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云中车马图”浅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车马论文,云中论文,唐初论文,浅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86年,陕西昭陵博物馆发掘了唐太宗之女长乐公主墓。发掘报告《唐昭陵长乐公主墓》已在《文博》1988年第3期上发表。本文就发掘报告中“云中车马图”试作浅议。
一、“云中车马图”中的人物考证
云中车马图共有两幅,相对绘制在墓道的东、西两壁上。西壁:车前“两马间有一人,右手牵马,穿白色阔袖交衽长衫,束发。马右侧有二人,皆束发,回头北望,在前者穿白色交衽阔袖长衫,在后者穿红色阔袖交衽长衫,腰束白色带子。车上左边低厢坐二人,一人束发,一人留稀疏长须,戴莲花帽(这种莲花帽与《历代帝王图》中陈后主叔宝所戴的帽子大致相同),右边高厢坐一人,亦束发,三人均穿粉红阔袖交衽长衫”(见发掘报告,以下引文同)。东壁:与西壁“大致相同”,有几处小差异,“牵马人在两马前边,穿红色阔袖交衽长衫……马左侧二人,后边的束发,前边的戴莲花帽;车右边低厢中坐二人,左边高厢中坐一人,均穿白色阔袖交衽长衫。”根据上面这两段描述,并参照发掘报告中的图和照片,我们认为,云中车马图中的人物,均为道、佛两教的宗教人物。
初唐时,一般人是穿圆领窄袖的束腰长衫。长乐公主墓壁画中,除了云中车马图中的人物穿阔袖交衽长衫和武士们着甲袍外,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窄袖长衫,这是初唐的典型衣着。岑仲勉《隋唐史》中说,“自北朝以来,男女衣饰多尚胡服窄袖,唐初犹尔,至开元后稍博”①。史学界认为,唐朝衣着阔袖的习俗,是从唐玄宗时期才开始的,至中唐逐渐盛行。向达通过对敦煌壁画的研究,认为唐初还有一种折襟翻领的衣服,这与湖北郧县唐嗣王李欣墓的壁画可以相证②。而长乐公主墓云中车马图中的人物,其衣着既非圆领或翻领,也不是窄袖,而是清一色的阔袖交衽长衫。阔袖交衽长衫,这在当时是道教、佛教人物的统一装扮。
唐代男性一般多戴幞头,另外还有翼善冠、进贤冠、白纱帽、乌纱帽、平巾帻、黑介帻等等,而未见有以莲花帽或束发为饰者。戴莲花帽者,在当时唯有佛教的法师。束发者,在当时唯有道教的道士。而云中车马图中人物,除了戴莲花帽者外,其余均束发。据此,我们亦判定该图人物为道、佛两教人士。
道教自战国发源,汉代弘大。唐代时,统治者对它格外敬重。《通志略·礼略第二》:“唐乾封元年,追号老君为太上玄元皇帝。文明元年九月,册老君妻为先天太后……开元二年三月,(皇上)亲祠玄元皇帝庙,尊玄元皇帝父周上御史大夫,敬为先天太皇。”唐代,对老子及其妻、父和门徒们进行了一系列的分封。佛教是在东汉传入中国的,经三国、两晋、南北朝而兴盛。隋唐时,佛教已经产生出天台、华严、唯识、禅宗、净士、密宗等许多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派。唐时佛教,经典浩瀚,信徒众多,底蕴难窥。唐太宗曾说:“佛道玄妙,圣迹可师”③。
二、“云中车马图”中的马、“兽”考辩
东、西两壁的云中车马图中,都是双马,“一为淡土红色,一为淡青色”。车厢下方有一“虎头鱼身的怪兽,鳍尾俱全,晕染红色,鳞淡青色。怪兽大张嘴,伸舌,口中吐气呈淡黑色。此图下部及所有空间均饰云彩,未见车轮。”我们认为,驾车的双马有其特殊象征,车下方的“怪兽”也有特殊象征,并且“怪兽”之称似有不当。
驾车之双马,土红色者象征骅骝,青色者象征骐骥。骅骝、骐骥,都是传说中的古代神马。《穆天子传》卷一郭注,骅骝“色如华而赤,今名马骠赤者为枣骝。骝,赤马也。”骐骥,则是古人用来指青色或青黑色的马。《荀子·性恶》:“骅骝、骐骥、纤离、绿耳,此皆古之良马也。”《史记·秦本纪》:“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穆王,得骐、温骊、骅骝、绿耳之驷。”《庄子·秋水》篇中则说:“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
云中车马图中,只画骐骥、骅骝两匹神马,这里面还含有寓马为龙的深意和神人骑二龙的传说。在中国古代,龙、马常常可以互换。《周礼·夏官·瘦人》:“马八尺以上为龙。”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大多是骑两龙,黄帝如此,祝融、夏后启、蓐收、句芒都是如此。《山海经·海外南经》:“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海外西经》:“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午九代,乘两龙”,“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两龙”。《海外东经》:“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因为驾车的二马象征二龙,乘车者也就是乘二龙了。
车下“虎头鱼身的怪兽”,仔细观察,其实是龙首鱼身,结合古代文献,其名应叫龙鱼。《山海经·海外西经》,龙鱼“其状如鲤……有神巫乘此以行九野。”《艺文类聚》卷96引郭璞《赞》曰,“龙鱼似鲤居陵,候时而出,神灵攸乘,飞惊九域,乘云上升。”古人认为,龙鱼与鲤鱼是相似的。云中车马图中的鱼,鳍、尾与鲤鱼相同。并且,“晕染红色,鳞淡青色”。现实中的鲤鱼,鳞也是青色.尾鳍下叶是红色。从颜色上讲,壁画中的鱼与现实中的鲤鱼也相符。
壁画中的龙鱼,鲤身龙首,口中吐黑气,驾云飞驰,这正应合着文献中所记“飞惊九域,乘云上升”。
云中车马图中龙鱼的位置,正好代替车轮的位置,这是画者出于“驾龙鱼”的思想而设计的。在墓葬的考古发掘中,无论帛画或者画像石题铭,都有驾鲤鱼成仙的实证④。现在,长乐公主墓中又发现了驾龙鱼飞升的壁画,这就更加丰富了这类资料。
三、“云中车马图”主题思想和发现意义
云中车马图的主题思想,是想借助道教、佛教的神秘力量,来福墓主的灵魂登天成仙。
两幅云中车马图的行驶方向,都是由墓道走向墓室。这是因为,墓室虽然是人们死后掩藏尸体的特殊环境,但对墓主而言,这却是他死后成仙的必经之地。
云中车马图的车是红色,这反映了墓主对乘车者的敬重。据史书记载,唐土德,尚赤。发掘报告中还介绍,车上有“华盖”,《古今注·三皇纪》:“华盖,黄帝所作也。”后汉延熹八年,汉桓帝亲祠老子时,也是对老子尊设华盖座。车上设华盖,这是墓主对乘车者极为敬重的表现。车上乘坐者和旁边随从者,都是道教、佛教人物,道教宣扬得道成仙,佛教宣扬修行成佛,无论仙、佛,都是长生不老的神灵人物,并且法力无边。所以,墓中绘此壁画,其用意就在希冀他们保佑墓主的灵魂,让墓主灵魂和他们一起飞升上天。
和云中车马图意义相似的考古发现,在战国、两汉文物中已经较多,譬如长沙《人物龙凤帛画》⑤、《人物御龙帛画》⑥、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⑦等等。云中车马图和这些文物一起,集中表现了中国丧葬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那就是希求墓主的灵魂登天成仙。但是,和以往所有的考古发现相比,云中车马图壁画又有着特别的意义和价值:
(1)云中车马图第一次把道教人物、佛教人物和中国古代神话瑞兽绘在同一幅画中。道、佛两教,在中国历史上长期并占着中国人的宗教信仰,但信道者往往不信佛,信佛者往往不信道。该幅壁画中,似乎是道、佛并尊,这是比较少见的。
(2)云中车马图中表现出初唐道、佛两教的微妙关系,反映出了某段特殊的历史现象。初唐时,佛教势力虽然很盛,但道教却宠幸在先。唐初,相传老子是唐祖⑧,所以武德七年,唐高祖幸终南山,谒老子庙。贞观十一年,太宗敕“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称号,宜在佛先”⑨。云中车马图,正好证明了初唐道优于佛的两教关系。西壁云中车马图:车上坐三人,两道一释,随从者也都是道士。东壁云中车马图,车上坐者均道士,随从者三人中两道一释。长乐公主墓是贞观十七年葬,两年后的贞观十九年,玄奘从天竺回国,皇上特敕迎接,佛教气势又超过道教。初唐时,道、释相争,直至中、晚唐,史学界对此早有瞻目。岑仲勉《隋唐史》中,专门作有“佛道之争”⑩。
(3)云中车马图的发现,对研究中外文化的交流有特殊意义。据发掘报告,车厢下方的怪兽(龙鱼)“晕染红色”,晕染是西域画派,唐代善用此法的是中唐吴道子。而云中车马图的晕染画法,是出于初唐的墓葬,这应引起研究古代绘画史的人注意。
综上所述,云中车马图壁画,除了其本身的艺术价值外,它对研究中国古代宗教学、民俗学、神话学和中外文化交流等多方面,都是极有价值的。
注释:
①⑩分别见《隋唐史》679页、162页,中华书局1982年版。
②高仲达:《唐嗣濮王李欣墓发掘简报》,《江汉考古》1980年2期。
③《唐会要》卷四七。
④黄宏信:《楚帛画琐考》,《江汉考古》1991年2期。
⑤孙作云:《长沙战国时代楚墓出土帛画》,《人文杂志》1960年4期。
⑥《长沙楚墓帛画·说明》,文物出版社1973年版。
⑦安志敏:《长沙新发现的西汉帛画初探》,《考古》1973年1期。
⑧《唐会要》卷五○。
⑨《慈恩法师传》卷九。