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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很多人认为，男性在童年时期看他的妈妈被他爸爸打，所以他长大后就以他习惯的方 式来解决家庭的问题。
答：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们从研究中发现，一些男人确实有这样的童年经历，但是一些 施 暴男性并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我认为这种解释是一种借口。施暴者经常从自己的家庭历史 中找原因，但我们不能满足于这样简单的解释，人们也不能相信这样的借口。我曾经访问过 许多儿童，他们来自于有暴力经历的家庭，他们在童年目睹了他们的母亲被他们的父亲殴打 ，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有些儿童他们说不想长大。长大成人有什么 好处？难道家里一定要充满暴力吗？家不是爱而是暴力吗？其实我发现这样的孩子，他们将来 不一定就真的会成为施暴者；在这样家庭的女孩子也不一定就会成为受暴者，但是这确实是 在他们的童年中不好的经历。
问：还有一种看法，就是说一个妇女被丈夫打了，一味忍耐，是因为她在童年的时候曾经 遭受过暴力，所以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答：是一个非常陈旧过时的神话。在我的研究工作中就和许多妇女交谈过，不管她们是来 自什么样的社会阶层、受过什么样的教育，也不管她们生活区域和宗教的不同，我没有遇到 任何一个妇女认为她们因为从小就受到暴力所以习以为常。产生这样的神话其原因在于我们 根本不知道这些妇女真正的经历。因为这些妇女长期被施暴以后，她们的自我评价可能已经 发生问题。因为男性主导的观念反复对她说：你是一个失败者，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也不 行。对她们反复施加的暴力，不管是身体上、精神上还是性方面的，这种威胁对她们来说是 一个洗脑的过程，而这使身心两方面都被施暴者所控制了。所以这些妇女是非常孤立无助的 ，那个施暴者好像就是她们的全部生活，而她们自己什么都不是，她们是彻底的失败者。这 是长期的、系统的暴力对她们身心造成的结果，我不认为有妇女确实习惯于这样的受暴，没 有任何人会是这样的。
问：很多人都认为家庭暴力离自己很远，认为施暴者和受虐妇女是那些不正常的、有病的 人，所以很多受虐妇女并不认为自己遭受了家庭暴力，这是什么原因呢？
答：我认为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大的神话。很多心理学研究说男人施暴是因为他有些地方不 正常、有偏差，受暴妇女也是有心理上的问题。其实这些问题是受暴的结果，是她们对自己 的消极评价而并非真实情况。一些研究法律的学者也曾经研究，是不是一些特殊的人群因为 某些特殊的原因而施暴？比如失业、酗酒、受教育程度低，或者在瑞典社会里移民的因素， 是这些原因导致他们有施暴的倾向？其实不是这样的。在我们的研究中分析了很多类型，但 是我们没有找出任何特殊的人群可以说他们是倾向于施暴的人群。其他国家也进行过同样的 研究，结果也没有发现所谓易于施暴的某些特殊人群。其实这是我们应该终止的一个神话。 男性并不是生来就非常暴力的，女人也不是生来就倾向于受暴的，但是这种严重的问题确实 存在，它不是存在于某些特殊的人群中，而是存在于男性和女性的每个人日常生活中。我们 应该认识到，不应该在“我们”和“他们”之间划出鸿沟，把这个问题归在某一类特殊的人 身上，而是应该认识到它就是应该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严重的问题。
问：那么，你认为家庭暴力发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答：我们常问这样的问题：男人为什么要去对妇女施暴呢？他为什么去做这样不好的事情呢 ？但是我们应该反过来从这样的角度来问：男人通过对妇女的施暴，他得到了什么呢？这样我 们才能找到更深的原因。
成为男人，要通过对妇女加以控制来实现。一个男人需要得到权力去控制别人，他们是通 过控制女性来完成男性气质的建立这样一个过程的，这在很多文化中都普遍得到赞扬、肯定 和崇尚。就是说，要成为男子汉，要有男性气质，他是通过控制妇女——一般的妇女或者他 的妻子来实现的，他们需要妇女对他依赖、对他服从。他控制妇女的行为、控制妇女的感情 、控制她们的交往等等，来使自己成为一个男人，具有男子气的男人。许多男性都想成为这 样一个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而且这好像是惟一的一条道路。许多文化中都崇尚这种价值观 。比如说在文化中我们怎么定义男性和女性的性吸引力呢？一个女性应该是文弱的、天真的 、无邪的；男人应该是有权有势的、有名望地位等等。好像只有这样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 人或者女人，这是许多社会中都有的很强有力的文化传统。就是通过控制女性来实现自己的 男子汉气概，在这个过程中控制妇女、对妇女施暴，他才能成为男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 过程。
问：其实家庭暴力的发生是瞬间的，但在此之前已存在一些危险，怎么预防这些危险变成 现实？
答：我并不认为妇女要改变自己的行为——听男人的话、按男人的要求去做，暴力就可以 停止了或者暴力就不发生了。我不认为妇女把饭做得好一点、更听话一点，暴力就可以终止 了，这根本就不可能的。因为暴力基本的模式关系其实就是一种控制，所以在家庭里，家庭 暴力并不是突然发生的，不是瞬间发生的，虽然它看起来好像很突然。妇女感觉突然是因为 在暴力发生的那个瞬间，她们确实感到非常地震惊、恐惧，但是暴力的征兆早在此前就出现 了。我们发现在发生暴力之前这种结构已经形成了，就是男性要来统治和支配一切，而女性 就要服从，这种家庭的两性关系模式才促使了暴力的发生，所以它不是突然发生的。夫妻双 方丈夫要控制一切，妻子只是服从，这种关系才是造成暴力的原因，而且这并不是个别的侵 犯行为，并非某一些男性这么做，而是在我们的社会文化中，在两性的性别结构关系上，就 是男尊女卑。所以我认为整个文化应该向前发展，应该改变这种不平等的社会性别的关系， 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怎样来改变？它并不只是改变我们的想法，不仅仅是说我们头脑中不 应该是男尊女卑的观念，而且我们也应该着手改变现实，在我们的每天生活中去改变，比如 在家庭生活里男人不能决定一切，什么事都由他来做主，比如说告诉女人你不应该穿短裙子 ，你要怎么怎么做等等。男女平等要从日常生活的平等做起，男人不应该支配一切；同时妇 女应该争取在社会上的地位，争取在家庭里的地位，要获得更多的教育机会……还有很多很 具体的问题都要我们去着手做的。
问：如果真的发生了家庭暴力，受虐妇女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答：离开。妇女应该离开。应该认识到如果一个男人开始使用暴力，那他就难以停下来， 而且这个暴力会反复地发生，因为他要通过这个方式来不断地控制一次、再次，所以妇女应 该离开。
问：离开是离开家庭，就是离婚吗？
答：首先她要离开她受暴的场所。我觉得在暴力第一次发生时就有这样的表示是非常重要 的，因为如果第一次你就没有任何表示的话，就会形成一种模式，这个模式中男性就会不断 地施暴。如果妇女做出这种离开的选择，她就会把这种选择去让男人做出决定——你是继续 施暴而失去我，还是改变自己？而且如果妇女第一次就这么做的话，会比在挨了一百次打之 后才这么做更有效。
问：在瑞典有没有对施暴的男人进行的培训？如果有，怎么做的？效果怎样？
答：在瑞典有对那些施暴男性的培训，不光在瑞典，北欧各国都有这样的项目。这些培训 都是基于妇女研究的成果，通常只针对男性。但是我认为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在培训之前， 他们都要签一个合同，这个合同里说明，你要认识到男性对女性施暴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 题，这是男人的问题。让他们认识到这一点，这才是培训的焦点。这么做是非常有效的 ，因为他要明确通过这个培训解决的就是男性施暴的问题。要让男性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这是 一个男性的问题。培训的目的不是要改变自己的一点方向、一点行为，而是从根本上改变他 们的知识，让他们重新来认识暴力的问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