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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H11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7365(1999)05—0045—02
读到《汉语学习》(98年2期)上一篇补白, 说《现代汉语词典》“背包”之“背”注音为bèi是“错误”的,觉得很有意思。一个读音,看起来很小,然而却并不简单,涉及方面较多,颇有语言学价值,因而不揣冒昧,请以四项冗述之,借此求教于同道。
1.字音。“背”有两读,去声(四声)和阴平(一声),声韵母则一致。而去声应为该字本读,阴平乃后起之音。《说文解字》已收此字,各家注本均注为去声的反切。阴平一读固然是与“背”产生动词义有关,但是否同时产生却是个问题。该动词义在古代通用“负”来表示。据查,《广雅·释诂》始收有动词“负”一义,见于唐·李商隐《李贺小传》:“从小奚奴,骑疲驴,背一古破锦囊”。动词义“背”与“揹”通,但后者为晚出字,《康熙字典》尚无该字。出现该字才确凿说明该字已经破读为二,因此有字形分化之必要。《中华大字典》(1915)也无此字,其“背”字下仅注去声一读,且在第五义项下注明动词义“负也”,举例即为上述《李贺小传》。这说明此时动词用法仍可用去声。注北京音特别地道的日本《华语辞典》(田中清之助,1931)“背”也仅注音去声,其下第五义项也有动词“背负”义,所列词条有“背着”,一义为かくれて(隐瞒地、不让人知道地),另一即为“背负”。该辞典也无“揹”字。值得注意的是,该辞典还以圈角方式在所出条的字头上标明特别需要注意的读音,其中有一孤例为读阴平之“背黑锅”,说明三十年代时已有人注意到去声之外的另一读,而《汉语大词典》对“揹”字语焉不详,无书证,证明编者对该字产生年代没有把握,也说明该字当为晚出。直到《国语辞典》(1936)中方始在“背”下注动词义之“背”为阴平(旧《辞源》、《辞海》均无阴平一读)。由此可知,动词义的“背”当是较晚时破读为去声;由此也可推断,“背”在动词义时读阴平是近代某时期开始逐渐形成的习惯,而在古代甚至近代应也是可以读去声的。因此,《汉语大词典》在该字阴平下直接使用唐代《李贺小传》用例倒是缺乏证实,颇为可疑的。
2.词音。关于“背包”的读音,现在的《现代汉语词典》与台湾《国语辞典》等的注音有异,前者“背”为去声,后者为阴平,是否一正一误之分,似乎不宜轻率裁断。据查,《国语辞典》(1945/47)在“背包”下注“背”为阴平。以后根据《国语辞典》删节的《汉语词典》(1957年重印)、同一编纂者之《同音字典》(1956版)和根据《国语辞典》扩充的台湾《重编国语辞典》(1981),以及也据此改编的香港《华语大辞典》(1985)都注音为阴平,这应是一个系列。另一个系列是文革以后正式发行的《现代汉语词典》(1978年版、1982年版、 1996年修订本)以及《汉语大词典》(1988), 均注“背包”中之“背”为去声。《现代汉语词典》是一部规范词典,主编和其他编辑人员不会不知道《国语辞典》之注音,证据便是文革前编定的《现代汉语词典》(试用本,1965年送审稿本纸型,1973年内部印行)中,“背包”中之“背”即注为阴平,显然受到了《国语辞典》的影响,只是在正式发行版上才改为去声的。该书主编不会不考虑到调整《国语辞典》之注音将带来的问题。根据各方对该词典及其编者的高度评价,应该相信编者是有所根据的。
笔者猜测,根据之一就是存在异读。请看,《现代汉语词表》(刘源主编,中国标准出版社,1984)内就收了“背包”的两个读音,bèibāo和bēibāo。由商务印书馆参加编写的《中日辞典》(商务·小学馆,1992)也收了两个读音,并有新的解释:bèi bāo,指背囊, 背负之囊,也作“被包”,另也为旅行者的背篼;bēibāo,指学音的背负之囊(其实这两上读音并无如此严格的词义区分)。现在已经比较清楚,“背包”确实有两个读音,读去声者显然历史更为长久,因为有“被包”这一异体形式存在,也因为所指的事物更为悠久;而读阴平者显然是在新式小学产生、小学生有包可背时才出现的。可以作为佐证的是,日本《熊野中国语大辞典》(1971)对“背包”之“背”注音为去声;有中国人参加并审音的日本《中日大辞典》(爱知大学,1987增订版)和《中国语大辞典》(大东文化大学,1994)均收入“背包”的两个读音。根据本人在北京三十多年的经历和感受,该词确实有二读,在孩子上学时我们通常称孩子的背包为bēibāo;而在行军时(笔者曾有多次机会行军,并询问了部队成员)之背包我们则只称为bèibāo。这当然并不说明没有人将之读成相反之音,但多数的感觉是如此。
与此平行的是“背篓”,笔者一向听到的是去声的“背”。记得多年前风靡全国的电影《背篓商店》,就是如此读音。虽然也有将“背”读阴平的,但感觉上很少。
根据之二是同类词语的读音。《现代汉语词表》把同类的“背篼、背篓、背囊”之“背”一概记为去声,而只是在“背包”上注两种读音。其他词典基本上也是对这些同类词语作如此注音。这样就有了规范的需要。商务·小学馆《中日词典》之两读虽然注明词义有分工,但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很难掌握的。笔者相信《现代汉语词典》主编在试用本修改为定本时,一定做过调查,掌握了“背”之去声的可能适用范围,掌握了“背包”的异读情况,也掌握了同类偏正式“背篼、背篓、背囊”之实际读音。
3.语义。“背包”就其构词而言,无论哪种读音都是偏正式(定中式),“背”之名词义(去声)和动词义(阴平)都可以作为修饰成分。既然如此,这里的“背”难道一定要读阴平才是正确的吗?“背”修饰器物并合成的词,较早的是“背囊”,而该词中之“背”从来的正音都是去声,且解释都是背后或置于背部。因此,“背包、背囊”中的“背”既可理解为“背部”之义,又可理解为“在背后”之义,二者均可通;而读“背负”之义的阴平,也无不可。词是凝固化的单位,其词义并非语素义的简单相加,加之有转义转读的可能,因此无论读何音其词义仍应是固定专指的,虽然最佳的方案是语素和词的音、义相当。这一认识至少在50年代已为大家所接受。
4.规范。规范有定“正误”一类,又有定“正异”一类。“背包”一词的读音显然属于后者。说到语音规范的原则,简单说来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就是“从久,从众,平行,妥贴”。从久是历史原则,从众是多数原则,平行乃是同类一致原则,妥贴则是一项非语音原则,即尽量在语义和构成方面获得妥贴的解释。四个方面往往有抵触,那就只能安排个顺序或权衡轻重利弊来处理了。“背包”一词从历史角度看,似乎去声较早,因为存在异体形式“被包”。从多数角度看,阴平一音过去曾有此一读,现在则基本用于学音的双肩背包。据笔者的感受,一般情况下的背包,在北京话多用去声。从平行角度看,现在有两个平行系列,一是“背篼、背斗、背袋、背筐、背篓、背囊”,一是“挎包、提包”。前者数量多于后者,前者出现早于后者,平行于多数总不能说无理。从妥贴角度看,“背”以“背后、背部”义还是以“背负”义入词,都并无不妥。从另一面看,如果实际并无异读,却硬要将“背篼”等词改为实际不读之音,以满足“平行”要求,则倒是大不妥。以四者综合观之,斟酌权衡,则《现代汉语词典》在文革以后重新规范正音,将“背包”读音调整为bèibāo,当是反映了编者认识上的一次发展,跳出了旧《国语辞典》的影子,并无错误可言。当然,有一利必有一弊,同台湾的规范不一致,把北京话中指称学生用的背包也改读成去声,都是个遗憾。至于未来该词的阴平一读是否会在口语范围内扩张,最后吞并去声,则谁也说不准,只能看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