都不拿可以,但是不能由一个中国人拿。宁愿让外国人来拿。我们的这个毛病非常严重。
记者:那您觉得应该怎样改变这个问题呢?
林先生:我觉得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应该在各个报刊杂志上都讨论这个问题,呼吁一下。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形成中国的学派。而不是把工作都归成外国学派的一部分,甚至说是受到国外工作的启发。
学术界还存在的一个问题是,文章是自己的好。总觉得自己做的比别人好,总是把别人的工作看成是自己的一部分,把别人的工作消化在自己的工作里面,掩盖了别人的工作,突出了自己。我觉得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我也有。但是,我看到了这个问题,我就提出来,希望大家共勉。我希望同行们以后能实事求是地看待别人的工作,把自己的工作作为别人的继续比较好。这样,大家都能团结得更好。否则,谁也不服谁。有时候,工作是别人的继承,却把别人的成果给忽略掉了,只强调自己的那部分。有时候就用一个“等”字,或者用一个“**小组”,把别人都给省略掉了。所有的工作到最后都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了。我觉得这很不客观,应该尊重别人的工作,重视别人的工作,在文章中应说明别人的工作对自己的影响。
还有一个问题也非常严重,一些学生出国拿国内的工作出去发表,不提国内一起工作的人。把工作当作是自己一个人的成果。国外不了解情况,以为是他一个人的创造性成果。我们国内也不知道,只有少数发表出来后,或得了奖后我们才会知道,这原来是国内一起的工作成果。
记者:那您觉得这个现象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林先生:为了发表,为了得奖。你如果说明这个idea(此处可译为:创意)是别人的,就没有自己的独创性,又怎么可能得奖呢。有一个学生就直接说,“我必须要用这个成果,而且不能多提到别人。因为在国外要工作,不靠这个,就没有饭碗了。您们都是院士了,我连助教都还没当上呢。”
记者:那这种现象在国外存在多吗?
林先生:也有。国外就我所知,也有些人写书时把别人的idea写到他的书中去,视为已有。
记者:您是否觉得这个评奖制度不够完善呢?
林先生:是的。但是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很正直,就好一些。我参加过一个国际评委会,那里就敢于讲真话,坦率,有什么问题马上当面指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一点跟目前中国的评审不太一样,我们一般都不会当面指出别人的问题。我们应该做到对自己敢于解剖,对别人敢于抨击。解剖自己不容易,抨击别人更难了。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记者:您是否觉得科学家应该对自己的成果负责呢?
林先生:我觉得很难要求科学家对自己的成果负责。科学家对知识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追求真理,不管后果。比如勾股弦定理,在当时数即万物的哲学统治下,认为所有事物都是由数构成的。但是,毕氏的学生发现正方形的对角线既不是整数,也不是分数。在当时的概念,这就不是数了。这一点违背了当时数即万物的流行准则,被禁止公布。但是他不管这些,他觉得是真理,就应该讲出。科学家不管所谓的世俗观念,坚持了他的观点。所以,你不能因为一些道德方面的原因,就要求科学家停止他的研究。
至于科学成果的应用,我觉得这是各国政府领导人所应该把握的问题,属于政府的责任。应该成立一个机构,管理科学成果。但是由于科学家对自己的成果有着比别人更多的了解,所以他有责任告诉大家他的成果有可能带来的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