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楚简《鲁邦大旱》篇的内容与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大旱论文,试论论文,思想论文,内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627(2004)01-0008-08
马承源主编的《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所载《鲁邦大旱》篇,是研究孔子和儒学思想的重要文献。关于它的内容和主题思想,学人们的看法很不一致。笔者以前曾写过《上海简〈鲁邦大旱〉札记》(注:廖名春:《上海简〈鲁邦大旱〉札记》,《2000年中国博士后学术大会论文集·农林与西部发展分册》,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21~626页。),2003年又写有《上博藏楚简〈鲁邦大早〉校补》一文(注:《上博藏战国楚竹书研究(二)》,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本文依据上述两文的考证对《鲁邦大早》篇的内容和主题思想作进一步的阐述。
一 孔子与鲁哀公的答对
《鲁邦大旱》篇现存六简,其中一、二、五简残损。根据笔者的研究,如果补上一、二、五简的残文,《鲁邦大旱》篇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献(注:廖名春:《上博藏楚简〈鲁邦大旱〉校补》。)。
《鲁邦大旱》篇记载了鲁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鲁邦大旱”(注:详细考证见廖名春:《上海简〈鲁邦大旱〉札记》,杨朝明则认为“鲁邦大旱”是在鲁哀公十一年到十六年的六年之内,见其所著《上海博物馆竹书〈鲁邦大旱〉管见》,《儒家文献与早期儒学研究》,齐鲁书社2002年版,第251页。)期间,孔子与鲁哀公、子贡的两次对话。第一、二简记载的是孔子与鲁哀公的答对。
鲁邦大旱,哀公谓孔子:“子不为我图之?”
这是写鲁国遇到大旱,鲁哀公问计于孔子。孔子的回答是:
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唯正刑与德。(注:框内的文字皆为笔者所试补,详见廖名春:《上博藏楚简〈鲁邦大旱〉校补》,下同。)
孔子认为国家之所以出现大旱灾,是国君在政治上“失诸刑与德”所致,所以,当务之急是“正刑与德”,通过政治上赏罚的拨乱反正,来感动上天,以消弭旱灾。孔子“正刑与德”的弭灾之策,与世俗的救灾办法是迥然不同的。到底有没有效?百姓是否会接受?是否会怪罪?鲁哀公心存疑虑,因而问:
庶民以我不知以说之事鬼也,若之何哉?
这是说以孔子“正刑与德”的办法,而不是以“庶民”普遍认同的祭祀山川之神的办法去弭灾,如果被“庶民”误解,以为自己不懂得“以说之事鬼”,怎么办呢?鲁哀公在“尽人事”和“求鬼神”两种选择面前,还是犹豫不决。
孔子理性主义的意见难以通过,只好退而求其次,提出了妥协的方案:
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如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正刑与德以事上天,鬼神感之,大旱必止矣。
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曲高和寡,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国情。为了确保自己“正刑与德”的政治改革方案借“鲁邦大旱”这一难得的天时被国君接受,孔子不得不做出让步,同意“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因为以“说之事鬼”虽然愚昧,但毕竟与“正刑与德”的政治改革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不属于非此即彼的矛盾关系。只要“正刑与德”的政治改革意见能被采纳,在以“说之事鬼”问题上又何妨做出让步呢?晚年“归鲁”的孔子在政治上已经成熟了,深知政治理想的实现必须照顾国情,必须照顾老百姓的认识水平,要善于因势利导,以退为进。孔子的这一意见,既照顾到了民情,又利用天灾作政治文章,对“陪臣执国命”、君权旁落的哀公无疑是一支持,理应得到鲁哀公的赞成,其称“善”势所必然。所以,补出“哀公曰:‘善哉’”应该无问题。
所以,《鲁邦大旱》篇一、二简,是写孔子借“鲁邦大旱”之机,在不坚持反对以“说之事鬼”的情况下,向鲁哀公提出了“正刑与德”的政治改革对策。
二 孔子与子贡的问对
《鲁邦大旱》篇三至六简,是孔子与子贡的问对。
孔子出,遇子贡曰:“赐,尔闻巷路之言,毋乃谓丘之答非欤?”(注:“孔子”当属第二简的残文。)
孔子从鲁哀公宫出来,在路上碰到他的学生子贡,询问社会舆论对他的弭灾之策的反映。“毋乃谓丘之答非欤”,孔子担心“巷路之言”“非”其“答”的是什么呢?应当说不是担心“巷路之言”“非”其“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以“知说之事鬼也”,而是担心“巷路之言”“非”其“正刑与德”之策。因为毕竟“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
子贡曰:“否。抑吾子如重命其欤?如夫正刑与德以事上天,此是哉。若夫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毋乃不可。”
子贡的回答分为两部分:一是回答孔子之问,客观反映社会舆论;二是趁机向孔子建言,就孔子的弭灾之策谈自己的看法。“否”是子贡答孔子之问,说“巷路之言”并没有以孔子之“答”为“非”,换言之,也就是社会舆论肯定了孔子的弭灾之策。
“抑吾子如重命其欤”以下则是子贡自己的意见。这里的“命”在《周礼·春官·大祝》中与“祠”义近,指祭祀鬼神以禳除旱灾,所谓“说”、“禜”、“雩”,意思也差不多(注:详细考证见廖名春《上博藏楚简〈鲁邦大旱〉校补》。)。“重命”,即倚重祭祀,换言之,即迷信鬼神。“抑吾子如重命其欤”,即“抑吾子如其重命欤”,难道您就是如此重视祭祀鬼神吗?这是子贡对孔子的责问,表达了子贡对孔子弭灾之策倾向性的否定意见。
“如夫正刑与德以事上天,此是哉。若夫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毋乃不可”,是子贡的具体分析。对孔子弭灾之策的“正刑与德以事上天”部分,子贡以为“是”,他赞同孔子通过政治上赏罚的拨乱反正来感动上天,以消弭旱灾的意见。但“若夫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毋乃不可”,如果要以祭祀“山川”神灵来禳除旱灾,他却以为“不可”,表示反对。孔子弭灾之策,子贡虽然有以为“是”的,也有以为“不可”的,但子贡的重心是在“不可”部分上,所以下文着力论述为什么“不可”“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也就是不能迷信祭祀“山川”神灵的问题。
“夫山,石以为肤,木以为民,如天不雨,石将焦,木将死,其欲雨,或甚于我,何必恃乎命乎?”
这是讲为什么不能倚靠祭祀山神来禳除旱灾。对于山神来说,石头是它的皮肤,树木是它的百姓,上天如果久旱不雨,石头将会晒焦,树木将会晒死,山神盼望下雨,或许比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其自顾不暇,又怎能给人排忧解难呢?“恃乎命”原作“寺乎名”,“名”可读为“命”(注:详细考证见廖名春《上博藏楚简〈鲁邦大旱〉校补》。),在此指祭祀山神求雨。“何必恃乎命乎”,即何必指望祭祀山神。换言之,即倚靠祭祀山神来禳除旱灾是没有用的。
“夫川,水以为肤,鱼以为民,如天不雨,水将涸,鱼将死,其欲雨,或甚于我,何必恃乎命乎?”
这是讲为什么不能倚靠祭祀水神河伯来禳除旱灾。对于水神河伯来说,流水是它的皮肤,鱼鳖是它的百姓,上天如果久旱不雨,流水将会干涸,鱼鳖将会晒死,水神河伯盼望下雨,或许比人更厉害,又怎能给人排忧解难呢?“何必恃乎命乎”,是说倚靠祭祀河伯来禳除旱灾也没有用。子贡认为救灾止旱只能“正刑与德”,而不能“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担心孔子既“正刑与德以事上天”,又“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实质是“重命”、“恃乎命”,倾向于舍人而“事鬼”,所以力辨其“不可”。
孔子曰:“呜呼!赐也,我告汝:命者,君子以为文,庶民以为神。如不命,王公岂不饱粱食肉哉,抑无如庶民何?”
孔子面对子贡的指责,心情非常复杂,“呜呼”正表现了这种心态。孔子对于自己的学生子贡,此时可谓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子贡是非分明,坚持原则,在救灾止旱问题上,“唯正刑与德”,敢于同以“知说之事鬼”的蒙昧习俗作斗争,即使是自己的老师也不让步。悲的是,子贡“刚而不知柔”,对自己以退为进、借与“知说之事鬼”的蒙昧习俗妥协以争取“庶民”支持“唯正刑与德”的政治改革毫不领情,不知权衡轻重。为此,他不得不谆谆地告诫子贡,耐心地跟子贡作解释:“命者,君子以为文,庶民以为神。如不命,王公岂不饱粱食肉哉,抑无如庶民何?”这是说祭祀鬼神以求雨,“庶民以为神”,老百姓是真的相信,神乎其事;而“君子以为文”,君子只是将它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作为一种文饰政治的手段——礼,并不是真的相信。这是从正面阐述他不反对祭祀求雨的原因。反过来说,在这种普遍尊鬼而事神的社会背景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刘康公语),国家遇到大旱,如不祭祀鬼神以求雨,人们就会认为是国君“惰,弃其命矣”,以为国君只会饱食终日,而不问国事,懒惰失职,丢弃天命。同时,国君对老百姓也无法交代,无法安抚“庶民”的情绪。
《鲁邦大旱》篇三、四、五、六简,通过写孔子与子贡是否要祭祀求雨的辨难,表现了孔子对待祭祀鬼神现实而理性的态度。
三 其他文献的参证
《鲁邦大旱》篇记载的孔子和子贡的思想是否可信,我们可以从其他文献中得到证明。
简文“邦大旱……唯正刑与德”所表现出孔子重人事、轻鬼神的思想,文献中多有反映。
《墨子·公孟》篇记载墨子说:“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墨子的这种指责,矛头首指应是孔子。
《论语·雍也》记载:“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这种不否定鬼神但又“敬而远之”的态度,反映在《论语·述而》篇则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即孔子不喜欢谈论鬼神。《先进》篇载:“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这种“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左传·桓公六年》季梁语)的回答不但是因为“天道远,人道迩”(《左传·昭公十八年》子产语),更是因为“民,神之主也”(《左传·桓公六年》季梁语),“神”“依人而行”(《左传·庄公三十二年》史嚣语)。看穿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论语·八佾》篇中出现的如此记载:“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两个“如”字,说明孔子本来就不相信神真的存在。正是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所以鲁哀公问计时,孔子的第一反映是“唯正刑与德”,除人事的努力外,并没有考虑要求救于鬼神。
孔子这种思想,《韩诗外传》卷三也有记载:
《传》曰:宋大水,鲁人吊之曰:“天降淫雨,害于粢盛,延及君地,以忧执政,使臣敬吊。”宋人应之曰:“寡人不仁,斋戒不修,使人不时,天加以灾,又遗君忧,拜命之辱。”孔子闻之曰:“宋国其庶几乎!”弟子曰:“何谓?”孔子曰:“昔者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武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过而改之,是不过也。”宋人闻之,乃夙兴夜寐,吊死问疾,戮力宇内。三年,岁丰政平。向使宋人不闻孔子之语,则年谷未丰而国未宁。(注:屈守元:《韩诗外传笺疏》巴蜀书社1996年版,第274页。依《左传·庄公十一年》,此“孔子”当为“臧文仲”,依《说苑》则为“君子”。)
宋国遭遇水灾,宋君知道从人事上改过,因而得到孔子的赞赏。这与简文孔子以“唯正刑与德”救鲁国旱灾精神是一致的。《韩诗外传》卷三又载:
楚庄王寝疾,卜之,曰:“河为祟。”大夫曰:“请用牲。”王曰:“止!古者圣王制祭不过望。濉、漳、江、汉,楚之望也。寡人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不祭,三日而疾有瘳。孔子闻之,曰:“楚庄王之霸,其有方矣。制节守职,反身不贰,其霸不亦宜乎!”(注:屈守元:《韩诗外传笺疏》,巴蜀书社1996年版,第250页。“庄”当作“昭”。)
楚王不祭河而“疾有瘳”,孔子引为知己,也是在不信鬼神上有所共鸣。
简文所载孔子为了争取鲁哀公采纳“正刑与德”的救灾之策,也同意“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对祭祀鬼神采取容忍的态度,这在文献中并非鲜见。如《礼记·表记》记载:
子言之:“昔三代明王皆事天地之神明,无非卜筮之用,不敢以其私亵事上帝。是故不犯日月,不违卜筮。卜筮不相袭也。大事有时日;小事无时日,有筮。外事用刚日,内事用柔日。不违龟筮。”子曰:“牲栓礼乐齐盛,是以无害乎鬼神,无怨乎百姓。”
此是说要效法三代圣王敬事鬼神,凡事都不能违背鬼神的旨意,做到不得罪鬼神,不得罪百姓。《大戴礼记·千乘》也载孔子说:
凡民之藏贮以及山川之神明加于民者,发国功谋,斋戒必敬,会时必节。日、历、巫、祝,执伎以守官,俟命以作,祈王年,祷民命及畜谷、蜚征、庶虞草。
对于“山川之神明”,只要是“加于民者”,就“斋戒必敬,会时必节”,祭祀态度要认真,祭祀时间要有节制。《论语·为政》则载: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不是所应当祭祀的鬼神却去祭祀,这是献媚。换言之,有些鬼神还是一定要祭祀的。所以,尽管孔子“以鬼为不神”,“敬鬼神而远之”,但为了政治的需要,为了维护礼制,他也并不完全否定鬼神,也给世俗的鬼神祭祀留下了一定的空间。简文所反映的孔子同意“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的做法,应该说与上述记载是相符合的。
简文所载子贡对孔子的批评,也信而有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所谓“孔子常黜其辩”,不但是说子贡敢于与孔子论辩,敢于发表自己的不同意见,也是说在论辩中子贡常常令孔子有理屈词穷之感。《仲尼弟子列传》又说:子贡“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简文“吾子若重命其欤?如夫正刑与德以事上天,此是哉。若夫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毋乃不可”和“何必恃乎命乎”,就是子贡“不能匿人之过”,哪怕是老师之过也不行。《淮南子·人间》载:“人或问孔子曰:……‘子贡何如人也?’曰:‘辩人也,丘弗如也。’”《孔子家语》、《论衡》、《列子》记载同,是孔子也自认“常黜其辩”的证明。《法言·问明》:“仲尼,圣人也,或者劣诸子贡。”《论语·子张》:“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说明“孔子常黜其辩”,时人也有相当反映。《论语·八佾》又载:“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告朔之饩羊”是周礼故事,鲁文公时国君就开始“不视朔”,到孔子时鲁君就更不参加了,而由别人代为杀羊举行此礼。子贡从实际出发,认为再杀羊去举行“告朔”仪式,实在没有实际内容,所以就“欲去告朔之饩羊”。而孔子从维护周礼出发,则表示反对(注:李启谦:《孔子弟子研究》,齐鲁书社1987年版,第88页。)。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与简文子贡“何必恃乎命乎”的认识显然是相同的,而孔子的保守与简文孔子对“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的妥协也是相符的。
更有说服力的是马王堆帛书易传《要》篇的记载:
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子贡曰:“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赐以此为然矣。以此言取之,赐缗行之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夫子曰:“君子言以榘方也。剪祥而至者,弗祥而巧也。察其要者,不诡其德。《尚书》多疏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子贡曰:“……赐闻诸夫子曰:‘逊正而行义,则人不惑矣。’夫子今不安其用而乐其辞,则是用奇于人也,而可乎?”子曰:“谬哉,赐!吾告汝,……故《易》,刚者使知惧,柔者使知刚,愚人为而不妄,渐人为而去诈。文王仁,不得其志以成其虑,纣乃无道,文王作,讳而避咎,然后《易》始兴也。予乐其知之……”子贡曰:“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乡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注:廖名春:《马王堆帛书周易经传释文》,载杨世文等编《易学集成》第3卷,四川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044页。按:为行文方便,其通假字直接写为本字。其间的错字也直接予以改正。)
孔子“老而好《易》”,竟到了“居则在席,行则在橐”的痴迷地步,对此,子贡持激烈反对的态度。子贡为何要反对“夫子老而好《易》”呢?原因就在于子贡认为孔子“老而好《易》”是舍弃“德行”,远离“智谋”;是迷信“神灵”,迷信“卜筮”。这与简文子贡反对祭祀鬼神、严辞责问孔子是完全一致的。孔子面对子贡的责问,一再解释“予非安其用也”,“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甚至斥之为“谬哉,赐”,这与简文孔子的“呜呼”之叹可谓异曲同工。楚简与帛书记载的这种相似,足以证明这些新史料的真实性,对此采取不承认的态度,只能说缺乏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
四 孔子天命观的再认识
根据楚简《鲁邦大旱》篇的记载,我们对孔子的天命观可以作一些新的分析。
首先,应该承认孔子“以鬼为不神”是不相信鬼神的。这可从两方面举证。
一是从孔子本身看。“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唯正刑与德”,从“唯正刑与德”之“唯”字看,孔子只主张以“正刑与德”去止旱救灾,并没有想到要求救于祭祀鬼神。在孔子心中,止旱救灾要靠人事,鬼神是没有此能力的。
二是从子贡的建言看。子贡对孔子的弭灾之策包含了“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的内容表示强烈反对,这种反对实质是建立在一种“以鬼为不神”的共识上的。正因为子贡从孔子那里接受的是“以鬼为不神”的教育,而且他也深信不疑,所以,当他听到孔子的弭灾之策有“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时,他的反映才特别强烈,才诘问“抑吾子若重命其欤”。如果孔子平时就是迷信鬼神,他又何必向孔子问罪呢?又何必要孔子确认是“重命”呢?所以,
从子贡的反对看,孔子平时应当是“以鬼为不神”的。
我们的这一分析,从上述帛书易传《要》篇的记载也能得到印证。孔子“老而好《易》”,子贡坚决反对,原因就是基于孔子的“它日”之“教”。孔子以前总是告诫自己的弟子“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认为丧失德行的人才乞求神灵,缺乏智谋的人才频繁卜筮。“赐以此为然”,被子贡这些弟子所完全接受,视为孔门思想的正统;并“缗行之为也”,努力实行之。所以,当孔子“老而好《易》”,一反“它日”之“教”时,子贡又怎能转过弯来呢?《鲁邦大旱》子贡反对孔子“重命”也当是如此。
其次,我们还要看到孔子不废鬼神之祭是“以为文”,有“神道设教”的用心。孔子止旱救灾之策本来是“唯正刑与德”,但当“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时,他为了确保“正刑与德”被鲁君所接受,不得不让步,同意“毋爱珪璧币帛于山川”。其实,不但止旱救灾是如此,其他文献所记载的孔子言及祭祀鬼神诸事也皆如此。“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这是荀子之说,更是孔子的思想。所以,孔子本“以鬼为不神”,但为了“神道设教”,也不得不在守礼的前提下,向世俗作出一定的妥协,承认并敬事鬼神,这是子贡不能理解并责问孔子之处,也是今天我们许多人一口咬定孔子迷信鬼神之处。其实,孔子之所以“敬鬼神而远之”,之所以“不语怪、力、乱、神”,就是因为他“以鬼为不神”而又“以为文”,而又以“神道设教”。我们如果不洞悉其中的曲折,以用为体,以手段为目的,反诬孔子迷信鬼神,孔子泉下有知,恐怕也只好和当年面对子贡的责难一样,徒唤“呜呼”了。
再次,孔子还有“道德之天”的观念。孔子虽然“以鬼为不神”,但从简文“正刑与德以事上天”说来看,他还是“以天为”“明”而非“以天为不明”。所谓“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唯正刑与德”,其逻辑前提是天人感应论。人事有误,上天就降灾,邦则“大旱”。要想弭灾止旱,惟一的办法就是“正刑与德”,在政治赏罚上拨乱反正。以此事奉上天,上天才会感而止旱。在这里,“上天”不能说“不明”,不能说没有道德感。但是墨子的“儒以天为不明”说也并非厚诬孔子。因为从表面上看来,“上天”是自然的主宰,决定着对人类的赏罚,是至高无上的。而实质“上天”的“明”、“上天”的道德感由人赋予,人事即人的作为决定了“上天”的刑德赏罚。国家政治清明,刑赏得当,“上天”就风调雨顺;国家政治黑暗,刑赏不当,“上天”就予以水旱灾害。在这里,“上天”的主宰只是虚悬一格,说到底,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人自己的作为。《泰誓》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孟子所谓“天与之,人与之”(《孟子·万章上》),说的也就是这一道理。不然,“邦大旱”,孔子又何必说“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唯正刑与德”呢?不直接祈祷“上天”就完了吗?
由此看来,简文所表现出孔子的天人感应论、道德之天说,也是“神道设教”,也是“君子以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