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在明清江南经济发展中的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芜湖论文,江南论文,明清论文,经济发展论文,地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299.29(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献标识码:1672-920X(2008)03-0003-05
长三角地区是明清江南经济的中心,形成了繁密的市场网络和市镇网络,创造了辉煌的经济业绩,社会变革也初见端倪。学者们的研究也多着眼于这一“小江南”的范围,而对江南边际地区的经济研究却关注不多,从而使江南形成了“只有‘中心’而无层级、边缘推进演变的‘琼岛’”[1]。芜湖地处江南边沿,商业兴盛,手工业发达,刘石吉先生在《明清江南米粮市镇表》中列及芜湖的鲁港镇[2],樊树志先生在其《明代江南市镇列表》中也提及芜湖的市镇[3],但所述甚微。此外,还有学者通过对芜湖榷关的研究反映出明清芜湖经济的发展状况。笔者试图立足芜湖,放眼整个明清江南市场,对芜湖在明清江南经济发展中的地位作一初步探析,以求教于学界同仁。
1 明清芜湖商业的发展
芜湖地处长江与青弋江的交汇处,是一个商业和手工业发达的港口城市,明朝万历时便有“都会”之称[4]食货。其地理位置优越,“南通宣歙,北达安庐”[5]序;它又处于“吴头楚尾”[6]卷2,可以充分利用长江这一黄金水道,参与长江流域的市场交流,成为明清时期名副其实的“积著之区”[7]卷50·江叔先藁葬墓志铭,1067。
元朝末年,芜湖“仅得户八十有三,岁收田赋为石仅一十有七”[6]卷35;而到明朝初年便“市声若潮,至夕不得休”[8]序;到了明万历年间即“辏五方而府万货”[5]卷1;清乾嘉之际则是“阛阓之盛,甲于江左”[5]序。其发展速度委实令人惊叹。其中,商业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正如马克思所说“城市的发展要以商业为条件”[9]卷25,371。芜湖十里长街,由新市街经弼赋门直抵江口,这里商贾云集,商品琳琅满目,“百货咸集,殷实商铺亦萃于此”[5]卷5;还有河南市,该地多砻坊,以经营米粮贸易为主;鲁港镇距县治仅15里,“为粮米聚贩之所,商旅骈集”,“境内市镇惟此最大”[5]卷5,皖南米粮多集于此,经米商之手贩于江浙之枫桥、乍浦诸镇,有的甚至转运到广州、汕头、烟台、宁波等地;此外,还有南板桥市、山口市、二十里市、东莞市、石硊镇、方村镇等。笔者据民国《芜湖县志》统计,民国初年芜湖县共有15市6镇,不论其规模还是数量,在皖江流域均首屈一指。
商业的发展规模主要体现在各行业的经营状况上。现根据民国《芜湖县志》的记载,统计出占比重较大行业的经营情况(见表1)。
芜湖的商业发展以米业为大宗,芜湖米市在整个江南地区也是首屈一指。其它如布业、丝业等行业的发展也蔚为壮观。
商人是商业活动的主体,芜湖以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吸引着四方商贾前来寻金射利。
首先是徽州商人,芜湖的各行各业无不见他们的身影。芜湖与徽州相距500里,“六邑之服贾者,咸以此为冲衢之地”[10]。他们凭借地缘优势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称雄于芜湖商界:明万历年间休宁人汪一龙“在西门外大街创立永春药店,垂二百年,虔制散丸,四方争购之”[5]卷58;乾嘉年间婺源人李士葆“家故贫,弱冠佣工芜湖,中年贷本经商,家道隆起”[11]卷34。此类事例不胜枚举。他们在芜致富后,不忘回报社会,热衷于芜湖的社会公益事业和慈善事业:明嘉靖年间的歙县人赵正“商于湖阴,捐资筑城”[12];清咸丰年间的婺源人李天本也曾在芜湖捐资赈灾[11]卷35。这些徽商不愧于“儒商”的美誉,同时也获得了官府的支持,维护了他们在芜的权益。
广东商人在芜以大米贸易为主,“皆拥厚资而来,起居阔绰”[13],他们在芜建有广东会馆,金碧辉煌,为芜湖其他会馆所不及。粤商在会馆举行团拜,邀请官商欢聚一堂,其中便有安徽省洋务局和芜湖盐局等政府机构的官员[14]751,说明他们已与当地的封建势力建立了密切的联系,融进了芜湖社会。
此外,还有山陕商人、宁波商人、江西商人、福建商人等其他地域性商帮在芜活动。据《海关十年报告》记载,在1882至1891年间,芜湖共建有17处会馆[14]633。从民国《芜湖县志·建置制》得知,这些会馆多为士商共建,具有工商业会馆的属性。外籍商人在芜的活动可见一斑。通过对旅芜商人活动的考察,也可从侧面了解芜湖商业的发展概况。
马克思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的阶段中,商业支配着产业”[9]卷25,365。明清时期的江南,不仅商业资本控制着产业资本,且商人的活动范围决定了手工业产品的销路。芜湖兴盛的商业,为手工业的发展提供了资金的保障和产品销路的顺畅。芜湖的手工业驰名中外,以浆染业和冶炼业为代表。
明宋应星在《天工开物》卷上中说“织造尚松江,浆染尚芜湖”,将芜湖的浆染业提升到全国的高度,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经芜湖浆染的产品,“五方购者益集,其所转毂,遍于吴、越、荆、梁、燕、豫、齐、鲁之间”[7]卷35·明赐级阮长公传,763。如明嘉靖年间歙县岩镇人阮弼,在变卖了大部分的田产后,挟巨资来芜开设染局,“招染人曹治之”,因产品精良,畅销全国各地,后又在全国“要津”设立分局。
芜湖的冶铁业有着悠久的历史。据嘉庆《芜湖县志》记载,早在春秋时期,干将携妻在神山、赤铸山一带铸造钢剑。明清时期,“冶铁取钢,必于芜湖”[15]卷11,有“铁到芜湖自成钢”之谚。明嘉靖年间徽商汪尚权先“商于湖阴”,数年后“募工治铁冶,指挥百人,斩斩有序”,最终“赀日丰”[16]卷116。到清嘉庆年间,“居于廛冶铁业者数十家,每日须工作不啻百人”[8]卷1,规模蔚为大观。由此衍生出铁画这一芜湖特产,康熙年间芜人汤天池便凭此技术“名躁公卿”,后人师其法,“虽制作远逊”,而“四方多购之以为齐壁雅玩”[5]卷1,“过关者莫不购归以为赠品”[5]卷35。
此外,芜湖的烟草加工业亦非常兴盛,生货经人工刨制后成为熟货,到了光绪年间,芜湖的刨工达三百余人。
与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相适应,芜湖的服务业此时也蓬勃发展起来,集中于二街、镜湖一带,“二街马路则茶楼酒肆、梨园歌馆环绕,镜湖隄边类皆”[5]卷5,为人们的休闲娱乐、商务洽谈提供了场所。
民国《芜湖县志》在提到钢坊时有这样的记载:“其工之上者,视火候无差,忒手而试其声,曰若者良,若者楛。其良者扑之皆寸断,乃分别为记,橐束而授之,客走天下不赀也。工以此食于主人倍其曹,而恒秘其术。”[5]卷1
在阮弼所开设的染局中招有染人、在铁画的制作过程中有“剪工”、烟叶制作过程中有“刨工”。这些人的活动值得注意,他们是有着人身自由的技术工人,与主人的关系只为雇佣关系,而非封建隶属关系,他们随时可“客走天下”,且人数较众。从这种生产关系的变化中我们仿佛听到了芜湖迈向近代化的脚步声。
2 芜湖在明清江南经济发展中的地位
明清时期的芜湖是一个转毂型的城市。它是皖江流域的经济中心,同时,与江南的经济中心——长江三角洲地区也有着广泛而深刻的联系。芜湖附近诸地的经济结构中,农业占主导地位,这些地区的农产品汇集于芜湖,或为之消化,或运往长三角地区;长三角地区的手工业产品,也多以芜湖为桥头堡,或逆流而上,或分销皖江南北。此时的皖江流域,业已完全融入江南市场,参与市场内部的分工与调剂,而此时的芜湖,也已突显了其在江南西部的中心地位。
从芜湖沿江而下,再顺运河可深入长江三角洲地区。此外,还有一条古称“中江”(即今江苏省的荆溪河、胥溪河)和安徽省的青弋江、水阳江部分段的水道相通,系明初为解决太湖水患而开凿。从芜湖出发,经江苏高淳境内的东坝,至涑阳、宜兴,可直达太湖,其航运距离是长江运河一线的一半,走此路亦可避过南京关的征税,因此为古人所重视。黄汴在《一统路程图记》之卷七、商濬在《水陆路程》之卷七、程春宇在《士商类要》之卷一中,对该条水路均有重点的介绍。万历年间南京关横征暴敛,导致经芜的货物由此水路运往长三角地区,而南京原先繁荣的上新河“颇凋敝,有人不聊生者”[17]卷1。
皖江流域属亚热带季风性气候,这里热量充足,水源丰沛,土壤肥沃,圩田广布,非常适宜农业生产,而以水稻为大宗。明清时期每一州县均有大面积的水稻种植,“沿江接陌连阡,皆赖圩田畜泄之利,宁国、太平、无为、和州,财富之区,古称饶足”[18]卷1。种植技术也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无为的圩田每亩均产四石,有的地方达到六七石之多[19]卷4;在1854至1863年间,休宁的一些田庄中,平均亩产也达到4.88石[20]。康熙末年,皖江流域便已开始种植双季稻。种植品种繁多:乾隆初年,宁国县有粳稻45种,糯稻23种;贵池县有粳稻33种,糯稻20种[21]卷21。据徐正元先生的统计,芜湖海关在1885至1898年间米粮的出口每年都在二三百万石上下[22]21-23,这么多的米粮绝非芜湖一县之产,如无为的稻米出口量就占到芜湖米市出口量的三分之一[19]卷4。此外,还有皖江流域的巢县、含山、庐江、宣城、郎溪、南陵、繁昌、桐城、怀宁、望江、和县、当涂、泾县等地[22]14-16。上述各地的米粮多由水路运往芜湖:如桐城县金坤、孔城镇分别经枞阳入江抵芜湖;巢县、含山、无为三县的米粮经濡须水入江抵芜湖;庐江县通过泥汉河入江可抵芜湖;繁昌、南陵由漳河运抵芜湖;宣城、建平等县由水阳江运抵芜湖。此时的芜湖,已经成为皖江流域的余粮集散地:明万历年间广德买米兑漕“议甲运道每米一石,查访丰歉丰价随之,或征银五六钱,或至十八钱上下,给发里长前往芜湖买米装载”[23]卷50;又如康熙年间旌德县发生灾害,“在城各大姓捐资赴芜湖买米运旌”[24]卷9。
除米粮外,烟草已在皖江流域广泛种植。乾隆年间太平府的当涂、芜湖、繁昌三县多“旱地植之”[6]卷12,嘉庆宁国府“近今种烟者甚多”[24]卷18,道光年间怀宁县的烟草贸易“洪家铺江镇牙行填满,货镪辐辏,其利几与米盐等”[25]卷7。烟草也多通过上述水路运往芜湖,或在芜湖集中转运,或在芜湖经加工成为“熟货”后,再“行销外埠”。此外还有竹木、纸张、茶叶等。如“休宁山中宣衫,土人稀作田,多以种衫为业”[26]。徽州的木材经青弋江运往芜湖的“徽临滩”,在此编排后再运往长三角地区。光绪年间,芜湖每年茶业的销售额在二十万元上下,货源“皆来自泾、太、徽州等处”[5]卷35。
芜湖处在一个诸水汇于江心的交通枢纽上,封建社会末期,在陆路运输尚不发达的情况下,物流多由水路承载,以芜湖为中心的繁密的水系网络,造就了芜湖在江南西部的中心地位。
从芜湖运往长三角地区的农产品有粮食、茶业、木材等,其中以粮食为大宗。长三角地区在宋代时便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谚,但到了明代,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大量的耕地开始改种经济效益更加明显的经济作物,如桑、棉之类,致使粮食耕地不断减少,原先全国的“粮仓”转变为“缺粮区”。如嘉兴府的粮食“每不能自给,待食于转输者十之三四”[27]卷12,调入该地区的除当时的“粮仓”湖广之外,还有皖江流域,正如吴应箕所说,该地“地阻人稠,半仰食于江、楚、庐、安之粟”[28]卷10;嘉道时包世臣也说苏州“无论丰歉,江、广、安徽之客米来售者,岁不下数百万石”[29]卷26。据王宇尘先生估计,在1885年以前,安徽的米粮出口量也达到了二三百万石[30],其中多数是从芜湖米市输出的,运往长三角地区的枫桥、平望、长安、硖石等粮食业市镇中转,有的市镇甚至对米粮深加工,提高价值,如平望镇就有成熟的米谷加工业,其冬春米远近闻名[31]卷12。
在清初及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徽州的茶叶多从江西经过大庾岭如粤,但随着徽商海外贸易的扩展,走原路的成本增加,因此,在嘉庆年间便有不少徽商在芜湖集中后运往江苏、上海行销,有的出口海外[32]卷48。
木材是建造房屋、制造生产生活工具的重要原料,为长三角地区所奇缺。在芜湖县治以西的徽临滩,堆放有从云贵、四川、湘西、皖南采伐的木材,在此整合后运往长三角地区。
此外,芜湖盛产的铁器除运销“外江内河”,有的也运往江浙地区销售,甚至苏州府、松江府一带的棉布也有不少送往芜湖染色[33]。可见此时的芜湖已经深层次地参与了江南市场的内部分工。
长三角地区手工业兴盛,据统计其中心苏州有30多个主要行业,所产商品多达21个大类210余种[34]。在长三角地区输出地手工业商品中,以棉布和丝绸为大宗,行销全国各地,明人张瀚说杭州“桑麻遍野,茧丝棉苎之所出,四方咸取给焉。虽秦晋燕周大贾,不远数千里而求罗绮缯币帛者,必走浙之东也”[35]卷4。其输出的路线主要有两条:一条沿运河北上燕鲁之地,以达九边,以山东临清为中心;另一条沿长江逆流而上,经湖广四川,行销中国腹地,以芜湖为绾毂之地[36]卷59。此时的芜湖,承担了商品继续西行的责任,同时也分销皖江南北。此外从上海、南京、苏州“转运来的京广洋货达三千余种,光绪二十年后每年的营业额达五六百万元”[5]卷35,如外江庐州、巢县、三河,内河宁国、徽州各处俱来本埠贩运。
皖江流域与长三角地区的经济交流,实现了江南市场内部的分工协作,不仅有利于长三角地区的早期工业化进程,也促进了皖江流域农业的专业化生产和农产品的商品化进程,具有重要的意义。
3 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明清时期的芜湖,业已成为一个位于江南边际的、服务于长三角这一江南经济中心地的次级经济中心。它代表了皖江流域经济的发展水平。
那么,以芜湖为中心的皖江流域,为什么没能形成像长三角地区那样壮观的经济规模呢?我们认为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长三角地区早在宋代便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说,良好的农业基础为日后手工业的大发展作了很好的铺垫,这是皖江流域所不及的。其二,明清长三角地区上到城市带兴起,下至市镇体系形成,城市间及市镇间的经济交流频繁,形成了繁密的市场网络,大家互通有无,共同协作,这种发展的程度也是皖江流域没有的。其三,长三角地区重商意识深入人心,如杭州“杭民半商贾”[37]卷6,震泽“多以贸迁为业,往来楚墅,经年不返,习以为常”[38]卷25,且经营理念不断更新;而作为皖江经济中心的芜湖“居厚实,操缓急,以利权成富者,多旁郡人”,土著者“仅小小兴贩,无西贾秦翟,北贾燕代之俗”[5]卷8。
以上三点是笔者的一点不太成熟的想法。下面是笔者的两点遗憾:其一,在旅芜经商的外籍商人中,除徽州商人外,亦有山陕、广东等其他地域性商帮,由于笔者掌握的资料所限,不能对他们在芜的活动及对芜湖文化的影响作深入探析;其二,皖江流域在明清时期已形成一个以芜湖为中心的市场,前文仅对皖江市场的概况作了初步探讨,而对其基层进行研究却有待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