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消费粘性与中国低消费率之谜_社会因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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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费率偏低尤其是居民消费率过低,是目前困扰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一个重要问题。消费率(居民消费率)是指最终消费(居民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近年来,随着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及国民经济步入中速增长轨道,如何有效地激发居民消费需求逐渐成为我国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增强经济内生增长动力的关键,也对世界经济均衡稳定增长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但与我国GDP持续快速增长显著背离的是,我国的居民消费率一直处于“异常”的低水平。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标准普尔公司、麦肯锡公司等国际机构近年相继发表评论,将这一现象称为“低消费率之谜”(low consumption ratio puzzle)或“低消费率难题”(low consumption ratio problem)。与此同时,中国的消费问题也引起经济学、地理学、社会学等多个领域学者的关注。詹姆斯·莫里斯、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埃德蒙·菲尔普斯等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以及知名经济学家邹至庄等分别就中国的消费率过低问题表示忧虑。著名地理学者布鲁恩·斯坦利也认为,中国消费者的世界观和伦理观以及中国特色的消费主义,是未来值得中国地理学界深刻思考和研究的七项关键主题之一。[1]

      总体而言,我国“低消费率之谜”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从全球经济地理范围来看,我国居民消费率大幅低于世界发达国家和相同水平国家。根据世界银行2013年发布的统计数据,2012年我国的居民消费率仅为34.65%,在252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246位,远低于世界60.49%的平均水平。同时,这一消费率既低于高收入国家,也低于中低收入国家。比较而言,距高收入国家的61.60%相差近27个百分点,其中,比美国的68.64%低34个百分点,比日本的60.91%低近26个百分点,比欧盟的58.58%低24个百分点;距中等收入国家的54.77%相差近20个百分点,其中,比巴西的62.34%低28个百分点,比印度的60.25%低25个百分点,比南非的61.23%低26个百分点;距低收入国家的77.64%相差43个百分点。二是从我国区域发展来看,各省消费率普遍较低且省际差异十分显著。根据尹希果和孙惠等的研究,我国各区域和各省居民消费率整体较低且分布极不均衡。改革开放以来,北京呈“U型”,上海呈“直线上升”,贵州呈“倒N型”,其余27个省、市、自治区(西藏除外)都大致呈现出改革开放后三四年内逐步上升,此后一直下降的趋势,呈现出“倒U型”走势。近年来,省际居民消费率的离散程度呈现扩大趋势,居民消费率的差距日益拉大。[2]三是从我国的消费政策来看,各项扩大消费的政策存在一定程度的弱有效性。近年来,我国政府分别采取了积极的财政政策、宽松的货币政策、完善社会保障、鼓励家电等产品下乡等一系列措施以刺激消费,但目前消费疲软的状况仍没能得到改善,居民消费率和居民平均消费倾向仍然呈下降趋势。很多学者开始注意积极的消费政策对刺激消费(尤其是提高消费率)的有效性。邹至庄教授认为中国政府刺激消费的政策不会成功。[3]

      关于低消费率现象的成因,主要有三类代表性观点:(1)历史文化说。即认为我国的居民消费率之所以远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历史和文化传统因素的影响是第一位的。叶德珠认为,东亚儒家的“节俭”思想会对消费产生抑制作用,由于对儒家思想的作用机制认识不足,政府刺激消费政策出现干预无序和无为的局面。[4]但是从实际情况看,上述观点只能部分解释我国的“低消费率之谜”。尽管东亚国家的总体消费率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从个体情况来看,这些经济体并没有低到中国的程度。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日本、韩国、中国香港、蒙古的居民消费率大多在50%以上,比我国高出15个百分点以上。除蒙古的有关数据剧烈变动以外,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消费率都较为稳定,35年来始终维持在较高的水平。(2)阶段抑制说。这种观点认为,我国现阶段高投资和高政府支出的发展模式会“挤出”消费,国民收入分配不合理、流动性约束、消费渠道不顺畅会“制约”消费,未来的不确定性会“抑制”消费。但是,从后发国家的发展历程来看,其他典型经济体在经济快速发展阶段尽管消费率也偏低,但远远没有低到中国的类似程度。例如,日本在快速发展的1980年居民最终消费率为55%,韩国1990年为52.3%,马来西亚1990年为51.8%,泰国1990年为56.6%。这些国家的消费率都比中国当前高出十几至二十几个百分点。另外,随着我国社会保障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和各种刺激内需政策的出台,低消费率的状况并未发生明显改善,这说明预防性储蓄理论[5]和流动性约束理论[6]并不能完全解释我国的低消费率问题,还存在其他重要的影响因素。(3)数据失真说。针对消费率明显偏低的现象,少数学者开始质疑国家统计局的数据统计方法。朱天和张军认为,目前关于中国消费率太低的观点是基于失真的官方统计数据;官方统计数据大大低估了中国的消费水平,中国的真实消费率应该比官方公布的数据高10到15个百分点,达到GDP的60%至65%。事实上,在过去的20年间,该比率一直稳定在60%左右的水平。[7]这一观点实质上不是对“低消费率之谜”的解释,而是从根本上消弭了这一问题。

      二、跨理论视角中的消费增长:空间、黏性与行为

      基于前述问题意识,我们认为中国的低消费率问题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仅仅依靠单学科的解释只能是对中国现实问题的过度抽象化和严格假设,从而缺乏解释力,因此,关于低消费率问题,应从中国基本现实出发,借助经济学、经济地理学、行为学等多学科、多范式的相互融合来进一步加强创新性研究。近年来随着经济学科的发展,行为因素、地理因素等越来越成为经济学理论的重要依据,这也为跨学科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撑。例如,后凯恩斯主义学者明确提出,要反对新古典消费理论所贯穿的“非社会”的、个人主义的研究方法,转而强调人们消费行为的社会历史性。[8]从经济学与其他学科对话的理论构建来看,空间消费理论强调的商品在“专精化”空间中形成新的认同形式过程,本质上也对应于消费函数理论特别强调的“偏好外部性”(preference externality);信息的渐次传递和被接受的过程,在消费经济理论中往往也会通过“黏性信息”(sticky information)概念来进行刻画。经济学自身在经历了“棘轮效应”、“示范效应”、“过度平滑”、“随机游走”等一系列的消费现象探讨之后,逐渐形成新的科学概念即“消费黏性”(consumption stickiness)。而新零售地理学也相信社会的交换秩序有各种不同的模式,地理学应该成为能够处理消费者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场景中,在意义的结构网络当中,在物质界线里,带着商品,如何、为什么与在哪里行动与互动的研究架构。[9]在经验研究中,一些跨学科的研究,如弗莱基(Furaiji)等证明文化因素、社会因素、个体因素、心理因素、产品因素、价格因素、促销因素、地理因素与消费行为具有强关联。[10]莱万(Lawan)和赞纳(Zanna)将阶层、社会规范、时尚、风格、地理、节日、服饰传统、着装标准等文化地理因素作为外生变量,将收入、预算、家庭规模、供给、基本需要等经济因素作为工具性变量,将年龄、教育、生活方式、直觉等个体因素作为内生变量,证实地理环境、阶层、社会规范等对消费行为存在显著影响。[11]上述研究状况表明,不同学科对话的条件正在逐渐成熟。

      从当前理论研究对消费问题的总体把握来看,经济学通过构建与不断完善一般性消费函数理论,为消费问题研究确立了基础性的逻辑框架。新经济地理学从厂商空间集聚的角度在城市空间层面为消费与空间的互动建立了研究框架。而行为学、消费空间理论等则为居民消费行为与消费空间的相互依赖关系确立了微观机理。上述三个方面既各有侧重,同时也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

      (一)黏性信息、习惯形成与黏性消费增长

      从1936年消费函数概念提出开始,西方经济学界陆续提出了绝对收入假说、相对收入假说、生命周期假说、理性预期—持久收入(REPIH)假说等一系列消费理论,并从理论的可信度与经验研究的角度,产生了预防性储蓄假说、流动性约束假说、λ假说等理论假说。近年来,经济学逐渐将习惯、心理等因素引入消费函数的研究。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卡罗尔等提出的黏性消费增长理论框架。该框架主要包括黏性信息与习惯形成两大核心概念[12],很好地继承和吸收了新古典经济学、理性预期学派、后凯恩斯学派等关于消费函数理论的研究成果,为解释现实中出现的诸多经济现象提供了更为合理的、基础性的概念框架,得到经济学界的广泛认可。这一理论框架主要基于以下两大支柱:

      (1)黏性信息。经济学历史上形成的多种消费理论,如绝对收入理论、恒久性收入理论、相对收入理论、生命周期理论等,大都没有考虑未来信息流约束的影响,或隐含地假定了充分信息。如恒久性收入理论就隐含地假定人们对未来的恒久收入具有完全信息,意外收入冲击不能改变人们的恒久性收入,临时收入增长不会促使人们增加当期消费,减税与补贴之类的政策并不会像凯恩斯认为的那样具有平抑经济周期的作用。例如,霍尔假定人们对最优统计预测所需要的所有变量具有充分信息,在理性预期假设下,消费的增长是随机游走,不可预测的。而坎贝尔和曼昆等人认为,消费对过去已知信息具有过度敏感性,对持久收入冲击的反应具有平滑性。[13]黏性信息常常假定消费者的预期调整是泊松过程,且在每一期,更新信息的概率不变,一旦人们更新了信息,就得到了完全信息,对未来的预期是理性的,黏性信息假设使得当期消费既受对未来消费预期的影响,也受滞后信息的影响。在黏性信息下,虽然消费者的预期是理性的,但只会间隔一段时间更新其信息和调整计划,新信息是渐进地传播给消费者的,总消费因此而具有过度敏感性;当出现恒久性收入冲击时,只有一部分消费者会注意到这一冲击并及时做出反应,总消费对恒久性收入冲击的反应就具有过度平滑性,或其敏感性较低。由于总消费对冲击的反应具有迟滞性,迟滞程度取决于信息成本与收入波动的大小,因此,黏性信息能够同时解释消费的过度敏感与过度平滑之谜。

      (2)习惯形成。近年来,“习惯形成”成为国外主流经济学研究中的核心概念。例如,斯米茨(Smets)和沃特尔斯(Wotners)、艾德(Edge)等、安德里森(Andreasen)建立了含有消费习惯的中等规模经济的动态随机一般均衡(DGE)模型,发现消费对冲击的反应更加迟缓,会产生一个“驼峰型脉冲响应”,而不是简单的衰退曲线。[14]上述结论也与克里斯蒂安诺(Christiano)等人应用向量自回归模型和美国数据,以及卡罗尔等应用工具变量回归和13个发达国家数据的经验研究相符。[15]卢比奥—拉姆利兹(Rubio-Ramrez)、埃米塞诺(Amisano)和特里斯坦尼(Tristani)、多哈(Doh)、霍尔等对非线性的消费习惯模型进行了验证。[16]安格里尼(Angelini)认为,习惯形成的影响越大,消费者就会变得越谨慎,劳动收入风险对消费的影响也就越小。[17]对于“低消费率之谜”,国外学者应用黏性消费增长框架进行的研究还比较少,且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分析“习惯形成”对谨慎性储蓄的影响方面。卡罗尔等估计了13个发达经济体中消费增长的黏性程度,在控制测量误差之后发现,居民消费增长有很大程度的自相关性,各国的平均黏性系数为0.7。黏性消费增长模型比卡贝尔和曼昆的拇指规则能更好地描述累积消费增长。迪安兹(Diaz)等在一个新古典框架下考察了“习惯形成”对谨慎性储蓄的影响,发现习惯形成使消费者更注重消费的平滑性,从而会持有更多的资产。[18]史密斯(Smith)认为习惯形成使消费波动的方差减小。[19]

      目前国内对“消费黏性”的研究还比较少,且大多集中在“习惯形成”方面,而对“黏性信息”的研究非常少见。根据我们对“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中“经济与管理”类别的检索,题目中含有“消费黏性”或“消费粘性”的核心期刊文献仅有1篇,发表于2011年;含有“信息黏性”或“信息粘性”的核心期刊文献总计5篇,均发表于2010年之后;含有“习惯形成”的核心期刊文献共有32篇,其中,2010至2012年形成一个研究的小高潮,3年发表论文18篇,占论文总数的56%,但从内容上看,其中9篇文章均为金融或资产定价领域研究。已有的经验研究文献表明,我国城镇和农村居民消费均具有习惯形成特征。

      (二)空间集聚、城镇化与消费增长

      从城市空间维度对消费进行的研究,主要出现在经济学与地理学的交叉学科——新经济地理学中,集中反映在城市化过程与消费增长之间互动关系的研究文献中。新经济地理学认为,消费增长与厂商的空间集聚存在“累积循环因果效应”。藤田(Fujita)和克鲁格曼(Krugman)将集聚的发生表示为较大的规模经济、较低的运输成本,以及制造业产品在消费支出中较大的份额和一种结果。[20]消费者对产品的多样性需求和厂商对规模经济效益的追求,使得消费者(劳动力)和厂商有动力在城市这一能产生集聚效应的地区集聚。随着厂商数量的增多,这个地区能生产更多的产品,进而使得市场上的产品和均衡价格与其他地区相比更低。产品价格下降的结果将对当地的劳动力/消费者产生正向的收入效应,即地方工业品供给的多样化提高了劳动力/消费者的实际收入(工业发展的前向效应)。同时,也会引起更多的人向这个地区迁移,进一步引起更多的对工业品的多样化需求和厂商集聚,即空间集聚和消费需求增长是互为因果的,空间集聚不仅增加了消费的总量,也会提升消费倾向,从而提高消费率。

      (三)城市消费空间、消费决策与消费增长

      与消费经济学和新经济地理学从一般性消费函数、城市空间聚集进行研究的角度不同,一些学者从个体行为决策的层面对居民的消费行为进行了分析。这类研究尽管没有对“消费率”问题给予直接的关注,但对空间或外部环境与消费行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大量深入细致的探索。主要有三个方向:(1)行为经济学理论。行为经济学将心理学与经济科学有机结合起来,修正了主流经济学关于个人理性、自利、完全信息、效用最大化、偏好一致性等基本假设,围绕情境理性、框架效应、损失规避等核心概念,建立了有别于新古典经济学的消费者行为理论框架。(2)行为地理理论。由于消费者的购物行为会受到来自外界环境和内在属性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因此,地理学也对消费行为决策和商业设施物质空间结构、城市商业环境设施与空间分布、日常生活空间、居民的属性特征等给予关注,侧重于描述影响居民购物行为空间决策的各种因素,包括购物地选择的信息来源、出行方式、可达性、消费心理等主观态度因素以及购物地离家距离、购物地所提供的商品种类丰富程度等客观因素。相关文献先后提出了零售引力法则、中心地理论、引力模型、购物中心层次性系统发展模型、空间需求模型、消费者链式购物模型等理论。(3)空间消费理论。空间消费理论一般将消费视为一种社会过程。消费空间不是简单的地理与物理的空间交集,不是单纯的买与卖的地方,而是需要承载诸多功能的社会空间。正如鲍德里亚所述,消费领域是一个富有结构的社会领域。不同收入、性别、年龄、品位、职业诸多社会类别之间的差异,通过商品与服务的组合、品牌符号的编码嵌入消费空间的意义体系里。消费生活方式的完成过程实际上是空间化的消费生活方式过程。居民的不同消费属性和消费阶层及其消费行为构成,能充分体现城市内不同消费场所的社会空间构成与消费(需求)质量水平。消费场所也体现了他们对应空间化消费的生活方式。[21]例如,城市是一个坐落在有限空间内的各种经济市场(住房、劳动力、土地、运输等)相互交织的网状系统。这种集中的特点使得现代城市成为推动消费发展的关键场所。同时消费和消费者具有非均质性和流动的特征,空间不只是消费发生的背景,而且与商品、社会和文化共同构建着个体和集体的消费活动,消费在地方发生,地方又影响着消费的具体过程。

      经济学、地理学、行为学等都对消费问题给予了特别关注,但从已有的文献来看,还存在以下不足:一是跨学科和跨理论研究较少,相关研究还有待加强。当前消费经济学基础理论还缺乏对消费空间的重视;新经济地理学对消费的研究更多的是从生产聚集角度开展的;而地理学更侧重于消费空间和城市居民个体消费行为之间的关系。各学科交叉融合、相互印证的程度还需要提升。二是对“消费黏性”和“消费率”问题的研究还比较少。从目前消费经济学最前沿的进展来看,微观分析与宏观分析的二元分野正在消失,跨学科研究的基础和条件正在成熟。但无论是消费经济学、新经济地理学,还是空间消费理论等,都没有对彼此之间的深厚关联关系予以充分的重视,尽管有学者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同时,截至目前,国内经济学界对“黏性消费”的研究还很少,正处于前沿理论的初步引进阶段。三是我国关于“低消费率之谜”的研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与低消费率问题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形成显著对比的是,尽管目前我国许多研究已经注意到“低消费率”这一现象,但受到理论工具、基础数据等条件的制约,还缺乏对其内在机理、决定因素、历史阶段性、临界转换条件等深入细致的研究。

      三、城镇化扩大消费的机理:一个探索性分析框架

      从加强对中国基本现实的解释力出发,考虑到城镇化进程与消费空间的密切关系,基于前文对黏性消费、空间与消费互动已有研究的分析,我们从跨理论视角和黏性消费增长框架出发,将空间与消费联结起来,力图深入研究居民消费行为与空间的互动机理,提出一个基于我国城镇化进程与消费关系的探索性分析框架。

      (一)空间与消费的联结

      联结空间与消费,研究个体的消费活动与空间环境之间的关系机理与互动机制,对于揭示我国“低消费率”现象的微观基础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政策含义。正如区域经济学之父伊萨德(Isard)所述,考虑到社会发展与经济增长在不同时间与不同地点独立发生的特质,以及明显存在的区域差异和不同地区人民福利间的巨大不平等,一个综合性的经济理论或社会理论应该包括时间与空问两个维度,“空间”是可以被区分、分离并评估出其空间效用的。忽视空间差异性(spatial differentiation)和空间非平稳性(spatial non-stationary)的存在会极大地影响理论对现实情况的解释能力,也会降低模型的预测分析能力。[22]从规范研究的角度来看,我国消费空间差异的最显著特征是城乡差异,将空间与消费联结直接形成了两类在空间上相互分隔的异质性消费群体。

      在“低消费率”这一现象背后是我国微观家庭消费倾向过低和消费支出增长乏力。在消费黏性即当期消费与前一期消费的自相关特性下,居民当期的消费将导致下期同等消费效用水平的下降,从而使得消费者不仅平滑消费水平还将平滑消费增长。由于消费在本质上是空间性建构与分布的,居民消费行为本身与消费空间环境构成具有互逆与相依性质的关系,因此,不同消费空间会形成不同的消费行为。空间环境(诸如城乡空间结构、家庭区位、区位选择、所在地社会经济结构和文化制度等)影响人们的偏好与消费行为,反过来,人们的消费偏好与消费选择行为又影响到空间结构的变化(比如,通过人口的区位迁移、行为转换等)。相关的关系机理与互动机制是揭示我国“低消费率之谜”的微观基础及城镇化扩大消费的内在机理的重要路径。

      消费是微观经济分析与宏观经济分析的关键枢纽,承担着解释宏观经济运行的总量波动与结构变迁原因的重要职能。低消费率问题具有重要的经济地理特征:一是世界各国消费率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经济地理差异,我国各省区消费率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二是从微观的家庭消费行为来看,居民在消费行为上存在明显的差异,尤其是我国城乡居民消费倾向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三是消费增长存在显著的政策响应黏性。从世界范围来看,消费率对于经济增长和政府政策均具有一定的响应黏性。以世界经济发展和政府健康支出为例,消费率与各国人均GDP和健康公共支出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弱(如图1所示)。

      

      以上特征使得研究我国的“低消费率之谜”具有一定的难度。当前,我国大多数消费研究都将提高居民收入作为扩大消费的关键点,这实际上混淆了绝对意义的“消费”与相对意义的“消费率”之间的重要区别。从统计相关性上看,居民收入与消费支出之间存在无可争议的高度相关性,但居民收入与消费率之间则不仅不存在明显的正向相关关系,而且还可能存在凯恩斯所述的“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我们认为,关于消费问题的研究更根本的是要回到消费本身,即从长期来看,我国扩大消费的关键点应是提高消费率,而提高收入应是收入分配理论关注的核心问题。因此,低消费率问题的首要关注点是,我国居民消费率有哪些内在决定因素,即构成我国消费黏性的内生机制和外生机制是什么?从现象上看(如图2所示),我国的城镇化率与居民消费率呈现一定的负相关关系。如何理解城镇化率与居民消费率相背离的现象?即我国城市化与消费黏性增长之间的深层次互动机理是什么,为什么会产生上述背离现象,扭转二者背离趋势的临界条件是什么?在解答上述问题的基础上,我们需要进一步深入分析的一个关键点是,从现实性上考虑,城镇化对消费黏性的冲击到底有多大,即我国城镇化扩大消费的潜力到底有多大,技术上如何进行合理测度,相关冲击的响应过程如何发生和变化?在此基础上,我们需要就这一消费问题对各项政策的反应及其对国民经济的影响做出评价。上述方面,均需要将空间因素和消费问题联结起来,重新构建符合我国经济社会特征、针对性解决我国现实问题的消费理论。

      

      (二)消费行为的微观基础与空间差异

      当前各类文献对消费黏性的类型有多种不同的表述。例如,部分文献把纵向的比较效用称为“习惯形成”,而把横向的比较效用称为“追赶琼斯”(catching up with Joneses);把前者归结为“个人资本”,而把后者看成是“社会资本”,并在“世代交叠”(OLG)经济中,提出了第三种习惯资本(habit capital)——家庭资本(familial capital),即子女的消费偏好会受到父母消费的影响,父母过去的消费水平给子女的消费效用设定了一定标准的偏好,并称之为“遗传或继承偏好”(bequeathed tastes或inherited tastes)。[23]尽管不同研究者采用的术语不同,实际上以上消费黏性类型最重要的区分在于,黏性是通过自己过去的消费经验累积而成(习惯形成),还是通过人际间比较(黏性信息)或者跨代传递而形成的一种消费外部性。

      基于上述区分,低消费率的微观来源可能包括两类:一是消费偏好的家庭遗传性和内生性,即居民消费偏好形成的内生性和环境依赖性或者说消费黏性所具有的路径依赖性,亦即过去的经历或历史的经验对一个人的消费行为的影响。因为人们从消费中得到的效用或满足程度将依赖于过去的经验,依赖于过去经验的强度与持久性的结果。二是消费偏好的社会形成机制。在信息黏性、偏好外部性等基本假设的基础上,人们的消费活动同时也是学习过程,学习过程对于人们消费需求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大影响。居民在消费过程中,消费成本与具有类似偏好的人数相关,一个消费者改变自己购买行为的权利就会影响到其他消费者的福利,出现效用相关和行为依赖,即

。此时,消费行为的多样性和消费方式的差异化主要是由空间上的聚集程度(如城乡差异)来区分的。在不同的消费空间中,人们总是观察与模仿其他人的消费模式。例如,在现实中消费者是怎样安排他们面临的新的支出机会;如何学会利用他们新增的购买能力;信息如何在消费之间传导;消费需求升级过程如何进行,如何模仿和学习较高等级群体的消费方式与行为等。

      城乡作为不同的消费空间存在巨大的空间差异,这种差异会对居民的消费行为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拉帕博特(Rappaport)的有关研究[24]),其作用机理可以概括为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空间聚集与消费增长存在因果循环累积关系,即城镇化过程中的偏好外部性及集聚效应,与消费黏性、消费增长之间存在互动关系。一方面,根据新经济地理学的思想,消费的多少一般源于自身可支配财富的多寡,财富的多少从根本上决定了消费商品的多少和种类。平均来看,生活在城市中的居民比生活在非城市中的居民获得的收入要高。格莱泽(Glaeser)等人发现,城市工人的收入要比非城市工人的收入高33%。城市规模和工资水平具有很强的正向关系,城市规模越大,工资水平相对越高,城市较高的工资水平会带来消费数量和种类的增加。[25]同时,城市中消费的可能性更高,真实工资水平较低,这是因为城市居民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都需要购买,而农村居民生活所需的很多必需品根本不需要到市场购买。[26]所以,在城市选址要比在农村地区更接近需求市场,城市居民的消费倾向较高,收入的很大一部分花在了企业所生产的商品上。另一方面,沃尔夫冈(Waldfoge)等学者认为,集聚也会强化消费。市场的扩大、人口的集中使人与人之间直接交流的机会增加了,这会使人与人之间渗透着彼此的偏好和习惯,从而产生“偏好外部性”。[27]这种偏好外部性不仅使双方的消费习惯趋于一致,而且彼此之间在消费商品的数量和种类上也互相攀比,居民的消费福利可能取决于其他消费者是否也偏好于他所购买的商品。一般而言,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人们会越来越偏好于消费更奢侈的商品。

      二是消费黏性与城镇化率存在着内在关联,我国将消费作为经济内生增长动力,需要建立新的稳定均衡。钱纳里和塞尔奎因曾经全面深入地分析了1950—1970年101个国家和地区经济发展过程中消费率的变化,发现消费率的演变过程呈平缓的U型曲线。在工业化初期,最终消费率和居民消费率分别为86%和73%;工业化中期,最终消费率和居民消费率分别下降到80%和66%;工业化末期,最终消费率和居民消费率下降至76%和60%,即在整个工业化阶段,消费率是下降的,在工业化阶段结束或经济达到发达阶段以后,消费率将趋于稳定。[28]将这一理论与城市化理论相联系,可以得到如下假说,即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发展,我国低消费率会在某一时点出现逆转。以上假说意味着,随着工业化的发展,我国居民的消费黏性会发生改变,原来经济均衡稳定增长的条件将被打破,经济将进入新的稳定均衡增长状态。这一假说在日本、韩国的发展历程中得到了部分验证。20世纪50年代初期,日本的最终消费率高达77%,而在1970年下降到谷底59.7%,到20世纪70年代又回升到67%以上,之后一直较为稳定。韩国1970年的最终消费率为83.9%,之后稳定下降到1988年的59.7%,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逐渐平缓上升,进入到21世纪以后,维持在70%以上。2014年以来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从一种均衡增长路径跃迁到新的均衡增长路径,居民消费率的拐点是否来临还有待进一步观察和验证。

      三是居民在城乡空间转换过程中的区位选择影响消费行为。城镇往往发挥着生产中心、商品流通中心、消费中心的职能。城乡居民家庭会根据效用最大化原则,选择适当的居住区。居民家庭的居住区与公共消费品的区位选择与消费成本之间具有互动的影响。例如我国大多数农村居民的消费更注重实用性,而大部分城镇居民则更关心商品的符号价值,商品强烈的等级属性强化了农民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从而会阻碍其深度融入城市消费社会。

      

      (三)城镇化扩大消费的空间效应

      居民消费行为研究可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主要研究消费的生命周期配置问题,也就是消费者在一生总资源的约束下,如何配置各期消费;第二个层次着眼于各期消费支出如何在各类消费品间配置,即消费结构问题。与这两个层次的研究相对应,在引入“空间维度”和“黏性消费”以后,我们认为在城镇化背景下,消费者异质性主要有两类:一是城乡社会形成机制的差异所导致的消费群体的异质性;二是由于信仰、观念、社会等级等家庭资本遗传导致的消费者个体的异质性。这两种异质性会导致两类不同的空间效应:一是由于城乡空间重构和居民区位移动,消费者重新选择消费方式及消费行为的“空间转换效应”;二是在城镇化的过程中,异质性消费个体面对城市“消费空间”变化选择改变消费方式和内容的“消费升级效应”。

      

      总体来说,将消费黏性和空间维度引入“低消费率之谜”的研究,可以更有效地揭示个体消费行为与空间环境之间的关系机理与互动机制,拓展消费行为的微观基础研究,也可以深入揭示我国城镇化扩大消费的内在机理。可以看到,随着我国城镇化建设及相关配套机制的建立,经济空间格局将进一步优化,居民消费将呈现新的特征,模仿型排浪式消费将逐步转变为个性化、多样化消费模式并成为主流,这要求消费政策必须更加注重市场和心理文化因素,从深层次上缓释消费增长的黏性程度,释放消费增量的空间。

      四、未来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的几个方向

      在本文中,我们综合经济学、地理学、行为学等学科的相关理论,对我国的低消费率问题进行了探讨。未来还需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深入研究。

      一是建立包括地理信息系统(GIS)数据、城乡居民家庭消费支出、代码化家庭特征数据等在内的体系完备、可综合印证比较的大样本数据库,为相关研究提供数据基础。一般而言,总量数据中无法控制的不可观测的异质性可能会夸大习惯效应。因此,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微观数据的逐步积累,国外经济学家主要采用家庭层次的数据对前沿消费问题进行实证研究。其中,海恩(Heien)和德哈尔(Durhaln)是最先运用微观数据对消费习惯进行研究的学者。[29]此后,麦格海尔(Meghir)和韦伯(Weber)利用美国CES(Consumer Expenditure Survey)数据[30],嘉里格利亚和罗斯利用英国BHPS(British Household Panel Survey)数据[31]加莱索(Carraseo)等利用西班牙ECPF(Spanish Family Expenditure Survey)数据[32],阿赖泽(Alessie)和提帕(Teppa)利用荷兰DHS(Dutch Household Survey)数据[33]对前沿消费问题进行了检验。目前,国内有关研究主要基于中国家庭住户收入项目调查数据(CHIPS)、密歇根大学中国健康与家庭生活调查(CHFLS)等,而综合GIS数据信息,采用先进的数据整合方法和技术性调整(如设置等价尺度和进行敏感性分析等),涵盖地理信息、家庭规模、年龄结构、世代结构、信念信仰、文化心理等异质性特征的数据库体系还没有形成。

      二是基于空间差异和消费者异质性量化评估城镇化扩大消费的空间效应。本文对城镇化过程中将出现的消费“空间转换效应”和“升级效应”的解析,可以为我国城镇化影响消费增长的有关研究和政策评估提供一个基础性的分析框架。构建评估城镇化扩大消费的经济模型,并基于GIS和微观调查数据对我国城镇化扩大消费的潜力进行实证研究,考察习惯形成等消费黏性因素对相关经济效应的影响,是未来深化我国城镇化影响消费增长的有关研究的重要内容。

      三是基于黏性消费增长框架,建立涵盖多部门的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DSGE),模拟评估消费率的政策响应过程和对其他部门的冲击过程。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目前已经成为经济学领域进行政策分析及经济预测的主要工具。近期我国学者雷潇雨和龚六堂、徐朝阳等对应用这一框架分析我国消费率问题做了初步探索[34],未来将引入空间异质性和消费黏性,构建涵盖家庭、最终品厂商、中间品厂商、政府部门等在内的,分析我国居民消费动态调整过程的DSGE数量模型,模拟研究在我国城镇化扩大消费过程中,黏性消费增长对各项扩大消费政策冲击的响应过程,以及消费黏性变动对产业结构、就业结构等的影响。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研究方向,具有较强的综合性和较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同时对我国消费政策的制定也将具有积极的政策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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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消费粘性与中国低消费率之谜_社会因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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