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研究综述及教学建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桃花源记论文,建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桃花源记》的创作时间
关于创作时间,有学者认为此文系陶渊明太元年间所作,如近人梁启超、古直据“晋太元中”作此推断。其实文中“后遂无问津者”表明此文为追述之笔,二人推断未免武断。
有研究者认为此文写于晋宋易代之际,清丁晏《晋陶靖节年谱》晋义熙十四年(418)条云:“是年刘裕弑安帝,立恭帝,故靖节不能征聘。桃源之避秦乱,殆谓此欤?”[1]清代翁同龢,当代逯钦立、杨勇均赞同此种看法。
还有研究者认为此文应写于晋亡后。近人赖义辉认为,除祭文外,古人一般不会在文中直称本朝,此文写在晋朝,陶渊明应称“国朝”“我朝”或“我晋”,故推断此文应写于晋亡后[2]。王瑶认为此文“避秦”事与其《拟古》第二首追慕田畴的事迹相同,而《拟古》其九“忽值山河改”又可断定这组诗写于晋亡后的宋永初二年(421),晋恭帝被废为零陵王后于这一年被刘裕所害,陶渊明写《述酒》悼念他,《桃花源记并诗》应为同时所作,因此将此文定为421年作[3]。邓安生、袁行霈、龚斌等人观点大体相同。而廖仲安意见则较为折中,认为此文“写于东晋末年,或更晚一些到刘宋初年”[4]。
我们赞同王瑶的看法。陶渊明只有在晚年思想高度成熟后才有可能提出这种理想。另外,此文可与他晋亡后所作的《述酒》《拟古》诗参看,借避秦抒易代感慨。
二、《桃花源记》的虚拟、纪实
关于此文虚拟、纪实的看法,古今异说纷纭。此文描写之境,唐人多视为虚拟仙境,如王维《桃源行》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刘禹锡《桃源行》诗:“俗人毛骨惊仙子,争来致词何至此。”而宋人则多视为纪实之境,谓桃源中人不过是避世者。汪藻《桃源行》诗:“那知平地有青云,只属寻常避世人。”苏轼《和桃源诗序》:“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渊明所记,止言先世避秦乱来此,则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而杀者乎?”后人又据文中“武陵”“桃源”考索此文所记桃源所在,唐代康骈,明代吴宽、杜维耀均以为桃源在湖南武陵(鼎州或桃源县)境内[5]。近年又有人据彼处地貌与此文所叙相似者,提出桃源在庐山西南麓康王谷、安徽黟县、山东等地,究其实则是他们将文学虚拟之境当成实境。近人陈寅恪《桃花源记旁证》指出此文具有“寓意”和“纪实”的双重文学特质,其纪实部分依据义熙十年刘裕率师入关时戴延之等所闻见之材料而成,认为“真实之桃花源在北方之弘农,或上洛,而不在南方之武陵”,“真实之桃花源后人先世所避之秦乃苻秦,而非嬴秦”,其寓意部分乃牵连浑合刘驎之衡山采药故事加以点缀而成[6]。其实陈氏所谓纪实已将数事糅合,他已将此文看作虚构作品。赖义辉亦认为陶渊明借此文以寓意,他认为文中虚构之处有二:第一,桃源人与外隔绝六世纪,服装岂能“悉如外人”?第二,晋人去秦六百年而语言岂可还能与秦人后裔沟通?[7]
现在学界基本认定此文“大致上是一篇虚构性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文言小说的意味”[8],“以记实手法写虚构故事”[9]。
三、《桃花源记》的主题和艺术
关于此文主题,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第一,理想说。很多学者认为此文描述了令人憧憬的理想社会图景。梁启超认为此文描写了“一个极自由极平等之爱”的“东方的Utopia(乌托邦)”,达到了“荀子所谓美善相乐”的境界[10]。曹道衡强调这个理想社会的民主色彩:“实际上是反映了广大农民的思想和要求”,“是古代遗产之民主思想成分的结晶,是劳动和被压迫阶级的思想感情通过进步知识分子的笔尖公开的流露。”[11]袁行霈突出了这个社会“淳厚古朴”的特点及诗人推己及人的高尚情志:“此中人之衣着、习俗、耕作,亦与桃源外无异,而其淳厚古朴胜于世俗矣,渊明借此以托其理想也。渊明所关心者原是其本人之出处穷达,《桃花源记并诗》则超出个人之外,而及于广大人民之幸福。”[12]葛晓音则强调这个理想社会对古代文化遗产的吸纳和改造:“将道家的理想国和当时社会中坞壁的形式综合起来,同时剔除了其中不合理的成分,如‘华胥国’的神奇荒诞,‘终北国’的‘不耕不稼'‘不织不衣’,坞堡中的阶级压迫等等,使之变成一个没有封建剥削,农民通过共耕就可以获得温饱的平等社会。”[13]不过有学者认为这个理想社会“代表小私有生产者对造成战乱和贫困的封建社会所提出的抗议,它反映了广大农民希望用自己的劳动创造和平幸福生活的强烈的愿望”[14],对这个理想社会意义的强调过于政治化。
第二,愤宋说。不少学者认为此文乃陶渊明身处易代之际的感慨之词,借虚实参半的故事寓其愤宋之意。宋洪迈认为此文借避秦寓意避宋,其《容斋随笔》云:“窃意桃源之事,以避秦为言,至云‘无论魏、晋’乃寓意于刘裕,托之秦借以为喻耳。”[15]黄文焕《陶诗析义》卷四谓此文:“愤宋之说也。事在太元中,计太元时晋尚盛,元亮此作,当属晋衰裕横之日,借往事以抒新恨耳。观其记曰‘后遂无问津者’,足知为追述之作。观其诗曰‘高举寻吾契’,盖以避宋之怀匹秦也……元亮之意总在寄托,不属炫异。”[16]赖义辉、王叔岷、杨勇等人赞同此种观点。朱自清认为陶渊明“但自永初以后,不书刘宋年号”,如联系其“述酒诗征之,或不为偶然”[17]。因此,说陶渊明于晋亡后将感慨寓意于诗文发之,愤宋说有一定的道理。
第三,避世说。汉末以来战乱不息,一些大族纠合乡党屯聚坞堡、据险自守,或逃入山林以避赋税,不少学者认为此文主题为避世隐遁。清张荫嘉认为此文“寓乱世避之旨”[18]。王瑶认为此文与其《拟古》第二首追慕田畴的事迹相同,《三国志》记“田畴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事与《桃花源记》极相似[19],故此文旨在避世。陈寅恪认为“真实的北方桃源”人为避苻秦而避世。唐长儒认为陶渊明在荆州时获悉武陵蛮族避入山林(桃花源)以逃赋役的流传故事[20],故撰此文表其避世思想。
第四,多重意蕴说。范子烨认为此文富于多重意蕴,既“旨在寄托其对历史的深刻反思”,又“代表着诗人的生活理想和社会理想”,“桃花源具有浓郁的诗人自我的田园生活色彩”,“前人、当代人乃至诗人自我创造的作品文本被巧妙地融入《桃花源记》,形成了多层次的富有立体感的‘互文性’语群,从而共同拓展了作品的内涵空间”[21]。
本文的艺术特色有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以纪实手法写虚构故事,使人既觉得实有其事,又觉得虚无缥缈。如“晋太元中”只说朝代不坐实年月,“武陵人捕鱼为业”只写渔人郡县而未坐实住址、姓名,于事难考,后面写渔人再去,刘子骥规往,都像实有其事,又叫人捉摸不定[22]。第二,高超的叙事艺术。章培恒等认为此文“故事情节完整,情节曲折生动,其中写渔人初次发现桃源别有洞天一节,因有一个预设的悬念,而尤引人入胜。语言则简洁异常,多短句,借此充分表现了故事所具有的神秘色彩与多重转折,情节起伏。在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的同时,又于仿佛不甚经意之中,建构起一个别具出尘之姿的人间仙境[23]。第三,朴素自然、简练传神的语言艺术。陶文跟陶诗一样“文体省净”(钟嵘《诗品·卷中》),“语言真淳自然,无任何雕琢文饰和骈词俪句”[24],以朴素自然取胜。另一方面其语言又简练传神,“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苏轼),从局部看如“‘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均有以少胜多之妙”[25],从整体看此文仅309字,却生动地再现了令人悠然向往的理想社会图景。
四、《桃花源记》的教学处理
在教学处理方面,有些典型案例值得借鉴。
1.诵读积累型。如高慧平强调以诵读为核心达到不同层次的教学目标[26],冯兴方注重梳理文言积累知识[27],童志斌强调“常用词”对文言语言教学的重要作用[28]。这些课型注重“言”的教学,但对“文”的解读不够深入,言是表现文的言,文是由言组合构建的文,因此,只偏重一方,未免有些可惜。
2.“言”“文”结合型。如熊芳芳紧扣桃花源“美、乐、奇”特点带动全篇教学,突出语言的思维训练,不求“字字落实,句句清楚”,而又在具体的语境中落实了字句,让学生对课文有了整体的感知[29]。这样“言”“文”教学水乳交融,突破古文串讲教学的单调沉闷,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教学方法。
3.创设情景型。如王锦起教学此文在第二教学环节“了解内容”时创设电视采访情景,老师扮演的“时空连线”栏目主持人穿越时空隧道采访一千六百多年前东晋时代的桃花源中人(学生扮演),第三环节“探讨主题”时采用“探究考证”方式,激发学生兴趣,引导学生投身其间、乐此不疲[30]。胡坤玲执教此文让学生表演桃源人接待渔人情景[31],活跃了课堂气氛,加深了对课文的理解。创设教学情景时要注意调控课堂,不要让形式遮蔽了为理解文章服务的目标。
同时,有些教学案例值得我们深思,有些老师解读文本时违背适度原则,甚至视此为创新思维训练,流于浮泛。如解读渔人形象时,老师问,渔人离开桃花源后,桃花源的人会有何反应?有学生回答,村中一位年长智者已经在渔人身上安放了窃听器,渔人一切行踪都在他掌控中,还说他们是来地球避难的火星人[32]。淳朴热情的桃源人会去监控别人?显然是背离文本依据的过度阐释。还有教者认为渔人不是不讲信用而是想让大家都能过上幸福生活的胸襟宽阔之人[33],这个结论不过是脱离文本的凭空猜测,需警惕。
五、教学建议
本文涉及的问题虽多,但可以下面4个问题作为教学设计的重点。
1.本文描写的桃花源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引导学生初读对文本有一个整体感知。)
桃花源宁静、美丽、和谐、幸福,那里没有压迫和剥削,人人劳动、人人平等。
2.《桃花源记》一文能传颂千古,不仅与其描述了一个理想社会典型有关,也与其写作方法有着密切关系。古代有一种常用的写作技法叫“一字立骨”,亦称“一字经纬”法。所谓“骨”即一篇文章之“本”,也可称为文章的“主心骨”,文章的主线。使众多的事实、纷纭的道理,围绕着一两个字,浑然一体、卓然挺立。换句话说就是,文章由一字生发、放纵开去,借助于叙事、写景、抒情和议论,一层一层地剖析,抒写特定的字,最后又由这一字回归、拢合而来,从而发挥了一字之帅、牵制全局的艺术作用。各个部分也因这一字的制约与驾驭,而能更好地表现作品的思想,使立意显得更为明确、凝练而深刻。《桃花源记》一文也是这样,让学生默读课文,从课文中寻找出课文的立骨之字。
参考:异。初遇桃花林景色甚“异”:树种单纯——“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步”,与今日之步不同,两足各迈一次为步,今日之“步”与古代“跬”相同),景色优美。桃源内景象也让人惊“异”:景、物、人、事皆井然有序,老幼各得其乐。桃源内人见到渔人乃大惊——惊“异”,其人之热情好客懂礼仪、桃花源之来历亦让渔人“异”。“不足为外人道也”,渔人读者皆会有“异”。出“处处志之”,“寻向所志”却找不到原路,让人惊“异”之;高尚士刘子骥“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加倍“异”也。全文千回百转,一步一异,异之又异,奇观异彩层出不穷,读来兴味盎然,情事理亦相得益彰。在这个过程中适时解决阡陌交通、妻子、属、悉如、要、绝境、无论、志等词语的意思和用法。
3.《桃花源记》与《桃花源诗》都描述了理想社会,两者内容有何不同?试从诗、文差异性角度去解读。
这是针对本文诗、文的互补关系及文体差异设计的问题,通过引导,可以明确:
第一,《桃花源记》(下文简称《记》)和《桃花源诗》(下文简称《诗》)描写的是同一个乌托邦的理想社会,但我们读来并不感到重复,两者互相补充,各有侧重。《诗》是从桃源的历史来写(“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记述桃源社会制度较详(“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等)。《记》以渔人经历为线索,富于小说色彩,把这个理想社会制度形象地化作桃花源的环境美、人情美。将两者结合起来,才能认识这个乌托邦的思想意义[34]。
第二,就诗、文差异性来看,《记》主要通过虚构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寄寓理想,《诗》主要通过意象组合抒发对理想社会的向往之情。《记》的散文语言长短句参差错落,富于音乐性和流动性,描写的意象生动具体,有典型性;《诗》的诗歌语言富于跳跃性,语言质朴。从意境上看,《记》以传神简练的语言营造极富画面感的桃源意境,后逐渐凝练为桃源意象,如前文所述为后代许多名家所隐括;而《诗》则带有当时玄言诗印迹(阐释理念),意境不够美,故《记》影响比《诗》大得多。
4.请用几句话描绘“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情景。
这是针对本文语言设置的问题,引导学生理解本文语言简练传神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